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蔥空曠的草坪上,十個身影在奔跑躍動,奮力爭奪一隻小巧的鞠球。比賽沒開始之前,眾人以為蘇欽昊必定是遙遙領先,沒想到是衛天雪扛起了全隊的重任。


    江寧衛苑的的衛甲八式果然名不虛傳。


    忘我投入的衛天雪釋放出灑脫的天性,動作爽落,步法輕盈,越過一個個人形障礙,射門成功。這真是個外柔內剛的人,雲漠光心想。


    如畫的美景倒映在雲漠光的瞳孔裏,和煦的陽光、湛藍的天空和青青的草地,這種美好仿佛似曾相識。她想起西夏連綿起伏的群山、想起回鶻一望無際的沙漠、想起天山四季分明的高原、想起生死同歸的夥伴,越是回憶越是苦澀。


    這裏,隻有自己。


    眼看孟鬆承與謝無雙觀戰時情意綿綿,雲漠光忍不住替衛天雪不忿,道:“亂點鴛鴦譜與活剮之刑何異。”


    “何出此言呢?”


    “在西夏,和心上人為愛私奔是受《天盛律令》保護、受家族祝福的,女人同樣有自己的主婚權。哪會像謝無雙和衛天雪被約束在兩麵?”


    這時,孟鬆雨的歡呼聲響起,“啊,我們贏了!”


    粘了草葉灰塵的裙角,是懷揣愉快的淩亂。衛天雪很想衝上前去,將這份喜悅分享給蔣術奇,但他身邊有佳人。轉頭看向孟鬆承,他身邊也有佳人,不由胸口發悶,仿佛有堵沉重的牆砌在胸口。最後,她悻悻地走向眾人,扯了扯嘴角,“是呀,終於贏了。”


    蘇欽昊頗為讚賞道:“好一個衛大小姐,武藝精進,我竟瞧出幾分衛伯父的風範。輸球,我也認了!”


    孟鬆雨道:“那是,父親的眼光向來獨到,他能看上衛天雪,是因為她值得呀。”她隨口一句,又加深了謝無雙的尷尬。


    孟鬆承適時提醒道:“距離開席還有半個時辰,再不去準備怕是來不及了。”


    “是呢!”孟鬆雨拉起衛天雪拔腿就跑。中途,衛天雪回望留在原地、各自成組的幾人,內心哀傷,哪裏有她的位置呢?


    巳時一刻,賓客紛紛落座。一排十案幾,共十排,成就“十全十美”之意。前三排多為世家和名門人士,尤其是衛照知、謝京瞻家主親臨,凸顯了孟千山地位尊崇。四至十排依江湖榜單排序,多為綠林幫派當家,彰顯出乾元山莊的統治力。


    孟千山作為壽星,居上首,長子孟鬆承居左、次子孟鬆筠居右,分列而坐。因孟鬆筠年幼,孟夫人同坐一桌。


    首排依次是李和躍、郭元盛、蘇欽昊、謝京瞻、衛照知、蔣術奇、沈照暉、裴相如、晏青恒、魯庚軒。


    有主角自然有配角,能入席的武林人士一半仍舊是陪襯。雲漠光便是其中一個,她從未與人對戰,自然毫無戰績,坐在第九排左一,真實地被淹沒在角落裏。她落座後做的唯一一件正經事,便是跟隨眾人齊敬了三杯酒。而後便專心品嚐吃食。然而因為種類繁多,加深了她的苦惱。斫鱠、魚羮、羊頭簽、洗手蟹、風幹魚、爐焙雞等等,光是一樣都可以作為酒樓的招牌菜,乾元山莊竟可以一下子預備如此之多,可謂是下足了血本。


    第三排右二坐著衛天雪,她的目光始終追隨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柔情而克製。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在熱鬧的映襯下,她的肩膀單薄而寂寥,連她的存在都變得微不足道。


    錯過,是命運給她開的最大的玩笑。


    起初,蔣術奇病來如山倒,父親的一句“再不見好,蔣術奇怕是廢了”的批言令她害怕,害怕可悲的一生會累及她。四年來,她文武不輟,努力克服內心的懦弱,熟料一轉身天涯咫尺,咫尺陌路。


    她該認命嗎?


    福如東海、福壽康寧、福壽齊天、福壽雙全、福壽無疆……共賀詞多有雷同,著實讓雲漠光沒想到江湖人的壽宴也如此的無聊。她來這裏的唯一意義,不是見識了中原武林的泱泱英才,而是遠遠見識了精神矍鑠、貴柔尚意的孟千山,從一舉一動裏便能看出是內家宗師。


    孟千山與前三排的人依依交談,後麵的都交給長子孟鬆承應酬。雲漠光甚覺無聊,便開始自顧自地玩著猜謎遊戲,比如點心用了哪些食材、酒釀了多長時間諸如此類來打發時間。就這樣獨自玩耍了一會兒,蔣術奇突然離席來到自己身邊,被他問道:“這麽無聊?”


