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庭院內。草草而歸的兩個人平靜的坐在一張桌子上。


    上麵放了一些吃食,還是熱的。


    不過倒是沒有人敢與二人共同吃飯。


    當看著這眼前看似好好先生的白衣以一種血腥的方式殺死了南陽郡城的地頭蛇之後,他們先前的一些膽氣全都消失不見了。


    要不是因為與趙千秋有舊。恐怕庭院內都不會讓他們多待了。


    當然,也隻是這麽想想。


    李婉君喝了口茶,李青蓮有些著急的問道。


    “前輩,問出來了一些什麽了嗎?”


    李婉君點了點頭說道。


    “紅袖招真不愧是紅袖招,盤根錯節好似一張縝密的蛛網,以清白女子籠絡達官貴人以豔倌人打探消息。能夠做到這一步,定然是背景不俗。”


    李青蓮隻是連連搖頭,關乎於諸葛武陵的事情,怎麽這位女子前輩還莫名其妙的說開了紅袖招的底細背景了?於是隻能催促問道。


    “前輩,這紅袖招如何,我們日後再說,武侯的事情,知道一些具體的消息了?”


    “知道了。”


    李婉君好整以暇。看著四下無人,輕聲說道。


    “早年間,曹流觴一貧如洗,還是一位癡呆,在魏國宗室之中,算是出了五服的窮親戚,這種人,一個月也就隻能領取一些幾百枚銅錢的奉養。這是前提。


    但是這曹流觴倒是運氣不錯,在一次的武侯請神風俗上,遇到了香火顯聖不久的諸葛武陵。


    諸葛武陵成為城隍之後,自然也需要為了自己的香火奔波。所以想著投資曹流觴。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兩個人正式的結下來了因果。”


    “因為受到諸葛武陵陰德與香火氣運的影響,曹流觴可謂是順風順水,一路上雖有波折,但是倚靠武侯的遺澤輕鬆的就踏過去了。


    當然,其中也少不了曹流觴的努力不懼死,但是相比之下,諸葛武陵付出的更多。”


    “要知道,諸葛武陵不僅僅是一位城隍那麽簡單,更是一位當初憑借一洲之地與魏武帝周旋良久的絕世天才,如若放在如今的魏國,那就是帝國之壁,輔命大臣級別的重臣。”


    “所以諸葛武陵對曹流觴作用最大的,反而不是香火氣運,而是武侯學識。”


    “當然,在封王之前,這還是一件好事,不過自從封王之後,一切都變了。”


    “正所謂投桃報李,吃水不忘挖井人,投資有了回報。按照先前曹流觴沒發瘋時候的舉動來看,當時的曹流觴,的確在不留餘力的在南陽郡將諸葛武侯推廣開來。


    這本來就是一件好事,一是南陽郡並未有什麽成氣候的香火信仰,二是因為荊州地界不知道諸葛武侯的乃是少數,所以百姓們的接受程度更高。香火也就更加鼎盛。”


    “不過封王之後。一切都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死死的捏住了脖頸。那曹流觴不知道為什麽,不光下令搗毀武侯生祠,隨後更是捉拿了許多衙門抗議的武侯信徒。


    最後將南陽郡最大的一處武侯生祠,改成了佛寺。”


    講到這裏,李婉君有些口幹舌燥。


    李青蓮倒是很懂眼色的遞上了一杯熱茶問道。


    “所以一切的變化,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那曹流觴改弦易轍了?”


