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白雲悠遠,無風。有一片陰影卻落入了一雙明晰的眼睛。


    慕容行雲長身玉立站在窗邊,耳畔是紊亂的蟬鳴,根本沒想到一搬進乾元山莊煙波浩渺閣,便看到了這一幕。煙波浩渺閣靠近山後,正對著西湖尾彎,窗景怡人。正因為靠近水係,此處距離水刑獄不遠。


    一名蓬頭垢麵的女子被兩名侍從從水刑獄裏拖出來,塞上了一輛預先備好的馬車,馬車的目的地是臨安櫚青山昭明台。這是孟鬆承與謝京瞻約定好的地方。


    “這就是謀害謝三小姐的柳白櫻?”連溫遠山都猜出了她的身份。


    “是吧。”慕容行雲淺淡答道。


    當然,若是布局者夠聰明,便懂得讓她死並不能達到最大的目的,而是利用她吸引一眾同夥前來,趁機一網打盡。


    溫先生戲言道:“先生不去湊湊這個熱鬧?”


    “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而且,就算不親臨現場,隔日自然會有好事之人描述得栩栩如生講給你聽。”


    “在下好奇,先生無論遇到何事,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到底是為何?”


    慕容行雲冷靜地看向溫遠山求知的眼睛,淡淡道:“心如止水的人想不出來這個問題,也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的答案。”


    溫遠山見慕容行雲拔腿要走,忙攔住他,“嘿,先生,敢情你也不知道。”


    慕容行雲身形一閃,令溫遠山撲了個空,道:“老溫,你慢了不少,該練功了啊。”


    溫遠山叉著腰生起悶氣來,“嘿。”


    “先生,你說要是這姑娘死了也沒等來同夥的援救,會不會心寒啊?”


    慕容行雲的聲音像一陣風吹來,“冤冤相報,賭的是後代的能力。韜光養晦,攢的是後代的實力。前者碰的是運氣,後者拚的是努力。既然是運氣,就有好運氣和壞運氣,碰上倒黴事就認栽。”


    “哎!別走啊。”


    頭頂烈日,熱氣蒸騰,縱使是遮天蔽日的梧桐穀內,也唯有一處所在可以達到四麵清涼,那就是雲漠光偶爾會留宿的環靈苑。


    沈照曦在大丫頭顧晚晴的帶領下,逛完了詭奇驚絕的全穀,還沒踏入環靈苑便相中了此處。天然避暑不是環靈苑的唯一優勢,這裏距離蔣術奇居住的隱廬很近,且是屋頂是十字坡脊頂,窗戶是槅扇長窗,是穀裏最為雅致靈巧的建築,池塘裏的睡蓮美似嬌娥,清香四溢。


    蔣術奇正在屋內閱讀各地七星齋呈報上來的信息,忽然聽到兩人的腳步聲,便將棋譜用信件遮起來,頭也不抬地問,“選中哪裏了?”


    “環靈苑不錯。”


    蔣術奇抬頭看向顧婉晴,目光一皺,仿佛在質問,怎麽把她帶到那去了?


    顧婉晴無奈的擠了擠眉,仿佛在回答,穀主,奴婢不知呀。


    蔣術奇麵無表情的低下頭,生硬的答複了兩個字,“不行。”


    沈照曦吃了閉門羹,倒也不急不躁,“沒關係,晚晴也同我解釋過,那裏原本有客人住。”


    蔣術奇輕應了一聲。


    沈照曦見他態度冷淡,索性不再追問,語氣和善地問道:“那我住在雪堂好不好?”實則雪堂離隱廬更近,但地方不大,且處於風口,不甚清靜。


    蔣術奇抬起頭來,“沈小姐住雪堂不似梧桐穀的待客之道,那裏既不寬敞,也無逸趣。”


    “怎麽會?依我看,雪堂也算得上是芳林掩映,巨岩拱揖。”


    “穀裏任何一處地方都配得上這八個字。”


    “若我住不慣再換便是,晚晴,麻煩你把我的行李送到雪堂吧。”


    沒有穀主的命令,顧晚晴哪敢貿然行事,侯在當場。


    蔣術奇見沈照曦堅定的表情,最終示意道:“就按照沈小姐的意思辦吧。”


    就在這時,方旭在門外求見,與撤退的顧晚晴擦肩而過,迅速交換了彼此的眼神。


    方旭恍然大悟,這沈小姐是看上穀主了?


    顧晚晴不由驚喜,有雲姑娘的消息了?


    方旭聽從召喚,闊步進屋,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朗聲道:“回稟穀主,有雲姑娘的消息了。”


    蔣術奇激動地站起身來,“快說。”


    “江陵渡口,大約九日前,有人親眼瞧見雲姑娘出現在江陵渡口。”


    江陵……也就是說她當真下定決心離開了杭州?想到這裏,蔣術奇略顯失落,“有她最新的消息嗎?”


