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5回 勝子川二下南七省 趙昆福逃亡雙龍山(三)</b>


    銀龍、茂龍二人出了店牆,直奔大江而去,出了桃柳營,順著江沿向東去,在道上銀龍叫道:“七哥,你能上雙龍山嗎?”張茂龍說道:“直上直下三十餘丈高,我上不去,爬山不能爬,山口鬥雞崖上有人把守,三麵是水,我又不諳水性。”蕭銀龍說道:“七哥,此事怎麽辦理呢?”張茂龍說道:“咱二人到在那裏再說。”輕車熟路,工夫不大,二人來到雙龍山切近。銀龍叫道:“七哥!沒有金剛鑽,不能攬瓷器活。我早預備上山之物,你看山坡下樹木交雜,咱們可以借著樹的力量爬山。”說罷,一提腰圍子,腰間盤著繩子呢。解下了繩子,勒英雄帶,提燕雲快靴,伸胳膊遞腿,沒有繃吊地方,亮出雙筆為前爪,判官筆後有如意頭,前麵鵝眉針,兩隻判官筆為前爪,後麵腳尖著地,展眼間三十多丈,已經爬到山頭,山坡有石塊,找一塊石頭,將判官筆釘在山坡之上係上繩子,順著山坡將繩頭兒扔下去。張茂龍揪著繩子,腳尖找地,也上了山嶺。蕭銀龍仍將繩子盤好,藏在青草之內。張茂龍暗暗佩服銀龍之智,遂問道:“銀龍賢弟,你哪裏來的繩子?”蕭銀龍說道:“七哥,白天探山時,回到店裏,我便打發跑堂的買了五斤繩子,準備今夜上山。”張茂龍說道:“下去的時候,可還得用此繩,你放在青草裏,回頭要找不著為之奈何?”蕭銀龍說道: “你不必過慮,我有記號,回來準不能誤事。”二人到了山嶺向東行去,走了有半裏之遙,見高聳聳大牆,迎麵而立,銀龍叫道:“七哥!你隨在小弟後麵,我先上去看看。”銀龍先縱上大牆,跨著牆頭,用手一拍大牆,當當磚的聲音。銀龍叫道:“七哥,你也上來吧。”張茂龍一飄身上了大牆,蕭銀龍取出一塊問路石,向地下一拋,一聽聲音,並沒有消息埋伏,往四外一看,大房有二三百間,二英雄躥房越脊。銀龍叫道:“七哥!房脊上是圓圈的千萬別動,那是霸王圈,房簷上有滾瓦別登,七哥你隨在我背後,踩著我的腳印走,萬無差錯。”


    二英雄找到聚義廳,一看聚義廳前燈燭輝煌,猶如白晝一般,二英雄由南房後坡夠奔東敞廳,聚義廳外懸掛燈籠,不亞如火龍一般。再看聚義廳正當中三張金交椅,正當中坐著一位老者,白麵長須,長眉朗目,穿著一身青,正當中墨色蓮花壓頂,背後背著削銅剁鐵的折鐵寶刀,此人二位小英雄俱都認識,正是蓮花湖老寨主寶刀將韓殿魁;東邊一張金交椅,坐定一人,背後十二棵鏢槍,襯烈火苗,此人背後東麵,龍頭鳳尾架子上,插著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鑽,二人一看,正是鎮八方林士佩;西邊金交椅坐著這位,古銅色壯帽,背後十二枝鏢槍,相襯烈火苗,背後西麵兵刃架上,插著一對畫杆描金戟,戟杆有雞卵粗細,蕭銀龍說道:“這必是本山的寨主程士俊,你看此人麵如淡金,故人稱金麵太歲。”又見東麵上有一張桌子,老道七星真人趙昆福,與那鐵戟將方成,還有萬惡的淫賊張德壽;西邊有一張桌子,坐著是太倉三鼠秦尤、柳玉春、崔通三人;東西兩廊下,有七十餘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醜醜俊俊,俱是飛賊大盜,日走千門,夜盜百戶之輩;聚義廳下站著一百名嘍卒,俱都懷抱樸刀。蕭銀龍低聲叫道:“七哥,你看看這一群,可稱得起綠林道魁首的人物,慢說是咱倆人,就是勝三大爺與我天倫到此,也難奈何他們,今夜咱弟兄二人白來一遭。”正在此時,惡道七星真人站起身形,叫道:“程寨主!貧道千山萬水,逃在此處,跟令師弟方寨主方成一同前來,多蒙施主不棄,我無物可敬,今有一口二刃雙鋒寶劍,貧道無德佩帶,願奉送寨主,你可稱名高望重之人,可以佩帶此劍。你將此劍暫藏在仙人洞,以防不虞,皆因為老勝英有兩個餘黨,一個叫歐陽天佐,一個叫歐陽天佑,此二人久慣偷盜,綠林道有名的人物,外號人稱賊魔。貧道並不是長他人的威風,滅咱自己的銳氣,現在座上之人,有多少位看見過的?在蕭金台赴群英會,蠻子盜萬壽燈,封皮封著,鎖頭鎖著,門窗戶壁不動,蠻子竟將珍珠燈盜走。如嫌放在仙人洞不牢穩,請寨主佩帶身上,千萬可留神,以免失去。”忽見有一人站起身形說道:“寨主爺還是佩帶防身為是,就算蠻子來了,他也白看著。”程士俊說道:“也好。哪一位到仙人洞取劍?”西廊下閃出一家賊寇,麵白如玉,穿一身銀灰色衣服,身背後背著一口鋼刀,遂說道:“寨主哥哥,小弟劉智願往。”此賊別號叫玉麵小羅成,銀槍將劉智。張茂龍與蕭銀龍不認識此人,黃三太認識他,前三年在鎮江與三太戰過,破了二狼山,此人由地道逃走的,金頭虎賈明將他拿住,認識高雙青正是此人。劉智叫嘍卒點上白紗燈籠,玉麵小羅成脫衣服接燈籠,出了聚義廳東角門而去。張茂龍低聲說道:“蕭賢弟,該咱們二位露臉,此人取劍,咱倆人將他拿住,得回寶劍,回到店中,落一個全臉。”蕭銀龍叫道:“七哥,未必不是詐,這一幹人是久經大敵之賊,他為何不早取劍?單等你我弟兄來到,他去取劍呢?”張茂龍說道:“兄弟,凡事不怕來的早,就怕來的巧。你要不跟下去,我一人跟隨下去。”張茂龍說罷,在後麵暗暗跟將下來,蕭銀龍恐怕張茂龍有失,隻可在後麵跟隨。劉智提著燈龍,由聚義廳夠奔東跨院,二人在背後跟隨,東跨院牆上有兩對掛燈,穿過頭道東跨院,又到二道東跨院,牆上掛著一對紗燈,再到第三道東跨院,院中沒有燈籠,就是劉智手中提著的這個燈籠啦。來到西房簷下,劉智一晃紗燈,忽然而滅,劉智自言自語,說道:“沒有多大風,怎麽燈籠忽然滅了呢?”把燈籠放在塵埃,打開罩兒一看,說道:“少才無用的嘍卒,單單用一個蠟頭兒,原來走了油啦,我說怎麽滅了呢,也沒帶著火折子。”說著話,已經也到仙人洞啦,還得摸著黑兒取寶劍,張茂龍低聲說道:“兄弟,我由他後麵,用鏈子錘纏他,他要一回頭,你在他前麵,用判官筆照他致命處點他。”張茂龍說罷,一飄身下了房,要由賊人身背後而來,腳方落地,就覺著踩上了一件衣服似的,玉麵小羅成下腰一帶絨繩,用串地錦,將張七爺纏住。張茂龍一較勁,就覺著鐵鉤鉤人肉裏,蕭銀龍在房上打火折一看,原來是串地錦將張茂龍擒住。此院中滿布鋼鐵網,上帶倒須鉤的鋼鉤,院中隻有三尺寬的行路的當子。蕭銀龍看的明白,由房上飄身下來,縱到劉智麵前,遂說道:“賊人哪裏逃走?用串地錦拿人,不算英雄好漢。”亮出判官筆。賊人劉智聞聽有人喊叫,遂揠刀照定銀龍頂梁便剁,蕭銀龍用雙筆向外一推賊人的刀,左邊閃出一個空兒,賊人抽刀一上步,由蕭銀龍左邊縱到前麵。賊人縱至蕭銀龍前麵,就可以拉串地錦的繩子。蕭銀龍心中明白,見賊人縱過去,蕭銀龍隨在背後,緊緊跟隨,賊人無暇下腰拉串地錦的繩子,遂奔西角門而逃。蕭銀龍方要向外縱身際,繃腿繩忽然而起,要是外行愈向上縱,摔的愈重,不縱必然得絆躺下,蕭銀龍杏子眼亂轉,縮小綿軟巧,一踩繃腿繩,借著繩子向上起的勁兒,縱到西角門外。劉智不回頭直向西跑,四個嘍卒向東跑,蕭銀龍順著北牆向西追趕劉智,追出去有十餘丈遠,忽然間房簷上噗嚕一聲,隻見一人跨著牆頭問道:“劉寨主,怎樣?”劉智說道:“林大哥快下來吧,擒住一個,這個紮手。”林士佩打牆上縱下來,放過劉智,叫道:“劉大哥!你打開火折照照,決不是官人;要是官人,來不到此山。”


    列位,因為什麽張、蕭二人進山,裏麵的人會知道呢?皆因二人爬山的時候,有尋山的嘍卒在暗中看見,牆下有暗鈴,直達聚義廳,嘍卒連拉兩下響鈴,聚義廳中就知道是來了兩個人;取寶劍乃是假的,張、蕭二人落在房上的時候,屋中的程士俊早就看見啦,遂叫嘍卒點燈籠,故意用蠟頭,此蠟頭有一定的規矩,到東三道跨院準著完了;劉智自言自語是假的,他一下腰摘燈籠罩,暗將串地錦的繩子拾起來啦,張茂龍跳下來,正正落在網兜裏。蕭銀龍是精明強幹之手,就知道是串地錦,故此縱在劉智前麵,與劉智動手,劉智不是銀龍的對手,正在敗走之時,林士佩在前麵大牆上等著劉智呢。皆因為劉智出來的時候,林士佩恐怕劉智有失,前來接應,正遇上銀龍追劉智,林士佩飛身下來,叫劉智打開火折,照看是官人不是,林士佩說道:“必然不是官人,咱們這座山附近沒作過買賣。”林士佩一看,原來是蕭銀龍,遂一笑說道:“蕭銀龍啊,你可死期至矣,你還要動手吧?你好大的膽量,敢來探雙龍山。”蕭銀龍一皺眉,一縱身,判官筆二龍戲珠,向林士佩麵門便點,林士佩舉鑽便繃。蕭銀龍雙筆照定林士佩襠中便紮,林士佩立著鑽向外繃蕭銀龍的判官雙筆,蕭銀龍趕緊撤筆,二人彼來此往,動上了手。十幾個回合,蕭銀龍的筆碰在鑽上,就覺著虎口發麻,舍了雙筆。林士佩狼牙鑽野雞抖翎,照定少爺頭上便砸。少爺一低頭,躲過狼牙鑽,方要跑去,被林士佩一腳兜了一個筋鬥。林士佩狠毒,舉鑽咬牙照定少爺肋際就是一鑽,少爺就地十八滾,燕子十八翻,林士佩一連就是幾鑽,銀龍就地十八滾,俱都躲過;林士佩遂插鑽於地,手擒蕭銀龍。蕭銀龍知道難免於厄,見林士佩將鑽插在就地,方要翻身爬起,被林士佩一把抓住英雄帶,摸出銀龍的飛抓,四馬攢蹄,將小英雄捆住。方才在西角門使繃腿繩的那四名嘍卒,已經過來觀戰多時,見林士佩將銀龍捆住,遂說道:“林寨主,本山的規矩,你可別拿人家東西。”林士佩一笑說道:“我焉能動他的東西呢?你們將東跨院那個也捆出來吧。”四個人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將張茂龍由網裏解下來捆好,抬到大牆下。林士佩一看,原來也是勝爺的徒弟,吩咐將張茂龍的鏈子錘仍然給纏在腰間,蕭銀龍的雙筆插在兜囊之中,倆人抬一個,四個人抬兩個,夠奔聚義廳。林士佩在前,玉麵小羅成銀槍將劉智在後,這四個嘍卒是天生的壞,抬著人走到牆角時,故意的向牆上碰,幾乎磕了蕭銀龍的桃花臉。


