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卷二十六 情中憾</b>


    憐薄命


    《輟耕錄》:戴複古,字式之,號石屏,南宋天台黃岩人。


    他曾經到江西武寧遊曆,且生活陷入窘境。有個富家翁喜歡他的才學,便招他做了上門女婿。住了二三年,戴複古忽然提出要回老家。妻子問他何故,他告訴說家中早有妻子。妻子將此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勃然大怒。但女兒卻婉言勸解他,並將自己的所有妝奩贈給戴複古,讓他帶給家中的妻子。另外,還為戴複古寫了一首餞別詞: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


    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上。


    戴複古走後,這位可憐的江西女子便投水自盡了。


    彩鳳隨鴉


    《今是堂手錄》:杜大中自行伍出身而官至宰相,缺乏對萬物的親情,西邊人稱他為“杜大蟲”。即使妻子有小過錯,也加以杖責。他有個愛妾,才華與姿色都很美。杜大中平日的信件表奏都出自這個愛妾之手。有一天,杜大中正睡覺,這個愛妾看見案幾上有副很好的紙筆,趁機手書下一闋《臨江仙》詞,裏麵有“彩鳳隨鴉”之語。杜大中醒來後看到這首詞,大怒道:“讓你見識見識我這烏鴉是如何打你這個鳳凰的!”於是用掌猛打愛妾的臉,一直把她打得頸項折斷而死。


    留人不留人


    《誠齋雜記》:陳朝沈皇後是望蔡候君理的女兒。由於張貴妃正得寵,沈皇後往往半年也難以蒙愛陳後主的臨幸;即使臨幸,後主也是點個卯就走。有一次,陳後主臨幸時對沈皇後說:“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沈皇後回答說:“誰言不相憶,見罷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我苦為留。”


    吝將嫁服換征衣


    《隋書·張定和傳》:張定和,字處謐,京兆萬年人,自幼貧賤而有誌節。起初做侍官時,正遇上平定陳朝的戰役,他被選調出征,卻連行裝也無錢置辦。他的妻子有副出嫁時帶來的被服閑置未用,於是打算送去當些錢,他的妻子卻吝惜不肯。


    定和隻好簡裝出行。後來,他以戰功被朝廷拜為開府儀同三司,賜帛千匹,回家來就把妻子休棄了。


    王瓊奴


    《涇林雜記》:王瓊奴,字潤貞,浙江常山人。瓊奴兩歲時父親即死,母親童氏隻得帶著她改嫁給一個叫沈必貴的富人。沈必貴沒有子女,便把瓊奴當親生女兒一樣寵愛。瓊奴十四歲時,雅善歌詞,兼通音律。德(品德)、言(言詩)、容(容貌)、工(女工),這四種女子的品質,瓊奴都具備。因此遠近人家爭相求親納聘。其中同裏的徐從道、劉均玉兩家,求婚之心甚為迫切。徐從道的兒子名苕郎,劉均玉的兒子名漢老,都是儀容秀整的青年,並且都與瓊奴同歲。徐家本是顯貴之後,如今頗清貧;劉家如今是暴發富戶卻出身平民。沈必貴猶豫遲疑,不知跟哪家訂親是好。一天,他向族中一個有見識的人請教,那人為之出謀劃策道:“擇女婿是件有關禮教的大事。你把徐、劉兩家公子召來,一一進行麵試。”沈必貴依計行事。


    於是在二月十五花朝節這天早晨,張筵大會賓客。鄉裏一些有名望的人,都集中到沈家庭堂。劉均玉、徐從道也各攜兒子來到。漢老雖然像貌齊整,但登降揖讓,未免有些矜持;苕郎衣冠樸素,舉止自如。席中有位叫沈耕雲的長者,他是沈姓族長,號稱最會知人。一見這兩個書生,他心中已經默識其優劣了。


    他指著牆上掛的四幅畫,即《惜花春早起》、《愛月夜眠遲》、《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讓二人以詩詠之。漢老依恃富家,懶事詩書,聽到詠畫之命,便張目仰視,露出一幅憨愚模樣。苕郎則從容命筆,頃刻而成四首詩章,引得沈耕雲嘖嘖稱賞。其詠《惜花春起早》雲:胭脂曉破湘桃萼,露重茶蘼香雪落。媚紫濃遮刺繡窗,嬌紅斜映秋千索。轆轤驚夢急起來,梳雲未暇臨妝台。笑呼侍女秉明燭,先照海棠開未開?


    詠《愛月夜眠遲》雲:


    香肩半嚲金釵卸,寂寂重門鎖深夜。素魄初離碧海壖,清光已透朱簾罅。徘徊不語倚闌幹,參橫鬥落風露寒。小娃低語喚歸寢,猶過薔薇架後看。


    詠《掬水月在手》雲:


    銀塘水滿蟾光吐,嫦娥夜夜馮夷府。蕩漾明珠若可捫,分明兔穎如堪數。美人自挹濯春蔥,忽訝冰輪在掌中。女伴臨流笑相語,指尖擎出廣寒宮。


    詠《弄花香滿衣》雲:


    鈴聲響處東風急,紅紫叢邊久凝立。素手攀條恐刺傷,金蓮移步嫌苔濕。幽芳擷罷掩蘭堂。馥鬱餘香滿繡房。蜂蝶紛紛入窗戶,飛來飛去繞羅裳。


    劉均玉見兒子漢老連一句詩也寫不出來,大以為恥,竟然等不到席散就逃走了。於是四座合詞,皆以苕郎為好,這樁婚議便宣告成功。不出一月,徐家便擇吉日到沈家下聘。沈必貴因為太愛這個女婿,想經常能見到他。於是讓苕郎到沈家書館中讀書進學。偶然有一次,童氏小病,瓊奴正侍候母親喝湯藥。


    苕郎進房向嶽母問候病體,瓊奴避之不及,於是二人初次相見於母親病榻前。苕郎見瓊奴姿容絕世,出房後私下裏高興不已。


    他封了一幅紅箋,讓婢女送與瓊奴。瓊奴拆開一看,原來是空紙,不禁笑將起來,寫下一首絕句,聊以作為對苕郎相送紅箋的答贈。其詩雲:茜色霞箋照麵頻,玉郎何事大多情?


    風流不是無佳句,兩字相思寫不成。


    苕郎將瓊奴的贈詩拿到外麵,在漢老的麵前自誇自說。漢老正恨苕郎奪去他的佳配,便回家將此事說給父親聽。劉均玉不將議婚不成歸咎於兒子無才無學,反而對徐、沈兩家切齒痛恨。於是,他以重罪誣告徐、沈兩家,讓其不得辯解。致使徐家謫戍遼陽(遼寧遼陽一帶),沈家遷戍嶺南(廣東、廣西一帶),都是全家俱往。兩家訣別之際,黯然銷魂,圍觀的人都為之下淚。


    自此以後,兩家南北各不相聞。後來,沈必貴謝世,家道零落。隻有童氏母女二人度日,蕭然茅店,賣酒路旁。雖然是在患難之中,瓊奴再也沒有改變昔日那種美麗的姿容神態。但那儼然一表青春,其風韻粉質,異於常人。有個姓吳的指揮使喜歡瓊奴的容貌,打算娶瓊奴為妾。童氏說女兒已許配於人,沒有答應。吳指揮知曉沈、徐兩家情況,便遣媒人來酒店對童氏母女說:“徐郎從戍遼海,死生未卜。縱然萬幸無恙,又怎能到這裏來成親呢?”瓊奴堅然不肯。吳指揮便以勢相壓。童氏害怕了,她與女兒商量道:“苕郎一去五載,音訊全無。你的終身大事,恐怕終歸不可靠嗬!況且我倆這異鄉孤寡,有什麽計策能抗拒那個彪悍的將軍呢?”瓊奴哭泣說:“徐家本是為我遭禍,背之不仁不義,女兒我隻有一死罷了!”於是賦了一首《滿庭芳》詞以自誓道:彩鳳分群,文鵷失侶,紅雲路隔天合。舊時院落,畫棟積塵埃。謾有玉京離燕,向東風似訴悲哀。主人去,卷簾恩重,空室亦歸來。涇陽憔悴女,不逢柳毅,書信難載。歎金釵脫股,宜鏡離台!萬裏遼陽郎去也,甚日重回?丁香樹,含花到死,肯傍別人開!


    這天夜裏,瓊奴自縊於房中,幸好母親發覺解救,過了很久才蘇醒過來。吳指揮聽說後勃然大怒,竟指使部下把酒店砸個稀爛,趕走童氏母女,企圖斷絕生路,使之就範。當地有一個姓杜的老驛使,也是浙江常山人,沈必貴生前與他相友善。


    他可憐童氏母女孤苦無依,便收留她們住在驛站的一間廊房裏。


    一天,有三四個身穿戎服的人來到驛站。杜君問他們從哪裏來,其中一人答道:“我們是遼東某衛總帳下的小旗官,出差到海南辦軍務,暫到這裏借宿一下。”正好童氏偶然站立簾下。來人中有個年輕人,特別淳樸拘謹,不像武卒。他數次往還注視童氏,而淒慘之色可掬。童氏感到奇怪,便出來相問。


    那年輕人回答說:“我姓徐,名苕,浙江常山人。年幼時,父親曾為我聘同裏沈必貴女兒為妻。未婚,而兩家因事謫戍遠方,多年已不通消息。剛才進驛站時,見媽媽容貌形狀,酷似我的嶽母,因此不禁感慨悲愴,無有他意。”童氏忙問:“沈家現在何處?那女兒叫什麽名字?”年輕人答道:“那女兒名瓊奴,字潤貞。聯親時,她年方十四歲。今年當是十九歲了。隻知沈家謫戍嶺南,忘記所寄寓的州郡名稱,因此難以尋覓。”


    童氏進房去將此事告訴瓊奴。瓊奴說:“若是真的,天意啊!


    ”第二天,童氏將那年輕人召至房中,仔細詢問,果然是苕郎!


    如今他改名叫子蘭,尚未娶親。童氏大哭道:“我就是你的丈母娘啊!你丈人已死。我們母女流落到這裏,免萬死而得再生。


    沒想到今日還能相見!”於是將這件奇事告訴杜君以及苕郎成就這樁奇緣。合巹之夜,苕郎與瓊奴喜不勝喜,而又悲不勝悲。


    瓊奴痛斥衷腸,並吟誦杜甫的詩句:“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苕郎撫慰她說:“不要悲傷。暫且等候來年,我帶你同歸遼東吧!”到了出發的時候了。苕郎的同伴中有一個姓丁的總旗官,是個忠厚之人。他對苕郎說:“你正燕爾新婚,不便就此拋離。所辦軍務,我們分擔了。你在此安慰妻子,等著我們回來。”苕郎非常感激,置酒為同伴們餞行。同伴們告別苕郎夫婦,往海南去了。


    不料吳指揮偵察到此事,愈加憤怒。他以抓逃兵為名,逮捕了苕郎,關進監獄中。竟然杖殺苕郎,將屍體藏進炭窯內。


    並急令媒人恐嚇童氏說:“那苕郎已死,可以絕念了。我將選擇吉日,派轎子來迎親,如果再抗拒,定加毒懲不貸!”瓊奴讓母親應諾下來。媒人去後,瓊奴才對母親說:“女兒不死,必為狂暴所辱。等到夜晚,我將與母親訣別,以一死相抗!”


    母親也不知該如何辦。


    當晚,忽然監察禦史傅公采到驛站。瓊奴喜出望外,仰天大呼道:“我夫的冤案要昭雪了!”於是具狀向傅公申訴。傅公問明冤情後,便頂住壓力上奏皇帝,奉旨審訊勘查。但查找不到苕郎的屍體。正在審問時,廳堂前忽然刮起一股羊角風(旋風)。傅公祝告說:“魂魄有知,前麵引路。”剛說完,那股風便旋轉起來,在傅公馬前帶路,直奔炭窯,並吹去窯中的炭灰,現出苕郎的屍首。傅公命驗屍官驗視,屍首上果然傷痕宛然猶在。吳指揮因此獲罪。傅公命州官將苕郎葬在城廓外邊。


    瓊奴在哭送時,自沉於苕郎墓側的池塘中。傅公便命好生安葬,並上奏朝廷。皇帝批準禮部旌表瓊奴之墓為“賢義婦之墓”。


    童氏也享受官府的衣食供給,得以優養終身。


    心終不死


    《槐西雜誌》:族侄肇先說,從前中涵叔在旌德做官時,當地有人挖地挖出一個古墓,墓中的棺木與屍骸都成了灰土,隻有一顆心還在,血色還赤紅赤紅的;挖墓者嚇得趕快把它扔到水裏去了。墓裏還發現一塊一尺見方的碑石,上麵的字跡還能辨認。中涵叔得知此事後,便命人將那碑石取來看看。但挖墓的鄉民害怕受連累,已將那碑石敲碎後沉到水中了,並隱瞞說並無此事,不過是裏巷間的訛傳。中涵叔罷官後,這才買到那塊碑石的碑文的錄本。碑文說:白璧有瑕,黃泉蒙恥。斷魂水溽,骨埋山趾。我作誓詞,祝霾壙底。千百年後,有人發此,爾不貞耶,消為泥滓。爾倘銜冤,心終不死。


    文末題有“壬申三月耕石翁為第五女作”字樣。大概是其女冤屈而死,以此代墓誌述其事吧。那女子的心仍沒有腐朽,受冤枉可能是真的。然而那“耕石翁”沒留下姓名,也沒記載那女子的夫族姓氏,又沒有寫明當時的年號。所以不知那女子是誰,無從考見其事件始末,致使這樁奇跡沒得到張揚表彰,真是太可惜了!


    阿(衤蓋)


    《滇載記》:元順帝至正二十二年,明玉珍在四川反元稱帝,並親自帶領三萬紅巾軍進攻雲南。鎮守雲南的梁王及憲司官都逃跑了。威楚路諸部大亂,到處征兵救援。大理路總管段功與員外楊淵海合謀,占了一個上上吉的卦,於是決定發兵。


    紅巾軍屯駐在古田寺內,段功遣兵晚上縱火,燒毀古田寺。紅巾軍大亂,被燒死者占十分之七八。段功領兵追擊殘兵到七星關,又大勝而還。紅巾軍敗退後,梁王感激段功,把女兒阿(衤蓋)郡主嫁給他作妻子,並上奏皇帝,授他為雲南行省平章官(最高長官)。段功貪戀富貴,不願回大理路。他在大理的夫人高氏寄來一首詞,催促他回去。其詞曰:風卷殘雲,九霄冉冉逐。龍池無偶,水雲一片綠。寂寞倚屏幃,春雨紛紛促。蜀錦半床間,鴛鴦獨自宿。好語我將軍,隻恐樂極生悲冤鬼哭。


    段功便回大理總管府了。不久他又想走,部下楊智、張希喬挽留他。他不聽。段功行至善闡時,梁王府就有人偷偷對梁王說:“段平章這次回來,大有吞金馬(山)、咽碧雞(山)之心!


