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5回 勝子川二下南七省 趙昆福逃亡雙龍山(五)</b>


    孟宅宅院廣大,長工都在北院,南院是內宅,三賊躥房越脊,進了宅院,一看清靜異常。三個賊到內宅南院東跨院,北房三間,隱隱有燈燭,張德壽低聲叫道:“師弟,這必是女眷居住。”蘇士龍、蘇士虎說道:“師兄,你給我二人尋風,我二人下池子入窯。”張德壽大不願意,說道:“咱們既是親師兄弟,要是別人我可不能讓。若有兩個婦女,你們兩個人每人一個;要有三個,可給我一個。”蘇氏弟兄縱下東房,奔上房門口,兩個淫賊在竹簾東西一站,向屋中看的甚真,八仙桌兩邊太師椅上對坐二女子。東邊這位姑娘,雙桃紅的小衣裳,絹帕蒙頭,汗巾係腰,短裙,背後背著柳葉刀;西邊的姑娘一身銀灰,銀灰色絹帕繃頭,短裙剛過膝蓋,露著窄窄金蓮,軟皮底的繡鞋,背後背著兵器,好似護手鉤。二女子對坐吃茶,就聽見穿銀灰的說道:“袁大姐姐,人非聖賢,凡事豈能盡料的到?頭一撥歐叔父,帶著太陽往雙龍山盜劍;第二撥三位老爺子去打接應;第三撥又來了六位,有黃三哥弟兄五位,還有蔣五叔。婆子們報說,一碗茶沒喝完,坐渡船從北河沿奔雙龍山啦。可惜都走啦,連留下兩位看家都不留。本宅院老管家雖然藝業高強,可惜老眼昏花了。咱姐妹三人,我大姐病體沉重,就是咱姐倆。這個時候三更多天,盼到天亮無事,就算萬幸。水麵離雙龍山六七裏地,繞河坡旱路才十餘裏,雙龍山的賊來了,這個亂子就小不了,你我姐妹千萬別歇著啊。我方從東跨院繞了一趟,我大姐姐噯呀不止。”蘇氏二賊聽得真而且真,二賊看二位姑娘,一個紅粉佳人,一個淡妝絕色,不由的邪心勃勃。遂掏出薰香盒子,取火折子,用火點薰香,打開螺絲蓋,蘇氏兄弟,一個由西麵向東打薰香,一個由東向西麵打薰香。二人聞了解藥,一拉薰香盒子尾巴,活翅膀一扇,薰香燃著,青煙向屋中便走。忽聽穿銀灰衣服的叫道:“姐姐!這是什麽味兒?怎麽異香味兒?”就聽嬌滴滴的聲音,打了兩下嚏噴,兩個姑娘俱都伏在八仙桌上了。二賊將薰香盒子帶起來,蘇士虎叫道:“哥哥,我薰的是銀灰的,我將他抱在東暗間追歡取樂;您薰的是穿桃紅的,您將那穿桃紅的抱在西暗間追歡取樂,弟兄莫要爭競。”蘇士龍說道:“這是咱們家門的教育,兄寬弟忍。”蘇士虎遂先夠奔西邊銀風,遂打算伸左手攏腰,右手攏銀鳳大腿。這位姑娘乃是未過門守備的夫人,賊人焉能有那大的福命?賊人剛一伸手,銀鳳一抬胳膊,一袖箭奔哽嗓咽喉打去,賊人一縮項藏頭,打在頭皮上,串皮傷,鮮血直流。蘇士龍也是方要伸手,被紅玉箭正打在耳朵之上,賊人帶了一隻木頭鉗子。蘇士龍向外就跑,將竹簾哧的一聲捋落,縱到外間屋,蘇士虎隨著飄身也出來了,銀鳳跟在後頭便追,蘇氏弟兄是青衣服,紅玉在後麵也就追出來了。張德壽在房上看著他兩個師弟進了屋啦,張德壽恐怕他弟兄二人。俱都獨占美人,他遂由房上縱下來,悄悄來在房外間屋門外,此時正趕上蘇士龍向外跑,銀鳳追出來啦,緊跟著蘇士虎也縱出來了。袁紅玉在後向外一追,張德壽指胳膊一袖箭,正打在袁紅玉姑娘的左腋下。紅玉喊道:“二妹妹,我受了傷啦。”蘇士龍縱至外麵,可就將耳朵上袖箭起下來啦,銀鳳追擊,撤出了雞爪鐮,紅玉是串皮傷,尚能動手,抽出柳葉刀,三個賊人兩位姑娘,就在院中交上手啦。銀鳳喊叫:“婆子媽媽!快到前院送信,有了賊啦。”婆子媽媽夢中驚醒,跑到前院送信,長工俱都起來,打開兵器房,抄兵刃要動手救姑娘,一抬頭隻見滿天通紅,大聲喊道:“可了不得啦!後河坡失火了!”誰知一霎時著了七把火,長工夠奔後宅院後河坡去救火,老管家孟忠攔阻不住,老英雄抄起一把大樸刀,奔後院而來。隔著月亮門一看,三個賊和兩位姑娘,正打的不可開交。老家人遂高聲喊道:“你們好大膽量!我家主人九頭獅子孟鎧孟二俠,誰人不知?你們敢在俠義宅內攪鬧!”老義仆隻顧喊啦,未提防月亮門上還有一個賊呢。秦尤放完了火,就進了宅院啦,正在月亮門上站著呢。老家人眼目昏花,也未曾留神,正在呐喊之時,秦尤由月亮門縱下來,兜著老管家背後就是一刀,老管家未曾躲開,一回手舉樸刀,又被秦尤劃了一刀。就聽秦尤喊道:“兄弟們殺了孟鎧一家老少,以報叔父之仇!”老義士一聽,此賊並非前來偷盜,心中暗道:“我這大年紀,決不是群賊的敵手。我豁出我這條老命,去往雙龍山與我主人送信。若天不滅孟鎧,老天爺保護我能到雙龍山送信。”不表老家人豁出一死,前往雙龍山送信,再說孟家全寨之人,俱都驚醒,前來救火,孟宅此時就是兩位姑娘與五賊動手。紅玉中的是藥箭,工夫不見甚大,心中一悶,身軀亂晃,當啷啷柳葉刀出手,香軀斜臥塵埃。張德壽叫道:“眾位仁兄賢弟!這個穿銀灰衣服的,前三年在蓮花湖,我就聞香未到口,六月在老勝英家中,我又失計,千萬別傷她,捉活的,我弟兄五位輪流追歡取樂。”五個賊人圍著銀鳳小姐。若不是張德壽說要拿活的,姑娘可不是賊人的敵手;他這一說要活的,可也不容易拿住姑娘。姑娘動著手,心中暗想:“蕭銀龍,你白機靈啦,你隨後到孟家寨,你就不知道安置兩個人看家?連你也走啦。此時我若叫賊人沾著我一點衣服,我怎麽生在人世?蕭銀龍,蕭銀龍,咱倆隻有夫妻之名,無有夫妻之情,來世再成眷屬吧。”姑娘思索至此,銀牙緊咬,雞鐮照定蘇士龍的刀迎去,當啷啷一聲響,蘇士龍幾乎刀鬆了手。姑娘方要一橫雞爪鐮,刀刃距脖頸三寸來遠,嗓子眼一覺發甜,順著口中流出血來,胳膊也沒有勁啦,雞爪鐮可就鬆了手啦,倒在了塵埃。張德壽說道:“我有言不叫傷她,這是誰辦的事?”眾賊人齊聲說道:“並未傷他。”張德壽打開火折子一照,原來是吐了血啦。張德壽說道:“咱們誰頭一撥先抱姑娘取樂?”秦尤說道:“不必啦,都昏迷不醒啦,快殺了她就完啦,然後再殺孟二一家老少。”張德壽說道:“您不好這個,我們可想他好幾年啦。您不願取樂更好,我們四個人換撥正合適。”正在此時,就聽房上陰陽瓦嘎吱嘎吱亂響,一聲喊道:“好大膽的毛賊!敢來到我盟兄家中攪鬧。”語畢,縱將下來,正站在兩位姑娘當中。群賊一看此人,穿一身藍衣服,馬尾透風巾,藍絨纏著,藍絹綢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藍雲緞英雄帶,藍綢子腰圍子,藍綢子棍褲,藍緞子繃腿,藍綢子護膝,軟絨的襪子,藍緞子灑鞋,背後背著一口寶劍,藍鯊魚皮鞘,藍絨繩的挽手,三尺多高的身量,寶劍匣有二尺來長,人矬寶劍不短,灰色的燕尾胡須,瘦小枯幹。蘇士龍弟兄說道:“這就是燒我們店的矬老頭。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矬子你姓甚名誰?”矬子並不答話,右手掌劍,左手撚髯,說道:“提起我的名姓,嚇破爾的苦膽。我乃少居蓬虎山,明清八義排行在六,登山豹子楊義臣便是。我與勝鏢頭、孟二俠相好,某要遇上毛賊、刀刀斬盡,劍劍誅絕。”秦尤聞聽,一拉柳玉春往南牆根而退。張德納悶:“秦大哥那大人物,為何後退?”蘇士虎、蘇士龍不知楊六爺的厲害,蘇士虎向前一進步就要動手。六爺說道:“且慢,楊六爺劍下不死無名之鬼,通爾的姓名。讓你在六爺麵前走三個回合,我就不叫登山豹子楊義臣啦。”蘇士虎叫道:“矬子!我就是開雙合店二掌櫃的蘇士虎。”楊六爺不慌不忙,見刀離切近,寶劍向外一推,繞過刀柄,賊人往後一撤身,楊六爺用纏頭劍砍落賊人壯帽。賊人抹頭向南便跑,楊六爺縱身軀出去一丈四五,灑鞋尖一點方磚地,寶劍由賊人脖子後麵,順水推舟,就聽哢哧一聲,人頭落地,屍身倒地。抬腿往灑鞋底上一擦劍,說道:“再過來一個不怕死的。”秦尤說道:“柳二弟,張賢弟,你們二位別過去。”蘇士龍一看,燒店之仇未,又殺了自己兄弟,賊人焉能讓步?掄刀便剁,六爺一閃身,寶劍向下便壓,賊人幸虧撤刀撤的快,胳膊沒掉下來,抹頭向南便跑。楊六爺緊跟著,照定背脊一劍紮入半尺來深,向上一挑,蘇士龍撤刀噯呀一聲,向東奔命的跑去。