    抬到聚義廳切近,林士佩先進聚義廳。程士俊問道:“師兄拿人如何?”林士佩麵有得色,答道:“俱都拿住了,一個被串地錦所擒,一個是愚兄所獲,此二人俱都是勝英的近人,現在已經抬到啦。”程士俊叫道:“嘍卒們!將被擒之人足下綁繩解開,倒綁二臂推上來,不許故意為難。”去了五七個嘍卒,將蕭銀龍足下綁繩解開,倒捆二臂,兵刃暗器,一物不動,撣一撣銀龍身上的塵土,嘍卒用青布抄包,又給銀龍將臉擦了,嘍卒說道:“朋友,我們攙著你進聚義廳吧?”蕭銀龍說道:“保鏢的鏢頭,終日在死生不測之中。殺人流血,乃是見慣之事,豈用攙扶?”張茂龍也是如此,頭前銀龍,後頭張茂龍,哥倆倒捆著二臂進了聚義廳。二人麵向北一站,兩旁邊削刀手叫道:“跪下!跪下!”蕭銀龍不聞不問,立而不跪,削刀手說道:“汝若徉作不聞,我家寨主一怒,將你亂刃分屍。”蕭銀龍仍是不理。程寨主站起來,手提英雄氅,舉目觀看銀龍,麵如少女,俊美之甚,麵衝著自己,毫無懼色。程寨主心中暗道:“真沒看見這樣的美男子。” 又一看張茂龍,麵似敷粉,劍眉朗目,怒目橫眉,也是立而不跪。程士俊由心中喜愛。蕭銀龍是和容悅色,張茂龍是怒目橫眉。程寨主叫道:“二位鏢頭!姓什名誰?”小俠客答道:“寨主,我弟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蕭名叫銀龍,外號人稱塞北觀音,我之天倫人稱鎮三江蕭三俠,子不言父名。我背後這位,是我勝三伯父得意的門生,鳳凰張七,張茂龍便是。我七哥不願與你們談話,恐怕失了身份。”程士俊說道:“二位鏢頭儀表不俗,俱在少年,好漢不賺有數的錢,每月賺三十兩二十兩,一年才掙二三百銀子,除去交朋友,能剩幾何?二位若不棄嫌,何不棄鏢行,同歸綠林道,坐一把交椅,你我還可久在一處。我們綠林道,大秤分金,小秤分銀,豈不勝似你們保鏢十倍?”未等銀龍答話,老道站起身來,叫道:“程寨主!這兩人俱是勝英心腹之人,決不會歸順你我綠林道,速當殺之,以免後患。”程寨主聞聽,麵色一沉,說道:“道友,你同我師弟方成前來,我看在我師弟麵上,容你師徒暫住幾日,並非長久。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必多言,請即後退。”七星道人鬧了一個大無味,撞了一個大釘子,諾諾而退。程士俊對銀龍問道:“方才本寨主所說的話,二位意下如何?”蕭銀龍笑道:“閣下就是本山的寨主嗎?”程士俊說道:“我就是金麵太歲程士俊。”小俠客說道:“看你儀表倒像英雄,說話如何其不知份量?有勸人棄美玉而投頑石的嗎?我們保鏢公平交易,以力賺錢,拚命吃飯,稱得起正當買賣人,賺的錢少,可以聚少成多,將來何愁不能發達?像你們這占山為王,出身淺薄,明火路劫,竊取偷盜,你們作賊的,上是賊父賊母,下是賊子賊妻,自己終身是賊,我們是保鏢的達官,焉能歸降賊黨?”蕭銀龍口若懸河,賊長賊短。列位,作綠林道的就不愛聽這個賊字,蕭銀龍一連氣說了好幾遍,不帶髒字,直罵了三輩,隻罵得程士俊臉麵通紅,遂叫道:“蕭銀龍!你年輕輕之人,說話太已刻薄,你豈不知人生在世,不得一樣?木有花梨紫檀,人有賢愚好歹;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門生貴子,白屋出公卿;鹽車困良驥,深灘隱蛟龍。你說占山的出身淺薄,我們可有殺人之權,一句話叫你們倆成為肉泥!”蕭銀龍笑說道:“姓程的,你看我們哥倆變顏色沒有?我七哥要一跟你們說話就失了身份啦,我年輕滿不在乎。”程士俊問道:“此言是打你心中所出,還是順口而談呢?”蕭銀龍微然一笑,說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視死如歸。焉能畏刀避劍?言由中發,你們一刀一刀的剁,要有一個哼哈,不是俠義之後,你速速發令動手。但是若將我弟兄殺了,千萬叫你的部下嚴守秘密,勿要聲張,要是走漏風聲,被我勝伯父與我父知曉,必然聘請俠義劍客,與我兄弟報仇。那時節殺到雙龍山,刀刀斬盡,刃刃殺絕,殺得幹幹淨淨。可有一宗,就怕你不敢殺害我兄弟二人。”程士俊臉一發赤,騎虎難下,分明有不殺之心,當著外來的朋友及本山的寨主,於麵子上也下不去啦,叫朋友看著,要是不殺這二人,分明是畏懼勝英了。程士俊高聲喊道:“眾寨主,亮家夥,將小冤家亂刃分屍!”蕭銀龍罵得群賊正在惱怒之間,俱各恨不得食銀龍之肉,一聽寨主令下,個個將大衣服脫下,猶如蝴蝶兒亂飛一般,亮出刀槍,將二位英雄三麵圍住。


    小俠客言笑自若,遂說道:“你們何必這樣沉不住氣?吹胡子瞪眼睛脫衣服的,不就是殺人嗎?”程士俊一看蕭銀龍這份光景,真是談笑自若,視死如歸。叫道:“銀龍小冤家!你說寨主殺你屈也不屈?”蕭銀龍道:“你是糊塗人,隻知以殺人為能,肉眼不識英雄。屈不屈的且談不到,第一件,少爺入山,來到你們範圍之地,你們殺少爺不算人物;第二件,你問過少爺是幹什麽來的了嗎?所以欲殺少爺者,不過意氣用事,不分賢愚好歹。方勸少爺歸綠林引為己用,忽欲將少爺亂刃分屍,須臾之間判若霄壤,可謂出乎爾反乎爾。我弟兄千山萬水,自直隸莫州來到雙龍山,我們一非文班武泛。雖然是保鏢,並未押著鏢來,與你們占山為王的,井水不犯河水。皆因我勝三大爺為子完婚,天下英雄前去行人情,惡道七星真人趙昆福,趁辦喜事之際,火焚宅院紅棚,鏢打新人,又在宅院之中盜去我勝三大爺朋友的寶刀、杆棒,我勝三伯父為朋友的東西,才約請朋友來到杭州府,尋找兵刃,捉拿惡道。在杭州相遇惡道,未能即獲,惡道夠奔建寧而來,寨主你既然收留惡道,當然非親即友,殺了我等,也算是給惡道幫忙。我等死無可怨,打算要求你在聚義廳前擺一桌酒席,咱們結一個鬼緣,我弟兄吃喝已畢,任憑開刀,就怕你沒有容人之量。”程士俊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嘍卒們!告訴廚房,在聚義廳下擺一桌酒席。”嘍卒告訴廚房,工夫不大,擺了一桌粗席,程士俊傳令:“將二英雄的兵刃暗器俱各解下,解開綁繩吃飯。”惡道趙昆福不敢直接與程寨主說話,暗中告訴本山的寨主說道:“你們暗將兵刃亮出,暗器預備好了,謹防伶俐鬼逃走,程寨主是要上他的當。”老道繞著俱都低言耳語囑咐了,眾位寨主此時已將二位小英雄的兵刃暗器俱都搜出,二位英雄身無寸鐵,解開了綁繩。銀龍杏子眼一轉,眾寨主俱各虎視眈眈,本來是打算要走,一看這宗情況,走不了,自栽筋鬥。一看這桌酒席,兩副杯筷,不過是一桌下等之席,叫道:“張七哥!你在東麵上手坐,我在下手坐,咱們哥倆痛飲一番,你看寨主倒有點寬宏大量,英雄氣概。”張茂龍心中思索:“這宗酒喝著有什麽意思?”銀龍喝著酒對眾綠林道說道:“在下年輕臉皮粗,最愛說話,我這位張七哥年紀長些,知道身份,不與汝等交談,恐怕失了人格。我勝三伯父天下聞名,我七哥是我勝三大爺得意的門生,倘若與賊人談話,不但失了自己的身份,對於恩師的名譽都丟啦。”張茂龍心中說道:“短命鬼小龍,你不用多心我畏死貪生,決不能變顏色。”不表茂龍心中暗打算盤,蕭銀龍又叫道:“七哥!我給你斟一杯。”語畢,給張茂龍斟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叫道:“眾位寨主!請喝一杯。”大夥說道:“你請吧,不用讓,多喝點。”蕭銀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眾位寨主,酒內藏毒藥,殺人不用刀,真是好東西。眾位寨主,我七哥在東,我在西,長幼尊卑有次序吧,人物至死不亂。你們眾位聽說過沒有,昔日孔門弟子子路,有勇無謀,與人戰鬥,身受重傷,臨死之時,尚且整冠結纓,死得整整齊齊,從從容容。”張茂龍一看銀龍這樣豪氣,自己也杯杯淨盞盞幹,將生死置之九霄雲外了。銀龍本意為的是等救應,抬頭向外一看天光,已過半夜,無有救應到來,酒也喝的不少啦,站起身來道:“眾位看看我姓蕭的顏色改變沒有?”眾綠林道一看,真是顏色不變,俱各答道:“可稱少年英雄,我等佩服。”小俠客說著話,由西麵轉到東麵,遂說道:“眾位寨主,咱們結個鬼緣,愈痛快愈好。我們行俠作義的可不能帶髒字罵街,這回大家可得原諒我,我一冒血,我就罵老道師徒,什麽不好聽,我罵他什麽,可不能帶髒字。”語畢,雙手抱頭,頭朝東腳朝西,躺在塵埃。此時眾人刀槍棍棒手中拿著,淨候程士俊一聲令下。無奈程士俊有愛將之癖,站起身軀,用手提著大氅,心中愛惜小英雄,不忍發話。山中的規矩,寨主不下令,不能動手,老道嗓子眼癢癢,不敢說話,恐怕再碰釘子。惡道等得實在沒法子啦,遂說道:“若留你小冤家在世,是綠林道的禍害。”揠劍都夠奔銀龍說道:“貧道要殺你的頭,你將胳膊抬開。”少爺聞聽,遂將雙手張開。張茂龍一看老道要殺銀龍,遂站起身形,急奔銀龍而來。林士佩用狼牙鑽一橫說道:“站一站,別忙,剁了他,還不剁你嗎?”林士佩橫著狼牙鑽擋住張茂龍,惡道手擎雙劍念了一聲:“無量佛。小冤家,前三年皆因勝英打蓮花湖,在戰船之上,一刀一個,殺了我兩個愛徒,我得意門生俱各死在老勝英之手,今天我殺你小冤家,這叫冤冤相報。”語畢,雙劍一並,手起劍落,就見紅光崩現,鮮血淋漓。老道手起劍落,看看落在銀龍脖頸之上,正在此時,忽然由東敞廳飛進一隻暗器,這宗暗器不大,就聽嗡的一聲響,奔老道太陽穴打來的。老道是久經大敵之人,聽有金風的聲音趕緊一閃臉,這暗器打在老道嘴巴子之上,老道就覺著麻木之中稍微有點疼。老道叫道:“眾位寨主,不論那位,快用匕首刀將我這塊肉刺下去,以免毒氣人肉!”群賊一陣大亂。林士佩問道:“什麽人?”東敞廳答話:“群賊不要傷我兩位兄長,千裏追風小俠客劉雲在此。”林士佩就要上房追逐,秦尤一把揪住,說道:“此人會打毒蒺藜。”林士佩說道:“我有十二棵鏢槍,三隻點穴钁,論暗器我也會打,我也會接,我也會躲。”劉公子此時由外麵向裏一看,認識是林士佩。讀者問道:劉雲因何認識林士佩呢?二人並未見過麵。這裏頭有一個緣故,劉雲與黃三太等在一塊三年之久,閑暇無事,弟兄在一塊談話,黃三太與劉雲說過,林士佩的穿著打扮,並手使的兵刃,所以今天劉雲一看,正是平素所提的綠林有名的人物林士佩。劉雲心中暗道:“林士佩他乃是我勝三大爺的勁對,我許不是他的對手,況且聚義廳上,俱都不是軟弱之輩。綠林道的規矩,同來三人,被擒兩人,要是不將三人都擒住,那二人也不能殺害,怕是有後患,我何不逃走,倒可先救了我這二位兄長之命,倘若我也被獲遭擒,都死在雙龍山,還有誰去搬救兵?”劉雲思索至此,遂由東敞廳上,向南而去。此時林士佩已然縱出聚義廳,上了東敞廳,追逐小俠客劉雲。


