清雲真誠的點了點頭:“謝謝您!宜蓁姑娘是我如今見過最溫柔善良的女子,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若是有機會可以找到她的家人就是最好了,我方才托人為她畫了一幅畫,想找個地方燒了…”


    嵇乘雲不由得感慨道:“好,我現在就幫你找。”


    說罷,他直接找來了店裏的人取過紙和筆,不過幾筆便寫好了要詢問的問題,命人寄了出去。


    等到吃飽喝足,兩人並肩走出店裏,如今外麵的風大了一些。


    望著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清雲好似看到了那些故人們的眼睛,她不由得又歎了口氣:“那些人總認為隻有文人墨客才可以寫詩,但是青樓中的女子、普通的下裏巴人都是同樣寫詩的。以前我還認識另外兩個姑娘,一位喚作瀟菊,一位喚作湘竹,也不知道她們家在何處…這都是很有才情的女子,卻莫名其妙的離開人世…對了,您知道什麽地方可以出詩集嗎?”


    嵇乘雲思索片刻,隨即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就是如今紙的價格很貴,還得花費不少錢。”


    清雲微微歎了口氣:“隻是我如今並沒有多少能力,若有一日我也能攢下些銀兩,一定要替她們把那本詩集出了。那位喚作瀟菊的姑娘就是因為這件事離開人世的,她辛辛苦苦寫的詩被別人看重,不願意把詩給那人,就這樣被別人殺害了…


    嵇乘雲聽到他的話,神情變得很是哀傷:“你這麽說,我就想起我妹妹了…她也是個喜歡讀書的女子,可惜家裏逼著她嫁給大官,她害怕自己從此變成籠中鳥,就這樣一病不起…沒關係的,若是你願意,可以有一日把這本詩集給我,我把姑娘們的詩合在一起出了,讓世人也見一見女子心中的所思所想!”


    聽到他的話,清雲的心中立刻燃起了新的希望:“您說的對!這些姑娘們在人間的時候並不快意,但心中都埋藏著詩意的種子,若是有一日可以讓她們的夢想真的插上翅膀就好了。我在想,若是有一日可以出這本詩集,不如就叫做《她江山》。宜蓁姐姐的詩裏我最喜歡的兩句話:多少紅顏替王候,曾記江山幾個她。自古王侯將相是男子,到了滅國的時候,卻又往往把罪過歸咎於紅顏。有多少女子一生不過盼望著片刻喘息的機會,卻終究隻是被埋在曆史的沙礫之下,徹底失去了聲音。她們從來都不是自我放棄,而是沒有哪怕瞬息的願望被曆史所記住…”


    嵇乘雲細細的品味著這句詩,在一瞬間,雙眼也變得模糊:“是啊,反抗的女子是很多的,隻是曆史大浪淘沙,最終留下的,隻是足以記得下姓名的人。可在英雄之外,又是多少普通人的屍骨?你說的這本詩集的名字很好,她江山,她江山,既然如此浩瀚的江山都記不下幾個她,便由我們來銘記。”


    回到嵇府,兩個人也沒有多少爭吵,莫名其妙的就很和諧地坐在燈下,研究著應該如何出這本詩集。兩個人好像都忘記了彼此之間還在以命相搏,如今眼前隻剩下了這本薄薄的小冊子。


    嵇乘雲的雙手顫抖著,近乎虔誠地將這本詩集捧在心口,仔細的看過每一個字。這上麵的很多詩都是沒有韻的,但是其中卻透露著作詩者心中最深層的感情。


    總有人說,女人的世界隻有男人、孩子、日常的三餐,從來都沒有山河萬裏,沒有烽火狼煙,沒有那些國恨家仇和種種離別苦恨。可是透過這些詩,所看出的並不隻情愛,更是姑娘們發自真心對於社會人生的思考。


    有的姑娘會在自己的詩中記錄自己曾經有過的願望,比如成為女先生像孔子一樣周遊列國,傳遞思想;也有的姑娘想去拾起舊日的文化,將這些曆史深處的寶藏一一尋回;還有的姑娘很喜歡曲藝、刺繡。這是文的一麵,有的姑娘還有報國的豪情,想要在這樣的亂世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保家衛國,成為王侯將相,改變自己和姐妹們的命運。當然,也有的姑娘隻是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


    與此同時,生活中每一個靈動的細節也被她們記錄,哪怕隻是一隻蝴蝶飛過頭頂,又或者是清晨一滴露珠,都包含著巨大的世界,通過這些小小的細節,她們可以看到很多自己未曾看到的風景,也在心中有著憧憬。


    這些姑娘的人是美的,心是美的,詩也一樣,她們在詩的世界裏找到了作為渺小生命存在的價值,也由此展開了對於廣闊世界的獨屬於自己的思考,隻是這些思考最終戛然而止,戛然而止在最美好的年華,在那些人的欲望之中,還未盛開,便已然凋零。


