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的巔峰,便是低穀的伊始。


    在齊振良六十歲大壽宴時,有一個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登門找了,不知出於什麽事情。那先生秉燭與齊振良徹談了一夜,而那一夜之後,齊振良便向全族一百多口人下了一個奇怪,而讓人震驚的動員。


    他告訴全族人,齊家要退出食通天,賣掉他們在北京的所有店麵和田產。舉家搬遷到北京遠郊大山中,一個被稱作狗王店的落後山村。


    齊振良沒有說搬遷的英勇,但為了表示決心,他甚至在自己的棺材壽木中盛放了滿滿一棺材的銀元,讓不願意跟他走的人從棺材裏拿銀元做遣散費,譽為關門散元。


    齊家自清朝被逐出禁宮起,在北平城裏深耕了百多年。俗人對那皇城根有感情,自然都不願離開。


    因此,當齊振良啟程去狗王店的時候,原本人丁興旺,一百多人的大家族便隻剩下稀稀拉拉二十幾人跟隨他。


    而齊緣的爺爺齊誠便是在那個時候離開了本家至親化名齊老實向南謀生。


    齊家因為搬遷而傷了筋骨。可雖然如此,當齊振良來到狗王店的時候,他依舊是那個小小村落間數第一的富人,依舊擁有著大量的財富。


    舊社會的地主老財都是一樣的,走到哪裏都要先蓋房置地才有安全感。


    齊振良來狗王店落腳後,自然不能免俗,這是讓人意外的是,這位大龍頭蓋房時,並沒有按照過去人的規矩請風水陰陽勘探宅基,而是雇傭了一百多個幫工。在整個狗王店鑽土勘探。


    一百多人在這個小村莊裏,整整取土鑽研半個多月。這樣的場麵齊緣雖沒看見,但通過其中書信中那句昔日咱爹歎宅邸如蜂窩,打你腚如搗蒜一句還是頗感震撼的。而在半個月之後,當一個雇工小夥挖掘出了一盆與眾不同的土時,眾人才略微明白了齊振良的用意。


    其中寫給弟弟的信中,描述那一捧被老人看中的土及特殊離奇,土質紅中泛黑,如肝血之痂。而且更奇怪的是,從九尺深洞中取出的土裏卻一丁點水分都沒有,就好像那水分都被地下的什麽東西吸幹了一樣。


    在拿到那奇怪的土樣後,太爺齊振良立刻認定,那是吉壤,並讓族人由那取土處深挖。而隨著挖掘的深入,那處血色土地又有更多的異象呈現在眾人麵前。血土之地的地質和平常的土地不大一樣,越往下挖掘,土壤越發的幹燥致命。


    挖到六丈深時,已經斷了一百多把鐵鍬和鎬頭。


    在之後一般的挖掘工具沒了作用,施工的隻能如劈石一般,以鐵釺大錘向下緩緩砸去,艱難的工程讓雇工們怨聲載道。


    但因為齊振良的固執而依舊堅持,直到付出了一萬升小米以及兩條人命的代價後,齊振良的工程終於挖掘到了七丈深,並掘到了真正有些意義的東西。一口古井的井口。


    信中描述齊振良所挖掘的那古井外有一尚書鳶飛戾天,魚躍於淵的大石碑,封堵井口。


    眾人將石碑先開後發現井下終於有了濕土,土中泛著血色的汁液,井口中無有全脈,卻挖掘出一隻純黑色碗,底數陽光金色的黑盞。


    寫這封信的齊忠提及那隻黑盞很神奇,放進盞口中的水,即使置於三伏天的大太陽下,著口也不蒸發半分。


    誰人若是得了疑難病痛,喝一口那黑碗中的酒水更會立刻痊愈。寶物神奇,齊緣的太爺爺挖掘到那古井和黑盞後,自然視為天賜的吉兆。


    兩人當即命令家族以那口井為中心,安宅置地,起了三十三間大瓦房,從此當起了狗王店的地主。


    齊振良的發現,既神奇又兆頭好。按一般的劇情,他安家狗王店後,應該是五穀豐登,人丁興旺才對。


    可隨著閱讀的深入,齊緣卻遺憾的發現,他太爺爺那一隻人的生活,並沒有因為那隻血盞的出土而有絲毫的改變,反而處境越發洶湧。


    齊緣的太爺爺齊振良挖掘出那隻血盞,並憑此安家後人生,並無時來運轉。齊家沒有種地的巴士,再加上他們落腳的狗王店,是山區地貧土地,還有土匪戰亂,故而家業經營步履維艱。


    十幾年後,齊家竟從食通天的魁首龍頭,墮到了幾乎赤貧的地步。而且更不幸的是,或許是因為齊振良喝過那血盞中水的原因,老爺子活的歲數還不是一般的大,一百多歲尚才在貧困交加中撒手人寰。


    因為當年錯誤的決定,齊振良受了半輩子的窮苦饑困和刀病折磨,臨了,還給後人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不過赤貧也不是沒有一丁點好處。建國之後,齊家人因為窮,全被劃為貧下農,並由此大部保下了他們蓋在狗王店的那三十三間磚瓦房,各種運動也沒有受到大的牽連。