楊六爺口中喊道:“一個也不留!一個也不留!”口中雖喊,可不向前追趕,四個賊人抱頭鼠竄,全都逃走。楊六爺趕散群賊,保護一家老少免於此危。群賊走後,兩位姑娘,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蘇士虎的死屍在南邊,宅院之中鴉雀無聲。楊六爺一看,一人皆無,在院中喊道:“你們本宅主人現在還有人沒有?我與孟二爺是盟兄弟!”喊叫幾聲,西跨院婆子有膽量大的開門觀看。可惜孟二爺的夫人一招武術都不會,就會吃齋念佛,東跨院賊與姑娘動手之時,婆子丫環將門閂上好,將燈也熄滅啦,用桌子板凳將門都頂上啦。婆子媽媽開門看時,回稟了翁氏太太,言說是老當家的盟兄弟,已經趕散了群賊。丫環婆子提著燈籠,由西跨院同著老太太到了東跨院,拿燈籠一照,楊六爺抱著明晃晃寶刀,老太太戰戰兢兢。六爺心中明白,急忙將寶劍還匣,整了整透風巾,腰間圍著藍縐綢大氅,楊六爺提大氅跪倒叫道:“嫂嫂!小弟救護來遲,使您多多受驚。”老太太仔細一看,口中說道:“原來是楊六叔叔,前來解救我一家老少。六叔請上,受為嫂一拜。”楊六爺叫道:“嫂嫂!哪有嫂拜叔之禮?叫小弟多活幾年。”可惜金龍之母未見過殺人流血之事,叫道:“六叔!那圓圓的血淋淋是何物?”楊六爺說道:“那是殺人放火之賊,我因護庇宅院,未能追趕。”丫環婆子提著燈籠一照二位姑娘,六爺叫道:“嫂夫人!這二位女人是何人?我素知嫂夫人就是金龍一人。”翁氏太太說道:“這位穿桃紅的乃是張茂龍未過門之妻,這位穿銀灰的乃是蕭三俠之兒婦,蕭銀龍未過門之妻。皆因為六月二十八日,勝三爺家中辦喜事,有賊人大鬧喜棚,你二哥將二位姑娘接到咱家來了。大姑娘不服水土,現在臥床未起,二位姑娘這必是受了傷啦。”楊六爺用燈籠一照,這才看見袁紅玉受了箭傷,銀鳳口中流血。先叫丫環婆子將兩個姑娘搭到西暗房,又將二位姑娘的兵刃也都拾起來,叫婆子將袁紅玉背後的衣服挑開,看箭傷之處,有檳榔大一塊紫青色。楊六爺說道:“這是毒藥箭。我哥哥何以不在家中?”老太太說道:“昨天頭一撥定更來天,你歐陽弟去到雙龍山盜劍,二撥你哥哥與勝三爺、蕭三爺一同前去,隨後又有蔣五爺、黃三太等前去打接應,至今尚未回來。”六爺點頭說道:“此時天光已然要亮啦,我二哥與勝三哥,他們也要回來啦。千萬別起袖箭,此乃是毒藥箭。”說著話,叔嫂二人進了屋中落座。獻茶之間,忽聽得西跨院叮當叮當的聲音,又一聲呐喊,如同巨雷一般:“小子們!都死啦?老娘可還在嗎?”楊六爺隔著竹簾一看,來了一位大漢,裸體闖進。老英雄一怒,忙將大衣服脫下,揠寶劍一掀門簾,縱到院中。遂說道:“好大膽的賊人,看劍!”孟金龍一看說道:“小子,你把我們家裏人都宰啦,你還沒走呢?”六爺舉劍就剁,孟金龍伸虎掌要抓。翁氏太太早就看見啦,一愣神的工夫,爺兒倆動上手啦。喊道:“六叔慢動手!猛兒不許無禮!那是你六叔。”爺兒倆各收招撤步,翁氏太太一看金龍赤條條,說道:“金龍,你因何回得家來啦?”


    原來,老義仆上雙龍山與主人送信,說有賊人火燒宅院,殺孟家老小,勝爺等一怒,雙龍山血濺庭台,殺退群賊。蕭三俠方要追趕,勝爺道:“且慢追賊,金龍你趕緊打水麵回家,去救宅院。”金龍答應,遂即急忙奔回孟家寨。再表那孟家寨被楊六爺將群賊趕散後,帶傷的淫賊向東逃去。救火的鄉鄰滿河坡皆是,惡賊一看救火的人甚多,救火又都是行家,將葦子用鉤一搭,向河裏便推。惡賊一看天光已亮,要走不了,孟家寨周圍是水,由燃著了的葦垛南麵下水,背後的劍傷被水一泡,疼痛難忍,劍傷約有一指來深,半尺來長,惡賊負痛,心中思索:“先向東,然後再向北,躲開了那救火的人,可就有了命啦。”蘇士龍正向東鳧,天光已然發亮,忽聽正東水聲嘩啦啦直響,惡賊一看,好大的魚呀,像小船一般,這許是江裏的魚,由此向東南方向泅去。賊人掙著命抹頭往北鳧水,忽然那魚向上長身,上身出水道:“你把我們家裏人都宰啦,你往哪兒跑呀!”賊人聞聽,聲如巨雷,不敢答言,向北鳧去。金龍一個蒙子追上賊人,一伸虎掌,將賊人兩腿腕子抓住,向上一提,看見腿上有血跡,乃是劍傷流下的血,大英雄說道:“小子,你將我們家人都宰啦?”說著話用手向兩下一分,若在旱地就將賊給劈啦,水裏不得勁,劈不動,金龍遂一伸虎掌,向襠裏一抓,就聽噗的一聲。惡賊采花開黑店,傷害行人不知多少,今天遇見傻英雄,竟死在水內,這也是報應昭彰。大英雄踩著水回家,一看大葦子飄的滿河皆是,大英雄心說:“都燒了不要緊,隻要我娘不死就成。”來到河坡叫道:“小子們!家中怎樣了?”眾人說道:“大少爺來啦?快家來看看吧。”傻英雄上河坡,奔向家中跑去,進了東院,見了婆子問道:“老娘呢?”婆子說道:“在西跨院呢。”傻英雄說道:“都死,老娘可別死呀。”說著話向西跨院跑著,“吧噠吧噠” ,猶如砸地腳一般。楊六爺又不懂他的話,在十年前爺兒倆見過麵,今日如何認識?遂掀簾子出來交手。老太太掀竹簾一看,氣得連氣都喘不上來,遂說道:“好畜生!還不穿衣服去!”大英雄自己一看身上,說道:“紅褲子被水衝去啦。”這才跑到書房穿衣服。仍然光著腳再回西跨院,叫道:“老娘啊!你老人家沒死就得啦。”老太太說道:“見見你六叔吧,這是你的六叔。”傻英雄說道:“我是他七大爺!”老太太說道:“胡說!與你天倫是把兄弟。”大英雄說道:“得啦,磕頭吧,誰叫他救了咱們一家子呢。”磕頭磕的方磚地亂響。家人等救滅了河坡的餘火,然後將蘇士虎死屍拋在河內,孟家寨人等這才放下心去。


    單說雙龍山勝爺將群賊殺敗,已遣金龍由水麵回家,蔣伯芳由陸路回家,將雙龍山用火四麵燃著,這才趕緊回家。三俠、歐陽大義士,六小攙扶著老義仆,到了西山坡,船在河沿,孟二爺打呼嘯渡船攏岸,將老義仆孟忠攙上船去,安置在艙中,給他敷上刀傷藥,船急速回孟家寨。離孟家寨裏許,一看河中漂泊的大葦子,也有燒了的,也有未燒的,滿目皆是。孟二俠心中暗想:“全家必定片瓦無存了。”勝三爺叫道:“孟二弟!愚兄連累了你全家被害,於心何忍?”蕭三俠說道:“我想吉人天相,恐不至有大凶險。”蠻子罵街:“我是王八羔子!我是混帳東西!我叫賊魔,終日講究放火燒賊,今天叫雁啄了眼啦。”惟有本人孟二俠說道:“老恩兄不要如此難過,燒了我的宅院我再蓋,我的葦子也不能都燒了,燒了也算不了什麽。您弟婦已經六十歲的人啦,設若死也不算短命,有你侄子與我在,我們爺兒倆再置家產,重整田園。傷了家人,那也是命裏該當,也無可如何。蕭三弟、歐陽賢弟,不要傷心。”列位,這就是行俠作義的人,明白交友之道,若是孟二爺一哭,勝三爺豈不當時得了慢怠了嗎?所以孟二爺反談笑自若。船到河坡,老少英雄一看,心中稍安,隻燒了七個葦垛子,房子是一點未動。老少英雄棄舟登岸,黃三太等攙扶著老義仆孟忠,大夥剛進了書房,楊六爺由內宅夠奔書房,給勝爺等請安問候。蠻子喊道:“唔呀!楊六,你救了孟二哥一家的性命,你真是個好王八羔子!”楊六爺不好還言,因為同著自己兒子楊香五。蠻子見愈不還言,他是愈罵。此時勝三爺周身是血,蠻子皮襖馬褂也成了紅的啦,孟二爺家有的是衣服,叫家人取出來,大夥淨麵換好衣服。蠻子喊道:“孟老二哥!可有我的衣裳嗎?”孟二爺說道:“都有,就是沒有那麽肥大的皮馬褂啦。叫家人弄點堿水給你洗洗吧。”孟二爺這才謝過楊六爺相救,並問從何而來。


