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田沫望著那些擺放在她麵前的刀砧碗盆,又衝那兩個擺放物件的廚子命令道。兩個廚子在得到田沫的命令後,立刻扭身出門,沒多久後去而複還,各自端著兩個木盆走進餐廳。


    那木盆在端上來的過程中發出沉悶的碰觸之音,讓齊緣感覺到這明顯是有什麽活物在其中竄動。而當木盆分別擺放上餐桌後,他這才看見裏邊兒是一種很奇怪的魚。木盆裏的魚黑背白腹,有幾分形似鯽魚,但無鱗片,齊緣從沒見過。因此他隻得問田沫。


    “這什麽?”“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田沫沒回答齊緣,而是側臉望著窗外的春日雪景。先頗為優雅的吐了一句詩文,並在念詩文的時候,將袖子挽起,露出白藕一樣的臂。


    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其狀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蛙。庖煎苟失所,入喉為鏌鋣。”


    “庖煎苟失所,入喉為鏌鋣。這是河八珍裏的河豚。一口仙比的是料理河豚。”


    “對,這東西北方人見得少,但作為大家的繼承者,你應該有耳聞。”


    說話間,田沫伸手入水,將那肥魚抄起放在砧板之上,看著它帶刺的肚子漸漸鼓脹成一個球形。


    “河豚是一種極名貴的水產,正如梅堯臣詩文中所說的那樣,為河中魚蝦之首。隻是可惜河豚味道雖鮮,然其體有劇毒,所以它的血液、肝髒、卵巢、皮膚、眼睛、鰓?都不可食,唯有魚肉和西施乳可以做膾為羹。河豚其美又劇毒無比,吃上一口,或美如登天成仙,或中毒羽化成仙,總之都是要成仙的。“”


    “明白了,今日這詭宴是把河豚做成料理,然後自己品嚐。沒有死的就算贏。”


    “對!河豚的吃法很簡單,隻需要做成切片魚塊便足夠。那味道你隻要嚐過一次便會明白,什麽是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


    “你這是耍詐。我根本沒碰過河豚。不懂料理的訣竅和器官辨識,刀法再好也沒用。”


    “我最講公平了。”田沫在說話間將指尖的刀刃衝著河豚的頭顱輕輕紮下,瞬時便讓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失去了生命。


    “為了公平,我當著你的麵先做一遍,給你示範,然後會把我做的料理親自吃下去,在之後你照著我的方法來做。隻要你做完之後敢吃而且不死,那麽就算你贏。”


    “齊先生,我不建議你冒險。河豚毒素零點幾克就會要人命的。”


    在王七三提醒齊緣的時候,他一定沒注意到齊緣那過分複雜的表情。因為喝過血盞中酒水的原因,齊緣的身體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怕毒素的。八歲時的奇遇成了現如今齊緣為周瑜搏命的底牌。但即便如此,齊緣的心情也並不輕鬆,因為他始終都不知道自己抗毒的體質到底底線在哪裏,又到底能抵抗什麽樣的毒素。


    “我開始了。”田沫並沒有因為齊緣的躊躇而有所等待。她在將河豚殺掉後,立刻二次起刀,將血放盡,又一刀去頭,二刀去皮,三刀中分,四刀掏髒器,五刀取精肉。這刀之後,原本有手掌長短的一隻河豚便瞬間轉成了兩片雪白淨肉,頗有白玉軟汁的質感。隻看得齊緣目瞪口呆,歎為觀止啊!


    齊緣不懂料理河豚,但通過田沫的施展,他看得出,此人刀法及其精熟,而且和保德宮七星殺四平八穩周周正正的刀法比起來,她田沫的刀更有靈氣,明顯是轉用的某種膾魚之術,而非從旁門中嫁接所得。


    “你這刀法有苗根,名頭是什麽?”


    “過江刀,傳為膾魚之祖宋五嫂所創。這刀法是由乾隆時,江南禦廚張東官帶進宮廷。為了習得這刀法,我家八世祖田瓜娃為它精打了三把雲紋桑刀和一把沙牙鋸齒刀。不過即便如此,和祖宗也沒能學全。那原本八招的刀法隻襲了風花雪月四招。”


    田沫在將自己的家傳之道向齊緣介紹的時候,已經把兩塊兒白如軟玉的河豚淨肉切割成了一盆魚片。那擺放在青瓷裏的魚片被田沫處理的狀如折扇,薄如玻璃,甚至齊緣能透過魚肉看出瓷器上的花紋。


    田沫的魚膾,異常賞心悅目。甚至它也不是一道菜,而是一件藝術品,真對得起田家過江刀風花雪月的名頭。細膾完成後,田沫躬身前推,把那一盤兒帶著淡淡鹹鮮味道的魚生放在齊緣麵前。


    隨後她又伸出二指,輕輕捏起一片,毫無懼色地放進自己嘴中,細細咀嚼。待她細嚼慢咽後,隨手取了一張麵巾紙,略擦嘴角,才殘忍的衝齊緣笑道。


    “該你了,要麽做這詭宴,要麽痛快認輸。”