    不表林士佩追趕小俠劉雲,單說劉雲是怎麽來到雙龍山呢?由直隸莫州勝爺家中走後,第二撥是黃三太等,隨後是蔣五爺,蔣五爺要起身的時候,劉雲說道:“蔣五叔,你候我一候,咱爺倆一同起身。”蔣五爺說道:“要走咱就此起身,候什麽呢?”劉雲說道:“勝三大爺的家燒的亂七八糟,我打算將家姐送回,然後咱爺倆定一個約會之地,你看如何?”蔣五爺說道:“要是那麽辦,你將令姐安置好了,咱們就在杭州見吧,還是我先起身。”劉雲說道:“就那麽辦吧。” 蔣五爺遂自己先走啦。劉雲對於安置姐姐這一層,正在發愁無有主見之時,老家人叫道:“劉公子!我家二主母有請。”劉雲整衣帽,隨同老家人到了內宅,見了勝二太太。劉雲請了安,叫道:“二嬸娘!傳喚小侄有何吩咐?”二奶奶說道:“劉公子請坐,我有一件事要與公子商議。我由二十多歲,你二叔病故,並未留下兒女,令姐鳳蘭,我們娘兒倆說閑話,姑娘無娘,萬般都是苦的,我打算將令姐收在跟前,作為義女,皆因為我們娘兒倆投緣,他又是我兄長王靈的義女。你要是有事你就辦你的事去,你勝三大爺這一出門,不知何時回來,將來汝姐若是定了終身大事,嫁妝之資,是老身擔負。”劉雲聞聽,不勝之喜,撩衣雙膝跪倒,叫道:“嬸娘!你多照顧我們無父無母的人了。”這一來正合劉雲的心思。劉雲正為姐姐無處安置發愁呢,今者嬸娘收為義女,自己了卻一件心事。劉雲謝過二奶奶,遂出內宅,來到外院收拾行囊,起身追趕蔣伯芳。一路之上並沒追上蔣五爺,劉雲這日來到杭州,在杭州府尋找先來的眾人,也未見著。一日自己在酒樓上獨酌,飯座有個老頭向自己身上注視,一個藍緞子帽子,大紅疙疸,穿著棉袍,黃白臉麵,一部墨髯半尺有餘,漆黑油亮飄灑胸前;一個形如乞丐,恰似病夫,穿著破大夾襖,頭上短發一寸來長。二人喝酒談話,穿棉衣服的山西口音,說道:“張大哥,要打探事情找人,總得請問老頭子。小娃子乳黃未退,哪裏去找?什麽叫千裏追風?追屁也不成,總得請問老前輩。”穿破衣服矮老頭說道:“小孩子他們向哪裏去找?”劉雲是個聰明人,一聽話裏有因,遂來到桌前,躬身施禮,說道:“千裏追風是小可別號,老人家何以知之?請問其詳。”老西說道:“我們瞎聊,誰知道你追風不追風,追屁不追屁呢?”劉雲說道:“老人家不要玩笑,請教貴姓大名?”老西一笑道:“孺子可教也。我是明清八義排行在五,姓華名謙字子阮。”又一指穿破衣服的說道:“這位是李四爺的聯盟弟兄,金麵韋馱張旺的便是。”劉雲一聽,趕緊拜見。華五爺說道:“我救了黃三太他們,他們已夠奔建寧府雙龍山,追趕老道師徒去啦。我兄弟二人在杭州把住咽喉要路,有我勝三哥的人,便往建寧府雙龍山指引。”於是爺兒三個同桌而飲,劉雲白吃白喝,行俠作義的規矩,誰是長輩,在一塊吃飯誰花錢。爺兒三個在一處吃喝著談話,老西說道:“我們哥倆先見著蔣伯芳,也告訴他了。”劉雲聞聽此言,知道蔣五爺已奔建寧,自己遂也起身與二老者告辭,夠奔建寧而去。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劉雲來到建寧府地界,一打聽雙龍山附近七八裏地,有一座桃柳營,有幾家招商客店。劉雲住下店,一打聽店主人,知道雙龍山距桃柳營七八裏之遙,將方向打聽明白,記在心裏,遂夠奔雙龍山。小俠一看此山,險峻萬分,三麵是水,一麵是陸,直插霄漢。劉雲繞到山東麵換水靠,順山根向南走出有一二裏地,見有可以向上爬的地勢,劉雲慢慢的往上爬,這時候才定更來天,就這麽一爬山,耽誤時候可就大啦,劉雲爬上山去,就有三更來天。小俠客躥房越脊,夠奔聚義廳上,借燈光一看,蕭銀龍與張茂龍他二人正在聚義廳下吃飯呢。群賊虎視眈眈,蕭銀龍談笑自若,語畢,頭朝東一倒,叫群賊動手。程士俊並未說話,老道亮雙劍要殺銀龍,老道方走至銀龍麵前,揚起寶劍,劉雲在東敞廳上恨得咬牙切齒,帶皮套掏出五棵毒蒺藜,一看形勢,五棵要是一塊打,打不著老道,必然打上銀龍,這才用一棵毒蒺藜奔老道打來,老道舉著劍一下腰,嗡的一聲,毒蒺藜打來,老道聽有金風聲音,一抹頭,正打在腮幫子上麵。老道往後倒退幾步,口中說道:“不好!”急忙教寨主用匕首刀將腮幫子肉刺下一塊去,用皮子膏藥貼好。老道真是高明,要是別人,怎麽也想不起用刀割下毒肉去。


    不表老道受傷,單說林士佩拿著狼牙鑽向外要追,秦尤一把拉住,遂說道:“林大哥別追,此人會打毒蒺藜。”林士佩說:“不要緊,我對於暗器,會打會接。”說著話,這才躥出來,縱上東敞廳追趕劉雲。此時劉雲心中暗想:“我若與他交手,必不是他的對手。我若是逃走,綠林道的規矩,他們決不能殺害我兩位兄長。”劉雲遂往南跑,林士佩住南追趕,劉雲繞過南配廳後,由東南向西跑去,林士佩的腳程又快,地理又熟,越追越近,越過兩道寨子,二人相隔四五丈遠,劉雲縱上牆向下一看,隻見牆根下黑忽忽,不知是什麽。寨子牆外,原來還有一個狠心賊在牆外埋伏。劉雲向下一看,由牆根底下打上一支鏢來,此鏢奔劉雲哽嗓咽喉打來的,劉雲一歪身,打在井肩穴下。這一鏢打的很重,還是毒藥鏢,劉雲心中一思索:“我如果要落在牆裏,林士佩必定一鑽將我結果性命。我寧死在牆外,不死在牆內。”胳膊肘跨著牆,勉強較力,飄身縱至牆外,縱下牆來,秦尤趕奔進前,跟著就是一刀,劉公子紮掙著,撤出十三節亮銀鞭,抖鞭接架相還。二人在牆外動上手,未戰到五七個回合,林士佩由大牆上跳下來。秦尤說道:“林大哥,你請過來吧,這孩子紮手。”林士佩由西大牆上飄身下來,狼牙鑽挾肩帶背,照著劉雲便砸,劉雲身帶毒藥鏢傷,右臂膀麻木,幾個回合,劉雲右手鞭一個不留神,嘩啦啦纏在狼牙鑽上,林士佩將鑽向外一推,說道:“孺子還不倒下!”劉雲身帶重傷,焉能與林士佩較力?身軀晃了兩晃,倒在塵埃,十三節鞭鬆手。劉雲倒在平地,心裏明白,口中不能言語,林士佩一撤鑽,叫道:“秦寨主!前去聚義廳上喚嘍卒,將此子抬往聚義廳去。”秦尤說道:“林寨主,你也要與你令師弟學嗎?剛才要不是在聚義廳上給蕭銀龍等擺酒擺飯,這時早把蕭、張二小輩殺了,還至於有這一回嗎?蕭銀龍故意羅嗦,就為等救應,程寨主上他一個當。剛才若不耽誤,此人就是來了,也趕不上啦,皆因令師弟優柔寡斷,方有此事。林大哥,你認識此子嗎?”林士佩說道:“我不認識。”秦尤說道:“提起這孩子的曆史,令人可恨。此子吃裏爬外,他與我盟弟之長兄張德福共設福雲居,他也吃過黑道兒飯,在太湖劫過船,到後來他忽然與黃三太等結義為友。我在他們店裏住過幾天,這小子的根底不淺,他乃是宜化府提督劉玉書之子。他父任滿回家,由水路而行,路過一個山口,被綠林道朋友搶劫,劉玉書射倒三個綠林道,眾綠林在山上投石砸船,將船砸翻,合家命喪。此子命不當絕,抱著一塊木板衝到河坡,巧遇西路鏢頭錢士忠,將此子撈出抱回家去,收為義子,教授十三節亮銀鞭,十二棵毒蒺藜,百發百中。後來在連雲山與他姐姐相認,他姐姐是南俠王靈的義女,起靈回家,夠奔揚州劉家堡,認祖歸宗。此時他姐弟與老勝英非常親近,大概老勝英家中辦喜事,他姐弟也行人情去啦。他一定為寶劍杆棒而來,今日不殺此子,恐怕睡多了夢長。小冤家劉雲,你既與勝英出力殺害綠林道,你不知秦大太爺與勝英有殺父之仇嗎?”劉雲周身麻木,口不能言,翻眼睛看了看秦尤,並不能與秦尤答話。秦尤說道:“你不用看我,今天殺了你,亦可與綠林道除害。”秦尤說著話,抬腿擦刀,說道:“林大哥,將他的瓢兒提到聚義廳去吧。”


    西大牆外原有一片臥牛青石,高矮不等,就見青石西麵一道白線,咳嗽一聲,說道:“孺子秦尤,不要害我侄兒,老夫來也。”秦尤一看此人,發似三冬雪,髯似九秋霜,一飄銀髯,夠奔秦尤而來,秦尤嚇的抹頭便跑,他以為是勝三爺來啦,秦尤越過寨子牆,與群賊送信去了。林士佩將鑽交於左手,右手取火折打著一看,凡是勝爺的賓朋,林士佩認識的居多,惟有這位老者,林士佩並不認識。但見頭上白發挽成了一個發纂,楊木簪子別頂,頷下銀髯飄灑胸前,棉綢大褂,接著衣襟,青緞子雙臉鞋白襪子,背後背著一條拐杖,麵上皺紋堆累。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怎麽不認識此人呢?”老頭問道:“對麵敢是鎮八方林士佩嗎?”林士佩答道:“然也。”老頭歎了一聲,說道:“可惱可恨,可歎可惜。”林士佩說道:“你哪裏來的?這麽些零碎。”老頭說道:“可惜可歎,是你的人材儀表;可惱可恨者,我責備你八個字。”林士佩問道:“哪八個字?”老者說道:“恩將仇報,骨肉無情。我勝三哥累次拿你當朋友看待,南北英雄會,反背轉環刀,不忍傷你性命,將你當頂發髻削去一縷,你不知以恩報德,將鏢行眾人穩在逍遙亭,三更後放地雷,被我道兄諸葛山真識破,將地雷挖出。鏢行眾英雄一怒,非追殺你不可,我老恩兄追到蓮花湖交界,我恩兄有心捉你,你妹妹哭泣,要投江一死,觸動勝三爺慈心,放你兄妹歸蓮花湖。後來我勝三哥蓮花湖救銀龍,你仗蓮花湖人多勢眾,將我勝三哥困在蓮花湖一天一夜,我大師兄劍客鐵彈打碎彩蓮燈,解了重圍。到後來六月二十八赴群英會,你欺壓我三哥年邁,你使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與我三哥較量,蔣伯芳趕到,甩手一棍將你打倒,再一棍就要結果你的性命,多虧我勝三哥托住亮銀盤龍棍。七月間你們大夥慫恿劉士英,要治我勝三哥一死,我勝三哥被朋友救去,天不絕好人。我老恩兄救你五六次不死,你不知改過自新,反以仇恨為報。骨肉無情者,古人有托妻寄子之交,你妹妹無處安身,十七八歲的姑娘,寄在他處三年,一紙之信,你都不通,你豈不是骨肉無情?”列位,林士佩若是明白,一問老者為何提起小妹,老頭可就告訴他啦。老頭本是給他送妹妹來啦。誰知林士佩他不但不追本窮源,問他小妹,他反倒大怒,對老者說道:“你何必在本寨主之前絮絮叨叨?你要再如此,本寨主就用狼牙鑽追爾老命!”這位老者性情剛暴,開言說道:“小兒林士佩休要無理!我闖蕩江湖之時,連你家大人還年輕呢。”林士佩聞聽此言,說道:“你不要倚老賣老,你姓什名誰?”老英雄捋銀髯說道:“大明家未沒之時,四大鏢頭,第一位我大拜兄南路鏢頭南俠王靈,北路鏢頭勝英,老夫走東三省一帶,東路鏢頭白頭太歲石俊山是也。我老兄弟西路鏢頭錢士忠。”林士佩心中暗道:“我沒聽說過。”遂舉狼牙鑽劈頭蓋頂砸下。老英雄背後撤毒龍懷杖,此杖長有五尺有餘,用藥喂的色如老竹,底下一個月牙子,上邊一個魚頭,魚口中暗藏一棵子午問心釘,專打金鍾罩,前二十餘年,子午釘用毒藥喂的,現在子午問心釘不用毒藥喂啦,前文書表過,南俠老王靈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老弟兄四位,石俊山力氣最大,沒事之時行路,毒龍杖就當拐杖用,哈著腰,連咳嗽帶喘;有事時候,毒龍杖一挾,日行千裏。林士佩年輕,沒見過這宗兵刃,自負武藝無敵,狼牙鑽劈頭蓋頂便打。石爺毒龍杖接架相還,毒龍杖鐵門閂一橫,林士佩心中暗道:“拐棍真敢搪我的鑽。”說時遲,那時快,就聽當啷一聲,火星一爆,狼牙鑽繃起有三尺多高。林士佩對於三十六路家夥件件皆通,毒龍杖他沒有會過,把勢把勢,全憑架式,他不懂得這宗兵刃的招數,不能取勝。老英雄心中暗想:“我有心照他致命處給他一杖,我看在姑娘麵上,不忍那麽辦。但是我若戰的工夫一大,群賊趕到,我怎麽救劉雲?”老英雄思索至此,用毒龍杖月牙子一打林士佩,林士佩用鑽一橫,那知老英雄用月牙子打他是虛招,他一橫鑽,老英雄用後麵的子午問心釘翻頭打來,正打在林士佩右臂之上,將胳膊劃了一道血槽。林士佩翻身便跑,縱上西大牆,逃回聚義廳。林士佩不願明說,怕栽筋鬥,自言自語,說道:“白胡老頭拐棍真厲害。”並不提受傷之事。林士佩這頭暫且不提,單言石俊山趕走林士佩,取出火折一照,將劉雲十三節鞭拾起,毒龍杖立在一旁,從腰中解下灰綢子抄包,叫道:“劉公子!老夫前來救你。”老英雄下腰,兩手一提劉雲的手腕子,背在背後,用抄包將劉雲勒好,兩手向前一攏,取過毒龍杖挾在腰下。工夫不大,就聽山內人聲鼎沸。“拿呀!拿呀!”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照如白晝。老頭一看山裏人離著自己近啦,老頭遂向西南而去,走出六七裏地,隻有水路通達台灣,群賊分兩路追出,一路向正西,一路向正北,越追越遠,西邊追下幾裏地去,麵前是水,北麵追下幾裏地去,就是旱田,兩撥人追了半天,蹤跡不見,隻可回山。石爺本是給林士佩送妹妹來啦,這麽一來,石爺給他送妹妹之情,也叫林士佩辜負了,可惜成全他兄妹團圓的一番好意。


