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見要麽分外珍惜,要麽分外眼紅。


    因為一個人,她們兩人的關係時遠時近,屬於後者。尤其在這公開又私密的場合裏遇見,關係更加微妙。


    從柳白櫻的名字可以看出其父母對草木的喜愛,青色、白色、粉色,自成春景。這恰恰說明柳白櫻出身於一個美好和睦的家庭。多年前,她逃離宋境,遠走西陲,多年後她回到大宋,隻會因為一件事,就是複仇,而複仇的對象之一便是謝濮院。


    這時,雲漠光注意到她纖纖細指上殘留著些許麵粉,“原來你就是孫羊正店的廚娘?我就說常人是做不出霓虹糕的,沒有人能比你的手藝更加靈巧。”


    “扯家常就不必了,你來這做什麽?是要幫這些人解毒嗎?”


    “解毒哪那麽簡單?鎖幽冥的解藥,一時去哪裏找呢。”


    “那你可要抓緊了,謝老夫人等不了太久的。”


    “今天是孟千山的壽宴,事關武林至尊的顏麵,此時複仇,怕是會得罪整個江湖的人。你如今勢單力薄,更宜暗中行事,此舉要三思。”


    “哼,我在宋土潛伏了兩年之久,終於找到機會手刃仇家,簡直是大快人心。事到臨頭放棄,我做不到。”


    “你的目標是謝老夫人,不應當是其他四名無辜之人。放過她們,你得償所願,我放你走。”


    “隻要是效忠謝氏的人,哪會有無辜之人?而且當年家父家慈也是無辜之人,他們何曾顧忌過?”


    “你看,謝老夫人年事已高,有頭風之症,身體已然羸弱不堪,殺她可以用更高明的辦法,保證全身而退。若是現在逞一時意氣,引眾人圍剿,往後的複仇便要難上加難了。”


    柳白櫻被她的說辭打動,卻不願服從,“話雖如此。可血蕕之花是鎖幽冥唯一的克星,花株產自天竺,不可移植中土,哪裏會有?”


    “難道血蕕之花不在你身上?”


    柳白櫻神情異樣,“不在。”


    “柳姐姐,血蕕之花是乙等珍稀藏藥,十八年前的聞空閣不就有嗎?聞空閣有,那些珍稀藏藥被分而藏之,乾元山莊說不定就有的。”


    柳白櫻神情一滯,不悅道:“你怎麽知道。”


    “你從不給敵人留活路,乾元山莊的那份你一定拿到手了吧?”


    柳白櫻冷冷笑著,“知己知彼,怪不得我的對手是你。想要血蕕之花,拿雪蓮丸換。”


    “可以。”


    “為了醫治蔣術奇,你身上的雪蓮丸所剩無幾了吧,那就一顆一顆的交易。”


    雲漠光沉了沉氣,“好。”她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瓶,將藥丸倒出來一數,隻有三顆。


    柳白櫻輕笑,“真是天助我也。隻是做戲做全套,雲小姐,就拜托你也假死一回了。”


    廚房是金華園裏最熱鬧最擁擠的地方,七名大廚守在各自的灶台邊,一疊一疊的熱菜、一杯一杯冰飲、一盞一盞的果子,被進進出出的仆從接過,都忙碌得不可開交。


    “曉櫻,半天不見人影,我們幾個呀忙都忙死了。”一位廚娘嬌聲抱怨。


    “慶大娘,乾元山莊這麽大,我個野丫頭哪裏見過這麽大的世麵,一不小心就迷路了。”柳白櫻收起眉眼的淩厲,變得低眉順眼。


    “快別說了,要不是曉櫻絕了的手藝,我們幾個哪裏有這麽威風?沒她,我們也忙不過來呀。”高師傅忙打圓場。


    “高大哥總是偏袒這丫頭!”


