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澤輕輕搖頭,麵上帶著悵惘懷念。


    “我也不知娘喜歡不喜歡刺繡,從小到大,她繡的每一件繡品都流進了繡坊,我不想她到了地下,還靠著刺繡謀生………


    她喜歡讀書,我讀書練字的時候,她都更開心輕鬆一些,她也喜歡下廚,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各種美味,每每這個時候,她的話也格外多些……


    她活著時那麽辛苦,我現在過的很好,她可以不用為了我,那麽努力辛苦了。”


    薛黃英一怔,沒想到陸氏在容澤的心裏,是這樣的底色。


    “你怎麽會覺得娘辛苦呢,也許,她覺得很幸福呢。”


    薛黃英看著容澤,眼神溫暖而專注:“如果我是娘,身無長物,又沒別的謀生手段,能憑著一針一線讓自己的孩兒吃飽穿暖,能安安穩穩的相依為命,再辛苦的日子,我都覺得甜。”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那就不辛苦。”


    薛黃英沒有見過陸氏,不知道她是何樣的心性,她隻能從容澤的言語中推測一二。


    能在貪婪的馮氏眼皮子底下保住家產,能送容澤讀書,她該是堅韌的,是聰慧的。


    絕不可能是懦弱的。


    那些對容德和馮氏的退讓,薛黃英相信,她有不得不退讓的理由。


    也許,在她的衡量中,有什麽比銀錢更值得她看中。


    容澤定定看著薛黃英,倏地,眼裏浮起水光。


    他似乎,從來沒有看懂過娘親。


    若自己的存在讓困苦的日子都帶著甜,那自己對娘親來說,該是多麽重要。


    容澤別開眼,往事浮上心頭,他深深吸了口氣,自己一定要和阿英一起,過的很開心,很幸福。


    因為,自己的開心幸福,就是娘親的開心幸福。


    薛黃英故作沒看見他眼裏的水光,她走在容澤的身邊,安安靜靜。


    倆人回到家,誰也沒再提香紙巷子外的事兒。


    豆角表麵的水分已經晾幹,薛黃英接手做飯的活計,泡酸豆角的活兒就由容澤負責。


    出門時舀起的開水已經晾涼,泡菜壇子裏還剩一點去年積的酸菜,容澤拿筷子足撈了一海碗。


    清洗幹淨泡菜壇子,又拿濁酒抹一遍壇壁,如此,就算泡菜壇子換過味了,再泡醃別的酸菜,也不怕會壞。


    薛黃英做著飯,見容澤泡個酸菜都這麽多講究,忍不住莞爾。


    容澤聽到薛黃英往年都是生水直接泡的,好奇道:“沒有泡壞嗎。”


    “沒有,酸脆的很,你方才撈的那碗酸菜,我就是那麽積的。”


    幾個姐姐出嫁前,回回都要教剩下的幾個妹妹們灶上茶飯,她學的次數最多,卻也最不用心。


    對於她來說,飯菜能填飽肚子就成,不鹹不淡再有點油花,那就是有滋有味了。


    再負責的,她一個人吃飯,實在做不上手。


    一個人,要麽麻煩幹嘛,不夠折騰的。


    還是容澤來家後,吃飯不說講究個葷素搭配,那也是有湯有飯。


    不止是幹巴巴的二合麵餅子配小鹹菜了,容澤會炒盤新鮮時蔬,會煮個雞蛋湯,或者稀飯。


    總之一頓飯,那是有軟有硬,營養又滋潤。


    豆角一把把碼放進壇子裏,放鹽粒,最後把涼白開倒進去,再倒入一盅濁酒後,封好壇口,最後把壇口部分,也拿涼白開注滿。


    這樣,壇子裏麵接觸不到空氣,也不會生白花。


    午飯吃的簡單,用之前挑揀不適合泡酸豆角的豆角,做了個蒸豆角。


    調製的醋蒜汁淋在蒸的金黃翠綠的蒸豆角上,最後滴上幾滴香油,一人一大碗,吃的很是香甜。


    “要是有山椒粉就好了。”


    薛黃英想起山椒那辛辣的口感,原本吃著有滋有味的蒸豆角,也仿佛缺了靈魂。


    容澤彎唇:“不急,等到秋日裏,你就能吃個過癮了。”


    現在還不到五月五,等到秋來八九月,還有好久呢。


    好在,如今也有個盼頭。


    傍晚時分,村長家的大兒媳領著三個婦人,各挎著籃子依約登門。


    “各位伯娘嬸子們,快請進。”


    整個星河灣,喜歡薛黃英的有,不喜歡薛黃英的也有。


    這兩種人,前者如同趙家嬸子吳氏,村口豆腐張夫妻,那態度,是能感覺出來的親切關切。


    後者多是不鹹不淡,有一句話說一句話,無事也不會主動招惹。


    像錢氏那樣,回回遇見都恨不能踩薛黃英一腳的奇葩,整個星河灣都算得上絕無僅有。


    村長家的大兒媳性情疏朗,為人熱情,她一進來,就把籃子裏帶來的東西,倒進薛黃英家裏空置的簸箕裏。


    “這是嬸子春上點的豆角,你倆也嚐嚐嬸子種的菜清不清甜。”


    後麵幾個婦人見狀,忙也把各自籃子裏的蔬菜,也放進簸箕上,言語之中,十分熱情客氣。


    雙方你來我往客氣兩次,薛黃英隻得含笑收下。


    走到後院,容澤正拿著把鋤頭疏著溝壟,見到人來,忙打招呼。


    長勝嬸誇道:“瞧瞧你們這菜園收拾的,又利落長的又好,我是趕不上了。”


    幾位婦人眼睛逡巡一遍,也滿口誇讚。


    她們的菜園確實不如薛家的長勢好,瞧那茄子樹,豆角架,乃至於爬牆的絲瓜、瓠秧都長的鬱鬱蔥蔥,著實惹眼。


    怪不得錢氏那老娘們回回瞧見薛家的秧苗都害紅眼病。


    一樣的菜園莊稼,人家種出來的,偏能好上三分,枝葉又翠又綠不說,難得的是那股生機勃勃的勁兒,瞧得人心情都開闊許多。


    幾位婦人看過讚過菜園,便來到育苗圃前。


    瞧見那根莖茁壯的山椒苗,紛紛好奇。


    “英娘,這就是那辛辣無比的山椒苗。”長勝嬸好奇道。


    薛黃英笑道:“這山椒苗倒是不辣,它結出的果子辣。”


    長勝嬸一拍大腿:“哎吆,我就是這個意思,說劈叉了。”


    說完,她掃一眼另幾位婦人,意有所指:“英娘,你且放心,嬸子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你把這金貴苗苗給了咱們,咱們再不會往外吆喝,讓你難做。”


    村裏誰人不知薛黃英憑著這叫山椒的金貴玩意,前段時日擺攤生意火爆,雖村裏沒人好意思去點餐,戲罷路過攤子時,有眼睛的,那是都能瞧得出來。


    如今薛黃英大方勻給她們秧苗,她們自然不能砸了人家飯碗。


    長勝嬸自覺眼睛很靈,瞧著這菜園裏無處不在的山椒樹,猜測薛黃英怕是還指著這些山椒樹賺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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