    李婉君點了點頭,又有些狐疑的說道。


    “那十七娘還說,是因為,這曹流觴傍上了一個大人物,這位大人物背後站著的,卻是佛教。故而南陽郡如今的香火鼎盛之處,隻有佛寺。


    如果這十七娘說的不錯的話,這大人物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青蓮雖然隻是個革了功名的寒酸秀才,但是對於魏國廟堂之中,尋常百姓都知曉一二的八王自然是不陌生,當下就輕聲說道。


    “曹流觴再怎麽差勁,也是魏國宗室,魏國郡王,是從北莽草原前線一刀一刀打出來的實權郡王,這種人幾乎不可能臣服於臣子。


    他可是魏國宗室,所以他能夠臣服的,也就隻有比他位置更高的魏國宗室了。


    那麽答案很明顯,八王之中,恐怕隻有佛親王能夠有如此能力,如此手段,來收付一個實權郡王。”


    想到這裏,李青蓮頓時有些不寒而栗。


    他想的很多,很遠,立馬開口說道。


    “佛親王不僅想要收服曹流觴這個實權郡王,更是要在荊州這麽一個諸王爭搶的必爭之地丟下一個釘子。這顆釘子可以不同,但是不能沒有!”


    “而他丟下釘子的同時,也要給自己施加影響力,所以在荊州大肆創立佛寺。蠱惑百姓。”


    “很顯然,南陽郡隻是一個開始,而後武陵等其他荊州八郡,都已經被這位佛親王盯上了!”


    李青蓮背後頓時被冷浸濕。喃喃自語說道。


    “如果是當地沒有香火神靈,那還好說,如果當地有香火神靈,那就打碎了重來,他怎麽有如此大的手筆,有如此大的能量?上來就挑香火最為鼎盛的武陵郡下手!”


    李婉君歎息說道。


    “原因很簡單,一個天生癡傻,受到諸葛武陵遺澤成長起來的郡王,是天生的的諸葛武陵的代言人。他和諸葛武陵已經綁定。


    染血的神像,失蹤的江湖人,如果全都扣在諸葛武陵的頭上,百姓們隻會將信將疑。


    但是如果這位天然的諸葛武陵的代言人都背叛,或者揭露諸葛武陵並非是香火正神而是邪神邪祟的話。


    會發生什麽?你仔細想想?”


    “百年香火,毀於一旦。一朝崩滅,世上再無諸葛武陵的清名,美名。隻有身後的無盡罵名。”


    “難怪武侯老爺最後一次上身對我說了那些話。”李青蓮連連歎息。準備了一下措辭,有些沉默說道。


    “諸葛武陵在史書上會留下來重重的一筆。但是卻是需要以一種極盡汙濁的詞匯來描寫。”


    “八王之一,佛親王。這些人的心眼,城府,到底是如何長成的?那其他與佛親王互為敵手,各有勝負的七位親王又是何等的存在?


    而牢牢壓製著八王,掌控朝局平衡的那位聖上,又是何等的存在。”


    “當真是。”


    “令人驚悚?”


    李青蓮卻是麵露神異。


    “令人愉悅。”


    李婉君疑惑的看著李青蓮,李青蓮則是眉飛色舞的說道。


    “前輩,如若有一天,我是說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能爬到更高的位置,我能和他們在同一張棋桌上麵下棋兌子,那該是何等場景?”


    “那該是何等的風光無限?”


    “大丈夫當如斯才對!”


    李婉君看著李青蓮,下意識的想要一巴掌拍死他。


    她很討厭陰比,


    她很討厭下棋。


    她更討厭兌子。


    李青蓮縮了縮頭,似乎感覺到肅殺,輕聲說道。


    “前輩,等到此番事了,我就要去上京城了。”


    “你去哪關我什麽事?”李婉君瞥了李青蓮一眼。


    兩人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片刻後,李青蓮說了一句廢話。


    “前輩,你覺得,這曹流觴會如何做?”


    李婉君就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李青蓮。


    那意思很明顯,


    你說呢?


    是啊,想也不用想,龍抬頭,武陵郡城內,武侯生祠請神風俗。


    大喜之日,同樣也是大悲之日。


    隨後庭院內陷入了死寂,直至一身素衣的趙千秋紅腫的雙眼來到院內。


    強笑說道。


    “你們回來啦?”


