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斜的陽光投進屋內,與屋外的嘈雜聲形成顯著的對比。


    秦蘇洋撐開眼皮,昨晚頭疼,被父親盯著聽話的服完藥後就睡了過去,沒想到竟一下睡到了這會兒。


    這光線...起碼得是午時了...


    “慢點,小心,必須小心,聽到沒”


    屋外陌生的聲音把他混沌的思緒逐漸拉回清明。


    中庭門簾隻被掀開了一角,他邁出的步子就瞬間沉墜的像灌滿了冷鉛。


    一輛陌生的冷鏈運輸車,停在自家花棚對麵。


    而此刻,被小心翼翼搬護上車的,正是父親精心培育了多年的【科技蘭】苗種。


    “你們在幹什麽?”


    秦蘇洋疾步衝進院子,顧不得思索,消瘦的身影徑直衝上前,把保鮮包莖的苗種一把搶護在了懷裏,引得一眾驚呼。


    “你們是誰?光天化日私闖民宅究竟想幹什麽?”


    被這突然舉動驚到的幾個人,第一時間就是護花。


    在確認並無損耗的瞬間才長舒一口氣。


    花期的時限和這過於明顯的敵意,讓他們的麵色也開始不太好:


    “我們隻是負責運輸,這些花現在已經歸我們科院所有了”


    “......”


    聞言,秦蘇洋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轉進車廂內。


    果然已經有其他部分花種,也被整齊的碼放在車上。


    花根處甚至都已經封好了氣泡柱。


    頓時手臂開始發麻,隻是一瞬,他的臉色就褪了個幹淨。


    自從半個月前醒來,就像是被清空了人生一樣,什麽也想不起來。


    唯獨知道的就是與父親相依為命。


    住在城邊的小院子裏...


    常年吃藥的父親,早產體弱的他,孤兒寡父的以培育花種為生。


    他不知道什麽叫歸他們所有,隻知道這都是父親的命。


    是那僅存的一絲信念,他絕對不允許有人來摧毀這一切。


    單薄的身影跨步跳上車。


    幾人來不及從他突然的舉動中反應過來,本能的一哄而上。


    在毫無章法的阻攔拖拽裏,纖細的半邊手臂依然盡可能的在倔強傾身,去攬收更多的花種。


    “這是我父親種的,憑什麽歸你們所有,放下,全都給我放下”


    “你在幹什麽,不能這樣,這都是封好的苗種,不能碰的”


    “這都是我父親一株一株培育出來的,這是他的命,你們不能拿走”


    “快攔住他,我們走的是正常司法程序,這些是我們科院出資購買的,有正規合同的”


    “什麽正規合同,這是我們家的,這是我父親一株一株培育出來的”


    秦蘇洋的語氣義正言辭絕不妥協。


    任由拖著自己的力道逐漸加重,由一人拖拽變為幾人圍圈製止。


    也沒有放手,隻是一遍一遍的重複聲明著。


    這是我的東西...


    “蘇洋!”


    蕭霽川衝過來的時候,秦蘇洋眼前混亂的場麵開始變得無聲。


    而後,自己就被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溫熱胸膛傳來的安全感,燙熱了他的視線。


    就好像自己無力的墜落突然有了著力點。


    “花,我爸的花...”


    蕭霽川抱著人跳下車,不聽身後任何解釋,直接揚言報警。


    繼而圈緊了雙臂,直奔屋內。


    小心翼翼的把人放置到床上,才下意識的拉開了些許距離:


    “有沒有受傷?”


    顧不得自己的秦蘇洋掙紮著就要起身。


    卻被人抓緊了手腕:


    “放心,哥的人在外麵,他們走不了,怎麽回事?叔叔呢?”


    秦蘇洋給不出答案...


    他的記憶拚湊不全,父親的行蹤更是搖擺不定。


    時常一個人消失,或者長久泡在花棚裏。


    今日這樣,肯定不在花棚...


    盡管這樣,父親還總是說:


    “不用想著出去折騰,爸爸能養你”


    就是這句話,單是自責就足以把他整個人掩沒...


