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道明凱旋過鄴城,鄧羌隆重慶功臣;


    景茂無辜生怨恨,借酒消愁泄不平。


    虞鬆頓首又跺腳,難讕主公醜出盡;


    涉險過關非僥幸,口出狂言禍降臨。


    慕容垂很快就來到了前燕舊都鄴城,此時的鄴城已經開始衰落,不像當時的繁華盛況,慕容垂觸景生情,暗自情傷。


    鄧羌率領城中官員出城迎接,與慕容垂互訴久別之情,似有惺惺相惜,親熱無隙。相對與新興侯慕容暐,慕容垂此刻根本不需要正眼看慕容暐的臉色行事。此刻的慕容暐作為亡國之君,怎有臉麵與自己的仇敵共慶勝利。但此刻慕容暐已不得不拉下臉麵來向慕容垂道喜祝賀。盡管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的不願意不甘心,但此刻寄人籬下君命難違,不得不如此。兩人相見,略顯尷尬,好在慕容垂是大人大量,此刻縱有千怨萬恨,在這麽多官員將領麵前又怎可發作。慕容垂大度地對慕容暐說:“景茂侄兒,再近可好,叔有今日之喜,全仰仗侄兒之所推崇,幸會,幸會!”


    慕容暐整個臉從額頭一下紅到脖子根,但他此刻隻能笑臉相迎:“恭喜賓都候、冠軍將軍消滅匈奴大勝而歸,祝賀!祝賀!”但他心裏隻有一種急速升騰起來的仇恨:道明老賊,誰是你的侄子,我可是燕國國君,恨隻恨老賊叛變變節,調轉槍頭,才使朕下野成為人臣,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等著吧,逆賊,待到那時,定要給你剝皮點天燈放解朕心頭隻恨。


    慕容垂沒想到在鄴城又能與慕容暐相見,這是他萬萬沒有料想到的事情。今日故意奚落了慕容暐一番,以解這麽多年來的心頭仇恨。但自己作為一個得勝凱旋的將領,不能隻表現出幼稚浮誇和小氣記仇的一麵。但今日又恰是千載難逢可以趁此羞辱慕容暐一番的機會自己又怎能輕易放過,說了上麵的一些話,已經足夠將慕容暐氣的上吊自盡了。


    鄧羌設宴款待遠征的將領和士兵,宴會場麵十分隆重。中間是慕容垂,左邊是慕容暐,右邊是鄧羌,其他數百官員具各坐鎮一方位在次席或者相應的位置上但見:


    絲竹飄蕩,笛聲悠揚,琴瑟伴奏,繞梁跳躍,好一派祥和氣象。


    裙飛袖舞,少女絳霞,胭脂塗抹,千裏聞香,失魂處重拾光芒。


    如此隆重的接待,令慕容垂內心充滿著感激,這是朝廷對他的尊重,也是作為好友,鄧羌對他的友誼。大家舉杯相慶,鞭炮齊鳴,鼓樂喧天,舞蹈的少女個個神采奕奕,穿戴整齊劃一,絲竹入耳,似夢似幻;琴瑟哀怨,令人忘懷;酒杯交觥,玉液瓊槳,誰不想起當年?


    酒過三巡,肉過五味,慕容垂已經喝的差不多了。鄧羌也招架不住這陣勢,滿麵紅光,東倒西歪,難分南北。


    此刻,要數慕容暐最是好笑,慕容暐本來酒力尚好,但隻因近階段以來,朝廷上下提倡節儉,一般官府都已不提供酒肉了,因此,慕容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到豬肉和享受到美酒了。這樣,雖然慕容暐整天對朝廷不滿,但也僅僅在家裏發發牢騷而已,真正的酒肉依然沒有很好地得到解決。


    今日是苻堅特別允許的,否則,照樣都還是吃不到豬肉的。


    慕容暐今日難得有如此豐盛的酒肉伺候著,早已將與慕容垂見麵時的尷尬拋擲到九霄雲外去了。這個曾經的天子嬌子帝皇之身,此刻早已變成一個俗不可耐的無腦廢物閑人,除了吃吃喝喝,在家裏欺負下人丫鬟之外,他還能做些什麽?