    這些姑娘都如花,如夏花般絢爛,花期卻那麽短暫,還來不及好好呼吸雨露,就倉猝的在風中化為殘影。可每一朵花的綻放是本性的驅使,是由於她最初的願景,並不是為了盛開或有人光顧,無論生命如何短暫,每一朵花都會用盡全部的生命綻放,在無人的角落,在無光的日暮,對著天空吐出新蕊。


    一本薄薄的詩集勾勒出了她們全部的人生,單薄的、脆弱的人生,就如同空中飛著的紙鳶,一生都被人牽在手裏,卻依然向往著高絕的蒼穹。


    若是有機會,真希望這獨屬於她們的江山可以被後人知曉。曆史不止獨屬於那些上位者,更是屬於千千萬萬流離失所、受盡心酸的百姓,那些在淒風苦雨中搖曳卻始終心懷希望的人,特別是被迫藏匿於曆史背麵的女子。


    輕輕地抹了把眼淚,嵇乘雲鄭重其事的說:“你放心,我如今就在朝堂上,一定會找到機會將這本詩集公之於眾,我不會讓她們的人生戛然而止,而是會在詩中以一種新的方式延續,啟迪後視其他的女子,讓她們明白自己的祖輩曾經有過這樣的願望,明白一個女人思想巨大的力量。我認識其他的姑娘,我覺得她們的想法也值得記下,你願意我把這些人的詩都處在一處嗎?”


    清雲急忙點了點頭:“這她江山是由千千萬萬女子共同鑄就的,理應記下所有女子的詩。”


    嵇乘雲繼續翻著詩策,忽然在小小的角落裏看到了一首詩:“男子有君侍,女兒無國留。一生為家忙,老來作潑婦”,這首詩寫的很簡單,但是其中的意思卻呼之欲出,直抒作者的胸臆,讀來帶著幾分嘲諷,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詩。


    他不由讚歎道:“小丫是哪位姑娘?不過,小丫這個名字甚妙,雖然聽上去很簡單,但是小丫,小丫頭,這兩個簡單的字正是天底下很多姑娘名字與命運的集合,是千千萬萬個女孩子的縮影。”


    清雲有些不好意思的歎了口氣:“這是我。這也不是我的名字,小時候鄉裏人對於女孩子的稱呼都是小丫,所以我沒有名字。”


    嵇乘雲點了點頭:“名字可以自己來取,有些人家對於女孩子不重視,一出生就連名字都不願意取,但是這是正好的,我們的生命把握在自己的手裏,並不虧欠父母任何。”


    清雲點了點頭:“您有個妹妹嗎?她寫過這樣的詩呢?”


    嵇乘雲微微一笑:“我家中有很多有才華的女子,隻可惜最終都沒有什麽好結局,我把她們的名字都寫上。”


    說罷,她左找右找,終於找到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其中寫著很多首詩,她從裏麵挑出幾首,謄到紙上。


    “《少年遊》:‘豆寇枝頭蝶雙遊,漫聊閨中聞。女兒心事,曾與誰道,隻餘紅顏知。夢中勞燕相依偎,問佳訊何歸。情影難追,撫我心憂,家姊亦曾知’,這是我的大姐姐十六歲時作的,她入宮了,當年被抄家的時候她因憂思過度故去…”


    “`思繾綣,夢中愁。愁入閨簾簾不開,魂散秋夜螢。情漫漫,憶紛紛。撲蝶雲中不見君,君在誰夢中’,這是我二姐姐十四歲所作,她逃婚了,但被抓回來,寧死不從,跳井而亡…”


    “‘宮牆深深院,盈盈嬌娥相怨。為君盡血淚,心向長天無路。不欲爭春妒,誌在筆墨間。卻為女兒身,無藏處、拂袖去’,這是我三姐姐十六歲出嫁後所作,她是庶出,給王爺當側夫人,和四姐姐共侍一夫,最終被另外一位側夫人因為嫉妒假說紅杏出牆,為了家族的名聲自刎以證清白。”


    “`人道笙簫好去處,長寂我心。雲怨雨殘,唯願夢回小樓中。梳妝半日等君顧,君總失約。不欲君來,詩箋淺淺夢悠悠',這是我四姐姐十五歲出嫁後所作,她的一生不過是父兄手中的一盤棋,一直沒有自由,最終難產而亡。”


    “梨弄清風見我愁,花作雪長飛。碧水輕蕩,花枝驚落,幾多淚斷。回心意轉憑欄望,牆外雁聲聲。隨君北去,縱馬關外,邊角連天。這首大氣磅礴的詩是我的五姐姐,也是最後一位姐姐所做,她出嫁的時候家族已經分崩離析,最終死於政z鬥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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