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有訪田賦於仲尼哀公十一年


    君子者,正天下之疑者也。疑於善與,殆猶其未善與,則進而訪於君子,得一言以折中其從違,而即毅然以必為而必去,若火之蘊崇於積茨之下,發其鬱而焰已升也。君子所樂以其正待天下之疑問,唯此之為無吝矣。


    若夫知其必見可於君子也,勿待問也,而猶問焉,則是欲暴其是於君子,而邀君子之讚譽也;夫挾一得之詹詹,而取必於君子以為之譽,君子固不為其所邀矣。


    矧夫知其必不見可於君子也,勿庸問也,而抑問焉,是其欲屈君子以從己也,不則欲引君子之辯而以利口窮之也;夫君子固不為之屈,而亦惡屑為無益之辯,以滋匪人之利口哉!斯二者,皆自絕於君子,而君子固弗答焉。


    季氏之欲用田賦,此不問而知夫子之必不見可者也。冉有不審,貿貿然而亟為之訪,三發而不置。自恒情言之,此魯之所由以興替,民之所由以死生,聖人知不可為者也,則何愛一言而不以救垂堂之墜乎?


    即勿聽也,民死於季氏之政,而生於夫子之言,亦詎不可以自盡與?然而夫子必勿之答,非聖人之僅不欲為小人辱也,夫聖人亦如天而已矣,天無絕物,而物有絕天;物絕天,而天又奚勞邪!


    且使夫子而正告以不可也,季其悛乎?季之弗能悛也,非處心積慮之久而以取必者乎?弗能悛而必訪,訪而不可,則比匪之黨利口蜂起,而與夫子競其短長,桑弘羊鹽鐵之論所為敝文學之舌,禿賢良之管,而益其蔓辭也。夫小人之詞豈足以窮君子哉?


    然而操一相窮之心,則苟可以逞而猶為之一掉也。大輅之馳而柴車之競,明燭之輝而螢磷之爭,渺見寡聞者之何知,或且將一彼一此,以左右袒於義利之交,則言愈長而是非愈紊。故曰:聖人猶天也,天不能競虺蜴之毒,爭虎狼之暴,而亦姑聽其自已,則聖人亦奚屑與惏冒之小人,鹹輔頰而趨於末哉!


    身即道,故愛身以愛道;言即教,故慎教以慎言。天下窮而君子泰,泰以息其道,教乃以揭日月垂萬世,而無敢以其辯說參焉。《易》曰:“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顒若不喪於己,無然其褻於薦也。服群陰之方長,而不失大觀之在上,至哉,莫之能尚已!


    序論第八


    述古繼天而王者,本軒轅之治,建黃中,拒間氣殊類之災,扶長中夏以盡其材,治道該矣。客曰,昔者夫子懲禍亂,表殷憂,明王道,作春秋。後儒紹隆其說,董、胡為尤焉,莫不正道誼,絀權謀。


    今子所撰,或異於是,功力以為固,法禁以為措,苟窮諸理,抑衍而論其數。雖複稱仁義,重德化,引性命,探天地之素,恐乖異乎春秋之度也!


    曰,何為其然也?民之初生,自紀其群,遠其害沴,擯其口口,統建維君。故仁以自愛其類,義以自製其倫,強幹自輔,所以凝黃中之絪縕也。


    今族類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義之雲雲也哉!客曰,宰製所謨,以貽無疆,固當通其變而不滯其常。漢起西京,中興洛陽,子之所製,定燕薊為會同之邦,不已固與?曰,王者相陰陽,定風雨,建之邦畿,為宰治主,亦莫不用氣之厚而固自然之宇也。


    是故羲、農之都,或陳或魯。平陽、蒲阪、安邑、耿、相,憑河東北,以為安處。長安、洛陽、大梁之土,後王宅之,數百年之下而後地力衰歇,漸以薄鹵。今燕薊之宅,受命而興者,女直、韃靼曾不足於稱數。


    永樂定鼎,始建九五,水土未薄,天氣翕聚,天子守邊,四方來輔。後之所宅,固當踵跡靈區,以光讚我成祖也。客曰,賢哲製未亂,庸愚謀已然,立說之大凡也。今子所撰,陳於數十年之前,可以救而保其堅;方茲陸沈,口口忽其斬焉,過述先事之失,為期忌愆,子所謂失魚而求筌也。曰,孔子著春秋,定、哀之間多微辭。


    言之當時,世莫我知。聊愾寤而陳之,且亦以勸進於來茲也。昔在承平,禍亂未臻,法祖從王,是為俊民。雖痛哭流涕以將其過計,進不效其言,而退必災其身矣。天下師師,誰別玉瑉,荏苒首解,大命以淪。


    於是哀其所敗,原其所劇,始於嬴秦,沿於趙宋,以自毀其極,推初弱喪,具有倫脊。故哀怨繁心,於邑填膈,矯其所自失,以返軒轅之區畫。


    延首聖明,中邦作辟,行其教,削其辟,以藩扡中區,而終遠口口,則形質消隕,靈爽亦為之悅懌矣。


    歲德在丙,火運宣也。鬥建維辰,春氣全也。文明以應,竊承天也。太原之係,世胄緜也。為漢大行,忠效捐也。悲懣窮愁,退論旃也。明明我後,逖播遷也。俟之方將,須永年也。黃書之所以傳也,意在斯乎!


    春秋序論


    即春秋之世,沿夏、商,循西周,極七國,放秦、漢。源流所自,合離之勢,盛衰之跡,本王道之通塞,堙邪說之利害,旁引兵略,畫地形,訂國是,粗陳其得失。


    問者曰:“董生有言,‘天不變,道亦不變’。謂道之不變,是也;謂世之不變,不得也。以世言道,世變,道不得墊。率子之所論,以治秦、漢以降之天下,可乎?”


    答曰:“奚為其不可也!後世之變,紛紜詭譎,莫循其故,以要言之,廢封建,置郡縣,其大端已。漢之七國,晉之八王,非齊、鄭、宋、魯也。


    曹、袁之爭,馬、劉、蕭、陳之奪,魏博、平盧、淮西、澤潞、淄青之據,非桓、文、襄、穆也。


    劉、石、慕容、苻、姚、赫連、拓跋、耶律、完顏之僭,非荊、吳、徐、越也。天子以一人守天下,盜賊以猝起爭天子,推其所以殊治,封建之廢盡之矣。郡縣變,天下之勢接跡而變,以古治今,議者之所訹也。”


    “雖然,一王之臣有合離焉,一姓之主有盛衰焉。王道之塞,得其意者通之也;邪說之害,棄其利者遠之也;兵略之詭,從其正者常之也。地無異形,國無兩是。故曰不知《春秋》之義者,守經事而不知宜,遭變事而不知權。知其義,酌其理,綱之以天道,即之以人心,揣其所以失,達其所以異,正之以人禽之辨,防之以君臣之製,策之以補救之宜。世論者,非直一世之論也。治不一君均乎治,亂不一族均乎亂。蒞廣土、撫眾民而不缺;匹夫行於家,幽人潛於野,知進退、審存亡而不溢。觀諸天下,揆諸心,即今日以印合乎春秋之世而不疑。《詩》曰:‘魚在於渚,或潛在淵。’謂其流行而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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