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卷二</b>


    極諫第三


    武德初,萬年縣法曹孫伏伽上表,以三事諫。其一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須順四時。陛下二十日龍飛,二十一日獻鷂雛者,此乃前朝之弊風,少年之事務,何忽今日行之又聞相國參軍盧牟子獻琵琶,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頻蒙賞齎。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豈此物乎?”其二曰:“百戲、散樂,本非正聲,此謂淫風,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擇。願陛下納選賢才,以為僚友,則克崇磐石,永固維城矣。”高祖覽之,悅,賜帛百匹,遂拜為侍書禦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諫曰:“臣按《周禮》,均工樂胥,不得參士伍,雖複才如子野,妙等師襄,皆終身繼代,不改其業。故魏武帝欲使禰衡擊鼓,乃解朝衣露體而擊之。問其故,對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為伶人衣也。’惟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授安馬鉤為開府。有國家者,俱為殷鑒。今天下新定,開太平之運。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廊廟。固非創業規模,貽厥子孫之道。”高祖竟不能従。


    蘇長,武德四年王平後,其行台仆射蘇長以漢南歸順,高祖責其後服,長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萬夫斂手。豈有獲鹿之後,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也。”高祖與之有舊,遂笑而釋之。後従獵於高陵,是日大獲,陳禽於旌門。高祖顧謂群臣曰:“今日畋樂乎?”長對曰:“陛下畋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有大樂。”高祖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耶!”對曰:“為臣私計則狂,為陛下國計則忠矣。”嚐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煬帝之所(作耶)?何雕麗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諫似直,其心實詐,豈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須詭疑是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傾宮、鹿台,琉璃之瓦,並非受命帝王節用之所為也。若是陛下所造,誠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當陪侍,見陛下宅宇才蔽風霜,當此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數歸有道,而陛下得之。實謂懲其奢淫,不忘儉約。今於隋宮之內,又加雕飾,欲撥其亂,寧可得乎?”高祖每優容之。前後匡諫諷刺,多所弘益。


    張玄素為給事中,貞觀初修洛陽宮,以備巡幸,上書極諫,其略曰:“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且陛下今時功力,何異昔日,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煬帝,深願陛下思之。無為由餘所笑,則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玄素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於亂。且陛下初平東都,太上皇敕,高門大殿,並宜焚毀。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請賜與貧人。事雖不行,天下稱為至德。今若不遵舊製,即是隋役複興。五六年間,取舍頓異,何以昭示萬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賜采三百匹。魏征歎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周,太宗將幸九成宮,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二百餘裏,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脫上皇情或思感,欲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意隻為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載。太宗稱善。


    皇甫德參上書曰:“陛下修洛陽宮,是勞人也;收地租,是厚斂也;俗尚高髻,是宮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國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宮人無發,乃稱其意。”魏征進曰:“賈誼當漢文之時,上書雲‘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歎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則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之。(否則)於後誰敢言者。”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徐充容,太宗造玉華宮於宜君縣,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所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製。雖複因山藉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台,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詞多不盡載。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彩綺麗,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古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征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已上,謂曰:“帝五載一巡狩,群後肆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如聞中外,鹹謂非宜。”宰臣已下,莫有對者。詳刑大夫來公敏進曰:“陛下巡幸涼州,宣王略,求之故實,未虧令典。但隨時度事,臣下竊有所疑,既見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陳黷。奉敕顧問,敢不盡言。伏以高黎雖平,扶餘尚梗,西道經略,兵猶未停。且隴右諸州,人戶寡少,供待車駕,備挺稍難。臣聞中外,實有竊議。”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隴,存問故老,搜狩即還。”遂下詔,停西幸,擢公敏為黃門侍郎。


    袁利貞為太常博士,高宗將會百官及命婦於宣政殿,並設九部樂。利貞諫曰:“臣以前殿正寢,非命婦宴會之地;象闕路門,非倡優進禦之所。望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樂従東門入;散樂一色,伏望停省。若於三殿別所,自可備極恩私。”高宗即令移於麟德殿。至會日,使中書侍郎薛元超謂利貞曰:“卿門傳忠鯁,能獻直言,不加厚賜,何以獎勸。”賜絲百匹,遷祠部員外。


    李君球,高宗將伐高黎,上疏諫曰:“心之痛者,不能緩聲;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隱情。且食君之祿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祿,其敢愛身乎臣聞《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兵者,凶器;戰者,危事。故聖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盡,恐府庫之殫,懼社稷之危,生中國之患。且高黎小醜,潛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聖化,棄其地不足以損天威。”文多不載,疏奏不報。