    何不早作打算?”梁王於是密召阿(衤蓋),交給她一具孔雀膽,命她乘機毒死段功。


    段功到了平章官署後,阿(衤蓋)潸然淚下,並不執行父親的命令。夜闌人定之時,阿(衤蓋)對段功私語道:“我父親猜忌你。我願與你一同回大理去。”於是她拿出孔雀膽給段功看。段功說:“我對你家有功。我的腳受傷,你父親還親自為我包裹呢!你為何編造這樣的惡語。”阿(衤蓋)再三苦諫,段功不聽。第二天,梁王邀請段功到東寺遊玩。走到通濟橋時,段功的馬突然脫韁奔跑起來。梁王便命令番將圍上去把他殺了。阿顒郡主聽到消息後,失聲痛哭道:“昨夜燭下,剛剛給你說,雲南施宗、施秀二人為貪戀花女兒而喪身。今日果然又是厄運降臨啊!你雖然冤死,我也不負你命喪黃泉!”阿顒幾欲自盡,梁王對女兒防衛甚嚴。阿顒憂愁憤懣,作詩道:吾家住在雁門深,一片閑雲到滇海。心懸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語今三載。欲隨明月到蒼山,誤我一生踏裏彩。吐嚕吐嚕段阿奴,施宗施秀同奴歹。雲片波濤不見人,押不蘆花顏色改。


    肉屏獨坐細思量,西山鐵立霜瀟灑。


    段功的從官楊淵海員外,此時也題詩於粉壁,飲毒藥自殺。


    其詩雲:


    半紙功名百戰身,不堪今日總紅塵。死生自古皆由命,禍福於今豈怨人。蝴蝶夢殘滇月海,杜鵑啼破點蒼春。哀憐永訣雲南土,錦酒休教灑淚頻。


    楊淵海為段功而自殺,梁王很欽佩,尤為感到可惜;見粉壁上的題詩,更覺有些悲痛。於是對楊家厚加撫恤,傳令用小棺材將楊淵海陪同段功葬在大理的土地上。


    張璧娘


    《情史類略》:書生林子真,常常在烏石山房內潛心讀書。


    在他往返路過的街巷裏,常見到一個素服淡妝長得很漂亮的女子。有一天,林子真又去烏石山房讀書,突然聽見有人喊:“喂,誰家小夥子?慢慢走。”林子真抬頭一看,一個女子正靠在家門口,半掩身子半露麵地笑著朝他打招呼。林子真頓時心慌意亂,口訥說不出話來。道路上人來人往,紛至遝來。林子真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就用目光向她招呼示意,邊看邊從她身邊走過。路上,林子真假裝同侍奉自己的男僮說話,心裏卻在想著那位女子。侍童心裏明白林子真的內心想法,暗自記下那個女子的住處。上完學,回到家中,林子真派侍童前往女子家去轉達自己對她的好感,並且,通過打聽那女子的鄰居老婦,才知道她叫張璧娘。


    張璧娘出身於平民之家,出嫁半年後丈夫就死了。璧娘相貌美麗,身姿妖冶,光彩照人。街坊巷裏,許多年輕男子聽說她夫亡而守寡,都爭著給她送錢,以期博取璧娘的好感。張璧娘對他們送來的錢,一個也不接受。她偏偏暗地裏從門戶內偷偷觀看林子真,心裏喜愛上了他,但又擔心沒有什麽好辦法得到他。璧娘的家後麵就是烏石山。烏石山後拐彎處,再向前走幾十步就是林子真讀書的地方。張璧娘思念著林子真,她希望清明節到來,利用早上踏青的機會與林子真相見。清明節的早上,帶著酒踏青的人很多,摩肩擦踵,來往不斷。張璧娘走出家門,正好與許多踏青的人相會,一同前行。許多人也都靠近她用目光盯著她。這時,林子真也混在人群中間遊。由於他們倆人都怕別人說閑話,相互之間沒有說一句話,踏青結束後各自回到家中。林子真悶悶不樂,於是寫了一首詩借以表達自己的愁思,他在詩中說:秋波頻傳瞥檀郎,脈脈低回暗斷腸。


    隻為傍人羞不語,縞衣飄渺但聞香。


    張璧娘住室的梳妝台上方,又有一個小樓閣依山而造。開始時,林子真派侍童到璧娘家。璧娘秘密地告訴侍童讓林子真晚上到這個地方。到了晚上,璧娘讓侍女把林子真帶到這個小房間內藏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張璧娘手打燈籠來到這裏,於是男歡女愛極盡於飛之樂。天快亮的時候,林子真就從這個小樓閣裏出去。像這樣,他們度過了幾個月的美滿時光。有時,張璧娘也前往林子真讀書的山房裏,逗情調笑,廝磨親昵,無所顧忌。


    不久,林子真的家搬到臨汀他父親任職的地方去了。臨離開張璧娘的頭天晚上,林子真對她沒有提及此事,隻是一味與璧娘極盡歡樂,開懷暢飲。第二天,林子真坐車徑直離開了璧娘。時間長了,張璧娘才知道林子真遠離他鄉,於是她心神不定,若有所失;又因林子真離開時竟不告訴她一聲,很輕易地拋棄了她,辜負了她的一片恩情,所以又感到非常懊悔。心境不佳,逐漸釀成重玻病中她寫了一首詩寄給林子真,向他訴說相思之苦。詩雲:黃消鵝子翠消鴉,簟拂層波悵九華。


    裙帛褪來腰束素,釧金鬆盡臂纏紗。


    床前弱態眠新柳,枕上回鬟壓落花。


    不信登牆人似玉,斷腸空盼宋東家。


    林子真收一張璧娘的詩後,才知道她得了病,然而沒有辦法,他隻有暗暗流淚傷心。林子真找到一個信使,寫好一封信讓其轉交給張璧娘。他在信中詢問璧娘生活如何,並且與她約定相見的日期。可是,信使到時,張璧娘卻在幾天前就死了。


    信使從張璧娘處回後,把張璧娘的情況詳細告訴給林子真。林子真失聲痛哭,悲痛難忍。隨後,他便作絕詩二首,悼念璧娘。


    其一雲:


    有客何來自越城,聞君去伴董雙城。


    相期總在瑤池會,不向人間哭一聲。


    其二雲:


    潘嶽何須賦悼亡,人間無驗返魂香。


    更憐三載窮途淚,猶灑秋風一萬行。


    第二年,林子真從臨江回到福縣,猶豫徘徊,路過張璧娘居住過的地方,走進原先璧娘住過的梳妝樓,隻見滿屋蕭條,塵土厚積,牆壁結滿蛛網,燕子在樓內壘巢,卻並不鳴叫。林子真從此再不去烏石山房內讀書,還寫下了兩首感懷往事的詩。


    其一雲:


    落梅到地夜無聲,(巾兼)掛空階碎月明。


    徙何朱闌人不見,雙懸清淚聽寒更。


    其二雲:


    梅花曆落奈愁何,夢裏朱樓掩淚過。


    記得去年今夜月,美人吹入笛聲多。


    璧娘平常喜好音樂,又特別擅長吹簫。她曾經到林子真的書房,玉立在梅樹旁,為林子真吹奏。所以林子真在他的詩中提到了這件事。


    趙嘏


    《全唐詩話》:唐代趙嘏,字承佑,曾在浙西住過。他迷戀一個美姬,到手後,便想帶她到外遊曆,但趙母不許,隻得作罷。七月十五日中元節,趙嘏攜家遊鶴林。浙帥(浙西地方長官)窺見趙家美姬;於是強奪去占為已有。第二年,趙嘏考中進士。他寫了一首絕詩寄給浙帥。詩雲:寂寞堂前日又曛,陽台去作不歸雲。


    當時聞說沙吒利,今日青娥屬使君。


    浙帥見詩後心中不安,知道趙嘏是用蕃將沙吒利強奪韓翀美姬柳氏的故事來諷刺自己。浙帥便派武士護送美姬,到長安送歸趙嘏。當時趙嘏剛從長安出關,途經橫水驛時,看見一隊人馬頗為熱鬧,偶然問了一下路人,路上人答道:“這隊人馬是浙西來的,說是浙帥命他們護送新科進士趙嘏的娘子入京。”


    美姬從轎中也認出趙嘏。趙嘏下馬,揭開轎簾一看,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美姬。美姬抱依趙嘏痛哭不止,竟悲慟而亡。趙嘏把她葬在橫水驛旁。


    吳氏女


    鄭禧《春夢錄》:城的西麵,有一位姓吳的姑娘,出生在書香門第。吳姑娘才貌雙全,琴棋詩畫沒有不精通的。名人儒士都很欣賞她。她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臨死前要她嫁給書香門第之家。吳姑娘依著自己的才貌自負不凡。


    永嘉(今浙江溫州市)有一個叫鄭禧的人,字天趣,在吳家的鄰居洪家作客。有一天,媒婆來到洪家:說吳家祧選女婿很長時間了,因為條件高,很難找到合適的人。聽罷媒婆的話,洪家公子洪仲明開玩笑地說要替鄭禧向吳姑娘求婚。鄭禧急忙推辭說,他已有妻室。媒婆要求鄭禧作些詩詞,以便她帶給吳姑娘看。鄭禧就逢場作戲,隨手寫《木蘭花慢》詞一首(闋)。


    詞中寫道:


    倚平生豪氣,切星鬥,渺雲煙。記楚水湘山,吳雲越月,頻入詩篇。菱花劍,光零落,幾番沉醉樂風前。閑種仙人瑤草,故家五色雲邊。芙蓉,金闕正需賢,詔下九重天。念滿腹琅玕,盈襟書傳,人正韶年。蟾宮近傳芳信,姮娥嬌豔待詩仙。領取天香第一,縱橫禮樂三千。


    第二天,媒波又來到洪家,說吳家的人讀了這首詞都說寫得好。但是吳母嫌鄭禧已有老婆,不願她的女兒再嫁鄭禧。可是吳姑娘卻樂意與鄭禧交往。說完,媒婆便拿出吳姑娘給鄭禧的和詞。詞中道:愛風流儒雅,看筆下,掃雲煙。正困倚書窗,慵拈針線,懶詠詩篇。紅葉未知誰係,漫躊躇無語小闌前。燕子知人有意,雙雙飛向花邊。殷勤,一笑問英賢,夫乃婦之天。恐薛媛圖形,楚材興念,喚醒當年。疊疊滿枝梅子,料今生無分共披仙。贏得鮫綃帕上,啼痕萬萬千千。


    又過了幾天,吳姑娘暗地裏讓吳家傭婆來探望鄭禧。傭婆向鄭禧轉達了吳姑娘的意思,說即使給鄭禧作二房也心甘情願。並且吳姑娘還囑咐鄭禧,要他托一個與她母親關係很好的人去勸說她的母親,以便促成他們早日完婚。鄭禧便托了一個叫吳槐坡的人前去勸導吳母,然而吳母最終還是不同意這門婚事。


    有一個姓周的人因此很嫉妒鄭禧,便帶著許多錢財去討好吳姑娘的母親。吳母有些心動。鄭禧聽到這件事後十分著急,又寫了一首《木蘭花慢》詞,托人送給吳姑娘。詞中說:望垂楊嫋翠,簾試卷,小紅樓。想瓊佩敲霜,鸞妝沁粉,越樣風流。吟懷自憐豪健,灑雲箋,醉裏度春愁。有唱還應有和,纖纖玉映銀鉤。犀心一點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約尋芳,蜂媒才到,蝶使重遊。梅花故園憔悴,揖東風讓與古梢頭。


    況是梅花無語,杏花好相留。


    吳姑娘收到鄭禧的詞,也再和其詞回寄。詞中說:看紅箋寫恨,人醉倚,久陽樓。故裏梅花,才傳春信,先認儒流。此生料應緣淺,綺窗下雨怨雲愁。如今杏花嬌豔,珠簾懶上銀鉤。絲蘿喬樹欲依投,此景兩悠悠。恐鶯老花殘,翠嫣紅減,辜負春遊。蜂媒問人情思,總無言應隻低頭。夢斷東風路遠,柔情猶為遲留。


    鄭禧反複吟讀吳姑娘回寄給他的兩首詞,深深感到其詞文思雋永,才情並茂,於是越發思念姑娘。隨後又寫詩一首贈給吳姑娘。詩中說:銀箋寫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斂翠蛾。


    須信梅花貪結子,東風著意杏花多。


    翠袖籠香倚畫樓,柔情猶為我遲留。


    何時共個鴛鴦字,吟到春風淚欲流。


    吳姑娘也和其詩回寄說:


    慈親未識意如何?不肯令君畫翠蛾。


    自是杏花開較晚,梅花占得舊情多。


    殘紅片片入妝樓,獨倚危闌覺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紅絲雙係別風流。


    他們之間來往書信,互贈詩詞還很多,不可能把它們全都寫出來。到了吳母收納姓周的人送來的彩禮時,吳姑娘號啕大哭,對她的母親說:“父親臨終前,要我嫁給一個有學問的人。


    姓周的人不學無術,他隻不過會彈琵琶罷了。我堅決不嫁他!”


    說罷,假裝瘋癲,拽下頭上的花冠髻發摔在地上。吳母看到其女兒如此這般佯狂,憤怒之下毆打女兒,其女由於憤怒而成疾,而且病一天天重下去。這時候,吳母才感到非常後悔,害怕違背女兒的心意,會出現不好的結局,隨即把彩禮送給媒婆讓她還給姓周的人。但吳姑娘已無法好轉,並留下遺書給鄭禧說:“我的病完全是為了您。如果病不好而死去,就是懷恨長眠於地下,也不敢忘記您對我的感情。”在信的末尾,姑娘又寫了一首詩道:青衣扶起髻雲偏,病裏情懷最可憐。


    已自懨懨無氣力,強來纖手寫雲箋。


    吳娘姑歸終前,哭著對身邊的婢女梅蕊姑娘說:“我生是為鄭禧生,死也為鄭禧死。待我死後,要把鄭郎的詩詞書稿秘密地藏在我的棺材中,以便成全我的遺願。”


    吳姑娘死後,鄭禧寫祭文悼念她。隨後又作悼亡詩追念故人情懷,詩中道:相見愁無奈,相思自有緣。


    死生俱夢幻,來往隻詩篇。


    玉佩驚沉水,瑤琴愴斷弦。


    傷心數行淚,盡日落花前。


    又作一絕詩說:


    詩寫新箋幾往來,佳人何自苦憐才。


    傷心春與花俱盡,啼殺流鶯喚不回。


    後來鄭禧召見箕仙,並從她那得到一首詞。詞中說:綠慘雙鸞,香魂猶自多迷戀。芳心密語在身邊,如見詩人麵。又是柔腸未斷,奈何天不從人願。瓊銷玉減,夢魂空有幾多愁怨。


    鄭禧讀完這首詞,由此引發對吳姑娘的思念情懷,感傷之下,又寫《木蘭花慢》表示對往事的追念。詞中講: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淚盈盈。記春淺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睛,都來殺詩人興。更落花無定,挽春情,芳草猶迷舞蝶,綠揚空語流鶯。玄霜著意搗初成,回首失雲英。但如病如癡,如狂如舞,如夢如醒。香魂至今迷戀,問真仙消息最分明。


    後夜相逢何處,清風明月蓬瀛。


    吳姑娘的母親,痛苦地回憶起女兒,思念之情切切。終於憂患成病,不久也死去。


    會稽女郎


    《列朝詩集》:兗州東部新嘉驛的牆壁上,有人題寫了一篇自傳雲:我自幼生長在會稽(今浙江紹興》,攻於書畫詩史。剛剛成年,就被嫁給一個北方粗漢。以我萬般風雅之身,去侍奉那個極端自負而不講道理的男人;加之他那個大老婆是個妒婦,每日作河東獅吼,真讓人難以忍受!今早我找他評理哭訴,正趕上他在發怒,便馬上鞭笞亂下,像對待奴婢一樣地侮辱我。我氣憤填膺,竟被折磨得爬不起來。啊!我與籠中鳥又有何區別呢?死,並不足惜,隻恐委身草莽,湮沒無聞。因此我掙紮著活下來,乘家裏人熟睡之機,偷偷跑到驛站後庭,以淚和墨,揮筆在壁上寫詩三首,但願知音者讀後,能為我的悲慘命運而歎憐,那我也就死且不朽了!