    石老英雄因何與林士佩送妹妹呢?皆因前三年三月間,林士佩逃到蓮花湖,將妹妹寄在彼處,六月間,蕭金台下帖聘請群雄,林士佩韓秀共赴英雄會,七月初二散了會,林士佩無臉麵回歸蓮花湖,與老道七星真人同赴碧霞山。勝三爺追五股差事至碧霞山,鷹愁澗幾乎喪命,蔣五爺在碧霞山二打林士佩,劉士英與勝爺言歸於好,棄山回歸故裏。林素梅在蓮花湖不見哥哥到來,思兄甚切,命後寨的老嘍卒給韓秀傳信。韓秀打開字柬一看,內寫:“字奉總轄寨主兄長台覽:難女林素梅百拜,請問仁兄,吾兄長六月赴會,今已八月節後,何以不見回歸?但不知吾兄現在何處?”韓秀看完字柬,寫了回書。姑娘拆開一看,內雲:“字奉林姑娘妝次:韓秀頓首百拜,七月初二散會後,群眾各奔前途,令兄士佩未獲晤麵。曾派精明嘍卒前往四外打探令兄消息,尚無回報。”雲雲。林姑娘將來信看畢,不由的長籲短歎,仍求韓秀打探自己哥哥下落。二年有餘,韓秀他才知道林士佩避難雙龍山,韓秀修書告知素梅姑娘,姑娘這才放心。然而思兄之心,不能一日忘懷,要求韓秀派人喚回兄長。韓秀應著,派人到建寧府去請林士佩回蓮花湖。韓秀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遂派二寨主神抓將張林前往。張林奉命起程,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夠奔建寧府雙龍山,見了林土佩一提此事,林士佩說道:“張寨主你急速回去,對韓寨主說知,我不報勝英厚我之仇,決不回去。我或將勝英置之死地,或叫勝英栽了筋鬥,我那時才回蓮花湖。”張林回歸蓮花湖,照著林士佩的話報告韓秀,韓秀修書告知姑娘,姑娘一想,飄流在外,何時是了?遂寫信與韓秀,說明自己欲回揚州故裏。韓秀言說:“姑娘要是一走,將來令兄回來時,我未免有負令兄之托。待我再派妥實人去請令兄,再定行止。”當下韓秀與老寨主韓殿魁商議:“請老寨主權往雙龍山走一遭,無論如何將林寨主請回來,兄妹相見。”寶刀將韓殿魁也深以為然,遂起身夠奔建寧雙龍山。比及老寨主到了雙龍山,被程寨主款留,未能回來,韓殿魁要求程士俊與韓秀修一封書信,程士俊遂與韓秀修書,略雲:“總轄寨主韓仁兄賜覽:吾師兄林士佩骨肉情疏,拋妹於貴山三載之久,不達一麵,至勞朋友掛懷,胞妹思兄,罪何可逭?望仁兄念其現在難中,不責既往,是為萬幸。”韓秀看畢,太息不盡,將林士佩近狀轉告姑娘。姑娘又修書致韓秀,言:“兄長不念骨肉之情、朋友之義,難女現在揚州尚有叔父、嬸母可投,今者一心欲回故裏,侍奉叔父嬸母。三載寄養之恩,容俟候報之異日。如總轄寨主不允難女所請,難女惟有一死而已。”韓秀看罷,知不可留,韓秀遂告訴老嘍卒,明天晌午請姑娘在寨中相見。老嘍卒將話告知內寨婆子,轉稟姑娘。次日韓秀挑選八位老寨主,幾名老嘍卒,偕同韓秀進內寨去見姑娘。來到內寨,韓秀叫丫環將姑娘屋中的竹簾放下,韓秀在外間屋坐定,老嘍卒兩旁站立,韓秀隔著竹簾與姑娘接談,說道:“小姐若回原籍,令兄回來,叫我兄弟怎樣交代?”姑娘叫丫環由屋中傳出一封信來,說道:“幾時我那骨肉無情的兄長回來,你就將此信交與我兄,這是我一心回歸故裏,韓寨主你決無辜負我兄妹之處。”總轄寨主問道:“小姐意欲怎樣走法?還是坐船,還是坐車呢?”姑娘說道:“恩兄,明天難女起身,隻要兩套轎車一輛,一個老嘍卒趕車,明天早飯後,難女起身拜辭。”韓秀說道:“小姐,明天愚兄帶隊與小姐餞行。”韓秀與姑娘說至此處,韓秀遂告辭回前寨而去。到了第二日,韓秀果然預備二套轎車一輛,挑選一名老嘍卒,姓馮名叫馮四,此人忠厚誠實,對於南七省道路很熟。韓秀囑咐馮四:“在道上多要小心,送妨娘到揚州原籍,千萬與我帶回姑娘的親筆書信來。平安無事回來,我必有重賞;倘有差錯,我必然重責。”馮四唯唯而退。


    第二日馮四套好了車,韓秀帶領五十名嘍卒在山口恭候,工夫不見甚大,就見林姑娘的車已到。韓秀眼珠一轉,不由的一愣,見車後有一壯士二十來歲,粉蓮色六楞抽口壯帽,粉蓮色大氅,銀灰短靠,十字絆腰係英雄帶,足登燕雲快靴。原來是姑娘改扮行妝,耳朵眼用白蠟堵上。韓秀仔細一看,才認出是姑娘,心中暗道:“這位姑娘真似奇男子。”身後跟隨一個小書童,年紀十五六歲,頭戴青布隨風倒,青布大氅,青布的靴子,這原是姑娘的丫環春齡改扮的,有其主必有其仆。說書唱戲往往有女扮男妝,姑娘今日如此打扮,他為的是走路上方便。這一位假壯士來到韓秀切近,又是作揖又是萬福,臉兒一紅,說道:“總轄寨主,叫你見笑。女子走遠路,千人瞧,萬人看,這樣打扮省卻許多是非。”韓秀控背躬身說道:“姑娘請上車吧。”姑娘來到蓮花湖的時候,帶著二十來隻箱子,俱都存在後寨,姑娘親筆書寫封條封好,並未帶走。姑娘上了車,丫環跨外轅,韓秀送到外橋口。姑娘奔正南,遇見水路將車卸了,載在船上,渡到旱地,再套車而行。路上非止一日,到了揚州林家村。進西村口,姑娘一掀車簾,叫道:“車夫!你問問林二爺林慶在哪個門住?”車夫馮四答應了一聲,見有一個鄉下老者背著糞筐而來。馮四將車站住,遂向前問道:“老先生,這是林家村嗎?”拾糞老頭答道:“正是林家村。”馮四又問道:“有一位林二爺林慶在哪門居住,你知道嗎?”老者放下糞筐說道:“你要問年輕的,還是不知道。我們這村中首戶財主,大爺林春,是武秀才出身,二爺林慶。因為有鄉親爭執地畝,大爺林春出去調停,了事沒了好,打起了架來,大爺動手傷了一條人命,打傷了三四個,大爺回到家中,攜妻帶子,懷抱一位小姑娘,逃亡在外。第二日,八班捕頭前來辦案,大爺已經遠走高飛,將二爺林慶拿到當官。被打死的這人,半夜又緩醒過來啦,各村的舉監生員出來調停,傷也好啦,二爺花了幾百兩銀子,官司了結。大爺在外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始終未歸。後來二爺派人尋找,傳言大爺當了山大王啦。光陰似箭,後來又聽說大爺已經去世,少爺林士佩襲了父職。二爺累次捎書寄信,並不見回音。如今已有十七八年了。二爺身下並無兒男,遂過繼了一個兒子,此子無所不為,不到二年,老夫妻雙雙棄世,過繼之子,先賣房子後賣地,將房產事業俱都賣盡,現在這老哥倆身後算是沒了人啦。”姑娘在車裏聽的真而且真,不亞如一盆冷水澆頭!姑娘遂叫車夫仍將車趕回揚州。到了揚州,找了一座招商客店,姑娘叫車夫問問店主人,就說我們少爺愛清靜,問有跨院沒有,店主人說道:“有一個跨院,三間上房,兩間廂房。”車夫將車趕入,車夫住在東房,姑娘與丫環住了上房,叫店主人預備了紙筆墨硯,姑娘在燈下眼淚汪汪寫了一封書信,叫丫環將馮四叫到上房。馮四道:“姑娘喚老奴有何吩咐?”姑娘說道:“明天你趕車回蓮花湖。”馮四問道:“姑娘您呢?”姑娘道:“我要千裏尋兄。”馮四說道:“小人回去這樣說,總轄寨主若是不依小人呢?”姑娘說道:“我這裏有親筆書信一封,你回去將書信呈與寨主,決無你的過錯。這兒有一個小包袱是我給你的,此物足夠你後半世之用。”馮四給姑娘磕了一個頭,收下小包袱。姑娘又告訴馮四,到櫃房叫店主人給雇一輛小車,就說少爺要到建寧遊山逛景。雇好了車,第二天馮四起身後,姑娘對丫環說道:“你已十六七歲,年紀也不小啦,這兒有一個包袱,你拿去回歸故裏,叫你爹娘給你找夫嫁主。這個包袱足值兩三千銀子,你的前途自己多要保重。”丫環道:“您奔何處呢?”姑娘道:“我夠奔建寧尋兄,叫我兄長回家承乏宗祧。如不回家,我在我兄長麵前一死,此生此世就算了結。”丫環聞聽說道:“如果您要這麽將我舍了,我願先死在您的麵前。我自八歲您將我收在身旁,沒拿當奴婢看待,如同親骨肉一般,如今你要舍我一走,那是萬萬不能的,生死咱主仆皆在一處。”姑娘見丫環意懇情深,遂應允同赴建寧。


