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卷三</b>


    公直第五


    唐方慶,武德中為察非掾,太宗深器重之,引與六月同事。方慶辭曰:“臣母老,請歸養。”太宗不之逼。貞觀中,以為槁城令。孫襲秀,神龍初為監察禦史。時武三思誣桓、敬等反,又稱襲秀與敬等有謀。至是為侍禦史冉祖雍所按,辭理竟不屈。或報祖雍雲:“適有南使至雲,桓、敬已死。”襲秀聞之,泫然流淚。祖雍曰:“桓彥範負國刑憲,今已死矣。祖雍按足下事,意未測,聞其死乃對雍流涕,何也?”襲秀曰:“桓彥範自負刑憲,然與襲秀有舊,聞其死,豈不傷耶!”祖雍曰:“足下下獄,聞諸弟俱縱酒而無憂色,何也?”襲秀曰:“襲秀何負於國家,但於桓彥範有舊耳。公若盡殺諸弟,不知矣;如獨殺襲秀,恐明公不得高枕而臥。”祖雍色動,握其手曰:“請無慮,當活公。”乃善為之辭,得不坐。


    陸德明受學於周弘正,善言玄理,王世充僭號,署為散騎侍郎。王令子師之,將行束修之禮,德明服巴豆散,臥東壁下。充之子入跪床下,德明佯紿之痢,竟不與語,遂移病成皋。及入朝,太宗引為文館學士,使閻立本寫真形,褚亮為之讚曰:“經術為貴,玄風可師;勵學非遠,通儒在茲。”終於國子博士。


    李密既降,徐搩尚守黎陽倉,謂長史郭恪曰:“魏公既歸於唐,我士眾土地,皆魏公之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自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以啟魏公,聽公自獻,則魏公之功也。”及使至,高祖聞其表,甚怪之。使者具以聞,高祖大悅曰:“徐搩盛德推功,真忠臣也。”即授黎州總管,賜姓李氏。


    貞觀中,太宗謂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注》,記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檢戒,庶乎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肇,君舉必記。”劉洎進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太宗謂侍臣曰:“朕戲作豔詩。”虞世南便諫曰:“聖作雖工,體製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此文一行,恐致風靡。而今而後,請不奉詔。”太宗曰:“卿懇誠若此,朕用嘉之。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乃賜絹五十疋。先是,梁簡文帝為太子,好作豔詩,境內化之,浸以成俗,謂之“宮體”。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以大其體。永興之諫,頗因故事。


    竇靜為司農卿,趙元楷為少卿。靜頗方直,甚不悅元楷之為,官屬大會,謂元楷曰:“如隋煬帝意在奢侈,竭四海以奉一人者,司農須公矣。方今聖上,躬履節儉,屈一人以安兆庶,司農何用於公哉!”元楷赧然而退。初,太宗既平突厥,徙其部眾於河南,靜上疏極諫,以為不便。又請太原置屯田,以省饋餉,皆有弘益。


    文德皇後崩,未除喪,許敬宗以言笑獲譴。及太宗梓宮在前殿,又垂臂過。侍禦史閻玄正彈之曰:“敬宗往居先後喪,已坐言笑黜,今對大行梓宮,又垂臂無禮。”敬宗懼獲罪,高宗寢其奏,事雖不行,時人重其剛正。


    劉仁軌為左仆射,暮年頗以言詞取悅訴者。戶部員外魏克己斷案,多為仁軌所異同。克己執之曰:“異方之樂不入人心,秋蟬之聲徒聒人耳。”仁輒怒焉,罵之曰:“癡漢!”克己俄遷吏部侍郎。


    則天朝,豆盧欽望為丞相,請輟京官九品已上兩月日俸以贍軍,轉帖百司,令拜表。群臣俱赴拜表,而不知事由。拾遺王求禮謂欽望曰:“群官見帖即赴,竟不知拜何所由。既以輟俸供軍,而明公祿厚俸優,輟之可也。卑官貧迫,柰何不使其知而欺奪之,豈國之柄耶!”欽望形色而拒之。表既奏,求禮曆階進曰:“陛下富有四海,足以儲軍國之用,何籍貧官九品之俸,而欽望欺奪之,臣竊不取。”納言姚璹前進曰:“秦漢皆稅算以贍軍,求禮不識大體,妄有爭議。”求禮曰:“秦皇、漢武稅天下,使空虛以事邊。柰何使聖朝仿習之。姚璹言臣不識大體,不知璹言是大體耶!”遂寢。