    底下接著題寫有三首七絕:


    銀紅衫於半蒙塵,一盞殘燈伴此身。


    恰似梨花經雨後,可憐零落不成春。


    終日如同虎豹遊,含情默坐憾悠悠。


    老天生妾非無意,留與風流作話頭。


    萬種憂愁訴與誰,對人強笑背人悲。


    此詩莫作尋常看,一句詩成千淚垂。


    明朝天啟初年,我與袁小修北上時,還見到這篇自傳和詩作以及許多和詩,後來再經過新嘉驛,牆壁上的文字卻已墨跡模糊,很難辨認了。


    缺月難圓


    《灤陽續錄》:滄州有個名叫董華的人,讀書不成,流落到市肆上做管帳夥計。但他又不擅長此道,被別人所排擠,丟了飯碗,隻得以賣藥卜卦糊口,窮困得無立錐之地。他的母親和妻子幫人家縫洗衣物添湊點錢,全家還是窮得揭不開鍋。這一年又鬧饑荒,董華全家關門挨餓,眼見隻有死路一條。聽人說鄰村有個富翁要買妾,董華便和母親商量,想賣妻子以求存活。妻子起初不答應,董華告諭她說:“失節事大,但讓母親餓死,其事更大。”於是,董華妻流著傷心的眼淚屈從了;但她要丈夫保證,倘若她將來生還,兩人仍然做夫妻。董華應諾了。


    董華妻有姿色,頗受那富翁的寵愛。然而枕席間,她的臉上時常可見淚痕。富翁追問其中原由,董華妻毅然對答說:“我的身子已經屬於您,事事可聽憑您處置;至於我感憶舊恩,懷念前夫,雖然是刀鋸擱在脖子上,也不能讓我斬斷這種心思。


    ”那年又鬧饑荒,董華和母親都慘遭餓死。富翁聽說後,擔心有變故,便對董華妻封鎖消息。有個鄰居老太太偶然泄露了消息,董華妻得知後並不哭,癡坐了許久。她告訴服事她的婢媼說:“我之所以忍受玷辱到今日,一則是為了讓婆婆和丈夫活命;二則是由於現在的主人已有七十多歲,想必活不了幾年,就要去見閻王了,我還年輕,以後主人的兒子必定不想留我在家,我還有希望與我丈夫缺月再圓哩!而今什麽都完了阿!”


    說完突然起身打開窗子,跳樓而死。這個故事與前麵記載的“福建學院妾”的故事相似。但那個故事說的是兒女情深,男女主人公互以身殉,彼此都能沒什麽憾事;而這個故事則說的是女主人公為了養活婆婆與丈夫的性命,萬不得已而失身,卻終究沒能救活婆婆與丈夫的命,事與願違,徒遭玷汙,於是她悲痛地自決於世,懷恨於九泉之下,真令人悲歎啊!


    不敬妻父之報


    《雲溪友議》:崔涯的妻子雍氏,是揚州總校官的女兒,儀質閑雅。夫妻倆甚為和睦。雍家因為崔涯詩才出眾,甚有名氣,對他的資助總是十分豐厚。但崔涯對嶽父並不敬重,隻是稱之為“雍老”而已。雍總校漸漸不能忍受女婿的輕視。有一次,他勃然大怒,手持長劍,喊來女兒,說:“為父是北方粗漢,隻會弓馬武藝,養女兒本該嫁給軍中之士。然而我欽慕讀書人的才德,因此將你嫁給崔涯,現在我非常後悔。你既然錯嫁了人,也不能再改嫁他人了,還是出家了事。如若不從,我用劍斬了你!”說完,立即命令女兒削發為尼。崔涯趕來向嶽父請罪謝過,悲泣不已。但是雍總校不為所動。雍氏隻得悲苦哀號,向丈夫辭別。崔涯贈給妻子一首詩,其中寫道:隴上流泉隴下分,斷腸嗚咽不堪聞。


    姮娥一入宮中去,巫峽千秋空白雲。


    釵頭鳳詞


    《耆舊續聞》:陸遊,字務觀,妻子唐氏,是舅舅的女兒。


    夫婦倆伉儷相得,但陸遊的母親不甚喜歡這個兒媳,於是逼迫陸遊休了唐氏。唐氏改嫁給當地一位公子。有年春天,唐氏與新夫一同出外遊玩,在禹跡寺南的沈氏園巧遇陸遊。唐氏與夫說明情況,便請陸遊一起喝酒。陸遊心情惆悵,在沈園壁上題寫了一首《釵頭鳳》。其詞雲: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後來唐氏見到這首詞,也和了一首,其中有“世情薄,人情惡”的句子。不久,唐氏憂鬱而逝。人們聞訊無不為之悵然傷感。自從與唐氏在沈園邂逅之後,陸遊難以忘情。每次從沈園經過,必定登上寺樓眺望。他有首絕句就是說這件事的。其詩曰:落日城南鼓角催,沈園非複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見驚鴻照影來。


    唐氏死後,沈園也三易其主。陸遊悵然有懷,寫詩感慨道: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年來俗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後來陸遊夢遊沈氏園,又作了兩首絕句。其詩曰: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裏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市小陌又逢春,隻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羞見牽牛織女星


    《列朝詩集》:張紅橋是閩縣的一個民家之女。家住紅橋西麵,因而以紅橋來作自己的名字。張紅橋聰明穎慧,博學,特別喜好寫詩作文。名門望族紛紛向她求婚,她都一一回絕。


    父母問她為什麽不嫁人。紅橋回答說:“不是我不想嫁人,而是想嫁給一個像李白那樣有才華的人。”這話傳到了一些舞文弄墨者的耳中,他們都以詩為媒,爭相寫詩寄給張紅橋讓她挑眩張紅橋品評這些詩的優和劣,但沒有答應一個人。縣城有一個叫王恭的人寄給張紅橋的詩寫道:重簾空見日昏黃,絡緯啼來也斷腸。


    幾度係書君不答,雁飛應不到衡陽。


    永泰王偁特別鍾情於張紅橋,他專門租居在張紅橋鄰居家,以便能見到紅橋,得到她的青睞。有一天,張紅橋剛睡醒起來,王偁就偷偷看她。隨後他又寄詩給張紅橋說:象牙筠簞碧紗籠,綽約佳人睡正濃。


    半抹曉煙籠芍藥,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遊蓬島三千界,夢繞巫山十二峰。


    誰把棋聲驚覺後,起來香汗濕酥胸。


    張紅橋看到王偁的詩,恨他太輕薄,於是深藏在家中不再露麵。日子久了,王偁愁悵苦悶地回到家中。


    後來,王偁的朋友,家住福清的林鴻路過張紅橋的家門口時,就留住在張紅橋東麵的鄰居家。正巧,他看見張紅橋在她家門口前焚香禱告,於是就托紅橋鄰家老婦給紅橋送去一首寫給她的詩。詩雲:桂殿焚香酒半醒,露華如水點銀屏。


    含情欲訴心中事,羞見牽牛織女星。


    張紅橋看到林鴻送來的詩,便提筆寫詩回答他:梨花寂寂鬥嬋娟,銀漢斜臨繡戶前。


    自愛焚香消永夜,從來無事訴青天。


    鄰居老婦拿著張紅橋寫的詩向林鴻賀喜說:“張姑娘自從束發成人以來,拿著詩向她求婚的人很多,她從來也沒有揮筆寫詩給過任何人回答。現在隻看中你一人,張姑娘便作詩給予回答啊!”林鴻聽到這老婦的話,大喜過望,便買通東鄰老婆,向張紅橋表達自己求婚的殷切心情。一個多月後,林鴻才得到張紅橋的回音,答應了他的要求。隨後林鴻就搬到張紅橋的家祝住在紅橋家的外間裏。在他們倆定情的晚上,林鴻作詩對紅橋說:雲娥酷似董嬌嬈,每到春來恨未消。


    誰道蓬山天樣適,畫欄咫尺是紅橋。


    張紅橋也作詩說:


    芙蓉作帳錦重重,比翼和鳴玉漏中。


    共道瑤池春似海,月明飛下一雙鴻。


    從此以後,他們倆人一唱一和,相互切磋詩藝,感情一天天深厚。


    王偁聽到林鴻和張紅橋訂婚的事後,就隆裝盛服,打扮一番,前來拜訪林鴻,並請求見一見張紅橋。紅橋得知王偁要見她,就藏不露麵,回避著他。對此,林鴻對張紅橋說:“您沒有聽說過龐公的妻子拜見司馬德操的故事嗎?”張紅橋回答說:“對我來說,不適宜學龐公的妻子,而適宜於學柳下惠。


    ”因此,林鴻不能強迫好去見王偁。王偁暗地裏賄賂紅橋的仆女,買通她讓他藏在紅橋的住室偷看,隻見林鴻與張紅橋正在親熱摟抱。因此他作《酥乳》、《雲鬢》二詩戲弄張紅橋。


    《酥乳》詩雲:


    一雙明月貼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圓。


    夫婿調酥綺窗下,金莖幾點露珠懸。


    《雲鬢》詩雲:


    香鬢三尺綰芙蓉,翠聳巫山雨後峰。


    斜倚玉床春色去,鴉翎蟬翼半蓬鬆。


    張紅橋看後,對他更加憤恨。王偁知道紅橋對他沒有好感,於是邀請林鴻和他一起去遊山玩水。他們二人外出遊玩,過了幾天之後,林鴻拒絕了王偁的糾纏,匆匆忙忙跑回家,隻見張紅橋正倚靠欄杆上盼望他歸。林鴻有感於此,作詩三首。


    其一雲:


    溶溶春水漾潏瑤,兩岸菰蒲長綠茵。


    幾度踏青歸去晚,卻從燈火認紅橋。


    其二雲:


    素馨花發暗香飄,一朵斜簪近翠翹。


    寶馬來歸新月上,綠楊影裏倚紅橋。


    其三雲:


    玉□階露滴芭蕉,獨倚屏山望鬥杓。


    為惜碧波明月色,鳳頭鞋子步紅橋。


    張紅橋也和了三首詩。


    其一雲:


    桂輪斜落粉樓空,漏水丁丁燭影紅。


    露濕暗香珠翠冷,赤闌橋上待歸鴻。


    其二雲:


    橋畔千花照碧空,美人遙隔水雲東。


    一聲寶馬嘶明月,驚起沙汀幾點鴻。


    其三雲:


    草香花暖醉春風,郎去西湖水向東。


    斜倚石闌頻悵望,月明孤影笑飛鴻。


    一年以後,林鴻出遊南京,臨行前作《大江東》一詞向張紅橋作別。詞雲:鍾情太甚,人笑我,到老也無休歇。月露煙雲多是恨,況與玉人離別。軟語叮嚀,柔情婉戀,熔盡肝腸鐵,歧亭把酒,水流花謝時節。應念翠袖籠香,玉壺溫酒。夜夜銀屏月。蓄喜含嗔多少態,海嶽誓明都設。此去何之,碧雲春樹,合晚翠千疊。圖將羈思,歸來細與伊說。


    張紅橋依韻和答:


    鳳凰山下,玉漏聲,恨今宵容易歇。一曲陽關歌未畢,棲鳥啞啞催人別。含怨吞聲,兩行珠淚,潰透千重鐵。柔腸幾寸,斷盡臨歧時節。還憶浴罷畫眉,夢回攜手,踏碎花間月。漫道胸前豆蔻,今日總成虛設。桃葉渡頭,河冰千裏,合凍雲疊疊。


    寒燈旅邸,熒熒與誰閑說。


    第二年,林鴻從南京寄來一首《摸魚兒》和七首絕詩給紅橋,以表達分別後的思念之情。其詞雲:記得紅橋,少年遊冶,多少雨情雲緒。金鞍幾度歸來晚,笑靨相迎朱戶。斷腸處,半醉微醒,燈暗夜深語。問情幾許。


    情應似吳蠶吐繭,撩亂千萬縷。別離處,淡月乳鴉啼曙,淚痕深,紅袖汙,深懷遐想何年了,空寄錦囊佳句。春欲去,恨不得長纓係日留春祝相思最苦。莫道不消魂,衷腸鐵石,涕淚也如雨。


    絕句其一雲:


    女螺江上送蘭橈,長憶春纖折柳條。


    歸夢不知江路遠,夜深和月到紅橋。


    其二雲:


    驪歌聲斷玉人遙,孤館寒燈伴寂寥。


    我有相思千滴淚,夜深和雨滴紅橋。


    其三雲:


    殘燈暗影別魂消,淚濕鮫人玉線綃。


    記得雲娥相送處,淡煙斜目過紅橋。


    其四雲:


    春衫初試淡紅綃,寶鳳搔頭玉步遙


    長記看燈三五夜,七香車子度紅橋。


    其五雲:


    一襟擁恨怨魂消,閑卻鳴鸞白玉簫。


    燕子不來春事晚,數株楊柳暗紅橋。


    其六雲:


    傷春雨淚濕鮫綃,別雁離鴻去影遙。


    流水落花多少恨,日斜無語立紅橋。


    其七雲:


    暗窗別後玉人遙,濃睡才醒酒未消。


    日午卷簾風力軟,落花飛絮滿紅橋。


    先前,紅橋自從林鴻離開後,她一人獨坐小樓,常常鬱鬱寡歡,百無聊賴。收到林鴻寄來的詩詞後,她百感交集,思念丈夫之情越來越急切。相思太苦,感念成疾,沒幾個月,紅橋便命歸黃泉了。


    林鴻風塵仆仆從南京趕回。路途中,他曾作詩說:三千客路動行鑣,遠別歸來興欲飄。


    隻恐鳳樓人侍久,玉鞭催馬上紅橋。


    等他走到紅橋時,聽說張紅橋已經死去,立刻失聲痛哭起來,悲痛欲絕。回到家中,神誌恍惚,猶豫彷徨,忽然他看見床頭玉佩玦上掛著一封信。於是急忙取下拆看。信箋上寫有一首《蝶戀花》和七首絕詩。《蝶戀花》詞雲:記得紅橋畔西路,郎馬來時,係在垂楊樹。漠漠梨雲和夢渡,錦屏翠幕留春祝所寫的絕詩第一首雲:床頭絡緯泣秋風,一點殘燈照花叢。


    夢吉夢凶都不定,朝朝望斷北來鴻。


    其二雲:


    井落金瓶信不通,雲山渺渺暗丹楓。


    輕羅暗濕鴛鴦冷,閑聽長宵嘹唳鴻。


    其三雲:


    寂寂香閨枕簟空,滿階秋雨落梧桐。


    內家不遺園陵去,音信何緣寄塞鴻。


    其四雲:


    玉箸雙垂滿頰紅,關山何處寄書筒。


    綠窗寂寞無人到,海闊天高怨落鴻。


    其五雲:


    衾寒翡翠怯秋風,郎在天南妾在東。


    相見千回都是夢,樓頭長日妒雙鴻。


    其六雲:


    半簾明月影瞳瞳,照見鴛鴦錦帳中。


    夢裏玉人方下馬,恨他天外一聲鴻。


    其七雲:


    一南一北似飄蓬,妾意君心恨不同。


    他日歸來也無益,夜台應少係書鴻。


    林鴻得到這些詩詞,悲愁哀恨一齊湧上心頭,百感交集。


    睹物思人,便又寫詩悼念紅橋。


    其詩雲:


    柔腸百結淚懸河,瘞玉埋香可奈何!


