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黃英點點頭,不置可否。


    及至吃過晚飯,夢裏,都是姐姐同她商議去容家下聘的事兒。


    鄭水莊。


    諸氏起夜解手時,看到小兒房裏燈火煌煌,不由大怒,好你個薛夏薑,真是當麵一套,背地一套,嘴裏應承著省些燈油錢,這一趁著她躺下,就點恁亮的燈,敢情花的不是她的銀子!


    她心裏一惱,上前幾步,開始大力拍起門來。


    “是娘!”薛夏薑驚了一跳,忙搶過鄭新城手裏的繡棚,就要藏起來。


    鄭新城慌亂過後,反倒鎮定起來,又從炕櫃裏拿出繡棚,依舊坐在油燈下,原先的困倦飛了個幹淨,整個人清醒無比。


    “你去給娘開門,聽我說就行!”鄭新城說完,又拿起一旁的剪刀,把燒黑的燈芯重新剪的明亮。


    “娘,怎這麽晚還沒睡!”薛夏薑開門,小聲問道。


    “你個敗家娘們,多虧我沒睡,不然還不知道你把燈芯挑這麽亮,我家有多少銀錢,夠你這麽糟蹋的,真把自己當成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了!”


    諸氏一見這個小兒媳低眉順目嬌嬌怯怯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活像誰見天欺負她一樣,整日作出那副委屈模樣給誰看。


    她一把推開薛夏薑,抬腳走向門裏,正欲把燈芯重換個細小的,隻一眼,就見自己的小兒正盤腿坐在燈火下,對著繡棚繡的認真。


    她還以為自己眼花,忙又揉揉眼,隻見小兒抬頭對自己笑了一下,還招呼自己坐下歇歇。


    諸氏“刷”的回頭,眼睛狠狠盯著薛夏薑,厲聲道:“你這無德婦人,生不出孩兒也就罷了,如今竟是讓你男人撚針引線,我鄭家要有有什麽用!”


    鄭新城聽老娘如此刻薄的話,心下就是一沉,想到薛黃英昨兒的詰問,更是無地自容,他不敢看薛夏薑此刻的臉色。


    隻瞧著諸氏道:“娘說的很是,娘可不知道呢,外人不止說我媳婦兒生不出,更說我不中用呐!”


    說著,複又低頭繡著花樣,也不理諸氏。


    “這般爛嘴爛舌的話,是哪個說的!”諸氏氣的要死,一疊聲問是哪個王八羔子說的。


    見鄭新城不理她,隻顧著繡花,她氣急,一把奪過繡棚,往地下一扔,道:“這繡花都是娘們兒的活計,哪有大男人做這個的,當心沾了晦氣!”


    鄭新城怔怔望著地上的繡棚,輕笑一聲,撿了起來,沉聲道:“我的好侄兒花用著我媳婦兒刺繡賣來的銀錢讀書,那會兒不知道嫌不嫌晦氣。”


    他這般陰陽怪氣,任是誰都聽出來了,諸氏皺眉,不滿道:“你侄兒是讀書人,將來有大出息的,你媳婦兒能出一份力,這是她的福氣!”


    說著,就細細打量鄭新城,這才發現他眼圈烏黑,一臉的倦容,她火氣陡然升高,反手一指站在門口處的薛夏薑,張口就罵:“怎麽做人老婆的,你男人眼圈黑成這樣,你是瞎的不成,是不是你使喚你男人幫你繡花的!”


    說著,就撿起地上的繡棚,見繡棚上果然繡著歪歪斜斜的花草,手指著薛夏薑,開始大聲喝罵。


    這一番動靜,自然引得另外兩房人都走出房門,待聽到鄭新城點燈熬油繡花時。


    大房鄭寶城的媳婦沈氏擰眉一笑,道:“小叔體恤媳婦也是好心,隻不該拿繡布糟蹋!”


    說完,一轉話鋒對著薛夏薑:“弟妹,不是當嫂子的說你,三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這些繡布都是上好的素絹細棉,貴著呢!”


