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蔣小周能感受得到誰對她好。


    在奶奶家的那段時間裏,蔣小周白天就跟在奶奶身後走街串巷的溜達。


    嘴裏吃著走街串巷時別人給的好吃的,像個零食收割機似的。


    要麽奶奶就帶蔣小周去樹林裏,逮螞蚱,逮蝴蝶,逮天牛。


    逮住了回來放玻璃瓶裏養著,那時候蔣小周不過四五歲大小。


    有次碰到了戲班子唱戲,奶奶就給蔣小周買了袋瓜子,買了瓶飲料。


    一老一小就這麽在戲台前看了一晚戲。


    回家路上奶奶看著興致勃勃的小孩兒,還問蔣小周能看得懂嗎。


    小小的蔣小周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用她那嗑瓜子嗑的起皮的小嘴,給奶奶講起了戲班子在唱什麽。


    打那之後,蔣小周在奶奶家的那些日子裏,每逢戲班子來唱戲,奶奶就帶上蔣小周一起去看戲。


    周圍有好事的大人問起來,奶奶還讓她給別人解釋兩句劇情。


    說來也巧,蔣小周還真就把台上人唱的什麽故事說了出來,令周遭的大人嘖嘖稱奇。


    後來離開奶奶家再也沒接觸過戲曲的蔣小周,有天看著春晚重播裏出現的戲曲節目,竟然覺得異常陌生。


    她完全聽不懂電視裏唱的是什麽,隻覺得咿咿呀呀的令人頭大。


    蔣小周記得她當時看上了什麽玩具,奶奶也直接買給她。


    哪怕那是一把應該是男孩子才會玩的黑色玩具手槍。


    但在姥姥家包括自己家,蔣小周從未擁有過一個屬於她自己可以光明正大拿出來的玩具。


    不會有小女孩能玩的洋娃娃,更不會有小男孩玩的飛機汽車。


    後來被父母從奶奶家接走後的蔣小周,第一次撕心裂肺的體會到了離別的滋味。


    於是在蔣小周聽到姥姥講述奶奶重男輕女、對她這個孫女嫌棄的話語時。


    她一開始是丁點都不帶相信的。


    如果奶奶和父親真的重男輕女,怎麽會對她討要零花錢的時候,還每次都給的那麽爽快。


    而姥姥包括母親,不說給零花錢了。


    待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如果在非學習的情況下,不幫忙做點什麽都會被念叨。


    “我在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都如何如何!”


    所以蔣小周打小最喜歡的就是奶奶這邊的親戚。


    不管是大爺一家、大姑一家、還是二姑一家。


    他們誰看到了蔣小周,不僅都會給她買個零食飲料塞個幾毛錢,還會給她買她想要的玩具。


    包括她那大她十五歲的大表哥爾博、大她十三歲的二堂哥張安權、以及大她八歲的三表哥李飛。


    嘴上嫌棄她小不樂意帶她一起玩,但老愛逗她哭,她一哭就連忙上來哄她一起玩。


    蔣小周也問過奶奶這邊的人,為什麽他們會給自己買好吃的和零花錢。


    蔣小周至今都記得他們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回答了相似的話,


    “你是咱們老蔣家好容易盼來的姑娘,怎麽會對你不好?”


    “你可是咱家的一朵金花啊,不對你好對誰好!”


    “家裏一堆後生小子整天煩死了,還是個姑娘好啊!”


    是了,奶奶這邊的第三代人裏,大爺家一個小子,大姑家一個兒子,二姑家一個兒子。


    到自己父親這裏才僅有自己這麽一個姑娘。


    而姥姥那邊的第三代人裏,姑娘兒子都不在少數。


    五個養在身邊的姑娘生下來的孩子能少嗎?


    大姨家兩個兒子一個姑娘,二姨家兩個兒子,三姨家一個姑娘一個兒子,四姨家一個姑娘。


    到她母親這裏,又是個姑娘,怎麽會有什麽多餘的特殊待遇呢?


    所以當初姥姥和母親給她灌輸的,奶奶他們重男輕女不喜歡蔣小周的觀念,像是個笑話。


    而意識到這一點,則是很多年很多年後的一次回憶中,蔣小周猛然間想到的。


    誰家一直生女兒連生五個,實在不能生了才停下來。


    又是誰家一直給予蔣小周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肯定,給予她實質性的好處?


    蔣小周現在都能記得她在母親那裏,對方主動給她的零花錢是隻有一塊錢的硬幣。


    而姥姥過年給的壓歲錢最高隻有五十塊,至於那幾個當姨連一分錢都不曾給過。


    反觀父親,從小就不定時給蔣小周一塊兩塊的零花錢。


    奶奶過年的紅包裏也有100到200不等,大爺和姑姑也會包幾十的紅包過來。


    (雖然除了父親給的零花錢外,其餘的紅包對蔣小周來說,不過是當了個過路財神而已。)


    可惜這些細節是蔣小周小時候一直沒發現的。


    她逐漸對奶奶和父親嫌棄自己不是個男孩的觀點深信不疑。


    覺的他們後來喜歡她,不過是發現她懂事會討大人喜歡罷了。


    也因此蔣小周變得愈發的“懂事”了。


    畢竟後來父親下崗後,蔣小周就再也沒怎麽有機會去奶奶家常待著了。


    沒辦法,誰讓她家離姥姥家步行十分鍾就到了。


    父親有零工的時候,她放了學就去姥姥家待著。


    放假的時候,陪姥爺散步,陪姥爺待在醫院,陪姥姥去看姥爺……


    在這個貓嫌狗棄不到十歲的年齡裏,蔣小周硬生生的做到了讓所有大人都說這孩子可真懂事的稱讚。


    而這些稱讚裏唯獨沒了更小的時候,大人都說這小孩挺活潑的讚歎。


    因為她來到周家後,才知道任何時候哭都是沒有用的,哪怕她是個豆丁大的小屁孩。


    也許有的人覺得這樣的教育挺對的,不能慣著小孩。


    但周家這邊可不是單純的不慣著,而是從骨子裏給予的洗腦。


    也是那時候蔣小周的性子裏,對待長輩失去了從前的靈動。


    蔣小周開始學會了看人臉色,尤其是大人的臉色。


    也學會了說謊,尤其是對待大人的一些特殊問題。


    比如某某做飯好不好吃,比如某某的衣服好不好看。


    這個時候如果蔣小周講的實話是否定的,那麽她將迎來長篇大論的說教。


    被這麽說教的同時,又被教育不能說謊,要說實話。


    相悖的理念出現的時候,大人往往會優先在意當下環境對自己有益的觀點。


    可小孩子家家哪懂什麽是情商,哪懂大人為什麽如此善變。


    也是那時候,活潑開朗落落大方的小不點,變成了內向木訥敏感多疑的蔣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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