    明月也知留佩玦,曉來長想畫青蛾。


    仙魂已逐梨雲夢,人世空傳薤露歌。


    自是忘情惟上智,此生長抱怨情多。


    王偁也寫詩悼念紅橋說:


    濕雲如醉護輕塵,黃蝶東風滿四鄰。


    新綠隻疑銷曉黛,落紅猶記掩歌唇。


    舞樓春去空殘日,月榭香飄不見人。


    欲覓梨雲仙夢遠,坐臨芳沼獨傷神。


    自此以後,林鴻每次路過紅橋,都要傷痛許久。


    孤山豔魄


    周君標《小青傳》:小青是浙江杭州某生的小妾,原籍江蘇揚州。因為她與某生同姓,所以避諱稱姓,僅稱之為小青。


    小青從小聰穎異常。十歲時,遇到一個老尼姑,傳授她佛教《般若波蘿密多心經》。一遍過後,她竟能隻字不差地背誦下來。


    老尼姑對小青家中人說:“這女兒早慧福薄,我想請求讓她給我作弟子。倘使你們不許,也不要讓她識字,才可以活三十歲。


    ”家中人認為她是胡說八道,嗤之以鼻。小青的母親本來就是一個知書識文的女塾師,小青就跟著母親求學。結交的大多是些名門閨秀,於是小青得以精通諸種技藝,尤其妙解音律。揚州一帶本來美女多,有時名門閨秀雲集在一起,小青隨機應變,很會酬對,出人意表,使得大家十分喜歡,人人唯恐失去她。


    雖然她平素也很懂得禮義規矩,但她風姿綽約,並不迂腐拘謹。


    這也是她的自然天性。


    小青十六歲時嫁給某生。某生是一個豪門公子,性好多言。


    吵鬧,十分暴躁。某生的妻子更是出奇的嫉妒。小青雖然曲意奉迎,終歸不能與她搞好關係。一天,小青隨某生妻遊天竺山。


    某生妻問道:“我聽說西方佛祖無量,而世上大都尊禮觀音大士,這是為何?”小青回答:“因為觀音慈悲吧!”某生妻知道這是譏諷自己,便冷笑道:“我應當對你慈悲些!”於是便把小青趕到孤山上的別墅裏住,並對小青說:“如果沒有我的命令,郎君來了,你不得放他進來,沒有我的命令,郎君如果送來書信,你也不能接。”小青心想:她把我趕到這個地方,必定暗地裏偵探我的短長,以便用莫須有的罪名來陷害我。因此處處謹慎小心。有次某生妻出外遊玩,叫小青同乘一條船。


    看到兩堤間馳騎挾彈縱情遊玩的少年郎,眾女伴都指指點點,暗送秋波,歡呼雀躍,忽東忽西地亂竄;而小青則淡然自若,凝神而坐,絕不輕狂。在船中,某生妻的親戚某夫人,既有才華,又賢惠,她曾經跟著小青學過棋術,對小青尤為喜歡。這時,她故意用大杯為某生妻勸酒,直到把她灌得大醉不醒。然後,某夫人對小青說:“船上有樓,你陪我上樓去玩。”登上樓後,某夫人久久遠眺四麵風景,撫著小青的背說:“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風景,你不要自己苦了自己。連那些章台妓女也倚著紅樓盼郎君來到,而你難道要像佛家那樣端坐蒲團,摒棄愛情生活嗎?”小青說:“賈平章(賈似道,這裏指某生妻)的劍鋒可是令人害怕的。”某夫人笑道:“你說錯了。賈平章的劍鈍,女平章才是利害呢!”過了一會兒,某夫人四顧左右寂靜無人,便從容地勸解小青道:“你既懂得禮義規矩,又多才多藝,還有一身風姿綽約的體態,豈能在這樣的惡鬼之家沉淪下去!我雖然夠不上是女俠,幫你跳出火坑;但我剛才所說的‘章台妓女’,你領會我的意思嗎?天下豈缺風流男子?況且某生妻見到你離去,也如同拔一眼中釘罷了。縱然她能容下你,你也不過是粗人帳下陪酒的小婢女而已。”小青謝辭道:“夫人不要再說了。我年幼時夢見自己手折一花,隨風片片飄落水中。我的命也不過如此了。夙業未了,又生他想,陰司的姻緣簿,並不是我的如意珠嗬!再受別人的侮辱做什麽呢?徒供眾人作胡說八道的材料罷了!”某夫人感歎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勉強你。雖然如此,你也要自我愛護,謹慎小心。那個妒婦一旦對你和顏悅色,拿好東西給你吃喝,你一定要加倍小心。日常你需要什麽,隻是盡管告訴我。”於是兩人相顧淚滴衣裳。某夫人慢慢坐下來,擦幹眼淚。恐怕別人偷聽,不久便告別小青走了。後來,某夫人每每向宗族親戚說及小青的遭遇,聽到的人無不谘嗟歎息。


    自此以後,小青滿腹幽憤淒怨,都以詩或小詞來寄托。而某夫人不久也跟著丈夫遊宦遠方,小青找不到同調之人,於是憂鬱而生玻一年後病情加重了。某生妻讓醫生來看病,並派婢女送藥來。小青佯裝感謝,等到婢女出去後,便把藥倒在床頭地上,歎息道:“我即使不願活,也應當以幹淨身體皈依佛祖,像劉安雞犬一樣飛升成仙,豈能讓你的一杯鴆毒斷送呢?


    ”然而小青的病越來越重,水米不進,每日隻能喝一小盞梨湯。


    但她越發打扮,穿起漂亮衣服,擁襟端坐。有時還讓琵琶女唱言詞,借以消遣時光。雖然數暈數醒,病體不支,也從來不蓬頭垢麵地躺在床上。有一天,小青忽然對服侍她的老嫗說:“去對冤業郎(指某生)說,讓他給我找一個好畫師來。”畫師來到,小青讓他為自己畫像。畫師送上畫像,小青一邊看鏡,一邊看畫像。說:“隻畫得了我的外形,沒有畫出我的神態。


    姑且放在一邊吧!”畫師又畫了一張,小青說:“這次畫出了我的神態,但缺乏流動的生氣,別人以為我太矜持,太世故。


    姑且放在一邊吧!”於是小青讓畫師在旁邊仔細觀察,自己則與老姬談笑,一會兒扇茶鐺,一會兒整理圖書,一會兒整理衣服,一會兒代畫師調顏料……然後再讓畫師動筆,很快便畫成了。畫像果然把小青的妖纖神韻畫得活靈活現。小青笑道:“這次畫成功了!”畫師走後,小青便把畫像供於榻前,點起名香,擺設梨酒,自我祭奠道:“小青,小青!此中哪有你的緣分啊!”接著,撫著幾案哭泣,眼淚潸潸如雨下,竟然哀慟而亡。時年隻有十八歲。


    日暮時分,某生才踉踉蹌蹌地跑來。他拉開帷幕,見小青容光藻逸,衣袂鮮好,好像生前無病時的風采。忽然,某生頓足嚎陶大哭起來,竟然嘔血升餘。他慢慢整理小青的遺物,見到一卷詩稿,一幅遺像,一封寄給某夫人的書簡。打開書簡看,寫得婉轉悲痛,後麵還有一首絕句。某生悲痛地呼喊道:“我負了你!我負了你!”某生妻也來了,剛好聽到某生的呼喊,氣憤至極,連忙向某生索要小青的畫像。某生隻好藏好第三幅畫像,把第一幅給她。她立刻把畫像燒了。某生委又要過小青詩稿全部燒毀。後來,某生再清理遺物時,找不到小青的隻言片語了。沒想到,小青臨終時,曾贈給老姐的小女一些花鈿首飾,而包首飾的兩張字紙正是小青的部分詩稿。總計得古詩一首,絕句九首,詞一首,寄給某夫人的書信一封,共十二篇。


    古詩雲:


    雪意閣雲雲不流,舊雲正壓新雲頭。米顛顛筆落窗外,鬆嵐秀處當我樓。垂簾隻愁好景少,卷簾又怕風繚繞。審卷簾垂底事難,不情不緒誰能曉?爐煙漸瘦剪聲小,又是孤鴻咬悄悄。


    絕句雲: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


    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新妝競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


    瘦影自臨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西陵芳草騎轔轔,內使傳來喚踏春。


    杯酒自澆蘇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


    民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何處雙禽集畫闌,朱朱翠翠似青鸞。


    如今幾個憐文采,也向秋風鬥羽翰


    泳泳溶溶灩灩波,芙蓉睡醒意如何?


    妾映鏡中花映水,不知秋思落誰多。


    盈盈金各女班頭,一曲驪珠眾伎收。


    直得樓前身一死,季倫原是解風流。


    鄉心不畏兩峰高,昨夜慈親入夢遙。


    見說浙江潮有信,浙潮爭似廣陵潮。


    其《天仙子》詞雲:


    文姬遠嫁昭君塞,小青又續風流債。也虧一陣黑罡風,火輪下,抽身快,單單別別清涼界。原不是鴛鴦一派,休算作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撚裙雙帶。


    與某夫人書信雲:


    玄玄叩首瀝血致啟夫人台座下:


    關頭祖帳,迥隔人天;官舍良辰,當非寂度。馳情感往,瞻睇慈雲,分燠噓寒,如依膝下,糜身百體,未足雲酬。娣娣姨姨無恙?猶憶南樓元夜,看燈、諧謔,姨指畫屏中一憑欄女曰:“是妖嬈兒,倚風獨盼,恍惚有思,當是阿青。”妾亦笑指一姬曰:“此執拂狡鬟,偷近郎側,將無似娣?”於是角采尋歡,纏纏徹曙,寧複知風流雲散,遂有今日乎?


    往者仙槎北渡,斷梗南樓,狺語哮聲,日焉三致。漸乃微詞含吐,亦如尊旨雲雲。竊揆鄙衷,未見其可。夫屠肆菩心,餓狸悲鼠,此直供其換馬,不即辱以當壚。去則弱絮風中,住則幽蘭霜裏。蘭因絮果,現業誰深?若使祝發空,洗妝浣慮,而豔思綺語,觸緒紛來;正恐蓮性雖胎,荷絲難殺,又未易言此也。乃至遠笛哀秋,孤燈聽雨,雨殘笛歇,謖謖鬆聲。羅衣壓肌,鏡無幹影。晨淚鏡潮,夕淚鏡汐。今茲雞骨,殆複難支。


    痰灼肺然,見粒而嘔。錯情易意,悅憎不馴。老母娣娣,天涯向絕。嗟乎!未知生樂,焉知死悲,憾促歡淹,無乃非達。妾少受天穎,機警靈速,豐茲嗇彼,理詎能雙。然而神爽有期,故未應寂寂也。至其淪忽,亦非至今。結縭以來,有宵靡旦,夜台滋味,諾不殊斯。何必紫玉成煙,白花飛蝶,乃謂之死哉!


    或軒車南近,駐節維揚,老母惠存,如妾之愛,阿秦可念,幸終垂憫,疇昔珍贈,悉令見殉。寶鈿繡衣,福星所賜,可以超輪消劫耳。然小六娘競先期相俟,不憂無伴。附呈一絕,亦是鳥語鳴哀。其詩集小像,托陳媼好藏,覓便馳寄。身不自保,何有於零膏冷翠乎?他時放船堤下,探梅山中,開我西閣門,坐我綠陰床,仿生平於響象,見空幃之寂颺。是邪?非邪?其人斯在。嗟乎!夫人,明冥異路,永從此辭。玉腕朱顏,行就塵土。興思及此,慟也何如?玄玄叩首叩首上。


    書信後附絕句雲:


    百結回腸寫淚痕,重來惟有舊朱門。


    夕陽一片桃花影,知是亭亭倩女魂。


    某生有個親戚,將以上這十二篇作品收集起來,刊刻出版,題其書名曰《焚餘》。


    仿佛似一我字


    《閱微草堂筆記》:劉約齋舍人說:書生劉寅,家境酷貧。


    其父早年與一好友議訂兒女婚姻,口頭允諾為定,並無媒妁與婚書庚帖,也無聘禮,但一雙兒女卻知曉此事。劉生的父親去世,父親的那位好友也去世了。劉生年輕不善於家計,越發窮得丁噹響,直至窮得到廟裏寄食為生。父親好友的妻子籌謀侮婚,劉生也無可奈何,隻得答應。那女兒得知後,竟然鬱悶而死。劉生聽到消息,隻能悲痛地悼念而已。那天晚間,劉生在燈下獨坐,心情悒悒不寧,忽然聽見窗外有抽泣聲,問之不答,但抽泣聲仍未止息。劉生多次逼問,仿佛聽見回答了一聲“我”字。劉生頓然醒悟,朝窗外說:“難道是你嗎?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我倆來生再相聚吧!”說完,窗外的抽泣聲便沒有了。後來劉生也夭折而亡。可惜沒有人做好事,將這對情侶合葬在華山。白居易的《長恨歌》中說:“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可以作為這樁悲劇的寫照。那女子雖然悔婚無跡,不能名之以貞;又因是病故,不能名之以烈。然而她的那種誌節,卻是貞與烈兼而有之的。劉約齋舍人講說這個故事時,滿座人都為之歎息不已。但當時忘記詢問劉生的籍貫裏居。劉約齋家在蘇州,猜想大概劉生是蘇州人吧!