    後來改革開放,鄧爺爺畫圈遷出北京的齊家人盼得了一絲生機回轉。齊振良死後,齊緣的大爺爺,其中更是能折騰,他竟然以七十多歲的高齡依靠狗王店臨近首都北京和通公路的優勢,帶著手下的三個徒弟,重新將保德宮的牌匾掛了出去。


    以老朽之軀又幹起了餐飲的老本行,走上了勤勞致富的康莊大道。不過,保德宮是個大殿,其中再有本事也感覺獨木難支,所以他才找到,並邀請已改名齊老實的弟弟,舉家回狗王店本家落戶幫忙。


    而齊緣所看見的這些信件,便都是他大爺齊忠寫給他弟弟,讓他全家從太行山龜嶺村前往京郊遠山的狗王店。好一起成家業的邀約。


    那幾十封信,雖然隻有齊忠來的信,而無齊老實往得件,但從寫信人的文字間起源,還是品讀出他爺爺對於遷回祖宅這件事,應是頗為願意,卻也頗為猶豫的。


    而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老人的兒子,也就是齊緣的親爹,不樂意回去。


    字裏行間中齊緣品出自己的父親,不想讓齊緣去當一個廚子世家的繼承者,學習那些伺候人的末技。


    相對於齊家的曆史傳承,他更希望兒子以知識改變命運,靠高考和大學進入大城市當白領、當公務員。


    以此類推,齊緣以為也一定是父親的阻攔。這一段齊家人的往事,他從不知道,爺爺也隻能深藏夾縫。


    當齊緣通過那幾十封信的內容,拚湊出他這個家族幾百年的沉澱往事後,他整個人的心激動而糾結。


    之所以激動,是因為齊緣又一次看見了血盞的影子,並且明確血盞就在那個被叫做狗王店的和北京接壤的山區村落親戚家中,看樣子唾手可得。


    之所以糾結,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原來齊家四代人的命運都和那隻盞有糾葛。而且那個主動挑出一切的小白,又有什麽樣的目的呢?


    糾結與激動的交織中,齊緣用兩個小時勉強捋順了他家族的來曆往事。


    兩個小時剛過,那小白的手機又一次響起了混合著江湖的螞螂謠鈴聲。


    “你也是庖刀鬼嗎?”


    “很接近,但不是,看完那些信,現在你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救爸爸的命了吧。”


    “回狗王店見我大爺爺齊忠,向他要到血盞,然後端水給我父親喝。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奪取那隻碗,搞一出螳螂捕蟬。”


    “你隻是一隻螞螂而已,算不上螳螂,齊緣。麵對你父親的病,其實你還有第三個選項,要聽嗎?”


    “說。”


    “什麽都不幹,等著你父親死,你拿不到心髒,去狗王店找本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你所需要的血盞。而且我們分析過,你父親的病情,最多再撐十天他就會徹底衰竭。到時候即使你得到那隻盞,也回天無力的。”


    “你說什麽。”


    “我知道你鄉裏的傳統,父母去世時,孩子不在身邊,是大不孝,會比鄰裏戳爛脊梁骨。與其背負一個不孝的罪名出去找盞。你不如等你父親入殮後哭一腔,安心上大學。從此,齊家的一切往事便都和你沒了關係,你也能夠服孝雙全,名利雙收。”


    小白頗為勢利的話,句句讓齊緣感到窩火,但是卻又句句點在他的七寸上。


    是的,齊緣去尋血盞,一旦失敗,便可能落下一個不仁不孝的名聲。到時候他非但不能救回自己父親的命,在自己的家鄉,更也徹底成了個人人唾罵的不孝子,白眼狼。齊緣不是故虛名的人,但這徒增的壓力依舊讓他難以抉擇。


    因此,他對著手機略微思考後才做出回答。


    “哎,事兒挺大的,我得和我媽商量。”


    “隨便商量,不過,過了今天你父親可就隻剩下九天的命了。”


    “不商量了,我去狗王店和我大爺要血盞。”


    “噢,又這麽快就決定了。”


    “嗯,你以為我高中白上的嗎?你話的本質是一道選擇題,選項裏隻有一個對的,沒有哪個考試會在錯的條框間耽誤功夫。我班主任曾經在高考前最後一堂課上說過,人生就是一場考試,想有出路,就要盡可能做正確選擇。”


    “邏輯能力不錯,但還不夠,我助你一臂之力,一個小時後來你村口和我匯合,我開車送你到狗王店,你可以節省許多時間。”


    齊緣知道時間的寶貴,因此答應了小白的安排。在最後的一個小時裏,他把手機和存折封進一隻口袋,又寫了一封交代因果的長信,通通扔進表姐家的院子,想讓她明天帶給縣城醫院的父母。


    一個小時後,齊緣拿了一百現錢,穿著黑色的校服,抱著齊忠寫給爺爺的那些書信。在村口的夜色下準時見到了一輛白色的轎子車和駕駛座上的小白。


    當他鑽進小白的轎車時,下意識的向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夜色中的龜嶺村漆黑一片,隻有表姐家的燈突然亮,仿佛一直默默注視她的眼睛,在給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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