    慕容暐也顧不上吃相如何,別人都是謙謙君子,吃有吃相,坐有坐姿,站亦有站相。可是,這些對於慕容暐統統都隻是十分遙遠的回憶罷了。


    慕容暐可謂是含著金鑰匙出世的人,家裏有的是爭風吃醋的下人、丫鬟、嬪妃、真人、妻妾。但所有這些都隻是為了服伺他一個人的。這還不夠,宮中的伴樂、司儀、鼓手、樂師等等都是供他取樂的對象。哪像現在連頓熱飯好酒好肉都吃不成。既然,今天是免費提供的佳肴美饌,又何必客氣了呢?管他丁醜寅卯,隻要自己吃得飽就行。


    就這樣慕容暐除了一開始按照禮節與慕容垂敬過三巡酒後就隻顧獨自放開肚皮吃開了。


    虞鬆擔心慕容暐隻顧吃肉喝酒壞了身體不說,這樣下去在萬人麵前出了醜,這可是令人貽笑大方的一件大事。


    虞鬆因為職務低下,不可能在這樣盛宴之中分配給他好座位,他與慕容暐相隔很遠,隻得極力用擠眉弄眼來阻止慕容暐的吃相。


    開始,大家都沒有覺得慕容暐吃相難看,那是因為慕容暐今天不是宴請中的主角,誰也可以不當慕容暐的存在。他過去做皇帝時有多威風,現在就有多落魄。這也是慕容暐心態始終無法平衡的主要原因。假如當初,苻堅聽取王猛和慕容垂的意見,將慕容暐‘哢嚓’一聲將其斬首了事,那麽慕容暐也是無怨可伸的,但既然苻堅留下了慕容暐不殺,那就必須另當別論了,這是慕容暐的理論,他一直都是覺得苻堅留著他一定認為自己是非常有用的。王猛經常說,朝中不養閑人,如果自己隻是個閑人一無用處,為何苻堅還會養他到今日?


    慕容暐的心思落在這條坎子上,肯定是自作多情了點,苻堅為什麽不殺他,自然有不殺他的理由。但不可能是慕容暐自以為是的這種理由,這種理由即使有一百個一千個,也不夠苻堅殺他一回。


    隨著宴席漸漸接近尾聲,慕容暐開始耍起了酒瘋。大家正在喝得醉醺醺意識模糊的時候,這時慕容暐已經開始表演了。


    慕容暐搖搖晃晃地從席位上站立了起來,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捏著酒壺離開席位踉踉蹌蹌朝慕容垂走過去,嘴裏不停地說著胡話:“賓都侯,來,來,來,朕敬····敬你···一···一杯。”


    慕容垂聞言,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離開席位快步走向慕容暐說:“新興侯,你喝多了,快請回到你自己的席位上去吧。”


    慕容暐搖著頭說:“朕沒··沒有···喝醉,真···真的···沒有醉,朕···今天高興,就···就陪···陪你···多···多喝幾杯,這個麵子你···你總得給···給我···的吧?”


    慕容垂冷汗淋漓,環顧左右,幸虧大家都沒怎麽注意慕容喡都喝得有些暈頭轉向不知天南地北了。否則,慕容暐自稱‘朕’可是欺君之罪,是要砍頭的。


    虞鬆這回也顧不上禮節從下邊跑上來,一邊勸慕容暐回到席座,一邊不停向慕容垂道歉。


    慕容暐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沒醉,隻見他一把將虞鬆的手甩開,指著虞鬆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狗雜種,你給聯滾···滾···滾開,朕···今日···高···興,給賓都···都侯敬···敬酒,他···他敢···不···不···喝···嗎?走…開,你···你給···朕走···走開。”


    虞鬆用全手捂住慕容暐的嘴巴說:“新興侯,您別說瘋話,今日裏是賓都侯得勝凱旋之大喜日子,酒喝得盡興就好,您已經喝高了,快放下酒器,我扶您去休息去吧?”


    “等等,新興侯,你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又說了些什麽?”鄧羌這時麵無表情地盯著慕容暐的臉說。


    虞鬆說:“鄧將軍,我家主公喝多了,胡言亂語不當真,望大將軍海涵。”


    “我沒讓你說話,你站到一旁,我有話同新興侯說話。新興侯,你告訴我你剛才在說些什麽?”鄧羌步步緊逼慕容暐。


    慕容暐立即酒勁消去了一半,對鄧羌說:“鄧將軍,來,來,來,我也···也敬您···一···一杯,您也···也要···給···給···我個麵···麵子吧?”


    鄧羌說:“新興侯,剛才我好像你不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吧?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好,好,好的,但不知鄧將軍要我重複哪句話?”慕容暐輕聲地說。


    “我不確定你說那句話,這難道是我聽錯了嗎,這也不會呀?”


    虞鬆掐媚道:“鄧將軍,新興侯今日高興,加上酒又喝得多,於是不顧禮儀,走上前準備去向賓都侯敬酒,望大將軍原諒。”


    鄧羌盯著虞鬆的臉說:“你是何人,我不認識你,為何屢次插話打斷我說話?剛才新興侯的話你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那麽,請你告訴我,他剛才稱自己為什麽?”