    主仆二人第二日起身,曉行夜宿,這一日來到建寧地界。沒雇著車,主仆二人背著小包袱步行,走到掌燈後,一打聽離雙龍山還有二十裏,天光已經掌燈啦,主仆也走乏啦,姑娘低頭叫道:“春齡,咱們住店吧,明天再夠奔雙龍山。”主仆二人住了店,皆因在路上風霜之苦受了不知多少,將女子的氣色一點兒也沒有啦。此店名叫雙合店,乃是親弟兄二人所開,一名蘇士龍,一名蘇士虎,開的本是黑店,路劫行旅客人。這兩個賊又好采花,櫃上的夥友也都是黑賊,姑娘與丫環背著小包袱並不甚大,又沒看出來是女子模樣,丫環背著包袱,累了一身汗,進店脫去青布大氅,在房簷下一涼爽,金風透體,到了第二日早晨,丫環就病啦。他這個店非得看出客人有錢來他才動手呢。丫環這一病在店內,姑娘叫店小二給請先生看病,由包袱之中取錢,露出一個包兒,原來是一包金條,被小賊看見,當夜晚主仆二人就要大難臨身。且說店小二請了一個先生,這位先生連脈都不會診,問了問病原,說道:“這是風寒。”開了一個藥方子,幾味藥都不是要緊的草藥,吃下去好不好就在乎病人的命啦。當夜晚小夥計與掌櫃的說道:“咱們輸了眼啦,昨天來的那兩個客人很有錢,晚晌他們解包袱拿錢,露了白啦,金條細軟不在少數。”掌櫃的說道:“這水買賣怎麽作呢?”夥計說:“好作。今天我一會兒給他那個書童抓藥去,在藥中暗下毒物,他吃下去就算完事,然後那個武生公子,還不好辦嗎?”那夥計將藥抓來,交給素梅,素梅親自煎藥,當夜晚丫環吃下藥去,滿床翻滾,工夫不大,七竅流血,氣絕身亡,臉麵都是青的。素梅不敢放聲痛哭,恐怕露出女子聲音來,叫夥計將店中掌櫃的請過來,對掌櫃的說道:“這是我的伴童,由七八歲上就在書房伴我讀書。你這蘇家堡附近有金店沒有?你給我換點金子,買壽衣、壽木,再買一塊地作為墳地,將來我們還起靈呢。”掌櫃的滿口應承,叫夥計備上一匹馬,到建寧城內,將金子兌換,買了壽衣、壽木,又買一塊墳地,本地人要花三十兩銀子一畝,住店的生人就得花四十兩銀子。閑話休提,且說姑娘親自給丫環成殮,當天雇人抬出去。埋完之後,姑娘回在店中眼淚汪汪,到晚晌不吃不喝,掌櫃的與夥友都過來解勸,林素梅喝了幾杯悶心酒,忽忽悠悠,自言自語地說:“我連一個丫環的命都沒有。”披著大氅和衣而臥,昏昏沉沉,被金風一吹,將姑娘吹醒,睜眼一看,門窗大開,兩個包袱蹤影皆無。姑娘遂叫:“掌櫃的!”夥計過來說道:“我們掌櫃的與夥計打吵子呢,櫃房裏夥計的東西丟啦,夥計叫掌櫃的賠,掌櫃的不賠,掌櫃的說你的書童死啦,又買莊田又買地,衣衾棺柩太闊綽啦,你將賊招進來的。”姑娘一聽,說道:“我的東西已經丟啦,也不用說啦,現時我隻有渾身衣服,連路費也沒有啦,你們買壽木剩下的那幾兩銀子,就算店飯賬吧。”夥計說道:“我們給你跑了一天一夜,我們辛苦錢,你一個也不給嗎?”素梅說道:“我若有錢,焉能不給你們呢?”夥計說道:“這也沒有法子,你往後再從此路過,再找補吧。”姑娘說道:“好好好。”夥計退出,姑娘又和衣而臥,躺了會子,天已大亮,叫夥計給打了一盆洗臉水,姑娘梳洗已畢,出店夠奔雙龍山。心中悲切,走到一片大樹林子,姑娘席地而坐,思想自己天倫占山為王,哥哥又占山為王,失了山寨,不思回家承乏宗祧。”不知哪世無德,我林素梅隻落得如此飄零。倘若到了雙龍山,見著我那無情的哥哥,必不能聽妹妹良言回家,我當他麵前一死,倒傷了兄妹的和氣。”姑娘思索至此,將心一橫,自言自語地說道:“人生一世,有如朝露,我今年二十歲了,就度了這些苦辣光陰,長此以往,更不知遭什麽樣的磨難呢。丫環死得可疑,我是女扮男裝,連哭一聲都不敢哭。人逢絕地,不死何待?”思索至此,遂將腰中英雄帶解下,尋了一棵小樹,便將帶子搭在樹枝之上,坐在樹下,自己哭了會子,站起身軀,銀牙一咬,伸首上吊,手足亂蹬。看看性命不保,忽覺有人撫摸胸膛,一口氣緩過來,“噯呀”一聲,哭了出來。慢慢睜眼一看,就見一位老者與自己盤腿彎胳膊。素梅說道:“老人家請莫動,我乃是一個女子。”老頭說道:“你明明是一壯士,何言女子?”姑娘有心用手推開老者,因方才蘇醒過來,又無力氣,那老者與姑娘捶胸砸背了。姑娘無法,將腿一攀,用手將靴子脫下,露出三寸金蓮。老者嚇的倒退幾步,說道:“你為何女扮男裝?”姑娘說道:“我父早已棄世,我哥哥是山大王,子襲父業,姓林名士佩,人稱鎮八方。”老英雄“啊”了一聲,心中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又是一個女子,我不管他哥哥是誰,我也救他。”此老者正是東路鏢頭石俊山。老英雄問道:“你兄長乃是南七省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人物,你為何在此上吊呢?”姑娘說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哥哥骨肉無情,自將我寄在蓮花湖之後,三載未通音信。難女原籍揚州林家村,尚有叔父嬸娘。由蓮花湖回歸故裏,不想二老人早已故去,我叔父過繼一子,此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將房地產業,賣的片瓦無存。難女無處存身,又帶領丫環千裏尋兄。夜宿蘇家堡雙合店,丫環染病,求店主人請先生開方,丫環吃下藥去七竅流血而亡。難女將丫環葬埋之後,夜間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天光將亮時,睜目一看,窗門大開,所有金銀衣物一概失去。要打算獨自一人到雙龍山見兄長一麵,不料行至此處,四肢無力,兩腿難行,故此要行拙誌。”老英雄說道:“你要見了你兄長之麵,你打算怎樣呢?”姑娘說道:“我要見了我的兄長,我勸他改邪歸正,回家承乏宗祧。他要不聽我言,我便死在他的麵前。”老英雄問道:“這些話你早先與你兄長提過沒有?”姑娘說道:“勸其無數良言,總是忠言逆耳。”老英雄問道:“姑娘前三年打蓮花峪之時,姑娘你在山上沒有?”姑娘說道:“那時難女正在蓮花峪。”老英雄問道:“那位姓勝的待你等如何?”姑娘說道:“他老人家心慈麵軟,大量海涵,我兄長嫉妒之人,與勝老者豈能同日而語。”老英雄留神一看姑娘,一臉正氣,是一個真正的好姑娘。又聽姑娘說道:“南北英雄會,我哥哥要放地雷,事先我跪倒在地,勸我哥哥不要行那樣毒計,他仍然不聽,豈知地雷早被他人破了,眾人大怒,追趕我哥哥。勝三爺追在蓮花湖交界,上了我兄妹之船,勝老者因念我哭的可憐,遂放了我兄妹。難女在蓮花湖又累次勸我哥哥,勿與勝三爺為仇,誰知我那兄長,良言難勸。”老英雄聽姑娘說話合情理,遂說道:“真乃一母所生,有賢有愚。姑娘,老夫實不相瞞,我乃是東路鏢頭石俊山,勝英是我盟兄。我同你到雙龍山找你哥哥去,他要聽你良言相勸更好,他要不聽你良言相助,你也不必死,我必安置你一個棲身之處。”姑娘說道:“多承老人家盛情,但是我是二十歲的女子,我與你非親非故,怎能同行?”老英雄一想,也在情理之內,遂說道:“我今年七十歲啦,我情願收你為義女,你意如可?”姑娘點頭應允,就見老英雄將樹林中土堆了三堆,插草為香,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姑娘說道:“難女名叫林素梅。”老英雄麵北而跪,說道:“黃天後土,過往神靈鑒:草野之人石俊山,今收林素梅為義女,如若不當親女看待,必遭惡報。”林素梅趕緊跪在老頭身後道:“難女素梅拜石老英雄為義父,如不當親生父母看待,叫難女死無葬身之地。”語畢,又叫道:“義父請上,受孩兒一拜。”石爺說道:“兒呀,有人之時,你就叫我為義父,我呼你少爺;背地裏你呼我為父,我叫你姑娘。”說著話,由樹上將腰帶摘下來,說道:“姑娘不要傷心。”


    老英雄用毒龍杖挑著小包袱在前,姑娘在後跟隨,走到小鎮店中,爺兒倆吃了點東西,一打聽奔桃柳營去,離雙龍山七八裏地,爺兒倆吃完東西,奔了桃柳營住了店。石爺說道:“我們少爺愛清靜,有跨院沒有?”夥計說道:“有一個南跨院,你住嗎?”石爺說道:“清靜便好。”爺兒倆進了店,姑娘坐在床上,眼淚不幹,思想一雙父母,叔叔嬸娘,骨肉無情的哥哥。從此住在店中,可就有了病了。石爺比親姑娘還疼愛,親身服侍病症,過幾天病體痊愈。這日晚間,老英雄說道:“姑娘你的病也好啦,今晚我探雙龍山,看看你哥哥去。”姑娘說道:“義父多要留神。”老英雄說道:“曉得。”遂收拾利便,帶好兵刃暗器,越過店牆夠奔雙龍山而來。順河沿向東,一看雙龍山,真不愧雙龍之名,曲曲彎彎,真似兩條龍一般。老頭由山下而上,一飄銀髯,日行千裏。有一個嘍卒看見一道白線,喊道:“你們看見沒有?一道白線。”那個嘍卒說道:“別說別說,怕是仙家吧。”老英雄來到聚義廳一看,金漆八仙桌,三張金交椅,坐的俱是江洋大盜,林士佩器宇軒昂,老英雄等了多時,至三更來天,嘍卒寨主各歸下房安歇,林士佩、程士俊、鐵戟將方成、寶刀將韓殿魁,四五個人坐在一處,老英雄不便向外誘林士佩,石爺心中說道:“明天我再來。”遂出了聚義廳。上西寨牆出來,西山坡依山靠水,有一隻小船靠西山根走,船上有一個燈籠,順山坡小船又向南去。為何三更後還有行船呢?老英雄仔細一聽,船上有男女的聲音,老英雄愛管閑事,順山坡向南去,留神細聽,船上男女說說笑笑,老英雄一路跟將下來。向南走了有四五裏地,老英雄暗道:“向東南去,是通黑水洋去台灣,此小船不能過洋啊。”正在思索,船已止住,拋下鐵錨來,並沒搭跳,三個人跳下了船,有背小包袱的,順著小道而行,三個人說話的聲音更大啦。老英雄避在山環之內,借燈光一看,有一個落發尼姑,一個少婦絹帕繃頭,汗巾係腰,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背著小包袱,打著燈籠,三個人說說笑笑,言語不堪入耳。老英雄一看,心中不悅,暗道:“這三個狗男女是幹什麽的?”他跟著他們看看究竟,就見坐北有一座廟。原來向南不遠,山坡下波浪滔滔,此廟乃鎮江龍王廟。就見那男子將燈籠交與婦人,縱身形上廟牆,到了裏邊,開開廟的角門,尼姑與婦人進了廟,又上好廟門,老英雄隨後越牆而過,三個人在佛殿前繞著進了東跨院。東跨院有北房三間,是一明兩暗,南有敞棚兩間,東有小房兩間。三人開開上房屋門,進了屋中,點著蠟燭,尼姑與婦人打開抽屜桌,取出熏雞、熏魚、醬肉,倆人切菜,三人預備了杯筷,喝了會子酒,在西暗間,老尼姑獨自睡覺去了。這老尼姑正是水月庵救秦尤的慧善,婦人正是救秦尤的袁王氏,男子是一個江洋大盜。石爺候三個人都睡熟之後,將門撬開,老英雄將一男一女綁在一處,用棉被一卷,把尼姑也捆上,用被一卷,開開廟門,扛著倆,挾著一個,扛到廟外南山坡上,下麵長江波浪滔滔,用匕首刀一刀一個,將人頭屍身,俱都拋在長江之中。老英雄回廟一看,上房屋中,家俱什物應有盡有,南敞棚之中有油鹽柴炭。後山輕易沒有人向此往來,晚晌尤其清靜。老英雄心中思索:“這是一個清靜所在,我若能引出林士佩來,叫他們兄妹在此相見。”老英雄遂將零碎東西收拾好了,將燈熄滅,把廟門上好,越牆而去。往西去,走到依山靠水之處,將小船的錨提起來,老英雄上了船,老英雄行俠作義,已然七十歲啦,所有水旱兩路之事皆通,駛船本是明白。老英雄搖動船櫓,不大工夫,到了北河坡,河坡上下長的水旱葦子,將小船渡在葦塘之中,下好了錨。老英雄翻身夠奔桃柳營,進了招商店,已經雞鳴犬吠。姑娘因為心中有事,未得睡熟,等候多時,才見石爺回來。姑娘問道:“義父你回來啦,我那狠心的兄長,落在雙龍山沒有?”老英雄說道:“你兄長現在雙龍山,因為未得其便,我不得往外叫他。好在他既落在雙龍山,這就好辦啦,白天我先休息休息,夜晚我再想法子往外引他。”爺兒倆說完了話,老英雄養了養神,天光已亮,爺兒倆隨意吃了點吃食,老英雄叫道:“姑娘,雙龍山後山有一個清靜的所在,我把你送到那裏,你先在那裏安身,一來比店房清靜,二來我也好引你兄長在那裏相見。我設法引他出寨,對他言明,你兄要有兄妹之情,你兄妹便在那裏相會,卸了我的肩責。”商議已畢,老英雄叫店家算清店飯賬,多賞了一兩銀子酒錢,爺兒倆收拾好了零碎東西,出離招商店。到了雙龍山西麵,繞道進了葦塘,老英雄同姑娘上了小船,石爺搖動船櫓,向南貼著山坡走,走出四五裏之遙,將船灣住,爺兒倆棄船登山,往東南走出一二裏地,到了那座廟宇。此處本是後山,輕易人跡不到,那巡山嘍卒也不到此處巡查,故此石爺父女安然來到此處。石爺越過廟牆開開廟門,然後又讓姑娘進了廟,仍然把門上好。爺兒倆夠奔東跨院,廟中應用的物件無一不備,都是那老尼姑備辦下的。西暗間不大潔淨,東暗間幹淨,石爺自己住了西暗間,叫姑娘在東暗間住。從這天起,石爺每晚去探雙龍山。無奈林士佩與程寨主左右不離,一連三夜,不得其便,引不出林士佩來。老英雄自覺勞乏,到了第四日,在西暗間養神,略一迷糊,姑娘悄悄的由東暗間來到西暗間,輕輕呼喚道:“義父。”石爺睜眼一看是姑娘,遂問道:“何事?”姑娘說道:“義父,你老人家再辛苦一趟,或者有機會得便,就許將我哥哥引出來。”石爺說道:“好,我就去吧。”老英雄說罷,遂收拾好了兵刃暗器,出了廟,夠奔聚義廳而來。