    魏元忠男昇娶榮陽鄭遠女,昇與節湣太子謀誅武三思,廢韋庶人,不克,為亂兵所害,元忠坐係獄。遠比此乃就元忠求離書。今日得離書,明日改醮。殿中侍禦史麻察不平之,草狀彈曰:“鄭遠納錢五百萬,將女易官。先朝以元忠舊臣,操履堅正,豈獨尚茲賢行,實欲榮其姻戚,遂起複授遠河內縣令,遠子良解褐洛州參軍。既連婚國相,父子崇赫,迨元忠下獄,遂誘和離。今日得書,明日改醮。且元忠官曆三朝,榮躋十等,雖金精屢鑠,玉色常溫。遠胄雖參華,身實凡品。若言齊鄭非偶,不合結縭;既冰玉交歡,理資同穴。而下山之夫未遠,禦輪之婿已尚。無聞寄死托孤,見危授命,斯所謂滓穢流品,點辱衣冠,而乃延首靦顏,重塵清鑒。九流選敘,須有淄澠;四裔遐陬,宜従檳斥。雖渥恩周洽,刑罰免加;而名教所先,理資懲革。請裁以憲綱,禁錮終身。”遠従此廢棄。朝野鹹賞察之公直。


    來俊臣棄故妻,奏娶太魘王慶詵女。侯思正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正事商量,內史李昭德撫掌謂諸宰曰:“大可笑,大可笑!”諸宰問故,昭德曰:“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太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乃複辱國耶!”遂寢。思正竟為昭德所繩,榜殺之。


    長安末,諸酷吏並誅死。則天悔於枉濫,謂侍臣曰:“近者朝臣多被周興、來俊臣推勘,遞相牽引,鹹自承伏。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濫者,更使近臣就獄推問,得報皆自承引。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自周興、俊臣死,更不聞有反逆者。然已前就戮者,豈不有冤濫耶!”夏官侍郎姚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枉酷自誣而死。告事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滅凶豎,朝庭宴安。今日已後,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吏無反逆者。則天大悅曰:“已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乃賜銀一千兩。


    景龍中,中宗嚐遊興慶池,侍宴者遞起歌舞,並唱《回波詞》,方便以求官爵。給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曰:“回波爾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於是宴罷。


    安樂公主恃寵,奏請昆明池以為湯沐。中宗曰:“自前代已來,不以與人。”不可。安樂於是大役人夫,掘其側為池,名曰“定昆池”。池成,中宗、韋庶人皆往宴焉,令公卿已下鹹賦詩。黃門侍郎李日知詩曰:“但願暫思居者逸,無使時傳作者勞。”後睿宗登位,謂日知曰:“朕當時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如此?”俄拜侍中。


    景龍末,朝綱失敘,風教既替,公卿太臣,初拜命者,例許獻食,號為“燒尾。”時蘇瑰拜仆射,獨不獻食。後因侍宴,宗晉卿謂瑰曰:“拜仆射竟不燒尾,豈不喜乎?”中宗默然。瑰奏曰:“臣聞宰相主調陰陽,代天理物。今粒食湧貴,百姓不足,臣見宿衛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稱職,所以不敢燒尾耳。”晉卿無以對。


    中宗暴崩,秘不發喪。韋庶人親總庶政,召宰相韋巨源等一十一人入禁中會議。遺詔令韋庶人輔少主知政事,授相王太尉,參謀輔政。宗楚客謂韋溫曰:“今皇太後臨朝,宜停相王輔政。且太後於諸王居嫂叔之地,難為儀注,是詔理全不可。”蘇瑰獨正色拒之,謂楚客等曰:“遺詔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溫等大怒,遂削相王輔政語,乃宣行之。


