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瓦殺費無極昭公二十七年


    知疾之病人已亟,而不知攻疾者之病人深也,則謂之下工,奚辭焉!是故人有元氣,國亦有之。元氣之受伐,害氣幹之也。六淫者,人之害氣也,卒中於人,皮膚先之,肢體次之,漸深而入於藏,則目為之霧翳,耳為之螿鳴,昏煩狂易,而其人亦瀕於死矣。


    然病之者,害氣之淫,剝元氣之裔流而未椓其本也。國工於此,護元氣而滋溢之,俾為主於身中,則主客之形審而邪正之勢定,坐收其蕩滌之功而中不相構,雖有淫毒之餘波,亦無從夤潤以複入,不知其日亡而固已日亡矣。拙者不然,曰:淫氣者,非毒無能勝也。


    委驅除之功於峻烈之臭味,俄頃之間而淫已除矣。乃淫之所宅者,五藏之奧窔也,入棲神之宮,肆災艾之威,惟其所攻而莫之忌,則盡舉身之血氣,奔命以趨毒石,而毒石乃為主於人身之中,則是有毒石而無元氣矣。


    夫毒石之性,豈知有所懲而以滋長生理者哉!雖欲無斃,其將能乎?


    五侯之滅梁氏也,董卓之翦中官也,司馬乂之誅趙倫也,史彌遠之殺韓侂胄也,皆以毒攻淫而斃國者也,而莫甚於囊瓦之殺無極。無極者,譖人之尤者耳,非如大奸窺國,莫之翦而必亡者也。


    譖人之害,中於耳目,而腑髒未毀,為之君者猶有權焉。譖人者假其威以逞,而不能自為鞠凶者也。昧者假手於巨奸以攻之,構於中而氣移於所攻,則權徙而君屍於上,以聽忮人之鞠凶而莫之治矣。


    孰謂沈尹戌智?易無極以瓦,移耳目之疾於心也;抑孰謂沈尹戌忠?君在上,百辟在列,不能昌言於廷以正無極之罪,而攘生殺之權授之瓦也。易無極而瓦,則讒與奸之禍亦既較然矣。由是國人惑瓦而姑媚之,百僚憚瓦而終礱之,唯其溪壑之滿,而舉國竭澤魚以相奉。


    有言不可於王者乎,即可指無極以加之曰:此固讒人之餘蘖也。而向者之目瞀,今者之睛亡矣;向者之耳簧,而今者之竅塞矣。終使郢亡王走,鬆檟不保而麥黍生悲。戌死有知,將何以質鄢、費之魄於地下哉?


    故舍國工無可攻之疾,舍老成慎重之士無可醫之國。讒震朕師而罐之者,必皋陶也,非攻之謂也。如其求逞一朝,不擇人而但驅埽以鳴豫,則授共、罐於伯鯀而舉刑尤快,奚所畏於震師而必皋陶之舉哉?


    子家羈反昭公之賜昭公三十二年


    交天下者,雖其實之已盡,尤重其名矣;交於天下者,苟其名之已然,弗問其實矣。


    故名實之用,不可不辨也。君子不能絕天下之交而惡其失己,是故別嫌明微於進退辭受之間,慎重其名,以不輕受天下,而匪曰吾不享其實而以無愧也。


    夫且天下之交君子,與君子之受交於天下,豈以其利為重輕哉?交者以情也,以禮也,而後天下之交君子也,異於輿台之養。受其交者,參之情而可矣,酌之禮而可矣,則其交天下也,雖舉四海之富,推而奉之隴首,而固有所不辭。若其未也,則亟正其不可受之名,而無所依違於其際,別托一清白之跡以自全。


    夫君子之受交天下,既惟其名之正而不恤其實,則以接傾蓋聞聲之儔侶蔑不由焉,而況其所尊親者乎!