    越過兩道大嶺,方到大寨的西大牆外,有一片臥牛石,石爺在此稍息,就聽有人說話,老英雄仔細一聽,原來正是秦尤與林士佩述說劉雲的事情。就聽秦尤說道:“林大哥,你也不認識這個小冤家,他吃裏爬外,他與我盟兄的兄長張德福他們是盟兄弟,吃過橫梁子,搶過船,開過黑店,後來又與鏢行的黃三太拜了盟兄弟,勾串蘇州府的官人,將連雲山的大寨主擒住。這個小冤家是西路鏢頭錢士忠的義子,所有武學都是跟錢士忠學的。”老英雄一聽,心中暗道:“這可巧啦,這個人乃是我盟弟的幹兒子,我可得救他。”又聽秦尤說道:“小冤家的姐姐劉鳳蘭,乃是南俠王靈的幹姑娘。”石爺在臥牛青石後一點頭,心中說道:“是我大盟兄的幹姑娘的兄弟,我更得救他啦。”又聽到姐弟認祖歸宗,回家之後與老勝英走動甚近,他們姐弟大概是與勝爺行人情去啦,小冤家乃是宜化府鎮台劉玉書之子,回家被綠林道將船砸翻。老英雄一想:“此人與四大鏢頭有三位有關係的。”又聽說聚義廳還拿住兩個呢,老英雄心中說道:“我先救這二個吧。”這時老英雄一看,秦尤正要手起刀落結果劉雲的性命,老英雄趕緊咳嗽一聲,喊道:“秦尤孺子不要逞強,老夫來也!”秦尤以為勝爺來啦,抹頭便跑,林士佩倚仗自己武藝高強不懼,這才與老英雄交手,又不認識石爺,老英雄責備林士佩的過錯,他不但不服,動起手來,被石爺打了一子午問心釘,才知道老英雄的厲害,逃往聚義廳報信而去。老英雄打完了林士佩,背起劉雲,這才趕奔龍王廟而來。劉雲正在年輕力壯,老英雄爬山越嶺,力氣費盡,到了廟外,背著人就不便越牆啦,遂用手敲門,叫道:“姑娘開門來!姑娘自己因廟內非常清靜,女子穿男子的衣服,不甚舒適,可就將男子的衣服換下來了,鞋子也脫啦,短衣襟小打扮。姑娘聽外麵叫門,心中暗說,每天義父都由牆上進來,今天為何叫門呢,姑娘遂由屋中出來開門,姑娘一看,老頭身背後背著一個人,姑娘問道:“老爺子,你背的是誰?”老英雄說道:“咱爺兒倆進去再說。”老英雄說著話,將劉雲背到上房屋中,姑娘仍將雙門上好,老英雄可就將劉雲背到東暗間姑娘屋中去啦,借燈光一照,劉雲肩窩中了一隻毒藥鏢,鏢還在肩窩上釘著呢。老英雄將劉雲仰麵朝天,放在床上。老英雄叫道:“姑娘!你給他治鏢傷,我包袱裏有藥麵子。聚義廳還有兩位被獲遭擒的,我去救那兩位去。”姑娘說道:“老爺子且慢,孤男寡女,焉能共在一室?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老英雄叫道:“姑娘!快與此人治傷,乃是奉為父之命。兒呀,老夫飄零四海,天下為家,你要是男子,可以與為父不離左右;你乃女流之輩,諸多不便。此子乃宣化府提督劉大人之後,又是我盟弟西路鏢頭錢士忠之義子,他乃宦家之後,治好了鏢傷,我不能與女兒為媒,我勝三哥不久就到雙龍山,我必奉煩我勝三哥,或俠客義士作伐,我兒終身大事就在此子。劉公子五官像貌不凡,男大求凰,女大求風,女兒必遵為父之命,我就此前去救那二人要緊,一位是我勝三哥的高徒,一位是我盟弟蕭三俠之子。”語畢,石爺轉身形,拿定毒龍懷杖而去。


