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隊員完成善後工作就急衝衝往美人魚酒館趕,害怕如果到得遲一些,那裏就會被大規模魔法夷為平地。


    然而他們想象中災難過境的慘狀並未出現,招牌上的人魚依然好好地懸在原位,熱情展示自己美麗的水藍色鱗片。


    迦涅和阿洛都靠在酒館吧台邊,節奏一致地回頭。


    “都處理好了?”阿洛看著略微氣喘的四人,朝吧台上鎖好的皮箱一努嘴,“東西在這。好樣的夥計們,我們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開酒會了對吧!”芬恩興奮地抬高聲調,帶頭怪叫,“請客!阿洛請客!”


    “請客!請客!請——”


    篤的一聲,酒杯叩擊木質桌麵。


    起哄聲戛然而止。


    迦涅緊緊抓住酒杯,一時之間忘了鬆開。她真的不是有意在這個時候擱下杯子的!可是都已經無意間摧毀了小隊內部的歡樂氣氛,她不介意將反派扮演到底。


    決定了,她要先表露出些許詫異,仿佛不知道所有人為什麽突然間不說話了,然後再優雅和氣地請所有人繼續,最後宣布她也會參加酒會,要和下屬們改善關係。


    硬擠進去的社交場合不會自在,但既然其他人……尤其是阿洛也不會舒服,那麽她可以稍微委屈自己。


    於是迦涅再次慢悠悠地端起杯子,頂著所有人的視線喝了一口麥酒。泡沫和香氣散盡之後酒液澀得她舌頭發麻,她差點把臉皺起來,強忍住了。


    阿洛唇線動了動,像在憋笑。


    迦涅就當沒注意到,正要開口,阿洛卻輕咳兩聲:“現在我們好歹是有正式勳銜的衛隊了,完成一個小任務就開酒會不太合適。而且我明天在千塔城還有點事要處理,請客下次吧,你們挑個中意的好地方。”


    迦涅訝然,他是看出她的打算不想和她耗一晚上,還是……她掐斷了這串念頭,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人身上。隊員們臉上也盡是驚訝。


    “也是,從這裏回千塔城也要時間。”


    “啊對了,明天我也有安排。”


    眾人很快反應過來,含糊地附和著,不再提請客喝酒的事。芬恩小心地瞟了迦涅一眼,彌補過失般主動提出:“那麽我現在就去把馬車趕過來。”


    迦涅這才想到還有怎麽回千塔城這個問題。


    “如果我沒猜錯,您是直接飛過來的?”阿洛這時踱到她身側,又用回了假惺惺的敬語。


    她警覺地盯住他,矜持地哼了聲算是應承。


    黑發青年往店門外眺望了整整一圈,尋找不存在的代步工具,而後才恍然大悟似地驚歎:“難道您沒來得及安排人來接您回去?”


    迦涅嘴角抽了抽,沒有搭腔。她走得匆忙,一到甘泉鎮就對上阿洛,根本沒空想起派人接應的事。


    “馬車上還有空位,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千塔城。”阿洛這話一出,擠在門邊閑聊的三個隊員雖然努力克製表情,但注意力顯然全都集中在他們這裏。


    “我可以再——”拒絕的話語到了嘴邊,迦涅突然收聲。


    她當然可以再原路飛回,阿洛肯定也拿準了她會拒絕他的提議。


    剛才隊員們返回之前,他們就無話可說地耗著,氣氛糟糕到酒館老板忍不住找理由再度離開。所以阿洛的邀請不可能真心實意——


    他的目的有且隻有惡心她,順便再給她和衛隊成員接觸製造更多阻礙。


    那她就偏不讓他如意。


    再說了,隊長借用衛隊成員的車馬理所當然。


    “好。”迦涅向阿洛露出用心險惡的微笑。她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瞬間的錯愕,頓時大感滿意。


    這種快慰在她踏入阿洛的馬車那刻便消散了。外麵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車廂內部頗為寬敞,布置成一個小型會客廳,兩側擺了長沙發坐榻,他們之外再塞五六個人也完全沒問題。


    與阿洛散漫的作風截然相反,這裏極度整潔。卷軸分門別類碼放在架子上,書桌上找不到任何雜物,幾本硬皮魔法書旁攤開一遝幹淨的羊皮紙。羽毛筆懸停在墨水瓶上方,隨時預備接受命令沾墨書寫。迦涅懷疑那封駿鷹吃掉的信就是在這裏寫的。


    這種用空間魔法拓展過的馬車奧西尼家當然也有,眼前的陳設也遠遠稱不上豪華。但昔日一無所有地離去的家夥現在有了與魔導師身份相稱的排場,迦涅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


    “請坐,要喝點什麽嗎?”阿洛笑笑地問。


    她還沒作答,餘光裏突然人影晃動。持發光法杖的那個隊員探頭進來,清秀的臉有些緊繃:“芬恩太吵了,我可以搭這輛馬車嗎?”