    齊緣麵對著田沫的激將,硬著頭皮一將屬於他的那條河豚從水裏撈出來,放在案板上,又緩緩舉刀。一番運氣準備後,齊緣回憶著田沫的動作,精準下刃。先以家傳的柳葉削給河豚放血去皮。待取出淨肉之後,又以流星錐按照永嘉王特封魚膾的製作方法,將那兩塊淨肉切成魚盤。


    齊緣雖然竭盡全力想弄好河豚,但是因為不熟悉這種魚肉的特性,他所製作的魚膾,肉片其厚,擺盤兒也不甚精美。雖然齊緣努力想把它弄成蓮花或者扇子的形狀,但弄到最後卻實在像個葫蘆娃。


    硬著頭皮弄好河豚後,齊緣便在田沫的注視中伸出手準備吃上一口。可就在這個時候,那位管家王七三卻忽然伸手急止齊緣。


    “齊先生,你的魚有毒的,別找死。”


    “有毒?”齊緣雖然對於抗毒的事情有些底氣,但聽了王七三的話,也還是一愣。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齊先生,你剛才剔除卵巢的時候,把它弄破了,卵巢的分泌液已經汙染了你的魚肉,吃了必死無疑。”


    “卵巢?”齊緣說話間急忙低頭望著剛剛剔除掉河豚的內髒,想再確認一下。但隻可惜初來乍到的他根本分不清河豚的心肝脾肺腎。


    “你誆我,你誠心嚇唬人。”


    “我嚇唬你幹什麽?你死活對我有什麽好處嗎?你確實把卵巢弄破了,那可是河豚最毒的部分。”


    “七三,他不會信你的,你想和我講老禮,我給你這個機會,接下來就看你有沒有勇氣繼續講了。”


    齊緣原本因為王七三的話而產生了猶豫,而隨著田沫的話,卻又變得堅毅了起來。畢竟他看不慣田沫的做派,更不想因為一時的退縮而耽誤了三條人命。更重要的,他曾經親口向田沫誇過海口,說她不配食通天三個字,因為她沒有道義。


    “喂,如果我死了,你也會治我伯的病吧?”


    “嗯。”


    “我信你們賒刀匠是講信用的。”


    在得到田沫的點頭後,齊緣再不猶豫。他憑借著血盞的庇佑,以及對自己刀法的自信,終究抓起那一片豚肉,將這一口仙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河豚肉出入口時極具嚼勁,放進嘴中後立刻發出咯吱吱的聲音,並刺激著齊緣的唾液瘋狂的分泌。在河豚肉獨有的質感中,齊緣品到了許多奇妙而獨特的味道。尤其品到了,什麽是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很快河豚肉穿喉入城。


    說來也怪,齊緣在那一口之後,突然釋然了,竟然又抓起一片魚生,放進嘴裏細細的咀嚼。


    “你還吃。你不怕死哇。”


    “如果有毒,我已經必死無疑。既然命已經定了,我何不做個飽死鬼。”


    “拿得起,放得下。這才有點意思。把藥費給他辦一下,再聯係一下紐倫堡的常醫生,他研究毒素學,又在北京開研討會,就麻煩他出麵會診吧。”


    “會診齊先生嗎?來不及了,吃了河豚毒,十分鍾就得死了。”


    “我真的把卵巢捅破了。”


    齊緣望著王七三的表情,恍然明白,他先前沒有扯謊,因為現在他食已入肚,再也沒有扯謊的必要。


    “你當然弄破了,畢竟手太生。”


    “啊。這……人中黃,快給我弄我人中黃來。”


    “那種民間偏方救不了命,況且你又沒有中毒,為什麽要吃人中黃呢?”


    “沒中毒?可卵巢不是已經破了。”


    “不是所有種類的河豚都有毒的。我隻是想看看你有多大決心來維護和堅持自己的想法。”


    “你耍我。”


    “要不我給你道個歉?不過紐倫堡的常醫生可能就…………”


    “姐,您這詭中詭耍的好啊。我佩服。”


    田沫聽過齊緣的話後笑了一下,再也沒有做加碼的事情。最後,兩個人在王七三的陪同下吃了一頓便飯。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今天晚上你就住這裏吧,圖個清淨。醫院那邊不用過於擔心,畢竟你幫不上什麽忙。等有了確切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住這兒。不好吧?我一大老爺們兒住著糟踐東西。”


    “瞧你說的,這宅子本來就是齊家的,我隻是幫你們看著而已。”


    “本來就是齊家的?”


    齊緣聽著田沫的提示,突然一驚,隨後又仔細環顧了他所在的這片院落。緊跟著他立刻明白這一處院落為什麽在他剛剛進來時,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這院子我在爺爺老家照片裏見過,是齊家在北京時的產業。”


    “對,好好欣賞一下你祖上的榮光吧。如果你們齊家想回來,這院子我賒給你們。”


    “賒?白賒的東西不太敢要。”


    “哼,誘惑被拒絕,往往是因為誘惑不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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