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許久未曾吃過的湯麵,蔣小周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清晨那碗涼了的豆漿,和幾根軟塌塌的油條,都未曾喚醒她關於童年味道的記憶。


    此刻卻是縈繞著蔣小周的心頭。


    麵條滋味一般,但它的特殊點是,成人一根手指大小的麵皮在鍋中煮到變小。


    其餘的早已化為湯汁中的一部分,令湯變得格外濃稠,軟爛失去筋道的麵皮入口即化。


    至於臊子裏則是些煮到筷子一碰就爛的土豆條、還有煮到口感綿軟的白菜、以及幾乎全部消失在湯裏隻剩幾根蜷縮的皮的西紅柿,組成的。


    整體雖然可以說是鹹香鹹香的,但終究讓蔣小周想起來了以前在某音上刷到某國的食物:糊糊。


    又一想到這畢竟是七十多九十多嘴裏沒幾顆牙的老人吃的食物。


    蔣小周便沉默地吸溜著麵皮。


    難怪她總是那麽貪吃,原來是打小就沒吃過好東西啊。


    虧她小時候還覺得姥姥家的麵食香。


    不過又想到她爹媽做的菜,於是也釋懷了。


    印象中蔣小周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母親做的食物,二十多年應該有了。


    所以她並不知道母親廚藝如何。


    至於父親,父親下崗在家沒辦法。


    於是家裏的一日三餐,就基本上交給了那個從沒做過飯的男人。


    母親則是上班忙碌,要麽是選擇要麽吃姥姥家的“老人飯”。


    要麽是吃父親做的“沒熟的餅、燒焦的菜、還夾著各式各樣的頭發”的黑暗料理。


    這樣一來二去的,姥姥家自然就成了蔣小周記憶裏最好吃的地方。


    其實也不然,比姥姥家更好吃的應該是大爺張寶來家。


    明明對方是父親同母異父的哥哥。


    蔣小周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麽喊他叫大爺,喊他媳婦叫大媽。


    但家裏長輩讓這麽喊她就這麽喊了。


    大爺有的一身好廚藝,年輕時候做過廚子,後來隨著改革開放跑去了建築行業。


    最終倒也讓他混了個門道出來。


    大媽劉翠翠則是從小就被家人送出去的。


    明明家裏還有其他女嬰在,偏偏送出來的是劉翠翠。


    後來知道身世的催催隻在她親媽去世的時候回去看了眼,就和原生家庭再沒了聯係。


    但劉翠翠的那一手廚藝也是相當了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後來張寶來不再下廚後,劉翠翠做飯時總摳摳搜搜的舍不得放肉和油。


    蔣小周覺得第二好吃的地方是奶奶文誌英家。


    無論是逢年過節做的硬貨,還是平時的家常。


    比姥姥還大個七八歲的奶奶吃的飯菜仍舊重油重鹽,和吃的寡淡又單一的姥姥家完全不同。


    除去逢年過節時候的大魚大肉,奶奶家平常的飯菜也都是好吃好喝的。


    但讓蔣小周記憶最深的還是每年過年時,奶奶家做的醃菜堪稱一絕。


    醃的油汪汪的油黃瓜一口下去,鹹香中夾雜了一絲甜意。


    保持了黃瓜本身的脆爽,絲毫沒有變得軟爛。


    還有醃的蒜茄子,雖然鹹但卻不齁。


    茄子切成一片一片的但沒有切到底,中間塞滿了蒜末。


    一口下去蒜香混合著茄香,茄皮的韌性還在,吃起來並非完全的綿軟。


    無論是弄油黃瓜,還是做蒜茄子,奶奶都舍得放料。


    畢竟一大壇子的油黃瓜所用到的油和糖,在那個年代還是很金貴的。


    而蒜茄子所用到大量的蒜,同樣如此。


    在北方家家戶戶都弄醃菜的城市裏,這兩樣醃菜卻是蔣小周後來再也沒吃到過同樣味道的。


    不同於奶奶家的醃菜,姥姥家的醃菜除了鹹味,還是隻有鹹味,是真正意義上的鹹菜。


    畢竟煙酒都來的老太太和刻板教條的老太太,本質上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說起來奶奶究竟有兩任還是三任丈夫,蔣小周並不清楚。


    因為從小她就發現,姥姥家和奶奶家的兩家人,告訴她關於對方家故事的版本裏,絕大部分是不一樣的。


    而關於奶奶文誌英的丈夫,姥姥馮秀娥說文誌英嫁過三個人。


    可在若幹年後再回首的蔣小周發現,貌似是文誌英隻有兩任丈夫。


    隻可惜在她若幹年後,問父親關於奶奶的事的時候。


    父親並沒有回答太多,隻說了句小孩子別好奇那麽多。


    但蔣小周還是知道一點,關於奶奶最後一任丈夫的故事。


    對方往上數是個地主家,有著族譜記錄著族人。


    為什麽蔣小周會知道這個,因為奶奶的這任丈夫是蔣小周那從未見過的親爺爺,蔣發財。


    是的,她的親爺爺在她爹上初中的時候,因病去世了。


    記得文誌英去世時候,為了爭她最終和誰葬在一起。


    蔣發財的族人都出來勸說大爺張寶來和大姑張萍兩人。


    讓他們同意把文誌英葬在他們老蔣家的祖墳裏。


    這個扯遠了,話說回來。


    蔣小周記得她小時候最常見的就是,奶奶吃飯時候夾著根煙,桌上的玻璃杯裏倒著半杯白酒。


    已經八十的奶奶筷子一伸,夾起一片油光鋥亮的扒肉條就吃了起來。


    肉還沒下肚,就就著口酒,嘴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


    滿頭花白的頭發隨著奶奶的心情,愉悅的晃動起來,看起來瀟灑極了。


    而且蔣小周記得她想吃什麽零食,奶奶直接給她買。


    無論是ad鈣奶,還是雪餅,又或者是巧克力。


    當別人家的小孩都還看著小賣部裏的幹脆麵眼巴巴的發呆時,蔣小周已經能擁有整箱的不同口味的幹脆麵。


    那時候大概四五歲的她被寄養在奶奶家,父母都忙沒人照料。


    隻不過在不同版本的故事裏是:


    母親被打,父母鬧離婚所以蔣小周被寄養在奶奶家。


    母親去玩,父親管不來,沒人要蔣小周包括她姥姥,所以被寄養在奶奶家。


    雖然如此但蔣小周卻覺得,那段時光應該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沒有之一。


    姥姥馮秀娥說,奶奶文誌英他們一家從上到下都重男輕女。


    說周瑛生下蔣小周的時候,文誌英一家得知生的是個女孩,他那個當爹的直接出院走了。


    連坐月子都是馮秀娥幫忙照料的,文誌英連看都沒來看一眼。


    但是奶奶文誌英說,蔣小周小時候是被奶奶養大的。


    周瑛懷她的時候就想離婚,後來還幹脆把蔣小周放在奶奶家不管不顧。


    年幼的蔣小周根本分不清,她隻知道從小兩邊人都在說謊。


    她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誰說的才是真相。


    其實長大後的蔣小周依舊分不太清楚。


    隻不過最後的最後,隨著老人們的去世,那些真相就此掩埋在過去,徹底無從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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