    “誰讓這是我的好師傅呢!”柳白櫻幸福的笑著。


    沉悶安靜的房間裏,有六個人以不同的姿勢在不同的位置貪睡著,眉目輕皺似是誤入夢魘。孟鬆雨的貼身侍婢回飛羽閣取表演時要用到的佩劍,偶然發現的局麵打碎了收尾的圓滿。


    杭州城內慕容老先生的高徒邱萬曆接到命令後快馬趕至。此時星辰初見,已過戌時。被侍婢一路引至飛羽閣內室,立即依次為六人診斷,唯見其眉頭越皺越緊,長時間不發一言。


    孟鬆承、孟鬆雨、蔣術奇的三雙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儒生模樣的他,最終邱萬曆惴惴不安地回道:“《雲夢醫經》中記載著一種毒藥,症狀與幾位病患類似,但在杭州……此毒無解。”


    “是什麽毒?”


    “鎖幽冥。”


    但凡研究過聞空閣的人都知道這三個字代表什麽。在他們三人成長的過程中,聞空閣是一個融入生長經曆的武林軼事。


    “解藥是什麽?”


    “回稟孟公子,正是極難采摘、煉製、保存的血蕕之花。”


    孟鬆承的內心猛然一驚,冷汗瞬間濡濕了他的掌心,他想到了一件要緊的事須盡快核對。他給守在一旁的賀然遞了個眼色,賀然獲悉公子的暗示,立即不動聲色地離開了房間。


    “除了血蕕之花,再沒有別的法子?”孟鬆承一時失了氣度,嗓音低沉地吼出聲問道。家訓如是說,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黃河決於口而心不慌,他沒有做到。


    這時,謝無雙感受到胸口的巨痛而猛然睜開了眼睛,眾人不禁又驚又喜。


    謝無雙視野模糊,朦朧地辨別出孟鬆承的身形,嘴巴裏發出斷斷續續、咿咿呀呀的聲音。她越是著急慌亂地說出完整的語句,越是徒勞而返地吞回了肚子裏。孟鬆承握緊她的手,傳送而至的溫暖力量令她平靜下來,終於吃力地念出兩個字:“祖母”。


    “別擔心,老夫人就躺在你身邊,你沒有事,她也不會有事的。”為寬慰她,孟鬆承隱瞞了事實。


    賀然辦事迅速,附耳密語,“公子所料無差,藏藥閣的血蕕之花被盜了。”


    孟鬆承胸口一沉,開始擔憂起其他人的安危。他曾經讚賞過謝濮院公開銷毀薛郢藏藥的舉動、質疑過父親提前私藏的作為,可真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才體會到退無可退的痛苦。


    “哪些人到訪過藏藥閣?”除孟千山本人前去以外,進入藏藥閣的每個人都需登記,這是乾元山莊最刻薄的規定。


    賀然沉了沉臉,“前兩日郭莊主因痛風之症到藏藥閣領取過正天丸。除他之外,三月之內再無他人。”


    “郭叔父?他是父親的左膀右臂,又與謝濮院交情匪淺,斷不會與他有關。你去查一查,藏藥閣可有潛入之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務必不要驚動父親。”


    形勢嚴峻,饒是任性貪玩的孟鬆雨都看得出來。雖說乾元山莊與謝濮院素有交情,但因乾元山莊與衛苑聯姻之事,關係轉為微妙,又恰好事關德高望重的謝老夫人,再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棘手和複雜。謝老夫人因中毒陷入昏迷,無疑是凶手對乾元山莊的挑釁。她身為乾元山莊的二小姐,如何咽的下這口惡氣?


    孟鬆雨即刻喚來在飛羽閣十丈範圍內服侍的十三名侍婢,在飛羽閣一樓廳堂裏集合,耐不住急躁地問:“這裏都有哪些人靠近過?愣著幹什麽呀,快說!”


    侍婢們險些要攤上大事,絞盡腦汁地回答道,依次報出來這些稱呼:謝老夫人、玉安姑姑、謝三小姐、丫頭文菊、丫頭文蓮、雲大夫、廚娘。


    “廚娘來做什麽?”孟鬆雨不友善的語氣略微收斂。


    一名侍婢回答道:“是謝老夫人吃了霓虹糕要喝薑蜜水,侍婢去廚房遞了話,不久便有廚娘親自來送。”


    “她進屋了?”


    “那倒沒有,是玉安姑姑接的。”


    “是哪位廚娘,你可認識?”


    “是從京師請來的慶大娘。玉安姑姑當麵用銀針試過,盤盞裏的菜肴、糕點、果飲都沒有問題才端進了房間。”


    孟鬆雨輕歎一口氣,一時也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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