    紫羅囊


    《名媛詩歸》:太曼生是東海《今江蘇東海》人,風流倜儻,溫文爾雅,曾跟做官的父親周遊各地。他十九歲時,從吉州返回福建老家,在城東租了一套房子住下。太曼生非常討厭這個聲音嘈雜、妨礙他用心讀書的地方,便找到一個很破的小巷,租了間房住下來。房子盡管很小,但房子離房東的花園很近。花園中草木扶疏、花柳相間,一條小河流水潺。太曼生經常在花園中散步,吟詠詩書,生活過得舒適自在。有一天,他看到兩個丫環帶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姐,到後花園中采花,她們不知道太曼生在她們之前就來到了花園。雙方相遇,太曼生徘徊不前,急忙躲避她們。小姐見太曼生長得風姿神采,相貌英俊,又早就聽說過他的才名,於是就情不自禁地回目顧盼,眼神百倍撩人。太曼生神爽飛越。從此以後,讀書的念頭也日趨消減。又過了十多天,太曼生在花園中又碰到上次見過的兩個丫環,於是他急忙走上前殷勤地向兩個丫環詢問說:“你們家小姐識字嗎?”丫環回眸一笑說:“我家小姐無時無刻手裏不拿著書;無論是白天或夜晚,她都從來沒有停止過讀書寫詩,難道還不識字嗎?”太曼生聽後又說:“我有一首詩,請你們代我轉達給她。”兩丫環答應了太曼生的要求。太曼生隨即作一首絕詩,詩中說:春園花事鬥芳菲,萬綠叢中見茜衣。


    自愧含毫非子建,水邊能賦洛川妃。


    小姐得到太曼生的詩後,見他寫的詩字工意美,文墨均佳,就不停口地反複詠讀,隨後也按照太曼生的詩韻和詩一首說。


    小國芳草綠菲菲,粉蝶聯翩展畫衣。


    自愧一雙蓮步闊,隔花人莫笑潘妃。


    槐花黃落的秀節,太曼生因為要參加禮部科舉會考而被迫回到家中,一心讀書,也不敢向小姐通信問候。到了秋季揭榜,太曼生沒有考中。他又攜帶著詩書來到城東。小姐常常派兩個丫環來看望他。光陰荏苒,時日遷延,太曼生和小姐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於是兩人便私訂終身。定情之後,更是加倍的歡昵。小姐贈送給太曼生一個半圓形的玉玦和一隻紫羅囊。太曼生有感於小姐情深,就寫了一首詩說:數聲殘漏滿簾霜,青鳥銜箋事渺茫,剖贈半規蒼玉玦,分將百合紫羅囊。


    宣傳垂手尊前舞,新結愁眉鏡裏妝。


    一枕遊仙終是夢,桃花春色誤劉郎。


    這時,太曼生的父母已為兒子訂了婚,而小姐家也接受了別人的彩禮。小姐經常住在花樓裏,她寫了一卷《花樓吟》。


    小姐還寄給太曼生很多詩,其中有一首寫道:重門深鎖斷人行,花影參差月影清。


    獨坐小樓長倚恨,隔牆空聽讀書聲。


    一年以後,太曼生娶了妻,小姐也嫁到別人家。她們兩個便互相再也看不到了。可是他們每年還有一些書信來往。又過了幾年,太曼生要去應考,離出發的日子還有幾天,蛇寄來書信向他問候。太曼生因此便寫《柳梢青》一首詞向小姐告別:鶯語聲吞,蛾眉黛蹙,總是銷魂。


    銀燭光沉,蘭閨夜永,月滿離樽。


    羅衣空濕啼痕,腸斷處,


    秋風暮猿,潞水寒冰,


    燕山殘雪,誰與溫存?


    以後又過了幾年,小姐因思念太曼生心切,害了相思病,長期臥床不起,隻想看一眼太曼生,但又苦於沒有借口。太曼生則假托自己是一個醫生,以替小姐看病為名來到她家。小姐見到太曼生,淚如雨下,像是要與太曼生永別一樣。太曼生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跑了出去。這天晚上,小姐因為過分悲痛,氣絕而死。太曼生哭著寫詩悼念她說:玉殞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淚暗相憐。


    常圖蛺蝶花樓下,記刺鴛鴦繡幕前。


    隻有夢魂能結雨,更無心膽似非煙。


    朱顏皓齒歸黃土,脈脈空尋再世緣。


    小姐死後不幾天,太曼生也隨即死去了。


    日夕以眼淚洗麵


    《樂府紀聞》:南唐李後主歸降宋朝,給故舊宮人寫信說:“我在這裏,每日每夜隻是用眼淚洗麵。”後主常常懷戀故國的好時光,他的詞寫得越來越好。其《浪淘沙》詞中雲: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其(虞美人)詞中雲: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後主的先朝舊臣見到這些詞作,有人感動得淚流滿麵。七夕節,李後主在宋太宗賜給他的住宅裏歡宴作樂。宋太宗得知此事,又見到李後主那些傷感詞作,大為不滿,故而後來有賜牽機藥、毒死後主之事。


    王福娘


    《北裏誌》:王團兒是前麵拐彎處從西數第一家的家主,家中有幾個養女。其中年齡較大的名叫小潤,字子美,小時候就很有名聲。較年輕些的名叫福娘,字宜之,懂事理,又有禮貌,身材也恰到好處。並且談話風雅得體,分寸有度。所以天官崔知之侍郎曾經在宴席上給她寫詩說:怪得清風送異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惟應錯認偷桃客,曼倩曾為漢侍郎。


    更年輕的妓女,名叫小福,字能之。小福雖然長得不太好,但非常聰明機靈。


    孫棨在京城的時候,常常和一群少年在一塊學習。當他學習疲倦的時候,就到王團兒家來與福娘和小福清茶一杯,閑談共飲。孫棨曾經贈給福娘一首詩,詩中說:彩翠仙風紅玉膚,輕盈年在破瓜初。


    霞杯醉勸劉郎飲,雲髻慵邀阿母梳。


    不怕寒侵綠帶寶,還憂風舉倩持裾。


    漫圖西子晨妝樣,西子無來未得如。


    福娘得到別人贈給她的詩很多,但隻中意這一首。她專門請孫棨把這首詩題寫在靠窗戶左邊的經牆上。題寫時因為詩詞沒有布滿牆壁,福娘就請孫棨再作一二篇,並要他不要寫的太豔。孫終於是依言又在牆上題寫了三首絕詩。


    第一首詩寫道:


    移壁回窗費幾朝,指環偷解薄蘭椒。


    無端鬥草輸鄰女,更被拈將玉步遙


    第二首詩寫道:


    寒繡紅衣怕阿嬌,新團香獸不禁燒。


    更憐起樣裙腰闊,刺蹙黃金線幾條。


    第三首詩寫道:


    試共卿卿戲語粗,畫堂連遣侍兒呼。


    寒肌不奈金如意,白獺為膏郎有無。


    牆壁上還留有幾行空白處沒寫滿。第二天去看時,人們忽然發現在他題寫的後麵又有福娘親自題寫的詩。那詩說:苦把文章邀勸人,吟看好個語言新。


    雖然不及相如賦,也值黃金一二斤。


    福娘每到宴歡之際,常常顯得淒涼鬱悲,好像無法控製一樣。周圍的客人也都因為她而愁眉不展。很長時間,她都是這樣。孫棨問她為什麽?她問答說:“幹這樣的事,怎敢迷醉下去而不願脫身從良呢?又有什麽辦法可以如願呢?每每想到這些我不能不憂鬱悲歎啊!”說完她便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哭得時間很長。


    一天,福娘突然遞給孫棨一紙紅箋,並且哭著向孫棨跪下施禮。孫棨接過一看,見紅箋上寫有一詩道:日日悲傷未有圖,懶將心事話凡夫。


    非同覆水應收得,隻問仙郎有意無?


    孫棨看完詩說:“我非常了解你的厚意,但舉子做這事恐怕不太合適,你說是嗎?”福娘又哭著對孫棨說:“有幸我不屬於妓女之類的人,如果您有意把我贖出來,花你一二百兩金子也就夠了。”還沒等孫棨回答她,就又遞筆給孫棨,請求他和她的詩。孫棨就在箋後題詩一首道:韻妙如何有遠圖,未能相為信非夫。


    泥中蓮子雖無染,移入家園未得無。


    福娘看完孫棨的和詩,淚水直流,便不再說什麽了。從這以後,她對孫棨的情意日見淡保這年夏天,孫棨東去洛陽,回到家中。有一天,大家一塊在他家喝酒。酒興正濃的時候,大家不斷問他:“你和福娘的好事是否還可以持續下去?”孫棨一時想起福娘對他的感情,心中感到悲痛,便流著淚離開了酒席。到了初冬的時候,孫棨又返回京都,聽說福娘已被一個富人買去,不可能再見到她。到了三月初三這天,當孫棨和親朋好友在河灣水邊宴飲時,忽然聽到鄰近的棚子裏麵有歌舞琴弦之聲,於是就走過去看,隻見棚子南邊坐著兩個歌妓,竟是福娘和她的母親。於是他又來到棚子後麵,等見到福娘的女傭人時向她詢問福娘的情況。女傭人回答說:“這是宜陽縣城彩纈鋪的張言,為街使郎官設宴。張言就是福娘的主人。”


    待孫棨離開棚子時,又見到福娘的女傭人。女傭人告訴他說:“這幾天能到我們那裏去嗎?”過了幾天,孫棨找到福娘的住處。小福正守在門口,邀他下馬。孫棨騎在馬上對她推辭說他有急事,不願下馬。於是小福就把一個紅頭巾團作一團扔給孫棨,並告他說:“這是福娘的詩。”孫棨展開紅巾,上麵寫道:久賦恩情欲托身,已將心事再三陳。


    泥蓮既沒移栽分,今日分離莫恨人。


    孫棨看過詩,悵然失意,勒馬奔馳而回,並且後來再也不去登福娘的門。


    文鸞婢


    《灤陽續錄》:我四叔母李老夫人有個婢女名叫文鸞。在眾婢女中,她最受四叔母的寵愛。那一年,我寄書信給四叔、四叔母,請他們幫我覓選一名侍女。四叔母在眾多的侄兒輩中,又最是喜歡我,就決定把文鸞許贈給我。四叔母私下裏去征求文鸞的意見,文鸞羞羞答答,沒有首肯,也沒有拒絕。於是,四叔母就為她準備衣飾妝奩,已挑選定好日子,將要備車送她到我身邊來。後來,有人妒嫉文鸞有此機遇,便從中挑撥,唆使文鸞的父親提出多種過分的要求,致使這樁好事受到重重阻隔,終於化為泡影。文寫竟從此抑鬱成病,不久便辭世了。這一切,起初我全然不知,數年後才漸漸聽到一些消息,怎奈往事恰似雁過長空,影沉秋水,隻有憾根與傷悲啊!


    今年五月,我將扈從聖駕到灤陽。臨行打點行裝,微微有些倦意,依幾獨坐,不覺打起盹兒來。忽然夢見一位女子,翩翩向我走來。我仔細端詳,覺得並不認識她,便驚問道:“你是誰?”那女子並不作答,隻是凝立在一旁,呆呆地望著我。


    這時我也從夢中驚醒過來,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晚飯時,合家會聚,我偶然提起此夢。我那三兒媳婦,本是我的外甥女,她小時住在外祖母家,經常和文鸞一起嬉鬧戲耍,又深知鸞寫含恨辭世的根由。這時,她驚慌地注視我這公爹說:“爹爹夢見的恐怕是文鸞吧?”她隨即描繪起文鸞的體態和音容笑貌,竟然與我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唉!到底是她呢?還是不是她呢?二十年過去了,我都把此情置之度外了啊,為什麽今日忽然無故來入夢呢?我不由詢問起文鸞的葬埋之處,想將來為她樹碑立名,以片石隻字來悼念她的一片癡情。人們卻告訴我說,那裏的墳丘早已夷為平地,有的久已埋沒於荒榛蔓草間,難以辨清墓主為誰了。我隻有把這樁故事的梗概記錄於此,以告慰黃泉下文鸞的靈魂。回憶起乾隆辛卯()年九月間,我曾作有一首《秋海棠》詩說:憔悴幽花劇可憐,斜陽院落晚秋天。


    詞人老大風情減,猶對殘紅一悵然。


    這首詩,多麽像是為文鸞而作啊!


    長安女尼妙音


    陳其年《婦人集》:長安女尼妙音,是先皇崇禎帝時的宮女。明朝覆滅後,妙音逃出宮,混跡於民間,在北城文殊庵裏剃發為尼。此庵與海昌相國居址鄰近,妙音經常出入於相國家,往往聊起宮中舊事。她尤其對甲申(明崇禎十七年)三月事件最為清楚。據她說:這月十九日夜,更深漏盡,崇禎皇帝召集所有內宮人員訓話,命令她們出宮躲避李自成的軍隊。當時,黃霧四塞,伸手不見五指,崇禎皇帝淚濕衣襟,六宮人員都嚎啕大哭起來。妙者還說:“原先,宮中的侍姬,都是用青紗護發,外麵再飾以釵釧;自從遭此喪亂後,侍姬身上所有的香奩寶鈿,都全數被搶掠殆盡,隻存下青紗數幅,還算是先朝舊物。


    狎娼少年


    劉玉《巳瘧篇》:有個少年郎,狎玩一名娼妓。因為這個少年郎長得美,又富裕,那名娼妓覺得有利可圖,便對他百般討好,服侍得無微不至,唯恐他不滿意。少年郎迷戀很深,在這家妓院逗留一年也不想離開。他整日沉溺在那名娼妓懷中,雖然有的妓女才貌更勝一籌,但也不能讓他移情別戀。有一天,少年郎在樓窗下午睡,命那娼妓去買魚做午餐。一會兒,少年郎見那娼妓親拎著魚進來。他暗想:“她為何不讓婢仆去買,而非得親自動手呢?”於是注意觀察起來。那娼妓並不知曉,竟自提著魚進入廁所內。少年郎越發感到疑怪,便俯窗朝內偷偷窺視。隻見那娼妓把魚放置在空淨器中就離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又將一個器物往淨器裏倒東西,像是水,但顏色怪異;仔細定睛一看,原來倒進去的是月經水。少年郎大為憤恨,叫來那娼妓,與她訣別,連飯也不吃就離開了。按:《博物誌》上說,月經布在房裏,婦人就會留連不去。注解上說,月經布埋在門坎下麵,婦女進入房中,則自動淹留下來,不肯離去。


    這句話用在少年郎身上,真是讓人信服啊!