    姑娘借燈光之下,一看劉公子,天庭飽滿,地格方圓,倒是一位公子模樣。趕緊打開小包袱,取出石爺的藥麵子、皮子膏藥、止毒丸。外間屋有鍋灶,燃著火,溫了點水,亮匕首刀,將劉雲短靠開,露出皮肉,四周紫黑色,有核桃大一塊。左手按定患處,右手起鏢,鏢上帶出一塊紫黑皮肉,用匕首刺去鏢四周的紫黑肉,流出不少紫黑的血,取溫水將四周的血跡俱都擦去,敷上白藥麵,少時黑血流完,見了紅血,這才貼上皮子膏藥。再用溫水將止毒丸化開,與劉雲灌吃。劉雲牙關緊閉,不能張口,姑娘用筷子撬開牙齒,服下藥去;蓋上棉被。劉雲是新受的傷,吃下藥去立刻鼻窪見汗,腹中雷鳴,姑娘扶著劉雲的頭,向床下吐了不少的綠水,毒水這一吐出來,熱汗可就出透啦,妨娘將被與劉公子重新蓋嚴。工夫不大,劉公子“噯呀”一聲,定了定神,睜睛一看,床下凳上坐著一位青年的姑娘,衣服瘦小。劉雲道:“您是仙人嗎?我這是到了什麽地方啦?”姑娘說道:“那有神仙?我義父救了你來,鏢傷我給你治的。等候我義父來了,你就明白啦。”說著話,姑娘杏眼一轉,麵現紅潮。劉雲問道:“小姐,你的義父是哪位?”姑娘說道:“我義父是大明家的鏢頭,東路鏢頭石…… 。”劉雲說道:“莫非是石伯父嗎?”姑娘說道:“不錯,是他老人家將你救來的,我才給你治的鏢傷。前寨還有兩位被擒的,聽說也是鏢行之人,我義父前往搭救去了。”劉雲聞聽,說道:“小姐與我治鏢傷,救了我的性命,真是恩同……”說出二字,劉雲就不向下說啦,皆因人家是姑娘,“再造”兩個字不能說,接著又說:“活命之恩。”此時姑娘向劉雲道:“公子養傷要緊,何言活命之恩?”未過門的夫妻,正然談話,就聽外麵有人咳嗽,石俊山已經回來啦。姑娘出了東暗間進明間,石爺問道:“姑娘,劉雲傷痕如何?”姑娘道:“神氣清爽,已無性命之憂。義父,你救的那二位呢?”石爺說道:“他們未敢殺害,已然囚了起來。山中地方甚大,一時不易尋找。”素梅道:“你到裏間去看看劉公子吧,女兒要回避了。”石爺叫道:“女兒,人正不怕影兒歪。劉公子這宗傷,一天得吃五六次飯,共合是三間屋子,你不要躲躲藏藏的,我還能整日裏伺候他嗎?服侍之事,還得女兒代勞。”姑娘暗道:不叫我躲藏,我更願意。石爺在前,姑娘在後,進了東暗間。石爺叫道:“劉公子鏢傷如何?”劉雲答著道:“你就是石伯父嗎?”石爺道:“老夫石俊山是也。”劉雲忙道:“小侄男有賤恙在身,實不能拜謝活命之恩。”語畢,向石爺點了點頭。石爺道:“劉公子,與你治傷的女子,原本是我的義女,老夫不能隱瞞,他乃是鎮八方林士佩的妹妹。男女授受不親,今天意欲將我女兒終身大事,托付公子,未治傷之時,我已對女兒說明,許與公子為室,要不然姑娘焉能與你治傷?”劉雲道:“活命之恩尚且未報,小侄男焉敢造次呢?”石爺說道:“我並不是與女兒為媒,我勝三哥不久必到雙龍山,候我勝三哥來時,我拜求我勝三哥約請媒人,三媒六證,單等你災消難滿,明媒正娶,公子不可推托。”劉雲道:“謝過老伯父。方才姑娘說你去前寨救人,但不知如何了?二位是我蕭銀龍兄長,一位是我張茂龍兄長。”石爺說道:“前寨地方甚大,聞聽他們將此二人幽囚起來了,不知囚在何處,諒他們不能殺害。我先歇息歇息,晚上我再救他們去。”劉雲眼中落淚,說道:“老人家,睡多夢長,若等二更多天,豈不誤事?前寨有老道七星真人,他乃殺人不展眼之賊,你看在我勝三伯父之麵,總得救他二人之命。”石爺說道:“不勞公子囑咐。我且問你,劉公子今年貴庚?”劉雲說道:“小侄男今年一十七歲。”石爺說道:“你十七歲,我今年七十歲。你小小年紀,交友這樣血心熱膽,我七十歲之人,何必戀此殘喘?全憑毒龍懷杖獨鬥那群賊,搭救二龍。”老英雄語畢,拿毒龍杖飄然欲去,姑娘叫道:“義父且慢!義父,你老人家雖然武藝絕倫,聚義廳上這一幹寨主,全都是勇猛非常,你老人家孤掌難鳴。你是鬥群雄,還是救他們二位呢?你白天先養養精神,晚上再去救人。常言說得好,有命不怕家鄉遠。公子說話別僵火,我義父性情暴,倘我義父有了好歹,連你我二人也不能出山。”劉雲點頭稱是。石爺遂出了東暗間,叫道:“姑娘!好好服侍劉公子。”劉雲雖然受了鏢傷,在鎮江龍王廟倒享了福啦,姑娘服侍的稱心合意,過一個多時辰,姑娘來在床前,問一回吃東西不吃,喝水不喝。劉雲將養鏢傷,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桃柳營的黃三太、楊香五、李煜、賈明,在店中等到日上三竿,不見探山的二人回來,眾人在店裏走裏轉外,三太唉聲歎氣。耗到巳分時之後,店中人問:達官爺為何愁眉不展?”黃三太說道:“實不相瞞,昨晚我們去了兩個人探雙龍山,至此時未回。”三太又叫道:“三位兄弟!咱們帶家夥殺奔雙龍山吧,他們二人必然凶多吉少。”金頭虎說道:“黃三哥,咱們怎麽去?買點蒲包點心鮮貨,咱們送禮去呀?林士佩要在雙龍山上,他一個人還不打咱們八個人?蕭銀龍臨走之時囑咐再三,他們若是不回來,不是叫咱們上孟家寨送信去嗎?孟二大爺那幾個字,就比咱們幾個人強。大小子要是在家,力敵萬人。不服高人有罪,蕭銀龍囑咐的再再,在勝三大爺家中,火燒紅棚,鬧得七零八落,孟二爺不是說要回家嗎?我去到孟家寨請人去,孟家寨也好找,出桃柳營向南是大江,向西是孟寨。”又對楊香五說道:“我將黃三哥交給你啦,我去請人去。黃三哥要上雙龍山,你們可千萬攔阻。”金頭虎遂出了招商店,趕奔孟家寨而去。孟家寨周圍有水圍著,總得過擺渡,來到擺渡口,金頭虎一摸腰間沒帶錢,心中一想:“我孟二大爺是葦行行頭,他家中大船不少。”遂順河沿向西走去。走了有半裏之遙,水中有兩隻渡船,金頭虎哈巴羅圈腿,問擺渡上的水手,向南一指說道:“這是孟家寨嗎?”水手說道:“不錯,正是孟家寨。”賈明說道:“我跟你們打聽一個人,九頭獅子孟鎧。”船上人說道:“那是我們老當家的。”賈明問道:“孟二俠在家嗎?”手說道:“我們當家的才回來兩天。”金頭虎笑說道:“打直隸莫州回來的吧?”水手說道:“不錯。”賈明又問道:“回來多少人哪?”水手說道:“兩輛車,三位姑娘,三四個丫環婆子。”賈明道:“這三個姑娘叫什麽玩藝兒?”水手說道:“這叫什麽話?有於家二位姑娘,親姐倆;有袁家姑娘。”賈明一聽樂啦,心說:“於家姑娘是我親表妹,袁紅玉是張茂龍未過門之妻,我給說的媒。”遂說道:“水手們勞駕,回稟一聲,孟二俠那是我的盟兄。”水手問道:“你是哪裏人?”賈明說道:“賈柳村黑驢寨姓賈。”船上有一位老者對水手說道:“少說閑話,咱們老當家的是俠客,交友不論年長年幼,有事不可不稟。你們這隻船在此等候,我去到裏麵給老當家的送信去。”你道,為什麽兩隻渡船呢?孟二俠為憐恤鄰親,這二位一老一少,是祖孫爺兒倆,閑著沒事,孟二俠周濟他祖孫,叫他祖孫管著擺渡。閑文不敘,老頭將船搖到對岸,孟家寨三四百戶人家,姓孟的多,孟二爺大門坐東。老頭下了船到門房一回稟老門公孟忠,這孟忠比孟二爺歲數大,八十有餘啦,問道:“什麽事?”管船老頭說道:“現有黑驢寨賈柳村姓賈的,與東家是盟兄弟,前來見東家。”老家人一聽,說道:“不錯不錯,有這麽一個朋友。”老家人遂到書房回話。你道,孟二爺在勝爺家中,見勝宅燒得七零八落,鳳蘭認了二奶奶為幹娘。這三位姑娘,一位是銀龍未過門之妻,一位是茂龍之妻,金鳳尚未字人,孟二爺的心思,打算求勝爺為媒,說金鳳作兒婦,故此將這三位姑娘都接到家中。在莫州起身與金龍一同來的,因為在路上金龍叫孟二爺生氣,每到吃飯的時候,他就呼三位姑娘為妖精,孟二爺一怒,給了他幾十兩銀子盤費,叫他自己單走,所以孟二爺回到家中,金龍尚未回來。三位姑娘到孟家寨之後,惟有大姑娘不服水土,染病甚重,孟二俠非常擔心,倘有差錯,萬水千山的接來,真不好安置。孟二俠正在書房中為難呢,一聽老家人報告說,賈柳村盟弟來啦,孟二俠心中非常歡喜,皆因賈七爺是金鳳姑娘的姑丈,倘若金鳳有個好歹,有賈七爺在此,孟二俠省卻好些個心腸。孟二俠遂叫家人:“快去迎請!我在岸上相迎。”孟二爺由家中出來,向北岸一看,擺渡船上,站立著好像賈明,留神觀看,並不見賈七爺。船攏了南岸,賈明打船上跳下來叫道:“二大爺,我與你請安啦!”二爺問道:“你天倫呢?”賈明說道:“我不知道。”孟二俠問水手道:“我盟弟呢?”水手說道:“就是此人,自稱是你盟弟。”孟二俠對賈明說道:“你是誰的盟弟呀?”賈明說:“我在船上告訴水手說,你跟我爸爸是盟兄弟,他們聽錯啦。”孟二爺說道:“你這東西,又冒壞呢,你做什麽來啦?”賈明說:“二大爺,蕭銀龍與張茂龍幹啦。”孟二爺也不知道賈明說的是哪裏話,遂說道:“有話家中去說吧。”孟二爺在前,賈明在後,跟隨著來到書房,爺倆落座吃茶,二爺問道:“明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賈明道:“我們六個人,追趕雜毛,在杭州遇見我華大爺,告訴我們說,雜毛夠奔建寧府雙龍山來啦。”孟二爺問道:“六個人都是誰?”賈明說道:“我黃三哥、李煜、楊香五、張茂龍、蕭銀龍,還有我。我們六個人住在桃柳營招商店內,張茂龍、蕭銀龍他二人前去探山,昨晚定更去的,到今天巳時尚還未回店。我黃三哥要上雙龍山拚命去,我沒叫他們去,我這是給你送信來啦。”孟二爺說道:“你們到這兒不上我家來,你們就敢探山,真是膽子不小。本山寨主金麵太歲程士俊,此人慣使一對畫杆描金戟,有萬人不敵之勇,十二棵鏢槍,三支點穴撅,跟林士佩同堂學藝,你們竟敢探雙龍山。我與他一江之隔,相敬不鬥,程士俊是綠林的豪傑,方近一帶概不作案,別的綠林道,都不敢在方近作案。他也知道孟家寨有個孟二俠,我也知道雙龍山有個程士俊,我們是對兵不鬥,逢年遇節,給我送禮,我也給他送禮,互相敬重,程士俊乃當時的人物。明兒,你吃了飯沒有?”賈明說道: “我一天茶米未沾牙啦。”孟二俠告訴老管家,叫廚房備飯。賈明說道:“孟二大爺,多做點,我可吃得多,一天沒吃什麽啦。”老家人來到廚房,一看廚子正熬三鮮粥呢,老家人說道:“大師傅,快炒菜,來了一位朋友,就要用飯。”廚師傅說道:“老當家的吩咐,不論多忙,先得給三位姑娘做飯。這是三鮮粥,雞頭米不好爛,怎能先做別的?”老家人知道這三位姑娘,有張茂龍之妻,有蕭銀龍之妻,金鳳尚未字人,二俠打算給自己兒子婚配,老家人遂對廚師傅說道:“不要緊,姑娘要問,你就說當家的吃完飯,等著上雙龍山救人去。有鏢行的張茂龍與蕭銀龍二人探雙龍山被本山所擒,非老當家的去不可,故此等著吃飯。你這麽一說,三位姑娘就是一天不吃飯也不能怪罪你的。”


    大師傅遂端下銅鍋,趕緊炒菜,剛要炒菜,丫環就打內宅出來啦,問粥熬得了沒有,大師傅遂將老家人所說的話對丫環都說啦。你道,這位丫環正是銀鳳貼身的丫環,丫環知道蕭銀龍是他家姑爺,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丫環一聽,轉身就走,到了內宅,叫道:“姑娘!別喝粥了,老當家的等著先吃完了飯救人去呢。”姑娘說:“救誰呀?這樣的忙。”丫環說道:“救的是蕭銀龍。”銀鳳聞聽臉一紅。紅玉姑娘說道:“不行,我非喝粥不可。”丫環心中暗道:你非喝粥不可?你這是誠心。我們的姑老爺被擒,你不關心,我也叫你添點心煩,大概你就不非喝粥不可啦。小丫環說道:“姑娘,我聽說還不是一位被擒,還有一位呢。”銀風姑娘道:“你怎麽這樣麻煩?一塊兒都說了不就完了嗎?到了兒都是誰?”丫環說道;”還有一位姓張的,也是鏢行人,名叫張茂龍,與蕭銀龍一同被擒的。”紅玉姑娘在旁一聽,當時臉兒一紅,果然就不說等著喝粥啦,猶如冷水澆頭一般,木雕泥塑的站在一旁,一語全無。銀鳳叫丫環將殘席撇下去,對丫環道:“你去用飯吧。”丫環將杯盤俱都撤下去,銀鳳姑娘眼淚汪汪,思想此事,心中難過,暗中痛恨銀龍:“為什麽鏢行來了六位,人家都不去探山,單單的你去探山?簡直你是自逞其能,叫人家擒住了,你的本事也沒有啦,拿著砸釘子當露臉兒。”銀鳳心中思索著,回頭一看袁紅玉,就見紅玉兩手攏著磕膝蓋,眼淚兒直流。銀鳳說道:“袁大姐姐,你哭也是無益。打算怎麽辦?”紅玉說道:“我沒有別的主意,我不是自刎就是上吊。”銀鳳說道:“在這兒就上吊嗎?”紅玉道:“可不就在這兒,不在這兒上哪兒去?”銀鳳說道:“人家孟二大爺把咱姐倆接來,如同親生女兒看待,咱們在人家這兒上吊玩,給人家添麻煩?你別胡鬧啦。咱姐倆打開壁子說亮話,我七哥在蕭玉台訂的你,因為我七哥被人家追得誤入沐浴房,你正在沐浴房洗澡,我七哥躥窗戶逃走,姐姐你要自刎,我傻表兄給你們成全一段姻緣。我是在蓮花湖,銀龍救我,後來我又救了他,此事大眾無有不知道的。倘若他二人有了好歹,你不能活著,我也不能活著。自從來到孟家寨,我大姐就病啦,二大爺怕咱姐倆悶倦,叫咱姐倆遊江,咱們姐倆遊江去的時候,你沒看雙龍山就在孟家寨對過?咱們姐倆反正是不能活啦,與其在人家上吊,還不如死在雙龍山呢。”紅玉聞聽道:“我這時是無所畏懼,怎麽都行。妹妹你敢去,我就敢去。”銀鳳叫道:“袁姐姐,我們在蓮花湖姐妹取笑用的,有白胡子有黑胡子,帶上與真的一樣,咱們是女子,上山不便,可以帶假胡子。”紅玉說道:“好好!你怎麽打扮,我就怎麽打扮。”姐妹二人帶好兵刃暗器,由後窗戶出去,屋中門都倒關著,出了孟宅,奔河坡而來。