    子家羈從昭公於外,茹蘖飲冰八年,草次猶父子也。公將薨,而有雙琥、環、璧之賜。羈度之心,受而安焉,拜嘉而寶藏之,以戴公於沒世可矣。


    如曰:吾從公羈處而不能歸公於正寢也,罪在不逭,而矧敢受其賜!則亦泣請於公,終弗受焉耳。姑受之,待公薨而返之府,羈欲辭忘死其君而欺泉壤之罪,其將能乎?夫羈之為此,以為吾弗利焉,雖有受之名而亦何傷。


    嗚呼!君子所重愛於己,挾與生死而不可涅者,非此名哉?賜之者公,而公知其受不知其返矣;公不知其返,而又將誰返乎?君父畀之,當陛拜之,奉歸而宿於其家。凡為人臣者之受於君,亦此為九鼎之榮爾。


    過此以往,則寶玉祿糈皆糠秕也。取九鼎之重,舍糠秕之輕,求以號於人曰:“吾無染也。”於以怵天下之崇利而不知情禮者則得矣,而君子其孰信之?君子之是非,即夫人之自為心者是也。輾轉以飾其初心,則叩之心而早已不自信。故謂子家氏之內不失己,上不背君,吾不信也。


    意者,以暴其無所利於昭公之跡,以告無罪於季孫乎?故淹恤規諫於公者,皆冀容於季而徼覆水之收,未有卓犖振迅、奪奸臣之膽,深謀全量、圖光複之功者也。


    然則羈者,亦自矜而不剛、忠君而不固之具臣耳。從昭公者皆廝養之才,而羈乃臨深以見高。


    公即用羈,亦但為一乘之返,而公亦不成乎其為君矣。論者惜羈之不用,吾以知其用而亦無能救也。


    囊瓦以裘馬拘蔡唐二君定公三年


    邪而不趨於亂,知禁而已矣。喜怒者,生人之大禁也;威福者,有國之大禁也。人不能無私好,國不能無宵人,勢之所不能無,則亦豈待無此而後治哉?


    不能無私好也,得其好而不以喜張之,違其好而不以怒將之,雖未得為君子,而狂悖免矣。不能無宵人也,宵人之好得而福不淫,宵人之好違而威不奰,雖未能靖官箴,而禍亂息矣。是故君子以禁其心,先王以禁其臣,惟此之為凜凜焉。


    囊瓦,一貪人耳。貪人之於利也晰,則得失多寡之數,其所可寸度而銖稱者也。貪人之欲得也,其情必靡以柔,則氣無久亢,而誌亦易移矣。一裘一佩二馬之區區者,疇三楚之令尹而待此以為富乎?


    養唐、蔡以為外府外廄之資,月有取,歲有饋,三年之所獲,夫豈僅此?而虛拘其君以虧幣玉之入,瓦之智,孰謂其不能辨此哉?吾知瓦之於此以貪始,而非但以貪終也,欲崇其威而已矣。威之未克崇,則又崇其怒而已矣。


    怒崇而威福抑操於其手,則利之多寡亦其所不暇計,而很於必得,信以求贏,雖他日者亡令尹之位,失三楚之富,乃至宮室燼,寶藏分,妻妾舍於勾吳,無論其不早計及之也,抑計及之,亦且有倒行而快其一旦者也。


    故濟貪者怒也,敗貪者亦怒也。匹夫求欲以逞,搶首搏膺,呼天誓鬼,撞釜裂裳,卒不知其所自起而莫能戢者,貪移於怒也。怒而乘權則威也,乘權以貪則威也。長國家者纖芥之不給,鬥人以自鬥,困人以自困,亡人以自亡,禍幾發而不謀所以收者,貪移於怒也。


    嗚呼!私好行而士行刓,官邪啟,為已甚矣。其氣未盈,而戢之以不趨於怒,則狂戾猶有所憩也。大位未授,大權未操,骩以幹人而不任威,則怨毒猶未有深也。貪以貪終,而害亦不長,畏其移而已矣。明主之慎持其威,如修士之重懲其怒,則瓦之在國,亦如齊王色貨之好,奚必其不可從令而治哉?故曰:知禁而已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史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0曆史的天空0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0曆史的天空0並收藏史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