    碧鬟鬱死


    戴延年《吳語》:本朝初年,某巡撫有個寵妓名叫劉碧鬟,頗通文墨翰記,她專門為巡撫掌管來往信函。有一天,碧鬟代為回複某縣信函,誤將一鏤金簪夾進信函裏寄走。縣令開函見到金簪,十分驚訝,又不敢隱瞞此事,隨即便派人速將金簪封送往巡撫衙門。正好那縣令是碧鬟的同鄉,巡撫本來就是個疑心重的人,知道此事後便更加懷疑起來。碧鬟因此失寵,心情憂鬱,竟至病死。一年後,撫街中新來一位擅長占卜扶亂的幕客。他書符降仙起來,似乎是代神靈所作的詩,風格淒惋動人。


    叩門神靈是誰?回答說是碧鬟。陳述起事情的來龍去脈頗為詳盡,而且還說道:“既然生不逢時,一死又何足惜。承蒙諸位君子不棄,得以了結生前慧業,我已是十分感謝了。隻是我在陰間柔魂弱腕,不堪忍受那頑沙蠢木的折磨。”眾人便用水沉香木,鏤管裝毫,為碧鬟製作了一支墨筆,懸掛在空中,每逢花晨月夕,就事先磨小糜丸為墨以待。碧鬟的魂靈一來,眾人就紛紛前來爭求她題詠。碧鬟蘸墨揮毫;不假構思,下筆如有神,隻覺珠光粉澤,繚繞筆端。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時光,碧鬟打算離去,說是她已被太乙真人超度,並將自己埋葬的地址告訴給眾人,囑托眾人將她遷葬到真娘墓旁,還說決不忘記眾人的大恩大德。眾人聽後,都惘然若有所失,天亮後,到碧鬟指示的地址發掘,果然發現一函香骨,瑩瑩如玉。大家湊錢遷葬,並收輯碧鬟的詩歌刻印出版,題名為《瘦蘭草》。


    賭姬


    《南唐近事》:嚴續相公的歌妓,唐鎬給事的通犀帶,都是世所罕見的寶貝。唐鎬愛慕嚴續歌姬的姿色,嚴續有占有唐鎬通犀帶之心。有天雨夜,相府有賭博的聚會,唐鎬應邀參加,嚴續帶出歌姬,讓唐鎬也解下犀帶,以此作為賭注,爭一賭之勝負。六骰賭了數回,唐鎬中彩大勝。於是,唐鎬親自酌酒,命那歌姬高歌一曲以與嚴續告別。宴會結束後,唐鎬拉起歌姬一同離開了相府。嚴續相公隻好悵然若失地拱手將他們送走。


    朱淑真


    《詩話》:朱淑真是浙江錢塘人。從小就機警聰慧,愛好讀書。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後來她嫁給一個市井之人,其粗卑無知,令人討厭,因而淑真憂愁苦悶,鬱鬱不快,所以寫的詩,大多是發泄自己優怨的心情。她寫有《圓子》一詩,詩中道:輕圓絕勝雞頭肉,滑膩偏宜蟹眼湯。


    縱有風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


    這是在傷感自己未遇佳偶。宛陵人魏端禮將她的詩詞收輯在一起,題名為《斷腸集》。


    顧令賓


    《北裏誌》:顏令賓住在南曲。她舉止風流,趣味高雅,頗得當時文人賢士的厚愛。她又會舞文弄墨,每有佳詩妙句。


    見到舉人必定盡禮侍奉,經常向他們索請詩歌以為留贈,她的箱篋裏總是裝滿那些五彩詩箋。後來,顏令賓患了重玻正值春暮,景色晴和,她命傳婢扶她坐在階前,看著落花紛紛而長歎不已。於是,她索筆揮毫題詩道:氣餘三五喘,花剩兩三支。


    話別一樽酒,相邀無後期。


    寫畢,她叫來小童說:“將此詩拿出去為我多加宣揚,逢見應試郎君及舉人,立即呈送給他,說是曲中顏家娘子將要到來,扶病奉候郎君。”她便命家人擺設酒果,虛席以待。果然,陸續來了數人,於是奏樂歡飲。日暮時分,顏令賓眼淚汪汪地對眾人說道:“我已不久於人世了,希請諸君撰寫挽詞為我送行。”起初,顏家人以為令賓必定要向諸位舉子募集喪葬費,故而甚為歡喜;等聽到令賓在席間的這一番話語,頗為不滿。


    顏令賓死後將要埋葬那日,顏家果然收到數封書信。顏母拆開一看,都是些哀悼挽詞。顏母大怒,將這些字紙扔到街中,說:“這些東西難道能當飯吃嗎?”


    顏令賓鄰居中有個名叫劉馳馳的人,聰明俊爽,能寫曲子詞,有人說他曾與顏令賓有私情。於是他拿出哀詞數篇,教抬靈柩的人同聲唱和,歌聲甚是悲愴。那天,顏令賓就是在這歌聲中葬埋於青門之外的。後來,有的無賴文士見到劉駞駞,逼他再唱哀詞。劉駞駞還記得其中四首。


    其一雲:


    昨日尋仙子,轜車忽在門。


    人生須到此,天道競難論。


    客至皆連袂,誰來為鼓盆。


    不堪襟袖上,猶印舊眉痕。


    其二雲:


    殘春扶病飲,此夕最悲傷。


    夢幻一朝畢,風花幾日狂。


    孤鸞徒照鏡,獨燕懶歸梁。


    厚意那能展,含酸奠一觴。


    其三雲:


    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


    駿奔皆露膽,麏至盡齊眉。


    花墜有開日,月沉無出期。


    寧言掩丘後,宿草便離離。


    其四雲:


    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


    捧心還動我,掩麵複何人。


    岱嶽誰為道,逝川寧問津。


    臨喪應有主,宋玉在西鄰。


    自此以後,這些歌詞在長安廣為傳頌,尤其被參加哀挽亡者儀式的人爭唱。有人詢問劉駞駞說:“‘宋玉在西’,一句,莫不就是指的你嗎?”劉駞駞笑道:“宋玉大有人在。”眾人皆知顏令賓還與樂工有私情,鄰居們以此為恥,力求為她遮掩。


    有個叫絳真的人,因為與舉子們調笑,失言道出真相,既而遺憾悔恨不已。後來,有個與絳真及舉子關係親密的人,向他們追問再三。她們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朱希真之閨怨詞


    《詞話》:朱希真,小字秋娘,是建康府朱將仕的女兒。


    她年滿十六歲時,嫁給同邑商人徐必用為妻。徐必用頗通文墨。


    朱希真作了一首閨怨詞,調寄《鷓鴣天》。其詞雲:梅妒晨妝雪妒輕,遠山依約與屆青,尊前無複歌《金縷》,夢覺空餘月滿林。魚與雁,兩浮沉,淺顰微笑總關心。相思恰似江南柳,一夜東風一夜深。


    又作《滿路花》詞雲:


    簾烘淚雨幹,酒壓愁城破。冰壺防飲渴消殘火,朱消粉褪絕勝新妝裹。不是寒宵短,日上三竿,裹人猶要高臥,如今多病寂寞章台左。黃昏風弄,雪門深鎖,蘭房密愛,萬種思量過。


    也須知有我著甚情悰,你但忘了人嗬!


    何人贖文姬


    《餘墨偶談》續集:湘中某武夫,娶到金陵城內一名叫陳靜姑的女子為妻。靜姑能詩會文,對這樁婚姻頗為不滿。她曾對人吟誦詩句說:願作詩人婢,不為俗物妻。


    四海無阿瞞,何人贖文姬。


    她又吟誦起朱聞溪知事的《文姬詞》來:阿瞞何事藉沽名,歸後無家托死生。


    轉為贖身重失節,兩詩悲憤最分明。


    靜站有鑒於此,該當安守本分,從一而終,以免重蹈蔡文姬的覆轍。


    禹錫妾被奪


    《本事詩》:唐朝李逢吉,為人霸道、任性而又多疑,好傷害人,並且毫無愧色。他見劉禹錫有個漂亮的歌技,便設計要占為己有。他約好某日在皇城中擺宴,請朝臣名賢帶著自家寵姬早些赴會,到時,他命令守門人先放劉禹錫家歌妓進門,眾人都感到驚異不已,但也沒有人敢說什麽。劉禹錫更是惶惑吞聲而已。第二天,劉禹錫與幾個朋友拜謁李逢吉,一切如常。


    李逢吉麵色從容,並不言及昨天赴宴之事,也不談放還歌妓之意。大家隻得默然相向,無可奈何。不一會,李逢吉拱手作揖而退。劉禹錫與眾朋友歎息詫異而歸。劉禹錫心中十分憤懣,便擬《四愁》詩,作了四章以自遣。


    其一雲: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傳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龍不續弦。若向蘼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


    其二雲:


    鸞飛遠樹棲何處?鳳得新巢想稱心。紅壁尚留香漠漠,碧雲初斷信沉沉。情知點染投泥玉,猶自經營買笑金。從此山頭似人石,丈夫形狀似痕深。


    其三雲:


    人曾何處更尋看,雖是生離死一般。買笑樹邊花已老,畫眉窗下月猶殘。雲藏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橋過往難。莫怪詩城無淚滴,盡傾東海也須幹。


    其四雲:


    三山不見海沉沉,豈有仙蹤更可尋。青鳥去時雲路斷,嫦娥歸處月宮深。紗窗遙想春相憶,書幔誰憐夜獨吟。料得夜來天上鏡,隻因偏照兩人。


    又《全唐詩話》:


    李逢吉聽說劉禹錫有個美麗的姬妾,便讓劉攜來一見。劉不敢推辭,隻得讓那個美姬盛妝而往。李逢吉見之,便命她與自己的眾姬妾比試容貌。四十多個姬妾,全都比不過劉家美姬。


    但劉家美姬進人內室後,便沒有再出來。不一會兒,李逢吉說自己有病,不能陪客,於是罷坐。一晚上並無美姬的消息。劉禹錫怨歎不已,寫了首詩獻給李逢吉,李見詩隻是含笑道:“是首很好的詩!”


    流落今如許


    《鶴林玉露》:李南金,自號三谿冰雪翁。曾見一名良家女子遭難而飄零流落,深感可悲可歎,於是題贈一首詞給她。


    其詞雲:


    流落今如許,我亦三生杜牧,為秋娘看句,先自多愁多感慨,更值江南春暮。君看取落花飛絮,也有吹來穿繡幌,有因為飄墮隨泥土。人世事,總無憑,佳人命薄君休訴。若說與英雄心事,一生更苦。且盡尊前今日意,休記綠窗眉嫵。但春到兒家庭戶。幽恨一簾煙月曉,恐明年雁亦無尋處。渾欲倩,鶯留祝招夫詩《名媛詩歸》:餘季女是臨海一書香門第人家的女兒,姿容婦德俱佳,又能詩會文。水宗道入贅到餘家做女婿。結婚一個多月,宗道覺得自己的才學遠遠不如餘季女,深感慚愧。於是他告辭餘家,回水家閉門讀書,許久也不與餘季女團聚。餘季女作詩五章招丈夫回還。


    其一章雲:


    妾誰怨兮薄命,一氣孔神兮化生若甑。春山娟兮秋水淨,秉貞潔兮妾之性,聊歌兮遣興。


    其二章雲:


    夜楚兮食梨,命靈氛兮與餘占之。日行道兮遲遲,斂角枕兮粲如。風動帷兮心悲。


    其三章雲:


    雲黯黯兮雪飛棘,夫子介兮如石。苦複留兮不得,望平原兮太息。涕泗橫兮沾臆。


    其四章雲:


    送子去兮春樹青,望子來兮秋樹零。樹有枝兮枝有英,我為何兮獨煢煢。子在此兮山城。


    其五章雲:


    織女兮牛郎,豈為化兮為參商。欲徑渡兮河無梁,霜露侵襲兮病偃在床。嗟嗟夫子兮誰為縫裳。


    收到這些詩篇後,水宗道最終還是沒有被感化。有天晚上,他忽然夢見餘季女前來與他訣別道:“我要離開塵世了,你為何不來送我一程呢?”驚醒後,餘季女病死的訃告就送來了。


    水宗道悲痛懊悔不已。不久,他也去世了。


    薄幸郎


    《胰堅誌》:北宋欽宗靖康年()春天,首都開封失陷,金兵到處逮捕宋朝的官吏百姓,整日亂紛紛,連宗室婦女及倡優也不能幸免。朝士王某家,早晨開門時,見兩位婦女坐在門外。她們一見門開,便徑直跑進王家中堂內,流淚跪拜道:“我們本已被金人抓到軍營,乘機逃脫回來。現很今不敢回故居,情願給您做婢仆活命。”兩位婦女都長得很美。王某接納了她們。王某沒有正妻,對這兩個婦女十分寵愛,並還約定不再娶妻。後來,王某做了中書舍人,出走於官場,忽然動了婚配娶親的念頭。有天飯後,兩位婦女打扮齊整豔麗,出來拜見。


    王某吃驚地詢問為何如此,兩婦女回答說:“先前我倆本已命赴黃泉,承蒙您鼎力救助而得以新生,並且您還約定不再婚配。


    沒想到您對我們的幫助不能善終,中途又要娶親。我們難以苟活,將要同您訣別,故而向您告辭。”王某正撫慰勸阻,她們又流著眼淚說:“事已至此。然而我們不忍心獨死,吃飯前,我們在湯餅中已撤了毒藥,隻怕一會兒藥性就要發作,希望您抓緊處理後事,我們先走一步了!”接著,她們再三拜別而去了。王某大為驚駭,急起追出,隻見那兩個婦女相攜跳水而死。


    王某一時手足無措,喊來家人,說明事情的原委,急切求藥解毒,已經來不及了。王某也一命嗚呼。


    不見君一第而死


    《揚州畫舫錄》:楊高二和楊高三,一個是揚州人,一個是儀征人。高二生得韶秀有豐致,年齡比高三要大些。高三舉止高雅,沒有市民習氣。高三與陳某友好。陳某出遊京師歸來,經濟頗為拮據。高三贈給他三百金。不久,高三患重病,垂死之際,一定要見陳某一麵。陳某趕到,哭著說:“我與君十年的交情,沒趕上見您高中榜首,您就離我而去。實在是令人悲慟啊!”高三就這樣安息了。