    中書令郝處俊,高宗將下詔遜位於則天攝知國政,召宰臣議之,處俊對曰:“《禮經》雲:‘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然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則謫見於天,下則禍成於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後尚不許皇後臨朝,奈何遂欲自禪位於天後。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惟陛下詳審。”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典,其言至忠,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後受命,處俊已歿,孫象竟被族誅。始,則天以權變多智,高宗將排群議而立之。及得誌,威福並作,高宗舉動,必為掣肘。高宗不勝其忿。時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宮掖,為則天行厭勝之術。內侍王伏勝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儀廢之,因奏:“天後專恣,海內失望,請廢黜以順天心。”高宗即令儀草詔,左右馳告則天,遽訴,詔草猶在。高宗恐其怨懟,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並上官儀教我。”則天遂誅儀及伏勝等,並賜太子忠死。自是,政歸武後,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龜鼎焉。


    周興、來俊臣羅織衣冠,朝野懼懾,禦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諫曰:“臣聞陳平事漢祖,謀疏楚之君臣,乃用黃金七十斤,行反間之術。項羽果疑臣下,陳平之計遂行。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如當有凶慝,焉知不先謀疏陛下君臣,後除國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禍。伏乞陛下回思遷慮,察臣狂瞽,然後退就鼎鑊,實無所恨。臣得歿為忠鬼,孰與存為諂人。如羅織之徒,即是疏間之漸,陳平反間,其遠乎或?”遂為俊臣所構,放於嶺表。俊臣死,征還,途次桂陽而終,贈濟州刺史。中宗朝,追複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潛勸則天革命,累遷內史。後以贓罪那,流於嶺南而死。楚客無他材能,附會武三思。神龍中,為中書舍人。時西突厥阿史那、忠節不和,安西都護郭元振奏請徙忠節於內地,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納忠節厚賂,請發兵以討西突厥,不納元振之奏。突厥大怒,舉兵入寇,甚為邊患。監察禦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聞四牡項領,良禦不乘;二心事君,明罰無舍。謹按宗楚客、紀處訥等,性唯險詖,誌越谿壑。幸以遭遇聖主,累忝殊榮,承愷悌之恩,居弼諧之地,不能刻意砥操,憂國如家,微效涓塵,以裨川嶽。遂乃專作威福,敢樹朋黨。有無君之心,闕大臣之節。潛通獫狁,納賄易貲;公引頑凶,受賂無限。醜聞充斥,穢跡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狀難測。今娑葛反叛,邊鄙不寧,由此贓私,取怨外國。論之者取禍以結舌,語之者避罪而鉗口。晉卿昔居榮職,素闕忠誠,屢以嚴刑,皆由黷貨。今又叨忝,頻沐殊恩,厚祿重權,當朝莫比。曾無悛改,乃徇贓私。此而容之,孰雲其可!臣謬忝公直,義在觸邪,請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従,遽令與琬和解。俄而韋氏敗,楚客等鹹誅。


    蘇安恒博學,尤明《周禮》、《左氏》。長安二年,上疏諫請複子明辟,其詞曰:“臣聞:忠臣不順時而取寵,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過;臣道不軌,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據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疏奏不納。魏元忠為張易之所構,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將殺之,賴朱敬則、桓範等保護獲免。後坐節憫太子事,下獄死。睿宗即位,下詔曰:“蘇安恒文學立身,鯁直成操,往年陳疏,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權,奄従非命,與言軫悼,用惻於懷。可贈諫議大夫。”


    張柬之既遷則天於上陽宮,中宮猶以皇太子監國,告武氏之廟。時累日陰翳,侍禦史崔渾奏曰:“方今國命初複,正當徽號稱唐,順萬姓之心。柰何告武氏廟廟宜毀之,複唐鴻業,天下幸甚!”中宗深納之。製命既行,陰雲四除,萬裏澄廓,鹹以為天人之應。


    武三思得幸於中宗。京兆人韋月將等不堪憤激,上書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斬月將。黃門侍郎宋璟執奏,請按而後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側門,迎謂璟曰:“朕以為已斬矣,何以緩?”命促斬。璟曰:“人言宮中私於三思,陛下竟不問而斬,臣恐有竊議。故請按而後刑。”中宗大怒,璟曰:“請先斬臣,不然,終不奉詔。”乃流月將於嶺南,尋使人殺之。