    他一來,反而引來周遭目光,雲漠光甚至聽見有人在用“紅顏禍水”四字紮她的耳蝸。好在她飲酒之後,記性會變差,但脾氣會變好。


    這時,她麵色粉若桃李,一一回應著好奇的、質疑的、覬覦的目光,笑笑道:“乾元山莊的酒真好喝啊,我一下子就喝了四杯。你喝了多少?”


    “孟兄特地給我備的花雕,哪肯讓我多喝。不過這些備好的菜肴、點心、酒釀品味上佳,尤其是點心,出自千裏之外的京都孫羊正店,獨具幽澀之味,在江南一帶是求之不得的。”


    “色彩斑斕,一味點心竟有這麽多顏色!果然是世家特供。”她興奮地咬了一口,立時皺起眉頭,露出滿臉驚詫之色,“這味道……”


    “不合口味?”


    雲漠光及時搖頭,應付剛才的失態,“果然好吃。”


    等到蔣術奇回座,雲漠光才敢將注意力放在這盤點心上。她頗感不安,因為嚐出了西域香料薩合羅的味道。即便分量不重,被榛子的味道巧妙掩蓋,但還是有細微的差別。她心跳加速,想起一個人慣用香料,正是同門師姐柳白櫻。粗粗一算,她離開天山也達兩年之久了。


    午宴一過,賀壽之人陸續退席離開。臨近傍晚時,乾元山莊開始操辦家宴。雲漠光正預備告辭,忽見謝無雙向著自己匆匆趕來。她挽留道:“雲姑娘,祖母急症發作,背過了氣,能否麻煩你隨我走一趟?”


    “好。”雲漠光應的痛快,儼然懷揣這自己的小心思。由於謝老夫人剛才未曾列席,全程在飛羽閣二樓修養,它根本找不到機會認識這位聞空山莊滅門慘案的始作俑者。


    “祖母年事已高,常發頭風之症,但背過氣昏倒還是頭一次。”


    “平時服用哪些藥物?”


    “白芷、川芎、炙川烏、生甘草、天麻。”


    “這些藥草多下一分都是毒,一般的內行都差些火候。”


    “沒錯,祖母的藥是慕容老先生親手配製,借水路送達,加上船隻、運費、藥材、人力四項成本,一克成藥能合一兩黃金。”


    縱使雲漠光出身不凡,也感到這項花銷無比的奢侈。


    登樓進屋,謝無雙便察覺出異樣,房間內過於安靜,一無人影,二無聲響。她奔向床榻,祖母仍在沉睡,侍奉的玉安姑姑和兩個丫頭都不見了身影,不由疑道:“她們都不在,奇怪。”


    房間門窗緊閉,燃著厚重的檀香。午間的菜肴點心淺嚐輒止,用的是銀筷,銀器色澤無恙。


    雲漠光跟在謝無雙身後,發現謝老夫人四肢非常舒展,臉頰上升起一抹異樣的紅暈,便自作主張探了鼻息和脈搏。脈搏微弱,鼻息幾不可察,若非麵色紅潤,倒像是一個人的垂死時刻。中毒!雲漠光第一時間做出判斷,且下毒手段異常高明。


    霓虹糕……點心盤裏沒有,但既然貴客都有,難不成謝老夫人將自己的那份全都吃掉了?薩合羅和檀香……


    “先把窗戶打開。”雲漠光道。


    她跑到外室窗戶前,推開一扇窗,一股清流湧進房間,正欲深呼吸之時,身後撲騰一聲,謝無雙腰肢一軟跪倒在床邊。


    房內有人。


    她緩慢靠近內室,屏風後突然擊出一股掌風,混合著濃烈的聚合香氣,令人頭腦暈眩。是了,這迷藥的名字她知道,鎖幽冥!她迅速屏息,快步後撤,未受毒害。


    這時,從屏風後走出來一位眉眼淩厲的姑娘,語氣冷酷又張狂,“一個個都是笨蛋!”她用手指著謝老夫人,“這位,心腸狠毒的老笨蛋!”用手指著謝無雙道:“這位,美貌無用的小笨蛋!”又拉開幔帳指了指並排昏睡的三位侍婢,“這些,可憐無助的窮笨蛋!”鼻息中充滿了輕蔑。


    “隻可惜你沒中招啊,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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