    ......


    蝴蝶效應,指在一個動力係統中,初始條件下微小的變化,帶動整個係統的連鎖反應。


    就比如當下的這一片混亂。


    鄰居好大哥蕭霽川抱著秦蘇洋走了。


    負責運輸工作的學生聽到報警後,連忙給教授匯報了情況。


    而被請到學院考察培育環境的秦父...


    在聽到兒子與人起了衝突時,原本就孱弱的身體,因情緒激動當場被送了急救...


    同樣聽到父親送了急救的秦蘇洋也沒撐住,差點厥過去。


    一場衝突,同時關聯著農科院正職教授,以及片區流氓頭子,和兩名當事人送醫。


    真是讓這偏城區域的派出所,也迎來了年度工作難題。


    電梯口,麵色沉重的王知新教授。


    看著被封起來的整層病房陣勢有些不太適應。


    麵對學生不能入內的要求,也隻能斂起表情轉身囑托後才獨自上了電梯。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畢竟在警局的時候,也算大致了解了這位報警人的身份。


    整個城區的流氓混混,唯獨對這後搬來的秦家父子發著善心,照顧有加。


    就知道自己學生隻是被拒之門外,已經是客氣的了。


    如今的結果,讓一向頤指氣使的王教授也塌下了肩膀。


    在門口收了收氣息才推門進去。


    床上的老同學,不過剛至天命之年的頭頂。


    已然鶴立著幾根紮眼的白發。


    瘦弱的身軀陷進床榻裏,幾乎已經薄成一片,哪還有半分從前的樣子。


    接到老同學相贈育苗電話時的驚喜。


    此刻也轉為被揪緊的心髒,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送出自己精心培育的心血。


    見他進來,甚是抱歉:


    “來了,給你添麻煩了,是我沒有告訴孩子才有的誤會”


    “唉...是我沒交代好,年輕人不懂分寸,他們也隻是一心想護著苗種,實在抱歉”


    “我明白”


    明明都是客套的笑著,卻讓人酸澀的說不出話。


    王教授走近床邊坐下。


    腦海裏,那個曾經在愛人碑前絕望的年輕身影,與此刻眼前疲累的麵容重疊,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真是,該讓我說些什麽好...”


    秦父卻笑的釋然,誠懇的道了謝:


    “謝謝”


    一句謝謝,就讓王知新熱了眼眶。


    本是好心幫忙,不料卻因此弄巧成拙,心疼與怨懟在當下這一刻,都混成說不出的內疚。


    “何至於此啊,孝清”


    “命吧,洋洋的情況不是單靠藥物就行的,這是我的罪孽,萬死難辭其咎,是我對不起洋洋,更沒臉去見若蘭,現在又把你牽扯進來,我真是”


    “......”


    “知新,我能找的也隻有你了”


    “老同學一場,該是我代表整個科院謝謝你,那麽多的苗種,你比誰都清楚,它們對你我來說都意味著什麽,我實在受之有愧”


    秦父灰暗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光澤。


    此時更是毫無生息。


    他抬眼望著如今已是專業導師的同窗,牽起嘴角,那是從不會在兒子麵前展露出來的神色。


    這恍然的時光,還真是刹那瞬間啊...


    對於他這荒唐愚蠢的一生來說,心願被托接的此刻不是輕鬆,而是沉痛自醒後的無淵懊悔。


    王教授多年的慪氣,也在這一刻同樣被堵的說不出話。


    親眼看著最好的朋友,從無依無靠一路求學,辛苦走到光明的起點。


    又一朝摧毀式的跌下神壇。


    看著他談不對等的戀愛,看著他清貧的帶人私奔。


    看著他們隻擁有了短暫的幸福之後就陰陽兩隔。


    看著他愧疚到不能接受愛人的逝去而發瘋。


    看著他不顧勸阻的抱回稚兒自毀前程。


    誰曾料想,再一次有消息時...


    已經是很多年後,聽說孩子的外公因為孩子的撫養權,親手把這個男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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