    柳澤,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複舊職,上疏諫曰:“藥不毒不可以觸疾,詞不切不可以裨過。是以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積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納姚、宋之計,鹹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棄也,先帝之意不可違也若斜封之人不忍棄,是韋月將、燕欽融之流不可褒贈;李多祚、鄭克義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獨忍於彼使善惡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為正者銜冤,附偽者得誌。將何以止奸邪,將何以懲風俗耶?”睿宗遂従之,因而擢澤,拜監察禦史。


    倪若水為汴州刺史,玄宗嚐遣中官往淮南采捕及諸水禽,上疏諫曰:“方今九鳸時忙,三農並作,田夫擁耒,蠶婦持桑。而以此時采捕奇禽異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達於京師,力倦擔負,食之以魚肉,間之以稻糧。道路觀者,莫不言陛下賤人而貴鳥。陛下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則之類,曷足貴也!陛下昔龍潛藩邸,備曆艱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於後庭;職貢珍奇,盈於內府。過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詔答曰:“朕先使人取少雜鳥,其使不識朕意,將鳥稍多。卿見奏之,詞誠忠懇,深稱朕意。卿達識周材,義方敬直,故輟綱轄之重,以處方麵之權。果能閑邪存誠,守節彌固,骨鯁忠烈,遇事無隱,言念忠讜,深用喜慰。今賜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祿山,天寶末請以蕃將三十人代漢將。玄宗宣付中書令即日進呈,韋見素謂楊國忠曰:“安祿山有不臣之心,暴於天下。今又以蕃將代漢,其反明矣。”遽請對。玄宗曰:“卿有疑祿山之意耶!”見素趨下殿,涕泗且陳祿山反狀。詔令複位,因以祿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詔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為圖矣。”見素自此後,每對見,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銷其難,請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許為草詔,訖,中留之,遣中使輔璆琳送甘子,且觀其變。璆琳受賂而還,因言無反狀。玄宗謂宰臣曰:“必無二心,詔本朕已焚矣。”後璆琳納賂事泄,因祭龍堂,托事撲殺之。十四年,遣中使馬承威齎璽書召祿山曰:“朕與卿修得一湯,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於華清宮。”承威複命,泣曰:“臣幾不得生還。祿山見臣宣進旨,踞床不起。但雲:‘聖體安穩否’遽令送臣於別館。數日,然後免難。”至十月九日,反於範陽,以誅國忠為名,蕩覆二京,竊弄神器,迄今五十餘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堅冰,所由者漸。”向使師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誠,則豬突豨勇,亦何能至失於中策,寧在人謀,痛哉!


    剛正第四


    韋仁約彈右仆射褚遂良,出為同州刺史。遂良複職,黜仁約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約對曰:“仆守狂鄙之性,假以雄權,而觸物便發。丈夫當正色之地,必明目張膽,然不能碌碌為保妻子也。”時武侯將軍田仁會與侍禦史張仁禕不協,而誣奏之。高宗臨軒問仁禕,仁禕惶懼,應對失次。仁約曆階而進曰:“臣與仁禕連曹,頗知事由。仁禕懦而不能自理。若仁會眩惑聖聽,致仁禕非常之罪,則臣事陛下不盡,臣之恨矣。請專對其狀。”詞辯縱橫,音旨朗暢。高宗深納之,乃釋仁禕。仁約在憲司,於王公卿相未嚐行拜禮,人或勸之,答曰:“周鶚鷹鸇,豈眾禽之偶,柰何設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耳”。後為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非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製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亦微臣盡命之秋。”振舉綱目,朝庭肅然。


    李義府恃恩放縱,婦人淳於氏有容色,坐係大理,乃托大理丞畢正義曲斷出之。或有告之者,詔劉仁軌鞫之。義府懼謀泄,斃正義於獄。侍禦史王義方將彈之,告其母曰:“奸臣當路,懷祿而曠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難以危身,不孝。進退惶惑,不知所従”。母曰:“吾聞王陵母殺身以成子之義,汝若事君盡忠,立名千載,吾死不恨焉。”義方乃備法冠,橫玉階彈之。先叱義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後跪宣彈文曰:“臣聞春鸚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士有)賤而言忠者。”乃庭劾義府曰:“臣聞誣下罔上,聖主之所宣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職。不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弩,祗奉皇眷。而乃馮附城社,蔽虧日月,托公行私,交遊群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於;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地之威,方斯更烈。此而可恕,孰不可容!方當金風屆節,玉露啟途,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玉階,庶明臣節。”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秩滿,於昌樂聚徒教授。母亡,遂不複仕進。總章二年,卒。撰《筆海》十卷。門人何彥先、員半千製師服三年,喪畢而去。古