    原來,楊六爺自從在家納福十餘年,六奶奶生了一子,名叫香五,家傳的學業,又拜勝爺為師。雞鳴五鼓返魂香,是從明朝一位處士的門下所傳,學時須對天盟誓,不以此香傷害良人,並不許借此為淫盜之事。後來傳到一位雲遊道者司馬聞,這司馬聞又傳授香五。由拜在勝爺門下之後,勝爺回家,由黃三太、楊香五眾人掌理鏢局之事,楊六爺隱在田裏,逍遙自在。京東樂亭縣離莫州三百來裏地,聽人傳說,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回到家中與六奶奶一提,勝三爺六月二十八與少爺完婚,六奶奶說道:“咱們一來行人情,二來看看咱們孩子,這十餘年你也未曾與勝三爺見麵。並且你與勝三爺提說,叫咱們孩子回趟家,住一月兩月的。”因此楊六爺帶好兵刃暗器、水衣水褲,夠奔莫州行人情。六爺在家納福,並非是狂傲,此次沒有要緊事,所以不雇車腳。此時正是六月間,天氣炎熱,走得一身汗,天晚住在店內,脫去了大氅,涼爽涼爽,到第二天就覺著頭昏眼黑。要是唐、宋、元、明之時,武將頂盔擐甲,就叫卸甲風。店主人給請了一位大夫,診脈開方,服藥後稍覺輕鬆,在店中養了幾天,身體複原,楊六爺多給店裏一二兩銀子,這才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古城村。到了古城村勝宅,家人一回稟,勝奎接迎,一進院中,看見燒得七零八落,六爺一問,勝奎將前後情由說了一遍。勝奎又說道:“我天倫對天盟誓,拿不著老道,找不著杆棒,至死不回故裏。”六爺一聽,連忙問道:“追向何方去了?”勝奎說道:“走了五六撥,皆向南省去了。”楊六爺心中暗想:“我三哥為人慈善,群賊竟敢如此,真是好人難做。我好幾百裏地趕到古城村,誰也沒見著,我何不向南七省走走?”六爺想了,辭別了勝奎,這才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杭州尋找眾人。杭州府是五方雜地,一日在酒樓上吃飯,巧遇華謙華子阮跟一個乞丐病夫吃飯。五爺與六爺也有十餘年未見麵啦,老哥倆見了禮,悲喜交加。華五爺又給引見,遂說道:“這位是四哥的盟弟,金麵韋馱張旺。”五爺與六爺敘了些離別之情,十數年未見,真是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兩鬢霜。五華謙就提起頭一撥捉拿老道師徒,火燒方成宅院之事,又把指引歐陽天佐及蔣伯芳趕老道去建寧府雙龍山之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張旺說道:“六弟你也追下去吧。凡有奇才異能之士,我遇見了就向建寧府指引。”六爺說道:“我要追我三哥,隻不知三哥的去向,今既知道向雙龍山去了,我即時起身。”


    說著話,這位六爺站起,辭別華、張二英雄,這才打杭州府起身。忽然想起孟二哥由台灣又遷回孟家寨住,正東就是孟家寨,一江之隔,離孟家寨還有十數裏地。楊六爺一想:進孟家寨總得過擺渡。此時天氣已經掌燈啦,我莫若先找店住下,明天再往孟家寨。一看這座店,門道掛著燈,上書“雙合店”。剛要進店,跑堂的與夥友吊坎:“並肩子紐瓢招落把合,蒼孫太覺。”楊六爺聞聽,黃眼珠亂轉,他們說的黑話,就是說老頭太矬,哥們回頭看看。這麽兩句話,六爺黃眼珠一轉,燕尾胡須一撚,心中說道:“好小子,坎吊到你姥姥家來啦。”老義士誠心耍笑,說道:“有整所房子嗎?”夥計說道:“有上房跟東西廂房一所。你多少人?”六爺說道:“一個人。”夥計說道:“你一個人怎麽住這些屋子?”六爺說道:“我愛清靜。我包袱裏物件價值連城,淨是核桃大的寶珠七八十顆,有金砂子鑽石、翡翠瑪瑙,多花幾兩銀子店錢不要緊,為的是清雅。”掌櫃灶上群賊一聽,心中暗道:“這號買賣就發了財啦。”六爺撒開了一要酒菜,擺不開兩桌對在一塊。楊六爺又道:“明天我走時還得拿點幹糧,又要一壺開水。將門上好,別上我屋來,明天多給酒錢。”六爺將門一上,白開水就饅頭,吃白齋,酒菜倒在床底下,白開水饅頭不能攙薰香蒙汗藥。楊六爺暗中紮綁停當,一看外屋兩個鍋灶,掀開鍋蓋一看,裏麵還有半鍋高梁,提起鍋一看,乃是倒下台階的地道。六爺將鍋仍然放好,蓋上鍋蓋,搬個凳子坐在一旁。等到二更多天,一看鍋向上一起,將鍋移在鍋台之上,楊六爺一看,鍋在鍋台上啦。正在此時,忽又見一宗物件鑽了出來,晃晃悠悠。仔細一看,有飯碗大一物,青臉紅發,臨到鍋台的時候,就如麥鬥大啦,然後又下去了。再上來可就是真人啦。楊六爺一揪頭發,一劍紮在咽喉,往上一提,拋在旁邊。底下一問,上邊沒答話,又上來一個,又是如此。一連三個,第四個臨上來的時候,可就留了神啦,楊六爺一伸手捋住絹帕,他向下一縮,將頭發斬落一縷,跑到櫃房說道:“了不得啦!去了四個人死了三個。”蘇氏弟兄聞聽,聚齊店中之人,掌上燈球火把,夠奔上房。群賊來到北跨院,不見殺人的客人,方要到南跨院,南跨院著了火啦,楊六爺一晃透風巾,放了好幾把火,這方出了店房。有心要到孟家寨,天氣半夜不便,前麵有一個樹林子,進了樹林子,在樹林之中打一盹睡。正在朦朧之際,忽聽一陣大亂,人聲鼎沸,齊喊:“孟二爺的院中失了火啦!”楊六爺驚醒,乘亂上了擺渡,過了河遂進孟家寨。舉目觀看,孟家的宅院未著,楊六爺到了孟宅,躥房越脊,一看院中無人,到東跨院東房上一聽,有人說:“殺了就得啦。”楊六爺一聽,腳底下一使力,踩碎了陰陽瓦,又聽叫道:“大膽賊人!敢來孟家寨無禮。”向地下一看,有一個穿桃紅的女子躺在東邊,一個穿銀灰的女子躺在西邊。老英雄看罷,縱下東房報了名姓,遂劍斬蘇士虎,紮傷蘇士龍,柳玉春、張德壽等四下奔逃。這都是因果循環,才有六爺來的這樣巧,趕走群賊,少爺孟金龍回來,爺兒倆見麵,保護了宅院。


    勝三爺回到家時,已經沒有事了,眾人才急忙來到後院看望二位姑娘的傷痕。老弟兄五位上後院的時候,正趕上翁氏在屋中,孟二爺在前邊,翁氏太太一見勝三爺等,都在前麵進來,翁氏太太急忙跪倒說道:“老恩兄,小妹拜見。”勝三爺躬身說道:“老弟婦請你免禮吧。”蕭三俠遂與翁氏跪倒行禮,翁氏答禮相還。蠻子過來叫道:“老婆子!我給你磕頭。你怎麽沒擦點粉?”老太太低頭笑而不言,轉身而去。勝三爺說道:“歐陽賢弟太頑皮了。”蠻子說道:“當著勝三哥,他不肯言語,我就占便宜了。”五老與小弟兄等進了西暗間,婆子丫環早將姑娘的小褂背後扯開,那枝袖箭釘在姑娘左腋下。二位姑娘,一位臉向西躺著,一位臉向北躺著,銀鳳頭前放著幾張紙,口內不住吐血。勝爺問道:“蕭三弟、孟二弟,你們看此箭傷,是不是與我所受的箭傷相同?”孟二俠、蕭三俠答道:“不錯,一樣。”勝三爺叫了一聲:“於小姐!袁小姐!”呼之不應。勝爺說道:“百草轉陽丹專治吐血、五癆七傷、毒藥箭傷。道爺不在,為之奈何?”語畢,勝爺淚如雨下,遂說道:“連累了眾位弟兄,如今又連累了二位姑娘受此重傷,為之奈何?”孟二爺捶胸頓足,蕭三俠唉聲歎氣。歐陽爺一笑,說道:“蕭三哥,得用多少百草轉陽丹?”蕭三俠說道:“兩粒足矣。”蠻子說道:“巧啦,吾這裏正有兩粒。”勝爺掀髯說道:“歐陽賢弟,你為何拿愚兄取笑了?”蠻子說道:“唔呀,我可不敢拿勝三哥取笑。”說著話,由腰中掏出一個白紙包兒,打開了遞給勝爺,勝爺一看,果然是兩粒百草轉陽丹。蠻子說道:“這是給三哥你老人家治傷的時候,我偷的。”勝爺遂將兩粒藥研為細末,叫家人急速取來無根水,告訴婆子媽媽用刀將袖箭傷旁的紫黑肉刮了,將藥用皮子膏藥貼在傷上,上一半,灌下一半,銀鳳灌下一粒。老弟兄五位回到前院喝茶,小弟兄七位,方要擺酒,家人進來稟報:“由東回來了一隻小船,一個老叟搖櫓,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少爺,還有一位女子,說是前來拜望。”蠻子說道:“我倒忘記了,準是石俊山老王八羔子。”孟二爺告訴院裏女眷接待女子,孟二俠等出來迎接男客,果然是石俊山與千裏追風小俠客劉雲,那女子即是林士佩之妹。石俊山毒龍懷杖挑著兩個包袱,張茂龍、蕭銀龍等上前接待,石爺說道:“茂龍、銀龍,這兩個包袱是你們二位的,兵刃、暗器、頭巾俱都在內。”銀龍、茂龍收了包袱,當麵拜謝。大眾歸了客廳,喝茶擦臉,不必細表。大家用飯,石爺叫道:“眾位仁兄賢弟!你們認得這位姑娘不認得?