    “是呢,三弟妹,大侄兒正是要緊時候,家裏的東西糟蹋不得,你沒個孩子,不知養一個娃娃有多費銀錢呢!”二房鄭誌城媳婦丁氏也跟著幫腔。


    鄭新城聞言笑了,老娘他頂撞不了,嫂子們竟也隨口擠兌自個媳婦,顯然,平日裏,誰也不曾把他看在眼裏。


    他眼裏帶著譏誚,漫不經心道:“嫂子們說笑呢,這原是我自個願意的,與薑娘有什麽相幹,嫂子們常把我們沒個娃兒掛在嘴上,我也不好花用公中的銀錢為我和薑娘看診,可不得另尋出路,多積攢些銅板了!”


    家裏的田地是大哥管著,因著大房的鄭贇上學,諸氏常說鄭寶城夫婦操持田地辛苦,往年交過田稅後,折賣的,會分一部分與大房。


    竹林是二哥管著,雖明麵上竹林的收益全部交公,諸氏為了平息丁氏的不滿,也默認倆公婆可以截留一部分,雖不多,但銀錢卻是實實在在的。


    自己雖懶散了些,田地和竹林也都一樣的照看忙碌,就因自己沒個娃兒,便要為大房二房,當牛做馬。


    若隻當個被誇獎能吃飽的牛馬也就罷了,偏他們這兩隻牛馬,那是隻能出力幹活,不能張嘴說話的。


    他也罷了,終究是家裏的一份子,權當報父母的養育之恩了,是好是歹活該他受著。


    隻他媳婦何錯之有,每日勤勤懇懇,挑燈熬油到半夜,繡品賣的銀錢半點摸不著,他看一眼薛夏薑,她此刻站在燈火闌珊處,頭微微垂著,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的身後是無盡的黑夜,襯的她原本瘦弱的身軀越發的削薄。


    暗夜如同巨獸,屋裏燈火通明,她麵前的光被身前人遮了個幹淨,仿佛下一瞬就沉沒黑寂的夜色裏。


    “薑娘,過來!”鄭新城心裏有一瞬間的慌亂,他起身下炕,伸手去拉薛夏薑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指冰涼一片。


    他看著怒目而視薛夏薑的諸氏,再低頭看一眼一臉麻木的薛夏薑,心裏驀地一個激靈,無端的冒出個念頭!


    這個家,他得想法子分走!


    接下來兩天,薛黃英姐妹倆把屋裏裏裏外外收拾一遍,被褥被單也都拆洗一遍,豬窩雞圈更是勤打掃。


    又買了些糕點果餅,拜訪了薛家的兩個長輩,告知他們自家招贅一事。


    兩個老人將將八十的年紀,聞言都樂樂嗬嗬,隻讓她成了親後好好過日子,莫要仗著力氣大,欺負人家外來的漢子。


    “大太爺和二太爺每人給了我八個銅板,還特特交代我,等夫婿過門了,帶著去他們家裏認認門呢!”薛黃英把銅板擺在炕桌上,不禁失笑。


    薛春櫻聞言點點頭,神色感念:“該當的,兩位太爺也是咱們薛氏一族的定海神針了,當年也是因為有他們二人的敲打看顧,咱們姐妹方能安穩度日!”


    當年薛秀才身去時,她將將十六歲,家裏沒個頂門立戶的男丁,不乏蠢蠢欲動想要分一杯羹的族人。


    幸而兩位太爺出麵,狠狠敲打一番這些人,那時妹妹也仿佛是個小狼崽子,那股魚死網破的狠勁讓他們心裏有了忌憚,日子這才得以平靜下來。


    她守孝滿三年方才出嫁,想到容澤熱孝就要進門,薛春櫻心裏暗歎一口氣,心裏也有些酸澀。


    “孩兒她娘,家裏來客了!”門外,李合順的聲音傳來。


    “是誰!”


    “是老身,今兒登門,恭喜四娘了!”


    一道慈和歡喜的聲音響起,姐妹倆出門一看,王婆子臉上擦著胭脂,口上塗著口脂,正笑眯眯同好奇看著她的姐弟倆,逗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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