    虞鬆知道剛才慕容暐的話已經引起了鄧羌的注意,這鄧羌是大將軍,權高位重,那裏會將自己放在眼裏。


    因此,鄧羌發問,他虞鬆豈有不答的道理。隻見虞鬆畢恭畢敬地拱手說:“啟稟鄧將軍,剛才小的確實聽得新興侯說話了,而且,聽得還清清楚楚。”


    鄧羌說:“這就好,你如實說吧。”


    虞鬆模仿新興侯慕容喡的口吻說:“賓都侯,來,來,來,真敬···敬你···一···一杯。”


    “這是新興侯的原話?”鄧羌生氣地問。


    “是的,鄧將軍,這就是新興侯剛才說的原話。”虞鬆毫不猶豫地說。


    鄧羌沒法,隻好對慕容垂說:“冠軍將軍,剛才新興侯與你說了什麽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鄧將軍,我重複一遍。於是,慕容垂又將虞鬆的話重複說了一遍。


    鄧羌這回隻好問虞鬆:“新興侯是你家主公?”


    虞鬆說:“沒錯,鄧大將軍。”


    “他喝高了,你帶他去休息吧。”鄧羌氣得臉色鐵青。


    鄧羌沒有抓住慕容暐的辮子,隻好暫時放過慕容暐。隻是,從今天宴席這件事情上,鄧羌隱隱覺得某些力量的可怕,而這種力量都是比較永恒頑固的,並不會因為互相之間傾軋、利用、鬥爭從而產生破滅解體。


    鄧羌一時拐不過彎道來,隻好暫時不去追究慕容暐的責任。


    再說,慕容暐在宴席上失言險些遭受滅頂之災。但慕容暐並不會感激臨陣應變幫扶過他的慕容垂和虞鬆等人,相反,他還是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他依然可以作為真命天子受到神靈的庇佑。慕容暐作為亡國之君,不去好好反思,反而運用這些過氣的尊嚴來掩蓋不切合實際的幻想。


    另一邊,鄧羌雖然不再計較慕容暐的事,但在內心深處,已經深刻懷疑慕容垂和慕容暐已在暗中媾和了。從慕容垂剛才替慕容暐開脫罪責的這個情況來分析,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們表麵不和或許隻不過是一種掩人耳目的伎倆罷了。


    再說,慕容垂心裏此刻也正在翻江倒海地煎熬著。這個該死的慕容暐,這個心比天高,祿比鞋底賤的亡國之君,這個毫無一點本事和權謀的蠢才,這個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又撇不開血緣關係的大侄子,今日險些被自己愚蠢的行為葬送了性命。倘若不是自己對鄧羌說了謊,護著你,現在恐怕你肩上扛著的這顆腦袋早就己經搬家了。


    慕容垂苦惱的不僅僅隻是這一點,他知道,鄧羌與自己並非是一路人。鄧羌是王猛的死黨,對苻堅亦死心塌地地忠誠。萬一,此次回京後,鄧羌在王猛麵前將今日之事說與丞相,那今後自己的日子可真不好過的了。


    自己與大侄子和好是不可能的,慕容暐傷害自己可不僅僅隻是殺死自己的親人那麽簡單,但慕容垂今日能夠在鄧羌麵前替慕容暐圓謊,這說明慕容垂還是照顧到了自己的大侄子。


    這裏還有一個人心驚膽顫,那就是慕容暐的手下虞鬆。當鄧羌要求虞鬆述說慕容暐原話的時候,虞鬆就已經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正在慢慢向他靠攏。其實,此時的生死,對於虞鬆來說並非是最重要的。隻要鄧羌堅持慕容暐是用“聯”這樣稱呼自己的,那麽,這死罪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鄧羌又要慕容垂述說慕容暐剛才的話,虞鬆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決心,他知道慕容垂不可能不趁此機會落進下石置慕容暐與死地。


    但事情有時候出乎意料之外,這不,慕容垂竟然毫不猶豫地保下了慕容暐,真是老天有眼,這一對有著血海深仇的叔侄竟然此刻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共同對付外人。


    這次的慶功宴對於這幾個主要的人物來說都並非是件快樂的事。慕容暐自從通過宴席上的這件事,開始學得聰明起來了,當在別的場合,有人故意設置陷進,都沒有讓慕容暐跳了進去。慕容暐對虞鬆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變,而對於慕容垂,慕容暐卻另有看法,他的嫉妒心態依然強烈,尤其是在對待慕容垂上麵,總是如此。


    再說,慕容垂,自從鄧羌在鄴城宴請了他後,慕容垂並沒有感受到周圍將領對自己的尊敬和擁護,相反,原先那些比較接近他的將領此刻都有意無意地避開他,以免與他直接照麵,即使遇見了,也僅僅隻是敷衍一下,並沒有過多的語言交流和情感流露,因此,慕容垂每日深感壓抑。


    鄧羌不敢將慕容暐自稱‘朕’的事直接告訴苻堅,但鄧羌不可能將這麽大的事件自己獨自一人抗下來,因此,他悄悄將此事寫了密信告訴王猛。王猛收到密信後也大吃一驚,但王猛也寫信告知鄧羌,此事權當沒有發生過一樣,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他會想個周全的計策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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