勝三哥你許認的吧?”勝爺一笑,說道:“愚兄哪認識女子呢?”石爺說道:“此乃林士佩之妹林素梅。雖然林士佩一母所生,可與林士佩性情不同,姑娘乃是節烈淑女。皆因為林士佩骨肉無情,姑娘女扮男裝,夜宿賊店,丫環遇害,姑娘隻身一人,在樹林之中自縊,被我所救。當時我並不知他是女子,事後我將姑娘收為義女。”勝三爺說道:“我深知姑娘。南北英雄會的時候,林士佩要燃地雷,姑娘五體投地,勸兄長不可點地雷,林士佩不從,豈知地雷被道兄所破。石賢弟,你如何與劉雲相遇?”石爺將救劉雲,驚走秦尤,毒龍懷杖打林士佩之事說了一遍,並將女兒素雲與劉雲治傷之事也說了一遍。當時求勝爺為媒,與劉雲、素梅成就婚姻,蠻子寫帖。大眾酒飯已畢,蠻子將寶劍取出,叫道:“勝三哥!這是道爺的寶刃。”勝爺說道:“眾位賢弟血戰一場,隻得了一口寶劍,老道未獲,杆棒無跡。惡道此次夠奔台灣去,恐怕台灣不能收留惡道,他必然仍奔杭州府。眾位賢弟,連三太,咱們還短一位要人呢,何以蔣五爺未見到來?使我放心不下。”蠻子叫道:“勝三哥!不用惦念五爺,他必然追下群賊去了,萬無差錯。”勝爺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銀龍、賈明,你們六個人先奔杭州追趕老道。”黃三太等答應一聲,遂站起身形,夠奔杭州。”你六個人起身後,老夫隨後就到。”勝爺又說道:“金龍,你且在家中保護。”


    六位英雄曉夜行宿,饑餐渴飲,到了杭州未訪著惡道蹤跡。金頭虎到了杭州,見著老道就揪:“雜毛小子!”當胸就是一掌,老道說道:“這是怎麽的啦?無故的抓住就打。”黃三太作揖賠禮說道:“我兄弟是傻子,道爺多擔待吧。”弟兄數日仍未尋著惡道,心中一煩惱,在店中吃完早飯就悶睡。住了幾天,店家也知道是保鏢的,眾人睡醒起來吃茶,夥計們說道:“眾位達官,為什麽整日的睡覺呢?杭州八日大廟,為何不上廟逛逛呢?”三太說道:“什麽廟哇?”夥計說道:“此廟甚大,每年對台戲,刀山馬戲,無一不有。這兩台戲俱都是名角,各種貨物無一不全,今年廟裏十分熱鬧。”金頭虎一樂說道:“黃三哥,老道、張德壽、杆棒,這回全都有啦。老道取童子紫河車,張德壽采花,必然上廟去,廟上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婦。我若見著老道師徒,左手揪老道,右手揪張德壽,你們一搜老道小包袱,杆棒就有啦,豈不是一舉三得?”蕭銀龍說道: “你別說夢話啦,老道那麽老實?”蕭銀龍一打聽方向,夥計說道:“人山人海,你們跟著看熱鬧的人就去啦。”弟兄六位,遂來到錢塘門,就見男女老少絡繹於途,出錢塘門外有二裏之遙,廟的西邊,大小買賣、各種賣吃食的,一家挨一家。廟西俱是茶樓酒店,廟東是生意場子,大鼓書蓮花落,練把勢賣藝的,廟後是賣木料的。弟兄六位走到廟前東角門外,角門東麵圍繞著一圈子人,就聽裏邊有人說話:“無量佛,善哉善哉。這一位施主二子一女之命,幼年多受奔波,中年運氣不好。”又聽說;“六文錢一卦,概不奉承。君子問禍不問福。”那人說道:“道爺,你真是未到先知。自幼我父母早亡,同叔嬸過活,受了些困難。我叔嬸去世後,我正在中年,遂當家主事,還算不錯。”“無量佛,這一位施主高壽了?”那人答道:“五十四歲。”老道說:“這位施主可不要惱怒,你還有九年的陽壽。六十三歲的那一年,你就該去世了。這一位施主十年克妻。”此人說道:“道爺你真是神仙,我內人已死,留下兩個孩兒,晝夜啼哭,叫人心煩。”金頭虎說道:“我叫他給我算算卦,我問問他我有幾個兒子?”蕭銀龍說:“你還未成家呢,你哪裏來的兒子?”金頭虎說道:“我娶媳婦一下轎就生養大小子。”蕭銀龍說道:“五哥不要無理取鬧。”道人道骨仙風,有出塵之概,娃娃臉紅嘴唇,半尺餘長的墨髯。此道者乃是返老還童,蕭銀龍沒看出來。金頭虎說:“他是生意人。沒有那樣靈的。”蕭銀龍說道:“五哥,咱們上廟去吧,廟上熱鬧極了。”眾人進了廟門,有鍾鼓二樓,五層佛殿,弟兄們前後遊完了,又向觀音殿的後院走來。院中有四架大葡萄架,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咱們摘葡萄吃去。廟裏和尚要攔阻,咱就問他是你們家裏帶出來的嗎?我們的廟千佛山真武頂,有行路之人,白住管飯。”傻小子那裏曉得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是周濟人,他以為應當的呢。廟裏當家的將這四架葡萄都賣出去啦,人家已經摘完了。金頭虎近前一看,沒有葡萄啦,眾人遂向東南角而來。


    看見東南角上有座彩棚,紅綠五色綢子紮的彩子,有四對牛角燈,彩棚當中有一塊紙糊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以武會友。”彩棚口外南邊十八件大兵刃架子,彩棚北十八件短兵刃架子,鋒利耀目,彩棚裏麵八仙桌上,有一架天秤。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看這塊匾上四個字,他就認的一個,遂念道:“什麽什麽丈。”就認得這一個還錯啦,將友字念成丈字。蕭銀龍說道:“以武會友四個宇,就認得一個,還蒙錯啦。”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練把勢的不能這樣闊。”蕭銀龍道:“有作生意之人,咱們何妨打聽打聽?”蕭銀龍遂向一個作小買賣的問道:“掌櫃的,求你告訴我們,這座彩棚是何人所設?裏麵是怎麽個意思?”作小買賣的說道:“本杭州府的少爺,玉麵小霸王焦振芳,在此搭彩棚以武會友。一會兒你就看見啦,家人抬來兩隻箱子,裏麵俱都是銀子。有好武的要願意比武,比如要賭五十兩銀子輸贏,你放在秤盤上五十兩銀子,少爺也放五十兩銀子,你要將少爺兜一個筋鬥,摔一個趔趄,少爺輸銀五十兩,餘外還送給五十兩。願意多賭也是如此。”蕭銀龍打聽明白,忽聽西角門外一陣大亂,遂說道:“大少爺來啦。”金頭虎說道:“走走走,去看看我們大少爺。”眾人怕他惹禍,在後麵緊緊跟隨,就見許多人騎著馬,向南來進了四角門。那馬有鐵青馬,有棗騮紅,有白龍駒,有甘草黃,有銀色白,二十餘人,都是武士打扮。就聽有人喊道:“大少爺裏邊吧!”就見這位少爺,頭戴武生公子巾,身披一件米色大衣,周圍金線走邊,雪青的十字絆,一巴掌寬的英雄帶,米色的腰圍子,年在二十多歲,白淨淨的臉麵,五官端正。三太黃爺又看眾人拉著一匹白馬,銀鬃銀尾,噅噅的亂叫。三太平生最愛好馬,遂說道:“眾位弟兄,這匹馬真好,總有六七百地腳程。”賈明說道:“黃三哥,你要愛惜此馬不難,等他跑到清靜地方,我搶來給你。”黃三說道:“你少要胡說。”弟兄六位來到棚前,就見少爺居中正坐,眾教師南北兩邊相陪,彩棚後東南有茶水點心,大眾坐下喝茶。廟後頭的人就擁擠不動啦,比看練把勢的,又省錢,又多見世麵。