    玄宗命宋璟製諸王及公主邑號,續遣中使宣詔,令更作一佳號。璟奏曰:“七子均養,鳴鳩之德。至錫名號,不宜有殊。今奉此旨,恐母寵子異,非正家國之大訓,王化之所宜。不(敢奉)詔。”玄宗従之。


    蘇瑰,開元七年五月己醜朔,日有蝕之,玄宗素服候變,撤樂減膳,省囚徒,多所原放;水旱州皆定賑恤,不急之務,一切停罷。瑰與宋璟諫曰:“陛下頻降德音,勤恤人隱,令徒已下刑盡責保放,惟流、死等色,則情不可寬,此古人所以慎赦也。恐言事者,直以月蝕修刑,日蝕修德,或雲分野應災祥,冀合上旨。臣以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女謁不行,讒夫漸遠,此所謂修德。囹圄不擾,甲兵不黷,理官不以深文,軍將不以輕進,此所謂修刑也。若陛下常以此留念,縱日月盈虧,將因此而致福,又何患乎!且君子恥言浮於行,故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要以至誠動天,不在製書頻下。”玄宗深納之。


    定安公主初降王同皎,後降韋擢,又降崔銑。詵先卒,及公主薨,同皎子繇為駙馬,奏請與其父合葬,敕旨許之。給事中夏侯銛駁曰:“公主初昔降婚,梧桐半死,逮乎再醮,琴瑟兩亡。則生存之時,已與前夫義絕;殂謝之日,合従後夫禮葬。今若依繇所請,卻祔舊姻,但恐魂而有知,王同皎不納於幽壤;死而可作,崔詵必訴於玄天。國有典章,事難逾越。銛謬膺駁止,敢廢司存!請傍移禮官,以求指定。”朝庭鹹壯之。


    玄宗將封禪泰山,張說自定升山之官,多引兩省工錄及己之親戚。中書舍人張九齡言於說曰:“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為次。若顛倒衣裳,則譏議起矣。今登封沛澤,十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製出之後,四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說曰:“事已決矣,悠悠之談,何足慮也。”果為宇文融所劾。


    李輔國扈従肅宗,棲止帷幄,宣傳詔命,自靈武列行軍司馬,中外樞要,一以委之。及克京城後,於銀台門決事,凡追捕,先行後聞,權傾朝野,道路側目。又求宰相,肅宗謂之曰:“卿勳業則可,公卿大臣不欲,如之何?”又謂裴晃等速表薦己。肅宗患之,乃謂蕭華曰:“輔國求為宰相,若公卿表來,不得不與。卿與裴晃蚤為之所。”華出問晃,晃曰:“初無此事,臂可截也,而表不為也。”複命奏之,上大悅。知◆清廉第六


    李襲譽,江淮俗尚商賈,不事農業,及譽為揚州,引雷陂水,又築句城塘,以灌溉田八百餘頃。襲譽性嚴整,在職莊肅,素好讀書,手不釋卷。居家以儉約自處,所得俸祿,散給宗親,餘貲寫書數萬卷。每謂子孫曰:“吾不好貨財,以至貧乏。京城有賜田一十頃,耕之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樹,事之可以充衣;所寫得書,可以求官。吾歿之後,爾曹勤此三事,可以無求於人矣。”時論尤善之。


    鄭善果父誠周為大將軍,討尉遲迥遇害。善異性至孝篤慎,大業中,為魯郡太守。母崔氏甚賢明,曉正道。嚐於閣中聽善果決斷,聞剖析合理,悅;若處事不允,則不與之言。善果伏床前,終日不敢食。母曰:“吾非怒汝,愧汝家耶。汝先君清恪,以身徇國,吾亦望汝及此。汝自童子承襲茅土,今至方伯,豈汝自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吾寡婦也,有慈無威,使汝不知教訓,以負清忠之業。吾死之日,亦何麵目見汝先君乎?”善果由是勵己清廉,所蒞鹹有政績。煬帝以其儉素,考為天下第一,賞物千段,黃金百兩。入朝,拜左庶子,數進忠言,多所匡諫。遷工部尚書,正身奉法,甚著勞績。