    見外人在旁,方旭欲言又止,“穀主,有線索,不過需要借一步說話。”


    沈照曦識趣道:“術奇,我正想去看看雪堂布置的如何,便先走了。既然是在江陵尋人,可以借助哥哥的力量。”


    “多謝。”


    方旭仍舊很謹慎,見沈照曦走遠了才繼續說:“回稟穀主,從杭州到江陵,沿途有不少武林人士離奇死亡,似乎是死於雲姑娘的劍下。其中一部分人隸屬於衛苑,是派去追殺西夏貴族沒藏歧的主力。”


    “沒藏岐?”這不是第一次蔣術奇聽說這個名字,夏和越曾經信誓旦旦地指證雲漠光與沒藏岐私下會麵,是西夏奸細。


    “沒錯,此人正是西夏權臣沒藏訛龐的長子。”


    “漠光絕不是奸細,至於她為何會結識沒藏歧,難道……”蔣術奇忽然想到最差的一種可能,莫非漠光逃的是沒藏歧的婚?若真是如此,漠光的真實身份又會是什麽?


    “請穀主明示。”方旭誠心求解。


    “離開雲杉居後,漠光得知沒藏岐處於危險之中,一路護送他到了江陵,繼而又前往襄州。照這個情形,沒藏岐在何處,漠光便在何處。在宋夏之地加派人手,也許會有進一步的消息。”


    “是。屬下這就去辦。”


    嗯。


    方旭剛邁兩步,回頭道:“穀主,雲姑娘不告訴穀主,可謂是一片苦心,涉及到民族仇恨,已經不能用簡單的武林爭端來定義,她一定不希望把梧桐穀牽連進來。”


    蔣術奇恰巧沐浴在斜照的陽光裏,寬慰道:“去吧,我知道的。”實則內心落寞萬分,就算雲漠光真的為自己著想,這種被拒之千裏的滋味苦澀極了。


    方旭剛走,一名墨綠衣衫的男子麵色肅靜呈上來一封書函,上麵的火漆印是一枝梅花,證明了此信自謝璞院來。


    蔣術奇拆信來看,原來是謝京瞻邀請他去昭明台見證謝璞院對柳白櫻的製裁。不難猜想,此信雖出自於謝璞院,但其實是乾元山莊孟鬆承的主意。當他收到書函的這一刻,便由不得他不去了。


    “盧二哥,答複謝璞院,後日我會前往的。”


    “穀主,這是謝璞院設置抓捕薛荻的陷阱,實則您根本無須理會。”盧簫冷眼旁觀,很是清醒。


    “我懂。無論去與不去,都非常棘手。”


    “穀主,何不直接回絕?”


    “我擔心漠光會出現在現場,受柳白櫻的連累成為眾矢之的。”


    盧簫黯然,“穀主,雲姑娘就如一陣風,風是不會停留的。停留就意味著風將不複存在。您對她的感情勢必苦澀。”


    蔣術奇目沉四海,“盧二哥,您是過來人,我自然知道您說的是肺腑之言。隻是情若是將人困住了,須得用情解救出來,用理智脫困是徒勞的。除了醫治我這件事,其他糾葛之事,漠光事事都要與梧桐穀劃清界限,你們都擔心我看不穿,實則不然,我知曉深淺。但縱使是一廂情願,我既無悔又有何懼呢?”


    “穀主,屬下收到一封魯先生的飛鴿傳書。”盧簫再次奉上袖珍的信筒。


    “這信不是給我的。”蔣術奇將信還給盧簫。


    “不過信的內容與穀主有關。魯先生想要重新調查當年下毒之事,以及中毒一事與天機紫微宮的關聯。”


    “是傳聞裏薛郢設計的天機紫微宮?”


    “是的。”


    “薛郢死後的十年裏確有相關人士沒有放棄尋找,就連父親也曾暗中派人四處尋訪,皆無所獲,以至於後來江湖眾人一貫認定天機紫微宮僅存在於傳聞裏。魯先生發現了新的線索?”


    “是衛小姐找上了魯先生,告知乾元山莊和衛苑各擁有一半天機紫微宮的圖紙,唯有聯姻才可避免一場廝殺。”


    “確實不乏人士懷疑是謝璞院和乾元山莊劃分了聞空閣的遺寶,不過多年未有動作,漸漸打消了大部分人的疑慮。沒想到是被乾元山莊和衛苑所得。所以設計我中毒是必然。父親停止真凶的追查,怕也是猜到了真相吧。”


    “老穀主在竭力避免梧桐穀受到進一步傷害。”


    “天雪要做什麽?”


    “破壞聯姻的基礎,公布天機紫微宮的存在。”


    蔣術奇抬眉笑笑,“膽子不小。”


    “衛小姐此舉足以證明她的決心。穀主,或許先前提出退婚的不是衛小姐自己,是衛老爺。”


    “那又如何?開弓沒有回頭箭,錯過就是錯過。”


    “屬下明白穀主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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