    獄中自序


    《情史類略》:江蘇吳江有位名叫張麗貞的女子,鍾情於一個男人,便跟他私奔了。沒想到那男人是個壞蛋,他把麗貞玩弄後就想拋棄掉,竟然設計將麗貞關進了監獄。在獄中,張麗貞將滿腹的悔恨與傷悲寫進一篇自傳裏,頗為真切動人。傳文原是駢體,其大意是說:我後悔那晚一念之差,致使今日耽誤終身,真叫人傷悲得嘔心瀝血,連剝麵也無皮了啊!如今身陷囹圄,無奈隻有顧影自憐,孤苦度日。


    我本是吳江望族之女,能詩會文。長於深閨之中,姿容絕美,從未受人誘惑,真是足不出戶,目不邪視。雙親恩重如山,把我當作掌上明珠,細心保護,像是在用金屋錦緞來遮護似的。


    然而我這年方二八的傻女兒,置父母的勸戒於腦後,終於鑄成大錯。我隨父親寄居官舍,那個壞蛋買通奴婢,在我麵前謾誇自己有國士之才,堪為佳婿。奴婢也幫腔說合,是個售奸害人的長舌婦。他們竟然對我父母的管教妄加數落,而我也默默許之,真以為找到了所謂的“乘龍快婿”。那壞蛋對我多方挑逗,說什麽對我萬分思慕,悲歎不能永結同好。我一下被他蒙騙了,竟然對他的愛慕由衷感激。自以為知書識理,不妨權全私奔之計。於是像倩女離魂那樣,趁著黑夜,偷偷跑出重重官舍,一心想與他相會。我和他天明而至荒郊,日暮而棲別館。一朝走漏了消息,被道旁人笑破朱唇,我難以容身。那壞蛋頓起私心,為保全自己,大罵於我,鐵麵生嗔,甩下三尺文書,將我拋棄了。他竟還誣陷我,致有牢獄之苦。雷霆劈開鬼膽,冰鑒照出妖形。我不按媒妁之言而自行擇配,竟然找個壞蛋作終身之托。


    現在,我才知世事真假難辨;感吾到生生世世,真是罪大迷天。


    在這囹圄中苟延喘息,撫今思昔,惟有一死才得以解脫。寒夜檄聲淒涼,牆角鬼火瑩瑩,煞是令人顫栗。感歎自己青春憔悴,睡夢裏鄉路遝遝難覓。青草黃泥,是我冤魂寄托之所;仰望白雲紅日,我何年得見慈母的麵容呢?嗚呼!碩鼠拖腸,蟑螂化羽,倘若能重見天日,我還能痛改前非,白璧重磨。可悲的是,事情已成定局,無人向我伸出援救之手。我一蛾眉弱女,淹然蟻命,希望有悔過自新的機會,但都成了泡影,我還能再抱什麽企圖呢?九死何辭,隻覺無人知會我心境,故而謾訴衷腸,十首怨詩留客邸;可憐骨肉,一緘清淚寄吾家!


    射珊珊


    《清代聲色誌》:清朝末年,從南方來到北方的妓女,除賽金花之外,還有林桂生、謝珊珊及珊珊的妹妹四寶。珊珊能歌善舞,與清宗室載振相好。一天,載振把她叫到東城餘園陪酒,席間,兩人極盡婬褻之能事。禦史張元奇很生氣,上奏章彈劾載振。奏章中說:“載振為珊珊塗粉調胭脂,有失大臣體統。”慶王弈劻為掩人耳目,下令全部封閉了南城的妓院,將蘇州來的妓女驅逐回南方。一時間,鶯鶯燕燕紛紛逃匿。對妓女們來說,這也是一場小劫難。


    蘇寶寶


    《清代聲色誌》:蘇寶寶,是媛媛的妹妹,幼時恣睢放浪,倜儻不羈。長大後,與無賴少年為伍。凡是臃腫蹣跚、老態龍鍾的達官巨商,或者滿臉胡須,聲音如牛吼的人,即使是揮巨金,她也不屑與他們說一句話。她曾對同行姐妹們說:“有些狎客,也太不自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麵目,就想向美人作種種醜態,這的確是天下令人恨的事。”狎客風聞此語,均自慚形穢而去。不久,寶寶的生意日趨冷淡,而寶寶卻仍像從前一樣毫不在乎。


    適逢老妓梁溪從京城回到上海。梁溪平素和寶寶很投緣,她認為寶寶將來一定能顯貴,隻是這兒的環境對她不利,遂和寶寶及鴇母商量,帶著她來到了京城北京。此時,有個叫黃三的浙江人在某洋行當差,他很能結交權貴,常出入王公貴族府邪,梁溪便托他幫忙。不久,黃三竟把慶親王奕劻的二少爺慶七捕介紹來了,並私下裏告訴寶寶:“這是貴人,你如果能籠絡住他,立刻就能大富大貴起來。”寶寶聽後,欣然應道:“自今以後要實現我的宿願了!”於是,便極盡諂媚倩笑之能事,搞得捕二爺心兒癢癢,一時一刻也覺得離不開她。當天晚上兩人就海誓山盟了。


    第二天,捕二爺拿出二千二百兩銀子給黃三,讓他叫梁溪帶著寶寶乘車先到蘇州胡同黃三宅內暫祝不料,這事讓《燕報》的記者知道了,竟寫了篇文章登了出來,全城為之哄動。


    捕二爺害怕了,忙找黃三及寶寶商量。為暫避耳目,捕二爺又叫寶寶搬到天津裕中旅館居祝寶寶打電報告訴她的母親和姐姐說:“貴人待我特別好,車馬衣服,珍飾玩好,莫不稱我心。


    從前,母親姐姐說我不成器,現在怎麽樣?”她還說:“我很想念你們,請在三月份來天津,這裏很好玩,可以一起來享受富貴。”捕二爺與妓女勾搭的醜聞盡人皆知,使老奕劻坐臥不安,痛罵了捕二爺幾次,不準他回府,但捕二爺拒不承認,說是外麵造謠誹謗,左右的人也為他遮掩。奕劻無奈,對他的寶貝兒子說:“你說沒有這事,那現在我不管,假如有什麽彈劾你的奏章發現,我再跟你算帳!”捕二爺這才真的害怕了。他先把寶寶藏在西河沿客棧,後來又把她藏在城北某宅。他的這些行徑都讓各報刊揭露了出來,博二爺害怕重蹈他的兄長載振的覆轍,連累了父親,導致家庭悲劇,隻得忍痛割愛,暫避風潮。為此他去找劉十商量策劃。劉十是河北樂亭縣的著名富戶,與捕二爺是嫖友。劉見捕二爺沒什麽好辦法,就答應讓寶寶先去他家住些日子。捕二爺盡管心裏很難受,但迫於形勢,也隻好如此。劉十命令他的侄子到北城某宅來接寶寶,隨後乘京奉快車赴樂亭。捕二爺親自到車站為寶寶送行。寶寶淚水汪汪,捕二爺也淚下沾襟。真是有種生離死別的哀痛勁兒。


    三鳳


    《清代聲色誌》:三鳳,是京城的名妓。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因父親官場失利,家道中衰,遂輾轉作了妓女。三鳳容姿嫵媚,綽約可人,又善於談吐,凡是與她相識的客人,無不為之傾倒。因此芳名遠揚,門前車馬,停駐常滿。而她的性情又極為風騷,對於嫖客從不挑剔,隻要是帶著錢來的,都可以讓他滿意而去。


    京城妓院有個習慣,凡是遇到節日時令,一定設宴,宴請那些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客人,稱為“會靴子”。每到這種時候,三鳳都要依例舉行,麵首有時多達五十幾人,其婬濫程度可想而知。某警務官尤與三鳳相好,愛得死去活來。因怕招來別人的議論,不常到三鳳的妓館,便以陪酒為名,把她叫到萬義飯莊,借機幽會。萬義飯莊設在東華門外二條胡同,為某國銀行買辦李某所開設的。那裏備有特別的單間,專為男女幽會提供方便。後來,某警備官想娶三風為外妾,便與鴇母商量。


    三風知道他愛好不專,擔心時間長了被拋棄,便和鴇母謀劃,想方設法要挾他,終於沒讓他達到目的。不久,三竟鳳嫁給了濟某,脫離娼籍的費用高達七萬兩白銀。濟某為內務府郎中,屢當要差,積資近百萬。他極為好色,原本就有四個外妾,再加上三鳳,便有五個了。三鳳嫁給他之後,才知道這些事,為此,三風懊喪得不行。後悔地說:“當初真不如嫁給某警務官了,還不失為親王妾呢!”


    玉娘


    《清代聲色誌》:玉娘,皮膚細膩白嫩,體態輕盈,每當夕陽含波,晚風微揚,則穿上金鎖絳衫,獨倚水榭,遠遠望去,如仙女下凡。座客王百川贈給她詩說:滿江風月淨塵氛,獨立亭亭迥不群。


    漫說三娘顏似玉,軟香更勝玉三分。


    其詩真是她的真實寫照。


    玉娘的鴇母是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稍不如願,就讓玉娘謝客。澄海豪客李芥園邀集韓江人士在湘子橋下宴飲,玉娘每唱一曲,芥園就給她十匹錦。鴇母知道後,伏在船頭,口呼佛號以謝。芥園大怒,將她嗬斥走了,滿座哄堂大笑。玉娘很生氣,在船上徘徊了多日,也不吃飯,鴇母自此才有些悔悟,惡習少減。


    福蟢


    《清代聲色誌》:福蟢,是江右吳城鎮章台的知名妓女。


    她年約十六歲,貌似嬌杏,頭束雙翹纖削,銳如結錐,步履輕盈,饒有豐韻。她能歌善舞,絲弦管樂無所不精,即使是名妓樊素小紅也無法與她相媲美。古滬蕊珊氏因事來吳城鎮,在旅館中見過福蟢。當時,住在旅館裏的人覺得無聊,便玩六博戲,並招福蟢人座。玩到深夜,蕊珊氏抬頭看了看福蟢,覺得好似燭光映海棠,極為妍媚。後來他們便每天都叫福蟢來玩博戲,每次都玩到夜深人靜。有時玩得太晚,無法回妓院,就在蕊珊氏的床上借住,然而兩人沒有亂來,隻是覺得很喜歡,不忍心互相騷擾。


    金溪王某,也是個翩翩少年,父親為縣令。王某攜帶錢財入都赴試,因事繞道至吳城鎮。來到鎮裏,他便去了妓院,見了福蟢,便把她私藏為己有,並且咬臂為盟,想為福蛣除去娼妓。豈料鴇母欲壑難填,索價甚高,王某所帶的錢財僅夠交付一半。王某無奈,便和福蟢商量私逃。於是,煙波一舟,就雙雙來到了漢陽。在船中,兩人對月言情,望雲談愛,閨闈樂事,甚於畫眉。福蟢自以為有了歸宿,不曾想王縣令聽說此事,大為憤怒,派人拿著他的命令把她驅逐出境。東鶼西鰈,自此分離;單鵡孤鴛,不勝憂愁。福蟢遂搭乘客船回到安徽,後來因他事被捕,大遭譴責侮辱。某商人以數十兩銀子將她贖出,留在身邊作妾。咳,像福蟢這樣的風流女子,出身微賤,命運多艱,本希望白頭偕老,卻被活活拆散,最終委身商販,這真可以說是命薄而時運不佳呀!


    蓮喜


    《清代聲色誌》:蓮喜,是江右撫州人。雖出自小戶人家,然而卻多情有貌。看見她的人都認為她是身段婀娜的美女子。


    她那清亮的雙目,自有一種誘人的韻致。十六歲時,她與鄔姓結了婚。鄔肢體短小,又沒德性,她的公婆見她年輕貌美,便強迫她作娼妓來養家糊口。蓮喜為妓後,身價頗高,那些風流浪子總是以見不到她為憾事。此時,有位書生途經其地,聞名到她家拜訪。酒酣夜深,鋪床留賓,書生第二天早晨臨行時,口吟一首絕句贈給蓮喜:起剔蘭紅曙色稀,奇香濃染阮郎衣。


    生憎江上歸帆急,驚散鴛鴦兩背飛。


    金貸雲


    《清代聲色誌》:黛雲,是胡雪岩的小妾。雪岩死後,她帶著積蓄到了滬北,住在枇杷門巷,自稱為“金紅仙”。不久,嫁給了陶某,因與嫡長子的媳婦不和,陶某把她打發走了。隨後,她仍姓金氏,名為黛雲,並重操舊業。剛來時,她說杭州話,久而久之,也習慣於為吳下阿儂口吻。因為人們知道她是杭州名技蘇小的同鄉,所以一時豔聲甚噪。而她卻擇人而事之,不輕易接客。她把自己積攢的一千多兩銀子,交給毗陵的中山君,托他代儲於銀行裏,大概心也交給中山君了。此時,中山君正在辦紗廠,銀兩頗豐,揮金如土,滬北的妓女們多對他獻媚。不久,中山君便另娶了他人。金黛雲聽說後很生氣,闖到中山君的住處,想與他理論,卻無理可據。中山君笑著把她送走,並還給她銀行的存款單。黛雲不收,說:“我交給你的,難道僅是這點錢嗎?”她大概是想借此訛索中山君。後經人調解,她才離開。黛雲因沒能嫁給中山君,鬱鬱不樂。不久,便嫁給一個經營藥店的寧波人,並生了兩個女孩。孩子稍大些,她又借故請求離婚,遂帶著孩子離開了賣藥人的家。賣藥人上訴官府,糾纏了半年,終於判了離異。黛雲於是又入妓院,幹起了老本行,但容色少衰,馬纓花下,不再像以前那樣車馬如雲了。


    若蘭


    《清代聲色誌》:若蘭是吳地人。幼年時被湘軍掠去賣給江某,庚午年來到長沙,此時已二十二歲。她體態豐盈,語音清脆,談鋒頗健,即使是聊它個一天半日,也不知疲倦。人們設宴飲酒時,常招她坐陪,有人稱她為“鳥鳴春”。曾傾動一時,門盈車馬。雖然常受同行們忌妒,但男人們仍然爭先恐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獨與茶江公子交好,公子是固懷的盈潘果。辛未年的三月初三,若蘭與公子結伴踏青,登上嶽麓山,在屈原廟中暢飲。香草美人,風流未墜,煞有情趣。時有湘潭的尹生,精於西方的攝影術,就在酒座旁為他們拍照。若蘭倚欄遠眺,公子依肩而笑,眼望紅花綠葉,作指示狀,神情自然。公子好像親密地呼喚“真真”,而若蘭也似應答有聲。


    壬申年,若蘭遷居湘潭,因事得罪了洋商。此時,有位聶典史曾因某官宦的仆人擋了他的道,而臨街將仆人打了一頓,由此以來,名聲大震。洋商把聶典史請到家中喝酒,席間,洋商說聶典史收了若蘭的錢財,而包庇縱容她。聶典史矢口否認,洋商遂激他說:“你若是不包庇她,敢打她一頓嗎?”聶說:“這有什麽不敢!”洋商說:“她自中丞以下,顯僚巨紳,很少有不認識的,你一個典史敢把她怎麽樣?”聶一聽,更來了勁,說:“她豈能比得了官宦,那權勢很大的官的仆人我都敢懲罰他,一個小小的妓女又能怎麽樣。”說著,放下酒杯,拔腿就走,來到若蘭的住所,把她抓到街上,痛打了二十多下。