    正在人聲嘈雜之際,就有人在西角門外喊道:“閃開!閃開!”黃三太一看,兩個人抬著一隻箱子,壓得杠子直響,搭到彩棚之內,天秤桌前,打開箱子,一個個的都碼在天秤桌上,俱是雪霜白銀子。傻小子母狗眼直翻,叫道:“楊香五!我偷一個,咱們兩個人分分如何?”蕭銀龍說道:“五哥,千萬不要玩笑,這位擂官乃是知府的少爺,你要搶人家的銀子,這場官司你打得起嗎?”就聽擂官說道:“這三天咱們練啦,沒有人進場子。哪一位有能為的,請上擂台。”語言未了,打北麵閃出一人,身材五尺往來,豆青的大衣,藍短靠,其貌不揚,鷹鼻龜背蛇腰,細脖子,非常的難看。遂說道:“公子爺,今天我請一請。”忙將大衣服脫在彩棚,站在當中麵朝西,口中說道:“眾位老少英雄,這是本府台的大少爺焦公子,率領我們眾教師以武會友,有好武的朋友,不論是保鏢的,護院的老師傅,皆可以上來練練。杭州府乃是五方雜地,藏龍臥虎,誰不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有會武術的朋友好練的,請進場來,我們奉陪。要賭輸贏,願賭五十兩銀子,我們也賠五十兩,兩百兩。那位說我沒帶那些銀子能上擂嗎?三兩二兩也無不可,這是以武會友,就是分文未帶,也無不可,你隻管進彩棚,咱們作為取笑。”說著話,晃悠腦袋,無奈就是無人答話。金頭虎說道:“黃三哥,火燒我勝三大爺宅院,這一水就撈上來了。”楊香五說道:“怎麽撈呢?”賈明說道:“這一次打孟二大爺家帶盤費不少,咱們大家湊一百銀子,我先與鷹鼻鷂眼那小子賭輸贏,我兜他一個筋鬥就是三百兩;回頭我就賭上三百兩,我再兜他一個趔趄,就是九百兩,再賭上這九百兩,我再踢他一個筋鬥,就是好些個百兩。”楊香五說道:“傻小子,就有一個便宜,被王華買去啦。你看看廟上,千人萬人,誰進場子?他是知府的兒子,他要打了人,哈哈一笑,要輸給別人,翻臉就惹不起。”金頭虎說道:“你怎麽那麽膽小呢?知府就不說理嗎?”不表傻英雄與香五口角,再說擂台上有一人說道:“眾位,我姓王,外號人稱野雞溜子。”王七方將此話說完了,遂站一旁。焦公子亦站起身來說道:“我再請一請吧。”焦公子忙將大衣服一閃,勒十字絆,緊英雄帶,來到擂台前,一抱拳說道:“眾位,把勢場沒有大小,有好武術的隻管請進場子來。無論保鏢的、護院的、教場子的子弟老師傅們,帶著銀子的賭輸贏,金賭金還,銀賭銀還;沒帶著銀子的以武會友。”公子將話說完了,台底下仍然默默無言。王七說道:“我再請請,這麽些位,連一個好武的都沒有嗎?我打一趟拳,眾位看看。”說著話王七一拉勢子,打了一套拳,蕭銀龍等一看,平平常常,比三座毛四門鬥強點。焦公子說道:“王教師退下去,我也打一趟拳。”遂說道:“眾位若看我的拳有錯,多求指正。”語畢,亮姿勢,打了一趟拳。列位,打拳要準,發招要穩;縱如風,站如丁;手眼身法步,招招精奇,式式到家,真受過高人傳授,明人指教。打完了一抱拳,對台下說道:“見笑,見笑。”黃三太說道:“眾位仁兄賢弟,真奇怪了。”金頭虎說道:“三哥,您怎麽看奇怪呢?”黃三太說道:“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的甚多,黃家本族有三十六手黃家拳。焦公子這套拳,正是黃家門上三十六手。”賈明說道:“人說您誠實,您原來也會捧場。知府的兒子打拳,就是黃家拳;要是總督的兒子,就是賈家拳啦。”黃三太這一席話不要緊,後來引出奸盜邪淫、苦樂悲歡好些事情,後文書暫且不表。


    且說王七見公子打完了拳,複又來到擂台前,對台下說道:“台下這些位可稱人山人海,你們眾人就連一位會武術的都沒有嗎?難道你們練會了把勢,就會關上門,等到夜晚當著老婆子練嗎?”金頭虎說道:“三哥,這小子太傲慢無禮。我到擂台上打他一個大嘴巴子,要不將他脖子抽歪了,我就叫母老虎。”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何為這樣無涵養呢?君子當積福,小人仗勢欺人,他這是狐假虎威。擂官不是知府的少爺嗎?他們幹什麽來啦?咱辦什麽?賈五哥千萬不要惹事招非,叫大家跟著受累。咱們不是沒當著眾目之下說咱們是保鏢的嗎?”正在此時,就見南麵有一個喊叫,聲音洪亮,喊道:“你不要藐視杭州沒有能人。”語畢,忙將大衣服脫去,就夠奔擂台而來。背後一位老者,急忙揪住這位少年的英雄帶,叫道:“少爺不可!臨來之時,我家主人諄諄囑咐老奴,不叫少爺惹是招非。您何必掛這宗火兒?他又不是指名道姓。”黑英雄將老家人向外一推,縱上擂台,一聲喊叫:“跟你賭輸贏!你不該藐視天下英雄。”王七正在狂傲之際,黑英雄上得擂台,毫不客氣,插拳就打,十數個照麵,就看出黑英雄的勝利來啦。金頭虎說道:“這位黑英雄夠朋友,不像楊香五,軟的欺負硬的怕。”黃三太一語不發。就見王七向上一縱,照定黑英雄咽喉一掌,黑英雄一下腰,反左手將王七的腕子捋住,右腿照定王七的胸前,就是一腳。這一腳,王七可成了滾雞溜子啦,咕嚕咕嚕,滾出二十餘步,看熱鬧之人一陣大笑,真叫大快人心。黑英雄麵對擂台下說道:“這樣能為還賭金錢?”焦公子站起身來,對黑漢說道:“黑英雄,你打了我的教師,你可敢與少爺比試嗎?”黑公子說道:“有何不可?打的是有能為的。”焦少爺與黑漢動手插拳,二位遠長拳,近短打,黑英雄忽然被焦公子將腕子捋住,底下一腳,黑英雄鬧了一個仰麵朝天,看熱鬧的哈哈一陣大笑。黑漢站起身來,跳下擂台就跑,向老者手中奪取包袱,老家人不給,被黑公子一把推倒,打開小包袱,取出一口樸刀。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此人多粗魯?那擂台上兵刃有的是,他不就近取,他偏下來取刀。”黑公子手持鋼刀,上了擂台。焦公子臉一紅,說道:“青天白日,你敢與少爺動刀?大概你是路劫的大飛賊。”遂叫道:“家人們!取過我的素杆亮銀槍。”這條槍八九尺長的點鋼鴨子嘴,上邊八個疙疸,鎦金鐺,素杆雪霜白,雞卵粗的槍杆,折鐵攪鋼打造,包一層銀衣,分量加重,故此叫玉麵小霸王。焦公子一顫槍,黑公子擦刀便剁,三太一見,眼見得刀槍並舉,禍在當頭。黃三太方要出頭露麵,就聽西南角一陣大亂,喊道:“眾位閃閃,了事的來啦!此事非這位了,若不然了不了哇。這位在杭州府一跺腳,四門亂顫。”眾人向兩旁一閃,此人上了擂台,說道:“焦公子不要生氣。”又向黑漢說道:“你無事生非。”黑漢說道:“他兜我一個筋頭。”此人說道:“你要不打他的教師,他就兜你跟鬥嗎?”黑漢不敢多言,唯唯而退。眾人觀看這位了事之人,麵如美玉,五官端正,頭戴四楞袖口青布壯帽,正頂門上鑲著一塊白骨頭,青布的大衣,青布的短靠,棉花繩打十字絆,足登青布皂靴,細腰乍背。抱腕當胸,說道:“大少爺,高抬貴手,看在愚下之麵,那黑人乃是愚下之拜弟,愚魯不堪。愚下與大少爺賠禮了。”焦公子翻怒容換笑臉,將槍遞與家人說道:“原來是賀師兄到了。是您的朋友,在下實在不知,要知是賀師兄的盟兄弟,我決不能動手。”這人抱拳說道:“大少爺太謙。明天我帶著我盟弟,負荊到府。”焦公子說道:“賀師兄說的哪裏話來?咱們是師兄弟,不要客氣。此事家嚴並不知,您要與令師弟到舍下,若被家嚴知曉,反為不美了。誰也沒打著誰,就是將誰打了,您這一來,也不過是哈哈一笑,就算完事。師兄您要得暇,不妨到舍下談談,千萬別提此事,若知是師兄盟弟,小弟天膽也不敢觸犯。還請致意令師弟,就說我此時不能離開擂台,假有閑暇,小弟必當拜訪。”眾人一看,這位少爺雖然是知府之公子,談吐文雅,毫無驕傲之態,莫不暗中讚美公子的大度知禮。您道,這位了事的倒是何人呢?原來此人與黃三太乃是通家之好。方才黑漢一上擂台的時候,黃三太本就認識,比及插拳動手,黃三太以為比試拳腳,決不致有什麽危險,所以觀之不言,恐怕賈明惹禍,若告訴了賈明,黑漢被摔,賈明必然上擂與黑漢報複,所以黃三太隻笑而不言。及至黑漢下台,由家人手中搶去小包袱,取出刀來,再縱上擂台,焦公子命家人取過了亮銀槍,黃三太一看,必有一場惡戰仇殺,當人山人海,萬眾之下,必然誰也不肯相讓,若焦公子受了傷,黑漢也不能全軀下擂,黑漢要是喪於焦公子之手,必然是一場絕大的風波,故此黃三太萬般無奈,才要分開眾人夠奔擂台,欲以友誼的關係,與兩人和解,以息這一場大禍。黃三太方要當魯仲連,這位少年的人急忙分開眾人,縱上擂台了事,黃爺一看此了事之人並不是外人,正是師弟賀照雄。原來黃三太與賀照雄、濮德勇、伍萬年,四位俱都是勝三爺的門下,四人又結拜了弟兄,受勝爺訓誨。賀照雄有賽專諸之名,是位孝子,賀照雄天倫臥床不起,賀照雄在家晝夜服侍,勝爺辦鏢局子好幾載的工夫,賀照雄未曾見麵。