    李昭德,則天朝諛佞者必見擢用,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請進。諸宰臣詰之,其人曰:“此石亦心,所以進。”昭德叱之,曰:“洛水中石豈盡反耶!”左右皆失笑。昭德建立東都羅城,及尚書省洛水中橋,人不知其役而功成就。除數凶人,大獄遂罷。以正直庭諍,為皇甫文所構,與來俊臣同日棄市。國人歡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張,反為所構,雲結少年,欲奉太子。則天大怒,下獄勘之。易之引張說為證,召大臣,令元忠與易之、說等定是非。說佯氣逼不應。元忠懼,謂說曰:“張說與易之共羅織魏元忠耶!”說叱曰:“魏元忠為宰相,而有委巷小兒羅織之言,豈大臣所謂?”則天又令說言元忠不軌狀,說曰:“臣不聞也。”易之遽曰:“張說與元忠同逆。”則天問其故,易之曰:“說往時謂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攝成王之位,此其狀也”。說奏曰:“易之、昌宗大無知,所言伊周,徒聞其語耳,詎知伊周為臣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綬,臣以郎官拜賀。元忠曰:‘無尺寸功而居重任,不勝畏懼。’臣曰:‘公當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曆代書為忠臣,陛下不遣臣學伊周,使臣將何所學?”說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為黨。然附易之有台輔之望,附元忠有族滅之勢。臣不敢麵欺,亦懼元忠冤魂耳。”遂焚香為誓。元忠免死,流放嶺南。古


    張易之、昌宗方貴寵用事,潛相者言其當王,險薄者多附會之。長安末,右衛西街有榜雲:“易之兄弟、長孫汲、裴安立等謀反。”宋璟時為禦史中丞,奏請審理其狀。則天曰:“易之已有奏聞,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且謀反、大逆,法無容免,請勒就台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言發禍従,即入鼎鑊。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遽宣敕命,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左拾遺李邕曆階而進曰:“宋璟所奏,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則天意若解,乃傳命令易之就台推問。斯須,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辭謝。拒而不見,令使者謂之曰:“公事當公言之,私見即法有私也。”璟謂左右:“恨不先打豎子腦破,而令混亂國經,吾負此恨。”時朝列呼易之、昌宗為五郎、六郎,璟獨以官呼之。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喚五郎為卿。”璟曰:“鄭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當卿號;若以親故,當為張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張氏家僮,號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慚而退。


    宋璟,則天朝以頻論得失,內不能容,而憚具公正,乃敕璟往揚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憲府,按州縣乃監察禦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識其所由,請不奉製。”無何,複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複奏曰:“禦史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且仲翔所犯,贓汙耳。今高品有侍禦史,卑品有監察禦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當有危臣,請不奉製。”月餘,優詔令副李嶠使蜀。嶠喜,召璟曰:“叨奉渥恩,與公同謝。”璟曰:“恩製示禮數,不以禮遣璟,璟不當行,謹不謝”。乃上言曰:“臣以憲司,位居獨坐。今隴蜀無變,不測聖意令臣副嶠何也恐乖朝庭故事,請不奉製。”易之等冀璟出使,當別以事誅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禮,將刺殺之。有密以告者,璟乘事舍於他所,乃免。易之尋伏誅。


    薛懷義承寵遇,則天俾之改姓,雲是駙馬薛紹再従叔。或俗人號為“薛師”,猖狂恃勢,多度膂力者為僧,潛圖不軌。殿中侍禦史周矩奏請按之。則天曰:“不可。”矩固請,則天曰:“卿去矣,朕即遣來。”矩至台,薛師亦至,踏階下馬,但坦腹於床。將按之,薛師躍馬而去,遽以聞則天。則天曰:“此道人患風,不須苦問。所度僧,任卿窮按其事。”諸僧流遠惡州。矩後竟為薛師之所構,下獄死。古


    則天朝,契丹寇河北,武懿宗將兵討之,畏懦不進。比賊退散後,乃奏滄瀛等州詿誤者數百家。左拾遺王永禮廷折之曰:“素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遇賊畏懼,苟従之以求生,豈其素有背叛之心耶懿宗擁兵數萬,聞賊輒退走,失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草澤詿誤之人以自解,豈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懿宗惶懼。諸詿誤者悉免。