    若蘭無故受此災難,心灰意冷,總想脫離娼籍,出家為尼,終此一生。


    李蘋香


    《清代聲色誌》:蘋香,本姓黃,鬆江人。也有人說她祖籍是在安徽,後來遷居到鬆江。她到底是哪裏人氏,無法考證了。她幼時讀書,會作詩,尤擅長書畫。長大後,與劉氏結了婚。


    有位稱作播郎的人,跟蘋香私通,蘋香傾心於他,便和母親商量,策劃了一個欺騙劉氏的計謀。一天,蘋香對公婆說,她要侍奉母親到天竺進香。公婆信以為真,答應了她的要求,可是,蘋香卻暗地裏跟著潘郎走了。三人來到杭州,買了一口棺材,在裏麵裝上木頭石塊瓦礫,寄放在某寺院。而她母親則趕忙寄了一封信給劉氏,說蘋香暴病而死。劉氏見信還很悲傷,派人把靈柩運回了家鄉,把她安葬了,並植樹作為標記。而此時,蘋香卻在杭州與潘郎卿卿我我,訂永生之好。因感激母親的幫助,遂同母親住在一起,準備奉養她以終天年。


    潘郎本是個遊手好閑的無賴子弟,三人在杭州沒辦法糊口,便輾轉流浪到蘇州。此時京伶何家聲正在蘇州,聽說她能寫詩會作畫,便在同行中宣揚她,於是,這些優伶們紛紛出錢購買她的詩畫。後來,他們一行又來到上海,但仍沒有人供給他們飯食,蘋香遂作了妓女。最初,她投身於麽二的技院,署名為李金蓮,有嫖客知道她會作詩,便出來告訴他人,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她的名聲竟大了起來。沒幾個月,升為長三,遂更名為李蘋香。自此以後,名士之流,莫不爭先恐後來同她幽會,即使是大人先生,也對她另眼相看。某封翁,對她頗眷戀寵愛,而他的兒子。孫子,也都與她相好,祖孫三代均與她海盟山誓。那孫子輩的與蘋香尤其歡洽。此事為封翁的夫人知道後,把她叫到公館,罰她下跪,嚴加嗬斥,蘋香狼狽地逃出了封翁的公館。後來蘋香對人說:“我是個妓女,到我這來的都是我的客人,他們自己往我這兒跑,反倒責怪我,我豈能先看客人的三代履曆再請他們進來。”一時傳為笑柄。此時的潘郎靠著蘋香已腰纏萬貫,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到處招搖過市了。有人想納娶蘋香,潘郎聽到後很害怕,心想:這是一棵搖錢樹,如果失去了她,我一生的吃喝靠誰呢?遂搜集了蘋香好些個曖昧的事,或冒充的蘋香的父親,或冒充蘋香的舅父上訴公堂。一時間,蘋香那些瑣碎猥褻的風流事,傳得紛紛揚揚。官吏做出判決,不許蘋香再做娼妓。蘋香無奈,便離開了上海,到寧波呆了一年多,後來又返回上海,改名為謝文漪,並閉門謝客,以書法繪畫賣錢度日。每當對人談起年輕時的事,總是眼淚汪汪。她到晚節才知持重,可悲呀!


    蔣四娘


    《清代聲色誌》:蘇州有位名妓叫蔣四娘,小名雙雙。長得嫵媚豔姿,體態輕盈。她精通琴棋,又善於言談。花月慶宴,如果沒有雙雙祝興,則不足以使賓客盡歡。江蘇武進縣一位姓呂的狀元在酒席宴上看到蔣四娘,一見傾慕,而用一千金把她買下來帶到京城,安排到花市畫樓居祝呂狀元極盡珍綺供蔣四娘資服享用,他自以為是玉堂金屋,和蔣四娘堪稱人間佳配。


    然而,蔣四娘則以為自己是王杯中的芙蓉,雕籠中的鸚鵡;一動便觸四壁,並非符合自己的心願。


    清朝順治皇帝甲午(公元年)的除夕,呂狀元和蔣四娘共相守歲,並拿出兩個大酒杯來行酒。呂狀元斟滿舊杯拱手遞給蔣四娘說:“這是我家珍藏的貴重器皿,請為我幹杯。


    ”蔣四娘則以新杯自斟,而把舊杯還給呂狀元說:“君雖念舊,妾自懷新。”呂狀元聽了很不高興,第二年就把蔣四娘遣回蘇州。


    蔣四娘構築屋室家園,栽種花草,園內頗有卉木之勝景。


    昆山的徐生是蔣四娘的舊相識,曾泛舟來訪。蔣四娘留他飲茶交談。徐生說:“四娘已作狀元婦人,為何不再生個狀元兒子,反而重尋舊遊啊?”四娘說:“人們都說嫁給雞犬,不如有個富貴女婿。我則認為不然。譬如置銅山寶林在前,和它齊眉舉案;懸掛玉帶金魚於側,和它比肩偕老;既乏風流之趣,又少宴笑之歡。如此說來,富貴女婿猶如雞犬,又有什麽可懷戀的呢!”


    寇白門


    《清代聲色誌》:寇湄白門。錢牧齋詩雲:寇家姊妹總芳菲,十八年來花信迷。


    今日秦淮恐相值,防他紅淚一沾衣。


    寇家多佳麗,白門就是其中的一個。她長得娟娟靜美,跌宕風流;會作曲,善畫蘭花,略知拈韻,能吟詩;然而浮滑易變而不肯學到底。寇白門十八歲的時候被保國公購買,關在豪華的金屋中,就像李掌武款待謝秋娘那樣。


    甲申年(公元年)三月,京師陷落。保國公被生擒活捉,家眷也沒入官府。寇白門曾用千金給保國公贖身。後為女俠,築園亭,結賓客,整日與文人騷客相往來。酒酣耳熱的時候,或歌或哭,自歎美人之遲暮,亦悲紅豆之飄零。再後來跟隨了揚州某孝廉,因不得誌又返回南京,人也老了。然而還整日和少年為伍。等到得病臥床時,常召所歡韓生來,綢繆悲泣,總想留他同床共寢。韓生則以他故推辭,白門緊拉著他的手不忍分別。到夜深人靜時,聽到韓生在婢房笑語調情。白門忍不住奮身而起喚女婢,親自箠打。又咄咄罵韓生為負心禽獸,恨不得吃他的肉。寇白門的病情越來越重,竟至醫藥無效而死。


    承蒙南京的一位老叟題詩道:


    叢殘紅粉念君恩,女俠設知寇白。


    黃土蓋棺心未死,香丸一縷是芳魂。


    彭雅卿


    《清代聲色誌》:雅卿是三吳畫肪的佼佼者,不知她是何家的女兒,自幼賣給了彭老太太,所以姓彭。雅卿風度翩翩,豐韻俊秀,性情婉淑,她工於詞曲,通曉字義,年近二十的時候越加風致豔美。豪門貴族子弟都慕其名,希望納娶作室妾。


    然而終未能使雅卿合意相許。雅卿曾自歎說:“我看前來狎娼邪遊的人,很少有誌誠者。我的意中人不會在他們當中尋求。


    ”


    浙江有位太史見過雅卿,欣賞她豔絕人震,認為她不是風塵中的俗人,並告訴了一位茂才。茂才原是蘇州的名士,當時還沒有兒子,因此想納妾。他和太史一起到雅卿家。結果,雅卿一見如同舊相識,遂於銀燈影裏共話纏綿,願委身於他。又考慮到他無力為自己脫身,雅卿猶豫蹉跎了一年,終於自己出資贖身並寫書信給蘇州某茂才。豈料蘇州某茂才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等到出生,竟是一男孩,納雅卿為妾的事被擱下來。


    雅卿終日愁鬱,向隅而泣說:“他有才,本來可以無我。我又將托付給誰呢?”從此,神情惆悵一日甚於一日;玉容憔悴,異於往昔。丙子年的秋天,家中又突然遭難,雅卿竟然跟從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走了。畫肪中的人本不為財利所動,不為權勢屈服,而在征逐嬉戲中選擇知己而從。蘇州某茂才,雅卿一見傾心,決意許身而從。難道不是才智情誼高出平常一等的嗎!


    然而,好事多磨,夙緣未締,竟然沒能使他們成其心誌,這是多麽可悲的啊!


    王月琴


    《清代聲色誌》:王月琴是四明人。她的父親本來是個漁夫,因為販賣水鮮虧了本錢,遂讓女兒倚門賣笑,希望多得錢財以償還債務。當時月琴才十五歲,尚未破身。她們住在城中的一個小胡同內,先請樂曲師傅教授歌曲。月琴聰慧過人,時間不長就掌握了演唱技能。於是被招演唱與勸酒,月琴幾乎沒有空閑的夜晚。紈袴子弟相聚縱酒,坐無月琴不樂。王月琴出落的玉貌珠喉,風流俊秀,成了甬上城區首屈一指的紅人。月琴又善於窺伺人意,工於招待應酬,歌聲婉轉動聽,因此名聲大振。甬上妓院自從小桂香紅芙結子,綠葉成陰後,遊春宿娼的車馬冷落前。而月琴成為後起之秀後,則又使章台為之生色。


    有位叫葉生的青年,是慈水的富家子弟,因為妻子患癲疾而來到甬上,想在平康坊(妓女聚居的地方)挑選一位麗妹作為室妾。他見月琴豔美絕倫,倍加賞識,幾次想打碎痰盂,出千金立刻為月琴贖身從良。然而老鴇母貪婪無厭,致使葉生未能如願。


    蛟門的陳生平時本來閉門家中,坐擁巨資,揮霍無度,突然也來甬上,想從歌舞場中挑選一位美色。他一見月琴讚不絕口說:“此乃一朵能行的白牡丹。願出一千五百金購買。”並當即給了三夜的定情費,又給老鴇母白金二百作為月琴梳妝費用的補償。不料有個叫楊生的人,是沾花弄草的蠢蟲。他和葉生與陳生也都認識,當時正追隨在他們之間,於是對陳生說:“癡情公子,你以二百金的梳妝費和一千五百金的聘禮納娶太奢侈了。難道沒聽說葉君隻出千金嗎?如果你相信我,請不要再來這裏。我自當為你斡旋,隻需千金定能以一舸載西施與你。


    ”陳生相信了,於是寫了一封絕交信不再前往。即使月琴招請也不去了。老鴇母不知是何原因,就又去招請葉生。楊生又挑唆葉說:“月琴已經被陳先生看定了,你又怎麽能納娶呢?”


    葉生經過了解,果然如此,於是也不再來往。楊生對老鴇母說:“陳君不再來了。能讓月琴陪我享樂一夜嗎,我替你去招回陳君,不過月琴的身價是千金。”老鴇母轉告月琴,月琴默然不語。


    當天深夜,楊生潛入月琴閣樓,聽到床上輾轉有聲,然而呼之不應。楊生破門而入,隻見月琴仰服鴉片煙,生命已經垂危,後經搶救不及時而死去。楊生急找陳生。陳生聞訊遁歸,於是楊生也逃走了。嗚呼!像楊生這樣的人真是人麵獸心。從此以後,月琴居住的閣樓燕去巢空,再也無人問津了。


    李十娘與媚姐


    《清代聲色誌》:李十娘,名湘真,字雪衣,她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聽到琴聲、歌聲就勃勃而動;出生後長得婷婷玉立,皮膚白嫩如雪,眉目清秀,既含情脈脈又帶微笑,就像《閑情賦》中所說的,“獨曠世而秀群者也”。李十娘嗜好清潔,能鼓琴唱歌,還略涉文墨,愛慕文人才士。她所居住的曲房密室,帷帳尊彝,楚楚有致。庭院中建有長廊,長廊的左邊種著一棵老梅樹,花開時節香雪罪拂幾榻。長廊的右邊種著兩棵梧桐和十幾株巨竹。早晚時分精心削剪梧桐與茂竹的繁枝,翠綠的嫩葉還可食用。來到十娘的室內,竟致懷疑並非塵境。


    當時風流官宦內訌江東,名流學士渡江僑居金陵的人很多,沒有不豔羨李十娘的。十娘則越加閉門自匿,假稱有病不能妝飾打扮而謝絕賓客。阿母同情憐憫她,也就順其意願,或者婉言勸說,但均未與之通情。隻有二三個知己,李十娘情歡自接,嬉戲和悅而忘倦。後來李十娘改名貞美,並刻一印章曰:“李十貞美之印。”我懷著恬淡的心情和她開玩笑似地說:“美則有之,貞則未必也。”十娘聽罷傷心地哭起來。她說:“你是了解我的,何出此言。我雖風塵賤質,然而決非專好婬蕩的人,像夏姬河間婦那樣。如果是我心中喜歡的人,即相敬如賓,情願合洽。如果不是我欣慕的人,即使同床共枕,也不與之相歡。我之不貞,是命該如此。”說罷泣下沾襟。我亦收斂了笑容向她認錯道歉。萊陽的薑如須曾到十娘家姨戲調情,藏匿不肯出。他的兩位朋友方密之和孫克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躥房越脊,推開屋門,直奔十娘的臥室,勢如盜賊一般。薑如須慌忙滾下床來,跪在地上乞求大王饒命,不要傷害十娘。方孫二人扔刀大笑,遂呼十娘備酒痛飲,大醉而散。


    李十娘有位兄女叫媚姐,長得皮膚白皙,秀發覆額,眉目如畫。媚姐後來嫁給了泰州刺史陳澹仙,住在叢柱園。我曾前往相見,媚姐已黯然失色。我掩袖問起李十娘的近況。媚姐說十娘也已從良。問她住在那裏,回答說在秦淮水閣。問其家中情況,回答說已經廢為菜園。又問老梅樹和梧桐巨竹如何,回答說都摧發新枝了。問阿母尚在否?回答說已經死了。於是贈詩曰:流落江湖已十年,雲鬟猶卜日金錢。


    雪衣飛去仙哥老,休抱琵琶過別船。


    吳卿憐


    《清代聲色誌》:吳卿憐是蘇州人,善於演唱,能作詩詞,姿色才藝兼優。平陽中丞得到她後寵幸備至,並說:“色即是空,空是色;卿須憐我,我憐卿。”後來平陽中丞去世,卿憐又輾轉嫁給了和相:豈料和相也相繼亡去。卿憐遂作《感遇詩》,傾訴十年來驚魂駭魄,遷徙流離的痛苦,寫得花悲月慘,令人涕泣沾衣。自古以來才色絕世的人遭遇艱難,所嫁夫君往往早折。早命薄呢,還是禍水?上天既然賦予了她們美豔的身軀,卻又往往不能適得其所。如此壓抑,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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