他住在杭州錢塘門外安樂村賀家堡,提起家世,也是大明家為官,世代簪纓,如今雖作官,也是百萬之富,門前掛著“樂善好施” 、“義著鄉間” 、“一方載德”等等匾額。賀照雄自別恩師,侍奉父病一年有餘,老人家一病亡故。方才這位上台打擂的名字就叫濮德勇,與賀照雄時相過從,師兄弟討論武術,賀爺在守製期內,還病了一年有餘,濮德勇侍師兄如親胞。閑文少敘,黃爺見賀爺已經了完此事,心中甚喜,賈明說道:“黃三哥,我抽鷹鼻鷂眼的兩個嘴巴子去。”黃爺攔住說道:“賈明賢弟!這是何必呢?”此時焦公子在台上說道:“眾位老少賓朋,天也不早啦,我們也該回去吃飯啦,眾位散一散吧。”大眾看熱鬧的一哄而散。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人家都吃飯去啦,咱們還不走嗎?”賈明無法,隻好跟隨眾人出了彩棚。弟兄六位走到三層殿一看,俱是女子燒香的。賈明說道:“怎麽這兒燒香的,盡是大姑娘?”楊香五說道:“你真是渾小子,你看看是姑娘嗎?這是孫娘娘香殿,小媳婦們前來求子嗣的,老太太燒香拴娃娃的,都是為姑娘出了門子沒有兒女,前來給姑娘燒香許願。”賈明說道:“我也拴娃娃去。”楊香五說道:“你還沒娶媳婦呢。”賈明說道:“我先許下願,娶了媳婦一進門子,就生一個大小子。”張茂龍說道:“你別搗亂啦。”蕭銀龍說道:“張七哥,你就是實心眼,賈爺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您叫他去他也不去。”眾人正說著話,就見由打二層佛殿角門,進來一男一女,前麵的男子彬彬儒雅,厚藍綢子大衫,厚底福字履的鞋,八月中秋後還拿著涼扇呢。後邊一婦人,青綢子衣服,底下穿百褶裙,雖然是舊衣服,然而很潔淨,來到了孫娘娘殿前,請了一股香。這位是個秀才,後頭這位是秀才的娘子,請完了香,二人進了子孫娘娘殿,在各神位俱都燒了一股香,飄飄下拜,那女子穩重端莊,將那些擦姻脂抹粉的婦人,比的猶如妖精一般。這時金頭虎仍在殿外站立不走,楊香五叫道:“賈賢弟!咱們走吧。”賈明說道:“忙什麽,再看會兒。”就見秀才娘娘點完了香在前頭走,秀才在後麵跟隨。忽然間由西角門撞進二十餘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有穿紫花布褲褂的,有穿月白布褲褂的,藍綢子褲褂的,青綢子褲褂的,穿著小衣服,都露著七節鞭、九節鞭、手稍子、匕首刀、雙叉子,二十多人前頭一排,後頭一排,將角門擋住。秀才娘子說道:“借光,我們過去。”娘子又回頭叫道:“相公你看看。”那位秀才遂上前說道:“借光,我們過去。”這群人說道:“怕擠別來。”秀才說道:“這是廟場,女子燒香之地,你們這樣舉動,須知我不是好惹的。”那群人說道:“你好惹不好惹的,跟誰說呢?你有勢力,叫府縣下公文,別叫男女混雜。”金頭虎一聽,就要挽袖口上前動手。忽見外麵來了一人,藍紡綢褲褂,青靴子,短胡須,手提打馬藤鞭,說道:“眾位,你們不認的,這是杭州府第一名士蘇文煥蘇先生。”又低聲說道:“這是槍杆,熟讀大清律。閃開,閃開。”大眾聞聽,俱各向兩旁一閃,秀才夫婦也都過去啦。蕭銀龍說道:“咱們也該喝酒去啦,天到什麽時候啦?”黃三太六位出了西角門,向西去俱都是茶飯鋪。原來,杭州這座廟非常之大,曆年有戲的時候,雖說正日子是四天,必要續演十天八天的。為何續演呢?這座廟的大寶局總有八九十家,四天正日子完了,他們便出來要求續演,打著廟裏眾買賣家的旗號,向會頭要求,眾買賣家為做生意起見,俱都讚同。要求許可之後,戲價便由各大寶局擔負,故此廟上的大小買賣雲集,飯館子在廟前搭樓作買賣。


    黃三太等進了一家酒樓,這座酒樓是坐北向南門,眾人上了酒樓,黃三太與張茂龍坐在西麵,蕭銀龍與李煜坐在東麵,賈明與楊香五坐在正北麵,這張桌子正靠著窗戶。三太要了十二壺酒,叫跑堂的給配了八樣菜,跑堂的將菜端上來,傻小子是搶吃搶喝。六位正在吃飲之際,就聽樓上飲酒之人交頭接耳,低聲悄語地說道:“這回可對碰上啦,知府的公子搶秀才的太太。秀才是一個槍杆,偏遇上知府的公子,一會兒轎子就要來到啦。”黃三太等俱都聽了個滿耳,惟有傻小子淨顧搶吃搶喝,他一句也沒聽見。楊香五怕他聽見,故意與他開玩笑,說道:“這個溜裏脊真是兩味的,這碟可是我自己吃。”金頭虎說道:“你要自己吃,我將菜都倒在一個碗裏,我自己吃大雜燴。”正在此時,金頭虎抬頭一看,就見樓下的姑娘媳婦,人聲呐喊。金頭虎叫道:“跑堂的!快來快來,下邊是什麽事?”楊香五見傻小子叫喚跑堂的,楊香五用大衣擋手,對跑堂的擺手示意,不叫跑堂的告訴賈明。金頭虎說道:“跑堂的,底下是什麽事?是著了火啦?”跑堂的說道:“我這個圍裙是從北京買的,放在水裏洗的時候,能夠立著。”金頭虎說道:“我問的是樓底下那群人,摔倒的爬起還跑,是幹什麽的?”跑堂的說道:“咱這飯賣的賤,他們都搶著來吃飯。”金頭虎說道:“你要與我打啞謎,我砸你的飯館子,先將這張桌子給你翻了。”跑堂的說:“您看吧,這就到啦。”正在說話之際,就見由東向西來了一乘四人小轎,轎中有嬌滴滴婦人啼哭的聲音,說道:“廟上的仁人君子,搭救搭救吧,我是秀才之妻,被群盜搶來啦。”賈明也聽明白啦,遂叫道:“黃三哥!您聽見沒有?咱們管不管?青天白日竟敢搶秀才之妻。”黃三太未及答言,賈明說道:“我明白啦,浙江紹興府有名的人物怕事,我賈明可不怕事。”三太被賈明用話一激,擦拳磨掌要管此事,楊香五說道:“這樁事要是管,千萬可別團腕,也別落把。”團腕即呼名字,落把即殺人。傻英雄說道:“對對,誰要團我的腕,我海攢!”海攢即罵街。正在此時,小轎已經來到酒樓之下,金頭虎一抬腿踹落一扇窗戶,由酒樓上縱下來,一橫擋住去路。眾惡奴觀看傻英雄: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大肚子,羅圈腿,梳著一個衝天杵的小辮,三尺來高。就聽金頭虎說道: “小子們,這乘轎子是怎麽回事?”方才那個大胡爪的老頭說道:“朋友,你問也是白問,我是知府的大管家,外號人稱長毛狗,姓王行三。後邊那位是二管家,人稱短毛狼李七。這乘轎裏的女子,乃是杭州一位寒儒之妻。這裏邊有一段緣故,這位寒儒當初娶妻無錢,向我們大少爺借三百銀子,我們大少爺不借給,我們眾人慫恿大少爺成人之美,才借給他三百兩銀子。如今二年多,本利未清,大少爺責成我們討這筆債,因為是我們哥倆的承還保人。我們找他要錢,他言說吃飯錢都沒有,就仗寫字吃飯。要了幾次,蘇文煥言說:‘我一貧如洗,決還不了這筆賬。叫我的娘子跟了大少爺去吧,給大少爺作上一房愛妾,也省的跟我少吃無穿。’我們將此話一回稟大少爺,大少爺言說:‘我在杭州府買一個姑娘花上多少錢?誰要殘花敗柳?’我們跟少爺死說活說,少爺才應允,可是還未娶人。今天恰巧我們大少爺上廟,秀才夫婦也來逛廟,我們看見了秀才之妻,遂告訴了大少爺,大少爺一看,很對心思,遂上前問秀才:‘這筆賬何以久不清償?如再不清償,就要發轎抬人。’蘇文煥他言說:‘還不起賬,該得起賬。’我們大少爺一怒,這才發轎抬人。算來本利五百多兩,有中保人,有承還保人,字據上有蘇文煥的押。你管的了五六百銀子的事嗎?”賈明說道:“你們少爺是叫焦振芳嗎?”長毛狗說道:“不錯,打聽打聽玉麵小霸王焦振芳,無人不知。”金頭虎說道:“知府補缺的時候,你們知道嗎?”長毛狗說道:“不知道。”賈明說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嗎?”長毛狗道:“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賈明說道:“你們知府候補的時候,他是窮小子,沒錢住店吃飯。