    中宗朝,鄭普思承恩寵而潛圖不軌。蘇瑰奏請按之,以司直範獻忠為判官。環奏收曾思。曾思妻得幸於韋庶人,持敕於禦前對。中宗屢抑瑰而理普思,應對頗不中。獻忠曆階而進曰:“臣請先斬蘇瑰”。中宗問其故,對曰:“蘇瑰,國之大臣,荷榮貴久矣,不能先斬逆賊,而後聞。今使其眩惑天聽,搖動刑柄,而普思反狀昭露,陛下為其申理,此其反者不死。今聖躬萬福,豈有天耶臣請死,終不能事普思。”獄乃定,朝廷鹹壯之。


    中宗反才月餘,而武三思居中用事,皇後韋氏頗幹朝政,如則天故事。桓彥範奏曰:“伏見陛下每臨朝聽政,皇後必施帷幔,坐於殿上,參聞政事。愚臣曆選列辟,詳求往代帝王有與婦人謀及政事者,無不破國亡家,傾朝繼路。以陰幹陽,違天也:以婦淩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書》稱‘牝雞之晨,唯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幹政也。伏願陛下覽古人之言,以蒼生為念,不宜令皇後往正殿幹外朝,專在中宮,聿修陰教,則坤儀式敘,鼎命惟新矣。”疏奏不納。又有故僧惠範、山人鄭普思、葉靜能等,並挾左道,出入宮禁。彥範等切諫,並不従。後彥範等反及禍。


    桓彥範等,既匡複帝室,勳烈冠古,武三思害其公忠,將誣以不軌誅之。大理丞李朝隱請聞明狀。卿裴譚附會三思,異朝隱判,竟坐誅。譚遷刑部尚書,侍禦史李祥彈之曰:“異李朝隱一判,破桓敬等五家。附會三思,狀驗斯在,天下聞者,莫不寒心。刑部尚書,従此而得。”略無回避,朝庭壯之。祥解褐監亭尉,因校考為錄事參軍所擠排。祥趨入,謂刺史曰:“錄事恃糾曹之權,祥當要居之地,為其妄褒貶耳。使祥秉筆,頗亦有詞。”刺史曰:“公試論錄事狀。”遂授筆曰:“怯斷大案,好勾小稽。隱自不清,疑他總濁。階前兩競,鬥困方休。獄裏囚徒,非赦不出。”天下以為譚笑之最矣。


    宗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恃權勢,朝野嶽牧除拜多出其門。百寮惕懼,莫敢言者。監察禦史崔琬不平之,乃具法冠,陳其罪狀,請收案問。中宗不許。明日,又進密狀,乃降敕曰:“卿列霜簡,忠在觸邪,遂能不懼權豪,便有彈射。眷言稱職,深領乃誠。然楚客等大臣,須存禮度。朕識卿姓名,知卿鯁直,但守至公,勿有回避。”自此朝廷相謂曰:“仁者必有勇,其崔公之謂歟!”累遷刑部郎中。琬兄璆,以孝友稱,曆刑部員外、揚州司馬。丁母憂,晝夜哀號,水漿不於口。不勝喪而卒。


    陸大同為雍州司田,時安樂公主、韋溫等侵百姓田業,大同盡斷還之。長吏懼勢,謀出大同。會將有事南郊,時已十月,長吏乃舉牒令大同巡縣勸田疇,冀他判司搖動其按也。大同判雲:“南郊有事,北陸已寒;丁不在田,人皆入室。此時勸課,切恐煩勞。”長吏益不悅,乃奏大同為河東令,尋複為雍州司田。長吏新興王晉,附會太平公主,故多阿黨。大同終不従。因謂大同曰:“雍州判佐,不是公官,公何為不別求好官?”大同曰:“某無身材,但守公直,素無廊廟之望,唯以雍州判佐為好官。”晉不能屈。大同闔門雍睦,四従同居。法言即大同伯祖也。


    李令質為萬年令,有富人同行盜,係而按之。駙馬韋擢策馬入縣救盜者,令質不従。擢乃譖之於中宗。中宗怒,臨軒召見,舉朝為之恐懼。令質奏曰:“臣必以韋擢與盜非親非故,故當以貨求耳。臣豈不懼擢之勢,但申陛下法,死無所恨。”中宗怒解,乃釋之。朝列賀之,曰:“設以獲譴,流於嶺南,亦為幸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新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肅並收藏大唐新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