    馮立有武藝,略涉書記,事隱太子。太子誅,左右悉逃散。立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逃其難。”乃率兵犯玄武門,殺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而遁。俄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間構阻我骨肉,複出兵來戰,殺我將士,汝罪大也。何以逃死?”對曰:“屈身事主,期於敕命,當戰之日,無所顧憚。”因歔歎,悲不自勝。太宗宥之,立謂其所親曰:“逄莫大之恩,終當以死奉答。”俄而突厥至便橋,立率數百人力戰,殺獲甚眾。太宗深嘉歎之。出牧南海,前後牧守,率多貪冒。蠻夷患之,數為叛逆。立不營生業,衣食取給而已。嚐至貪泉,歎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飲一杯何足道哉吾當汲而為食。”畢飲而去。


    裴炎有雅望於朝庭。高宗臨崩,與舅王德真俱受遺詔輔少主。則天既臨朝,廢中宗為廬陵王,將行革命之事。徐敬業舉兵於揚州,時炎為內史,示閑暇不急討。則天潛察之,下炎詔獄。鳳閣侍郎胡元範、劉齊賢等庭爭,以炎忠鯁無反狀。則天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範、賢曰:“若裴炎反,臣等亦反。”則天曰:“朕知裴炎反,知卿不反。”炎既誅,範、賢亦被廢黜。炎將刑,顧謂兄弟曰:“可憐官職並自得之,炎無分毫遺,今坐炎流竄矣。”炎雖官達而甚清貧,收其家,略無積聚,時人傷焉。


    楊嶠為祭酒,謂人曰:“吾雖三品,非不榮貴,意常不逾疇昔一尉也。”時議重之。嶠祖父休之,事北齊,執政將封為王以寵之。休之固辭,而謂入曰:“我非奴、非獠,何事封王耶!”


    李日知為侍中,頻乞骸骨,詔許之。初,日知將欲陳請,不與妻謀。及還,飾裝將出居別業,妻驚曰:“家室屢空,子弟名宦未立,何為辭職也?”日知曰:“書生至此已過分,人情無厭,若恣其心,是無止足也。”


    李懷遠久居榮位,而好尚清簡,宅舍屋宇,無所增改。嚐乘款段,豆盧欽望謂之曰:“公榮貴如此,何不買駿乘之?”答曰:“此馬幸免驚蹶,無假別求。”聞者歎伏。


    馮履謙,七歲讀書數萬言,九歲能屬文。自管城尉丁艱,補河北尉。有部人張懷道任河陽尉,與謙疇舊,餉一鏡焉。謙集縣吏遍示之,鹹曰:“維揚之美者,甚嘉也。”謙謂縣吏曰:“此張公所致也。吾與之有舊,雖親故不坐,著之章程。吾效官,但以俸祿自守,豈私受遺哉!《昌言》曰:‘清水見底,明鏡照心。’餘之效官,必同於此。”複書於使者,乃歸之。聞者莫不欽尚。官至駕部郎中。古盧懷慎,其先範陽人。祖父悊為靈昌令,因家焉。懷慎少清儉廉約,不營家業,累居右職。及乘鈞衡,器用服飾無金玉文繡之麗,所得俸祿,皆隨時分散,而家無餘蓄,妻子不免匱乏。及薨,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文成。玄宗幸東都,下詔曰:“故檢校黃門監盧懷慎,衣冠重器,廊廟周材,訏謨當三傑之一,學行總四科之二。等平津之輔漢,同季文之相魯。節鄰於古,儉實可師。雖清白瑩然,籝金非寶;然妻孥貧窶,儋石屢空。言念平昔,彌深軫悼。宜恤淩統之孤,用旌晏嬰之德。宜賜物一百段,米粟二百石。”明年,車駕還京師,望見懷慎別業,方營大祥齋,憫其貧乏,即賜絹五百疋。製蘇頲為之碑,仍禦書焉。子奐曆任以清白聞,為陝郡太守。開元二十四年,玄宗還京師,次陝城頓,賞其政能,題《讚》於其廳事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人多惠愛,性實謙衝。亦既利物,存乎匪躬。為國之寶,不墜家風。”天寶初,為晉陵太守。嶺南利兼山海,前後牧守贓汙者多,乃以奐為嶺南太守,貪吏斂跡,人庶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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