我是放官利債的,利錢可大點,當時他托人借我的錢,是蹦蹦利,由候補補缺的時候,借了我五十兩銀子,一蹦就是一百兩,兩蹦就是一百五十兩,如今本利算起來共欠十萬銀子啦。我找你們知府去啦,我叫他將官利債算算吧。你們知府說:‘本府也還不清,我的夫人也老啦,將我兒媳婦折抵利錢吧。’話可說啦,還沒給我人呢,將我那筆賬與蘇文煥這筆錢還抵不了嗎?”眾惡奴一聽賈明這話,遂說道:“眾位別跟他費話啦,打吧,隻要留口氣就行。”長毛狗仗著焦公子之勢,一伸手就給了賈明一個嘴巴子。賈明伸左手一捋長毛狗的腕子,右手照定長毛狗就是個嘴巴子。三十來斤重的杵,長毛狗如何禁的住?倒在地下就打開滾啦。短毛狗說道:“眾位齊上!”眾惡奴向上一包圍賈明,哪知道金頭虎專打二把刀的把勢,他又有金鍾罩,力氣又大,這個惡奴的叉子叫賈明一杵繃飛,那個七節鞭一遞,就將杵纏上啦,賈明一拉也給鬆了手啦。如此打了七八個頭破血出。後邊的惡奴抹頭就跑,抬轎子的也早跑啦,賈明後頭就追。黃爺在樓上開發完了酒錢,楊香五打開小包袱取兵刃,縱下樓來,後麵黃爺等陸續由樓窗戶跳下。三太上前將轎簾扯下一看,損陰喪德之人,專有損陰喪德的主意,轎裏的娘子兩隻胳膊在兩個轎杆上用繩子捆著呢,腰上也用繩子縛在兩邊轎框上,婦人是紋絲不能動轉。三太抱著樸刀,不敢上前。娘子在轎中叫道:“壯士爺!請您救我不死,我是蘇秀才之妻,被該強盜所搶。”黃三太一看娘子不過二十來歲,正在青春年紀,不敢上前伸手解繩子,因為有男女之嫌。娘子在轎中聲聲央求速為解救,黃三太正在進退兩難之時,就見後麵有一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踉蹌而來,滿身泥土,滿麵灰塵。來到切近,三太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子孫娘娘殿焚香的秀才。黃三太方才聽娘子說是蘇秀才之妻,遂上前叫道:“你是蘇秀才嗎?快來,令正現在轎中無恙,趕緊解救!”蘇秀才跳到切近,邁步進了轎子,伸手解開繩子,由轎中將娘子攙扶出來。蘇秀才遂跪在塵埃,此時娘子也跪倒在地,蘇秀才叫道:“壯士救我夫妻不死,請問貴姓大名?”三太伸手相攙,叫道:“蘇先生請起。蘇先生你何處居住?”蘇秀才遂先站起身。黃爺道:“蘇秀才,快將令正請起。”蘇秀才攙起了自己妻子,遂對黃爺長歎一聲,說道:“我家住在南門外,賃屋而居。”黃三太說道:“焦公子不知在哪一家酒樓吃酒呢,我等雖然救了令正,他那一群惡奴若報告他,他必然前來報複。我們動上手,完事一走,你夫妻仍不免於厄。”蘇秀才說道:“學生倒有一門親戚,在大李村居住。我妹丈在北京作生意,我妹妹隻有一個寡婦婆母,我隻可投奔在那裏。”黃三太說道:“蘇先生可有盤費?”蘇秀才說道:“我方才燒香的時候,隻有二三百錢,被惡奴推打的我連一文錢也沒有了。”三太聽罷,由中掏出銀兩,把係腰的綢子撕下一塊,堆著銀子說道:“這是四十多兩散碎銀子,你可作為路費,趕緊遠走去吧。”蘇文煥將銀接到手中,眼含痛淚說道:“恩公貴姓高名?學生倘有寸進必當重報。”黃三太說道:“大丈夫施恩不求報。”蘇文煥說道:“您要不說名姓,我夫妻寧凍餓而死,不受恩公的金銀。”黃三太見蘇秀才老誠,這才說道:“在下家住浙江紹興府,姓黃名三太,保鏢為業。”夫妻二人謝了恩,三太將蘇秀才攙起。廟上有的是大小車輛,俱都是鄉下拉腳的,三太遂叫了一輛車,問道:“由此拉到大李村,多少錢的腳錢?”車夫說道:“兩吊錢吧。”黃三太給了二錢多銀子說道:“我們沒有零錢啦,多給你幾個吧,越快越好。”趕車的將銀接在手中,蘇文煥夫妻上了車,趕車的一搖鞭,向西而去。蘇文煥在車上看三太,三太在地下看蘇秀才,真是英雄愛豪傑。三太見車已走遠,暗道:“狗公子一來,便是一場大禍。”三太此時救了蘇文煥,哪知二十年後,黃三太騎著馬匹走在一個鎮店,見五六個土豪,揪著一位老太太打的實在可憐,三太由馬上跳下來,向前勸解,土豪不服,被黃三爺一拳打死,官人將三太帶到縣衙打官司,那時三太已經留胡須,五十多歲的人了。縣太爺升堂審訊,三太跪在大堂以下,縣太爺問道:“凶犯家住哪裏?姓什名誰?”黃三太說道:“小人姓黃名三太,家住浙江紹興府。”縣太爺問道:“為何毆傷人命?”三太說道:“皆因為從此經過,見五六個惡少,揪著一個老太太拳打腳踢,小民觀之不忍,下馬解勸,惡少以多為勝,與小民動武,被小民誤傷致命。”縣太爺大怒,說道:“他們人多打你,你怎麽會打死人的?必是他們將你打急啦,你用力推他們,碰在牆上啦。”黃三太說道:“大人神目如電,真是他們將小民打急啦,我一推那人,將那人推在牆角碰死的。”縣太爺說道:“你是誤傷人命,暫行釘鐐收監。”於是收在監中。有老者給三太送飯,對三太說道:“我們縣太爺姓蘇名叫文煥,受過您好處。請您在監中放心,我們太爺自有解救之法。”三太這才恍然大悟:“這是二十年前所救的人。”三太在監中三個來月,釋放出獄。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黃三太來到火神廟,見楊香五等被眾惡奴五十餘人包圍,三太遂由外麵亮樸刀殺進重圍。金頭虎喊道:“別團我的腕!別摘我的瓢!”這群教師之中,有明白江湖綠林道話的,遂對焦公子說道:“他們這群是賊,決不是好人。”焦公子坐乘白龍駒,高聲喊道:“錢塘、仁和兩縣的官人!這幾個搶了綢緞店啦!那梳衝天杵小辮的,與使匕首刀瘦小枯幹的;還有紫臉的,使鏈子槍;麵如白玉的,使鏈子錘;那十六七歲,寶劍眉,杏子眼,手使判官雙筆;最後來的黃白臉麵,手使大樸刀。他們這六個人要走了,我跟你們縣衙門要人!”賈明聞聽說道:“小子,你仗勢欺人?”一字杵一晃,殺出重圍,夠奔焦公子而來。焦公子手中擎著亮銀槍,傻小子說道:“好你一個搶男霸女的賊,哪裏逃走!”金頭虎說著話,來到近前,心中暗道:“我身體矬小,他在馬上,我夠不著他。我先將他馬腿擂折了,然後再擂他幾杵。啊呀,不行,不行,一杵他也受不了。我擂他一拳,然後我一跑。”金頭虎走到馬前,一橫杵照定馬的前腿打去,焦公子一蹬繃鐙繩,槍尖朝下,前把一低,後把一指,當啷啷一聲響亮,將杵繃出,金頭虎向後倒退了好幾步,焦公子一抖嚼環,這條槍梨花亂舞。馬步交戰,金頭虎蠢笨,焦公子這匹馬乃是戰馬,並且又常常演習,抖嚼環裏裹外削,梨花亂舞,將金頭虎圈住。賈明累的熱汗直流,遂喊道;“你們幫著我來!”賈明喊了半天,不見人來接應,這群人圍著殺不出來。金頭虎正在急難之間,就聽西北上聲若銅鍾,有人喊道:“大廟上亂打毆鬥,也沒有人彈壓地麵,倘若打出人命來,如何是好?”金頭虎聞聽,心中歡悅,正是蔣五爺蔣伯芳。賈明喊道:“五叔救我來!別落把兒,別轉腕兒。”


    蔣五爺何以來至此處呢?皆因在孟家寨老義仆孟忠送信,勝爺大眾殺散群賊,蔣五爺由旱路回到孟宅,順著北岸向前行走,迎麵有一片樹林子,就見由樹林中躥出一人,向西北而去。蔣五爺一看,背後背著六七口寶劍,蔣五爺心中暗道:“非七星真人不背七棵寶劍。”蔣五爺心中暗道:“孟二哥家中著火,非是他放的不可。”五爺遂跟蹤追擊,大聲喊道:“惡道哪裏逃走!”老道回頭一看,來了一個血人一般,老道一聽聲音,知是蔣伯芳,遂抱頭鼠竄。蔣五爺腿快,越追越近,向西去波浪滔滔一道大河汊子,惡道奔了河汊子。蔣五爺不由的一怔,心中說道:“我是一點水性都沒有。”蔣五爺眨眼之間,心得一計,遂說道:“呔!老道,今日你插翅也難逃去了。葉承龍水性都跟我學的,你今日焉能逃走?”七星真人一聽,心中念道一聲:“無量佛,我的佛!葉承龍在天下群英會出世,探寒泉,鬥水蟒,得冰片,震住五八四十寨總轄萬丈翻波浪韓秀。南七省的綠林道,韓秀水性第一,卻被葉承龍壓住,葉承龍的水性是跟他所學,我焉能由水中逃走?”遂順河坡向北。蔣五爺追得離著老道五六丈遠,看看追上,老道暗想:“他要將我追上,必將我砸成肉泥。他會水他怎麽告訴我呢?我跳水試一試他,他要下水追我再說。”思索至此,遂向河中跳去。蔣五爺一看,一頓足將河坡土頓起多高,心中暗說:“老師累次勸我學水性,我總不遵命,師兄弟六人都會水性,惟我蔣伯芳一點水性也沒有,致將老道放走。”蔣五爺遂對老道說道:“姓蔣的不趕盡殺絕,放你去吧。”老道說:“你是不會水的。”蔣五爺眼看著老道踏水而去。此時天光已亮,蔣五爺一看自己渾身是血,遂由背後解下小包袱,打開包皮,血跡已透,又打開油布包袱,取出衣服換好。將血衣服放在水裏,沾上水擦棍上的血跡,將棍上血跡擦去,將血衣服向水裏一扔,踩著老道的蹤跡,向西追去。到了鎮店,買青綢子纏了盤龍棍,曉行夜宿,追到杭州府。城裏關廂,庵觀寺院,尋找老道,蹤影皆無。找了兩天沒有蹤跡,在店裏住著發愁,店裏夥計說:“壯士,你怎麽不逛廟去?錢塘門外八月廟,非常熱鬧。”蔣五爺問明道路,出離錢塘門,來至廟場地。走到一個土坡上一看,一群人圍著幾個人打架,留神一看,正是黃三太等。