    隨後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李婉君連忙上前想要攙扶起來趙千秋,那李青蓮更是被嚇得躲開了這一跪。


    沒想到趙千秋並未起身,重重的三個響頭扣在庭院之中,再度抬起頭來,已經是一片血紅。


    李婉君有些憐惜的擦拭著趙千秋的額頭。


    “何至於此。”


    “謝謝你。葉白狐。”趙千秋的眼神極為認真。


    “叔叔說了,你將那罪魁禍首千刀萬剮了。我謝謝你替我報了這個血海深仇。如果是我,恐怕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仇人逍遙法外。”


    李婉君沉默。


    趙千秋卻沒有繼續說。隻是將二人引到後院中。


    柴火之上,是一對夫婦的屍體,他們神態安詳,似乎在笑。


    兩人相擁。


    隨著熊熊火焰衝天而起。將兩個人的生前事,身後名,盡數葬入火海之中。


    自此人間杳無音訊。


    等到火焰散盡,兩個壇子被趙千秋抱在懷中,她小聲說道。


    “葉白狐,我知道你很強,我能和你習武嗎?”


    “好。”


    “我以後能跟著你闖蕩江湖嗎?”


    “好。”


    “我學東西很快的,你不要嫌棄我。”


    “不嫌棄。”


    “我們什麽時候走?”


    看著好似脫胎換骨的趙千秋,李婉君隻是平靜說道。


    “還有事情沒有辦完嗎?”


    趙千秋隻是拍了拍壇子。


    “阿爹阿娘都在裏麵啦,最親近的人都在這裏啦,我留在這裏隻會讓人遷怒叔叔。不如早走。”


    “好。”


    今夜,天空陰沉,後半夜稀稀拉拉的下起來了雨中雪。


    紅袖招的門窗緊閉,就連門口常常掛著的紅燈籠都被卸了下來。


    無數舟車勞頓的兵卒沉默的將兩條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一位佝僂身影從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上緩緩而下。腳步踉蹌的踩入泥雪之中。


    眼神中沒有任何焦距。


    他穿過了無數屍首,穿過了嚴正的身體。


    那強撐著一口氣,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的半半跪身影微微轉頭。口中嘶啞。


    “王爺。”


    出乎意料的,曹流觴並未暴怒,也無猙獰,隻有死一般的沉默。


    他輕輕地蹲下來,用自己厚實的肩膀給快死的袍澤渡去一些暖意,似乎這樣,他會舒服些。


    嚴正勉強一笑。


    “讓王爺失望了,人沒留下,郡城沒保護好。連世子都保護不周到。嚴正,真乃罪人。”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此時的曹流觴似乎被雨雪浸濕了臉。


    隻聽甲胄碰撞聲音,嚴正微微抬手。推著曹流觴的頭顱朝天。


    “王爺,這可是您教給我們的。大老爺們哭?老天爺可是看到會笑話的。你看,這不就是在笑話你了嗎?”


    “王爺,那江湖人,是玉液宗師,太過可怕,日後要絞殺,需要數千兵馬圍之。非大平原不可死絞。”


    “都說精兵悍將馬踏天下,可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殺了我們數百位弟兄,嚴正實在心中不解。”


    “人力當真能做到如此?那我們這幫家夥,是不是要作古了?”


    “這魏國的天下,日後是不是又要被這些該死的江湖人絞弄的血雨腥風?”


    “隻是,嚴正。再也看不到了。”


    “王爺。”


    “好生珍重。”


    嚴正的手臂垂下,身上千斤重擔仿佛放下,連人帶甲靠在了曹流觴的肩上。


    曹流觴還是沒有說話,隻是轉身將其背在身上。朝著那具白骨森森而去。


    這位頂天立地的男人沉默的收斂了自己孩子的屍骨,一點一點的拚湊出了個人形,毫無顧忌的抱入懷中。


    身旁無人上前,無人敢上前。


    隻能看著那仿佛一夜之間衰老了數倍的身影緩緩地朝著郡王府邸而去。


    口中似乎呢喃說道。


    “回家,回家,回家。”


    人生自古誰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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