    河坡之上俱是葦垛,孟二爺發賣葦子,水麵上停著一隻小船,有一位老者在船上睡著啦,此船是二爺給兩位姑娘預備遊江的,這位老頭名叫李二麻子。姑娘來到切近,一拍船,李二麻子問道:“誰呀?”銀鳳姑娘說道:“李二麻子,你受點兒累,我大姐病得人甚不耐煩,我們姐兒要遊江散悶。”李二麻子說道:“深更半夜,姑娘為何遊江?”銀鳳姑娘說道:“皆因為我大姐病得呻吟之聲,令人聽著太煩悶。咱們是客情,我給你幾個錢打酒喝。”語畢,由腰間掏出三四兩重一塊銀子。李二麻子一見銀子,歡喜非常,伸手接銀子,叫道:“姑娘上船吧!”真是清酒紅人麵,財帛動人心。二位姑娘上了船,李二麻子問道:“二位姑娘往哪方去呀?”銀鳳說道:“向東去。”李二麻子搖動槳櫓,向東而去,走出約有三四裏地,李二麻子就不向前走啦。姑娘說道:“再向前進。”李二麻子說道:“白天咱們遊江,不是到此處為止嗎?再向東去就是雙龍山啦,有山大王。”銀鳳說道:“我們姐兒倆就是夠奔雙龍山。”李二麻子說道:“二位姑娘夠奔雙龍山何事?”銀鳳說道:“實不相瞞,我們姐倆救人去。”李二麻子問道:“救的是什麽人?是男子還是女子?”銀鳳姑娘說道:“救的是男子。”李二麻子說道:“那可不行,要叫老東家知道了焉能依?”姑娘說道:“不要緊,此事要叫我孟二大爺知道了,不過是一笑而已。你還不明白嗎?”李二麻子問道:“倒是與姑娘有什麽瓜葛?”姑娘指袁紅玉說道:“你看這不是我大姐嗎?救我大姐夫去。”李二麻子說道:“還有誰?”銀鳳臉兒一紅說道:“你要緊打麻煩,不向雙龍山去,我可結果你的性命。”李二麻子無法,知道不去是不行,遂將船向東駛去。工夫不大,來到雙龍山西麵,李二麻子將錨下在山坡上,也沒用搭跳板,姑娘縱身下船。二位姑娘在山坡上,銀鳳叫道:“袁大姐!你帶墨髯還是帶銀髯?”姑娘打囊中取銀灰綢子手巾,打開了手巾,裏麵是一部墨髯,一部銀髯,比真胡子還好看。紅玉接過墨髯,帶在頷下,銀風帶上銀髯,二人遂奔至山崖。到寨子牆下一看,高有一丈有餘,銀風說道:“我先上去看看有埋伏消息沒有?”銀鳳姑娘先縱上大牆,胳膊肘跨牆,遂用手一按牆頭,並無消息埋伏,袁紅玉隨後也縱上大牆。牆裏邊黑暗,銀鳳用問路石向地下一打,“叭噠”一聲,並無埋伏,二人縱下大牆,銀鳳拾起問路石,帶在囊中。遂叫道:“袁大姐姐!我們蓮花湖有埋伏,我都明白。你在我背後跟著我走,決無差錯。”紅玉點頭。二人擰身形上房,一層層的院落,大房不下二三百間,二位姑娘過了兩道院,紅玉低聲叫道:“妹妹,地勢廣大,哪裏去尋?”銀鳳用手一指叫道:“姐姐,你看!送信的來啦。”就聽乒乓二更二點。素常此山並不打更,皆因為昨天晚上,石爺毒龍懷杖打林士佩,眾群雄恐懼,所以才設更夫。二位姑娘在房上一看,坐北的月亮門,裏邊東房有十數間,西房十數間,都是單間,這倆打更夫由月亮門東來,一個挾著一口破單刀,打著梆子,後麵一個人挾著一條破花槍,槍杆掛著鑼,當當敲鑼。此時銀鳳在月亮門上,兩條腿順在牆上,紅玉在西房上蔽著,就聽打更的說道:“哥哥,這兩天多亂啊。林寨主有萬人不當之勇,昨晚上追劉雲,飛天鼠在西寨牆外等候,毒藥鏢打了劉雲,秦尤剛要殺劉雲,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使的是拐杖,把林士佩胳膊上打了一道血槽,眾寨主追出去連人影兒都沒看見,竟將劉雲救著走啦,有說是土地爺顯聖的。今天晚上我怎麽心驚肉跳呢?”就聽又一個說:“我也覺著毛骨竦然,咱們別進月亮門,打幾下就走。”打梆子的在前,敲鑼的在後,敲了幾下,抹頭就往東去啦,銀鳳小姐在後便追,一伸手由軟皮殼內掏出匕首來,從敲鑼的背後,一伸手奔軟肋梢紮去,右手紮軟肋梢,左手接鑼,為的是不叫鑼落地。敲鑼的躺在地下,銀鳳過去照脖子上一抹,那更夫一伸腿,就歸西去了。前麵打梆子直敲梆子,不聽鑼響,回頭一看,說道:“你真可以,打著更就睡著啦。”銀鳳一個箭步縱至敲梆子的麵前說道:“你要喊,我便要你的命!”更夫一看,說道:“你就是昨天晚上打林寨主的白胡子老頭嗎?”銀風說道:“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說了實話,我便放了你;要不說實話,我必要你狗命。”更夫說道:“你要給我留命,我什麽都說。”銀鳳說道:“昨天你們拿住的兩個人在哪裏囚著?快快說來。”更夫說道:“就在那月亮門裏邊呢。姓張的在第三間,姓蕭的在第五間,俱都鎖著門呢,沒有人的屋子沒鎖門。”銀鳳聽明白了,一伸手,刀奔更夫哽嗓咽喉紮去,噗的一聲,更夫躺在塵埃。低聲叫道:“紅玉姐姐!”紅玉由西房上下來說道:“你為何都要了他們的命呢?”銀鳳說道:“慈悲生禍害。要放了他們,他們必到聚義廳上送信,群賊一來,就不放咱們啦,別說救人,連咱們都出不去雙龍山啦。”語畢,進了月亮門,打著火折,一看西邊單間屋子門開著呢,進去一看,屋中有倒下台階。銀鳳道:“紅玉姐姐,你隨著我腳印走,此台階倒下三層,就有消息,東麵是坑,西麵是梅花網,觸動消息,必然被拿。”由空屋出來,走到第三間,銀鳳低聲叫道:“姐姐,咱倆怎樣救人呢?事到如今難以為情了,你到第三間救我七哥去,我到第五間救你兄弟去。”紅玉點了點頭。過了第四間來到第五間,銀鳳一看雙門緊鎖。老年鎖頭尺寸都大,姑娘將鎖頭捋住,一翻腕子,連門鼻子都捋下來了。向屋中一看,屋裏漆黑,借著門縫照進去的亮兒一看,後簷牆捆著一個人,白微微的臉麵,捆了兩夜一天啦,狠心賊捆人的時候,將繩子都勒在肉裏去啦,勒得骨酥肉麻。這個時候正在二更多天,美英雄唉聲歎氣的自己說道:“不如在聚義廳亂刃分屍,在此求生不能生,求死不能死。又在聚義廳喝的哪一家子的酒?”正在唉聲歎氣之時,就聽外邊嗬哧嗬哧直響,雙扇門一開,隻見雪白的銀簪,一進屋子,美英雄心中暗道:“必是老前輩前來搭救。”銀鳳走到美英雄麵前,在左肩頭上拍了一下子說道:“我救你來了。”張茂龍說道:“你是哪位?”銀風說道:“哪位?除非自己爺們,誰還能來救你嗎?我是你二大爺。”茂龍暗道:“我哪裏有這麽一位二大爺?孔華陽、諸葛山真,這二位都是我二大爺,此人是誰呢?”茂龍問道:“你認得我是誰呀?”銀鳳說道:“你剛幾天不在我胳膊上拉綠屎,你不是塞北觀音蕭銀龍嗎?”美英雄說道:“非也,我是張茂龍。”銀鳳姑娘一聽,心中暗道:“可壞啦,原來是大伯子。”姑娘殺了這個更夫,問那個更夫,那個更夫嚇糊塗了,將話說錯啦。銀鳳這邊認錯,紅玉那邊當然也是不對,紅玉一擰下鎖頭,走到銀龍眼前,一拍銀龍的肩頭,說道:“我救你來啦。”銀龍說道:“你是哪位?”紅玉說道:“我是你四叔。你不是鳳凰張七嗎?”銀龍說道:“我是蕭銀龍。”紅玉心中暗道:“原來錯啦。”翻身出來,夠奔第五間而來,銀鳳也出了第五間,夠奔第三間,姐倆幾乎沒走個碰頭。銀鳳進了第三間,用火折一照,果然是蕭銀龍,蕭銀龍一看白胡老頭,底下可是小腳。銀鳳照明白是銀龍啦,過去用手指照銀龍腦門子上點了兩點,遂低聲說道:“都是你,都是你。”銀龍也看明白啦,遂說道:“快解開吧。”姑娘先將蕭銀龍發髻由樁子上解下來,柏木樁下有橫梁捆著腿腕子,銀鳳用匕首刀挑斷繩子,又解開手上的繩子。銀鳳說道:“你看看,都是為你,無故的我與張七哥說了幾句笑話。”銀龍說道:“別敘閑話啦。”姑娘說道:“走吧。”銀龍說道:“捆了兩天啦,手腳麻木。”姑娘說道:“我攙你兩步。”銀龍說道:“攙著也不行,手足失去知覺啦。”未過門的夫妻,正在急難之處,就聽西北角上鑼音響亮。皆因為更夫被殺,聽不見打更的梆鑼響,有值夜的一查,見更夫俱都被殺啦,這才報告了聚義廳,聚義廳群雄傳令聚眾。銀龍說道:“姑娘你走吧,你這一來,就有夫妻之義。我是不能走啦,這回群賊來了,我是破口大罵,叫他們將我剁了就完啦。”姑娘說道:“你這是誠心,我豈能獨自逃走?要死咱們死在一處。我背你幾步可行啦?”銀龍說道:“哪麽著倒行。”姑娘解下汗巾,蕭銀龍伏在姑娘背後,姑娘用汗巾勒住銀龍的腰,向自己腰間一係,兩手一攏銀龍胳膊,將銀龍背在了身上。銀鳳回頭向北一看,張茂龍也在紅玉的後背伏著呢。前邊銀鳳,後麵紅玉,出了月亮門向西去。西院有一道垂花門,黑夜裏摸不著門閂,銀鳳向後倒退了兩步,抬腿踹門,當當兩腳,將垂花門踹下兩扇去。過了垂花門,又一道大門,踹了兩腳,紋絲不動,姑娘慢慢摸著門閂,將閂開開。出了大門往西去不遠,就是低聳聳的大牆了,一丈來高,兩位姑娘背著各人的丈夫,欲要上牆是上不去,就見後麵燈籠火把,人聲鼎沸。二位姑娘順西牆向北去,走到大柵欄門,進了柵欄門,一摸大門上的鎖頭,一尺來大,在鋼鼻子上鎖著。姑娘伸手抓著鎖頭,擰了兩把,紋絲兒不動。鋼鼻子有手指頭粗細,山上的大柵欄門板子有四寸多厚,踹也不行。後頭追來的人有一百餘號,俱是亡命徒江洋大盜,林士佩率領,燈籠火把,將柵欄門道堵住。可有一宗,無人敢向前進,皆因為昨天石俊山杖打林士佩,鎮住群雄,今天眾賊一看這白胡子老頭以為是石俊山呢,均退縮不前,離著柵欄門五六丈遠就不向前進啦,大夥齊聲呐喊,不敢前進。林士佩說道:“還不放下嗎?”正在此時,就見柵欄門外,順著柵欄門的空子,遞進來一口寶刀,向鎖頭上剁了三劍,嘩啦啦大鎖墜地,柵欄門大開,二位姑娘背著丈夫,縱出了柵欄門,就見前麵一道立閃一般,並不見影兒。兩個姑娘跑著說道:“這真是救命的活神仙。”救二位姑娘者,不是別人,正是三俠劍第一位高人老劍客艾道爺是也。皆因為孫子媳婦背著未過門的孫子,老劍客不好露麵。兩位姑娘慌慌張張向西而逃,經過陡壁山崖,走出二三裏地,二位姑娘累得通身是汗。好容易逃到西山坡,銀鳳說道:“袁大姐姐,可了不的啦,慌不擇路,咱們的船還離此處半裏多地呢。”兩位姑娘這一跑,早將胡子丟落,追來的賊人在道上拾了兩個胡子,老道七星真人道:“他奔西方去啦,必是由西麵來的,貧道帶領幾十位奔西南追;太倉三鼠帶領幾十位向西北追;林寨主帶領幾十位向正西追趕。他們絕跑不了甚遠,背人的決不是男子,要是男子不能帶假胡子。”銀鳳與紅玉二人順西山坡向南樹林跑去,迎麵老道七星真人仗劍截住。抹頭順山坡向北便跑,喘籲籲好容易跑出來二三裏地,北麵迎頭現出一支賊人。銀鳳說道:“銀龍你會水,你趕緊下水吧。你看賊人東西南三麵圍住,西麵是水,此時我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為之奈何?”銀龍道:“我與張七哥捆了兩夜一日的工夫,渾身麻木,慢說是鳧水,連一步都走不了。再說四人遭難,我焉能獨奔生路?就是鳧得了水,我也不能夠那麽辦。你先將我解下來再說。”姑娘一看賊人越追越近啦,遂將銀龍解下來,放在山坡上,紅玉此時也將張茂龍解下來。雙龍山的賊人距離也就在七八丈遠,銀鳳見賊人來到切近,亮出雞爪鐮,紅玉揠柳葉刀。林士佩一見是姑娘,並不上前,三鼠之中,惟有張德壽是淫賊,緊上前走。正在危急之際,就聽江水一聲響亮,隨著有人言語:“雙龍山的群雄,不要以多為勝,二位姑娘後退,俺勝英來也!”緊跟著水中浪花一攪,又上來一位,說道:“二位姑娘後退,九頭獅子孟鎧來也!”老道師徒見勝爺來到,老道七星真人念了一聲“無量佛,我的佛!”抹頭便跑,張德壽腿底下也明白,三鼠是黃花魚,暗中溜了邊啦,隻有林士佩雙手合著狼牙鑽,紋絲不動,一語不發。二位俠客上了水岸,東邊的向東而退,二位姑娘扶著自己丈夫向西而退,勝三爺與二俠孟鎧上岸,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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