    阿洛抬了抬眉毛。


    緊接著芬恩也扒著車門出現,一臉誠懇地說:“雷占用的空間太大,和他並排坐著我不舒服,我也想換一輛馬車坐。”


    被點名的壯漢在娃娃臉青年身後揮了揮手臂抗議,語調慢吞吞的:“那不公平,隻有我和露露在,車廂遇到強風就容易側翻。不要忘記,我們那輛沒有高級魔法防護。”


    名為露露的女性法師短發貓眼,身材像個刺客,她抱臂站在小山一樣的雷身側,很容易被忽略。她的嘴裏吐出一個五角星形狀的煙圈,空氣裏頓時彌漫著糖果的甜香:“所有人都跑這裏來了,隻剩我在後麵車上,我不就什麽好戲都看不成了?我不幹。”


    阿洛看著四個隊員,無奈地閉了閉眼。


    迦涅的目光在這群人之間來回移動,慢了數拍終於反應過來: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擔心她會‘欺負’阿洛,所以幹脆全都找了借口擠上這輛馬車。


    “我不打算在這裏謀殺副隊長。就算要動手我也不會選在他的馬車上。”迦涅一本正經地道。


    車廂內外頓時陷入尷尬的死寂。


    “你們也聽到了。”阿洛噗嗤笑出聲,揮揮手示意隊員們回去。


    迦涅卻抓住機會提議:“我倒是不介意所有人都坐這輛馬車。剛才錯過了好時機,路上正好讓我和大家聊聊。”


    阿洛表情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迎著他的注視反問:“這裏很寬敞,不至於容不下所有人吧?”沒等他答話,她就向猶豫不決的隊員們露出友好的微笑,一副主人翁姿態:“請坐。”


    不久之後,飛馬舒展羽翼,拉著兩輛馬車馳上天空。後方的那輛空置,前方的車廂中除了六名乘客,還塞滿了欲言又止的微妙空氣。


    “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是迦涅·奧西尼,你們新上任的隊長。”迦涅看向右手邊的女性,對方下意識抓緊了法杖。


    四名隊員中對迦涅敵意最明顯的也是這位持發光法杖的法師。


    “這是把有來曆的法杖,而且受到了幾代人滿含關愛的養護,”迦涅的話讓對方一愣,她念出對方的名字,“艾爾瑪·索博爾小姐,對吧?”


    “是……我就是艾爾瑪。”褐發法師別開臉,沒有和迦涅對視。


    “你的防護魔法非常隱蔽,大多數人無法和你一樣既保證魔法壁足夠堅硬龐大,同時出色地隱匿魔力波動。那需要對魔法原理透徹的理解,還有精細穩定的魔力操縱。給你這把法杖的人一定會為你驕傲。”


    艾爾瑪張了張口,水藍色的眼睛茫然地閃爍了幾下。她下意識想否定迦涅的稱讚,耳朵卻不禁略微泛紅。


    掙紮了片刻,她終究沒正麵駁斥迦涅的話,隻壓著視線含糊地喃喃:“這是我外祖母用過的法杖……”


    那之後迦涅逐個搭話,先稱讚露露的沉睡魔法既強力又溫和,再對雷寬闊肩膀上停靠的整排稀有元素精靈表達讚歎、期待見證它們施展威力的那天,最後再適度對芬恩涉獵廣泛不拘泥於一種魔法做出肯定。


    隊員們的反應不一,但難免都表露出些微無法自控的驚喜。


    他們當然知道迦涅在強硬地拉近關係,可這位奧西尼家的大小姐對他們魔法的評判實在精準透徹,每一句都踩中他們多年潛心磨礪的重點——就好像她和他們並非第一次相見,而是見證了每個人是如何走到當今這步。


    投身於魔法意味著與孤獨為伍,法師之間強弱確定尊卑,資源競爭關係本就激烈,不同專攻和學派又隔閡重重,能夠理解自己的同路人便尤為難得。


    更不用說,肯定他們努力方向的還是聲名在外的正統天才,哪怕是客套話,分量也要比普通的溢美之詞更重。


    “說起來您之前幾年都在黑礁,那是真的嗎?”車內氣氛就像一潭攪活的幽深水澤,芬恩自願當探頭吐泡泡的第一條魚。


    “是,今天早上我還在黑礁。我沒能參加授勳儀式就是因為那裏的傳送陣被雷暴破壞了。”迦涅說著坦然與阿洛對視。從剛才開始他就格外沉默,居然沒有阻止她對隊員展開攻勢。


    阿洛聞言翹起唇角,依然沒有開口。


    艾爾瑪聽到“黑礁”這個地名,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咬唇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黑礁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嗎?那裏的法師接近永生,那裏的人不害怕迷霧海……”


    “永生算不上,但我在那裏碰見的法師平均年齡大概有兩百歲。他們確實沒有陸地上的人那麽忌諱海岸,但漲潮和大霧的日子,還是沒人會主動靠近海灘。當然,靠近的人都沒機會回來和人吹噓他們靠近過。”


    車廂裏響起一陣笑聲。環繞玻瑞亞大陸的迷霧海神秘且充滿禁忌,大概也隻有法師會拿闖入迷霧海消失這種事開玩笑。


    “黑礁的法師在時間觀念上也不太一樣,傳送陣壞掉之後我當然急著等待修複工作完成,不然我可就要在上任的第一天就遲到了。”


    說到這裏,迦涅適時停頓,其他人笑了兩聲才意識到她在拿和阿洛的爭端開玩笑,芬恩以外的三人頓時尷尬地收聲,悄悄瞟向阿洛。


    阿洛單手撐著額角,懶洋洋地歪在沙發一端,聞言聳了聳肩。


    “可哪怕我就待在那附近等著,負責的人還是慢條斯理的,催都催不動。在他們眼裏推遲一天還是十天與外界恢複聯係,根本沒有任何區別。這樣還不算,他們每天下午三點都會集體離開,暫停修複工作。你們肯定想不到原因。”


    芬恩配合地追問:“為什麽?因為要向傳火女士祈禱?”


    迦涅搖搖頭:“因為他們要去每天三點舉辦的茶會,和其他法師探討魔法。有一位女士看我每天等在那裏,幹脆邀請我一起去參加茶會。”


    “那麽您去了嗎?”


    芬恩和艾爾瑪在不斷追問關於黑礁的事,坐在另一頭的露露卻突然歎了口氣。雷沉默地用眼神詢問原因。


    露露看了一眼迦涅,白發金瞳的法師正意態鬆弛地回答艾爾瑪的問題,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為她們相識已久。


    “我隻是忽然想起來,當初阿洛那小子把我騙進隊伍的時候,稱讚我魔法的說辭和剛才那位小姐的幾乎一模一樣。”


    迦涅垂眸,淡色的眼睫動了動。


    她聽到了。


    露露剛才注視她的時候,她就悄然分出部分注意力到那一角,找機會碰了碰耳垂,虛空勾畫了一個符號,施展增強聽力的小魔法。


    “在黑礁的時候,惡劣的天氣和通信不便都是小麻煩,我最想念的大概是千塔城的食物。”迦涅隨口說了一則關於永暗修道院廚房驚人傑作的笑話,在芬恩捧場的大笑聲中抬眸。


    阿洛依然是那副懶散觀眾的姿態,與她對上的綠眼睛卻有些幽沉。


    於是她知道他也聽到了露露剛才那番話,還有某個已然十分遙遠的秋日,高高的窗台上肩並肩晃蕩著雙腿的另一番對話:


    “第一,找機會誇獎他們的魔法,要誠懇認真,還要挑他們確實下功夫過的重點誇;第二,說自己的糗事活躍氣氛。這是我總結出來的實用小技巧,足夠讓你融入任何群體,不會招來太多無聊的妒忌和排擠。”


    “我為什麽要費心思讓別人喜歡我?”


    “現在你可能確實不需要。但說不定有一天,你反而會感謝我教你這些招數。”


    昏沉的夜色從窗外蔓延進馬車車廂,迦涅對阿洛做口型:


    ——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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