    蔣五爺這二三年來,大長見識,一看北上坡幾位老者席地談話,蔣五爺將棍放在地下,坐在小包袱上,向老者問道:“打這樣的架,怎麽也沒有人給勸架呀?”老者問道:“閣下是哪裏人氏?”蔣五爺說:“我是武昌府的人。”老者說:“你若是近處人,我可不敢說。知府的公子搶秀才之妻,誰敢管哪?硬說欠錢不還,用轎搶人,從酒樓下經過,這幾位由酒樓上跳下來,將少婦也救啦,將教師也打啦。這幾位不是找是非麽?你聽聽,硬說是搶綢緞子店啦。若是弄到衙門裏,就是一頭的官司。這幾位豈不是找死麽?”蔣五爺心中不悅,說道:“我們不管誰管?你們莊稼人是牆頭上草,哪方風硬向哪方倒。”蔣五爺大衣一脫,向腰間一圍,小包袱左肩頭一個角,右肋下一個角,胸前麻花扣一係,打開盤龍棍。五爺心中一想:“打不的,盤龍棍一掃全完。”將心沉下去,一聲喊嚷:“青天白日,好幾十人在廟上,刀槍並舉,倘若傷了人命,如何是好?”就聽金頭虎喊:“五叔救我!”蔣五爺合棍進前,賈明被焦公子白龍駒圍著,蔣五爺一遞棍給分兩開,賈明抹頭就跑,焦公子一抖嚼環,向西一撞,蔣五爺一橫棍,砰的一聲,馬倒退了好幾步。焦公子在馬上問道:“什麽人!”蔣五爺麵帶笑容說道:“公子,我從此經過,你們兩方麵人我都不認識。我方才打聽明白,說有一秀才欠你錢,你要將秀才娘子折賬,世界上豈有此理?你硬要發轎搶人,秀才跑在後頭啼哭,他們幾位看著不忍,所以抱打不平。”焦公子低頭思忖:“蘇秀才不欠我的錢,乃家人誣賴,此事理上太說不下去。家人教師們又並不受多大的傷,要不然就完了吧。”公子正在默默無言之際,長毛狗對短毛狼說道:“短毛狼,你看看,公子要了解,公子要完咱們不完。你看看,了事還有拿著大木棍了事的?你的刀甚快,你繞到那人身後,照他肩頭劈他一刀再說。”短毛狼聞聽,點頭稱善,遂向五爺背後,照定蔣五爺肩頭上就是一刀。蔣五爺是何等的英雄?忽聽背後有金刀劈風的聲音,右手用棍向後一兜,“嗆啷”一聲響亮,將短毛狼的刀磕飛。也是適逢其巧,這把刀正落在長毛狗的太陽穴上,長毛狗正歪著頭,看短毛狼劈人呢,這把刀可就落下來了,一時躲閃不及,紮在太陽穴上,當時殞命。焦公子看得明明白白,不由的大怒說道:“你哪是了事?你正是搶奪的賊人!”焦公子說著話,把槍的前把一低,後把一揚,照定五爺就是一槍。蔣五爺的棍平著向外一繃,使了四成的勁兒,焦公子這條槍,幾乎撒了手。蔣五爺緊跟著棍,向外一推,焦公子哪裏躲閃得開?這一棍打的焦公子五髒六腑翻個,當時在馬上“哇呀”一聲,吐出鮮血,翻身落馬。蔣五爺由馬後頭繞過去,一捋馬的嚼環,認鐙上馬。這匹馬乃是戰馬,蔣五爺襠口一合勁,馬的腰塌下半尺去,蔣五爺用棍微微一動馬的後跨,這匹馬四蹄蹬開,翻蹄亮掌,跑將下去。眾惡奴一見公子落馬,俱都前去營救公子,蕭銀龍說:“眾位兄長扯乎。”扯乎即逃走。眾人遂奔北方而去。蔣五爺乘白龍駒奔西走下去了,焦公子昏迷不醒,眾惡奴將焦公子抬在車上,拉回了私邸,方才蘇醒過來。眾惡奴遂到廟上,逼著綢緞店具字呈報:廟上有明火賊人搶奪綢緞店。惡奴又報告錢塘縣,說公子被打落馬,大盜搶去焦公子之馬,並用刀紮死大管家長毛狗。錢塘縣見報,豈敢怠慢?立刻同到廟場驗屍,這且不提。單言黃三太大眾跑出去有六七裏地,見有一座大樹林子,黃三太說道:“眾位賢弟,咱們在這兒歇息歇息,等一等蔣五叔吧。”眾人等候多時,見大路之上,逛廟的紅男綠女絡繹於途,但不見蔣五爺到來。就聽路上之人俱都提念焦公子搶人之事。蕭銀龍叫道:“三哥!我問問逛廟回家之人,訪訪蔣五叔下落。”黃三太說道:“甚好。”蕭銀龍追上三位老者,和顏悅色問道:“借問老大爺,廟上是什麽事?都三三兩兩議論。”這三位老者之中,有一位老者說道:“少壯士,你沒有看這個熱鬧麽?”銀龍說道:“我們是逛廟來晚啦,在前邊樹林中休息,聞聽廟上有搶人之事,故此晚生打聽打聽。”那位老者說:“這件事鬧大啦。焦公子搶人,忽然由酒樓上跑下五六個人來,劫住轎子救了少婦,並刀傷人命。方才不是錢塘縣驗屍嗎?聽說焦公子也被人所傷,大管家被刀紮死。這七個人,吾想一個也跑不了,拿著就是死罪。”銀龍說道:“聽說有一個使棍的搶了馬走,不知跑了沒有?”老者說道:“那使棍的搶去了馬,四蹄如飛的向西跑下去啦,當時可沒人追趕。”蕭銀龍道了一句謝,遂回樹林子叫道:“三哥!可了不得了,眾惡奴逼著綢緞店具稟,說是江洋大盜白晝打搶綢緞店,紮死知府大管家,打傷了焦公子,搶去白龍駒,請求仁和、錢塘兩縣一體嚴拿。咱們可比不了蔣五爺,班頭馬快要圍上蔣五爺,蔣五爺用棍一掃就完,咱們可不行。”黃三太說道:“天色將晚,咱們趕快走,找著鎮店咱們便住。”六人遂站起身來,奔東北而去。走出有十餘裏,迎頭見一鎮店,東西的街道,坐北有一家小店,店門口有夥計向裏讓客。黃三太在前,楊香五、蕭銀龍等在後,遂步人店門。三太說道:“與我們找清靜的房屋,三間兩間都行。”店裏夥計說:“壯士爺,沒有空間啦,全住滿啦。”黃三太方要發作:“沒有屋子為何讓客?”楊香五在旁一拉黃三太的衣服,問店夥計道:“此鎮還有店沒有?”店夥計說:“向東去,還有兩家客店呢。”弟兄六位遂向東走去,走出不遠,又一家小店,夥計讓客,黃三太等進了店門。方要說住單間,話未出口,店裏夥計說:“客官別往裏走啦,沒有空屋啦。”黃三太聞聽,心中愕然。蕭銀龍一拉三太,出了店門,銀龍說道:“三哥你看,前麵還有一家店呢。”這回北麵三個人,南麵三個人,走到店門口一看,店門前站著一銀須老者,銀龍趕奔進前,抱腕當胸問道:“老大爺,你是此店掌櫃的嗎?”老者說道:“不錯,這是我的小店。”銀龍說道:“我們弟兄打算住店,但不知有單間房沒有?”老者問道:“壯士幾位?”銀龍說道:“六位。”老者問:“哪幾位呢?”銀龍用手向南邊一指,說道:“在東邊的那三位,西邊的這兩位。”此時店門道已經掌上燈啦,蕭銀龍用手一招黃三太等,俱都來到近前。老者一看,遂說道:“你們幾位是在廟上打抱不平的七位不是?”蕭銀龍說道:“正是我們。老大爺何以知曉?”老者說道:“方才有地方傳各店主,說有七個匪人在廟場搶掠綢緞店,打傷焦公子,紮死大管家,搶走白龍駒。你們爺們要住了店,倘若由店中將幾位辦去,我們這座店豈不受累?可都知道你們七位打抱不平,但是官事以勢力壓人,誰敢證明說未搶未奪?你們還不遠走高飛?倘再逗留,禍就不遠了。”黃三太與老者深施一禮,說道:“多承老者指教。”老者跟著還了一禮,弟兄六位這才出了鎮店東口。八月下旬天氣,正在秋收完場的時候,曠野一望無際,金頭虎叫道:“黃三哥!打野盤,我可膽兒小。咱們在廟上又沒有宰活人,咱們有什麽大罪?咱們別聽那些個,仍是前行找店。”黃三太說道:“眾位賢弟不要憂慮,我有存身之處。”銀龍問道:“哪兒可以存身?”三太說道:“在彩棚了事之人,那位好漢姓賀名叫照雄,他與我有交情。他乃世代簪纓,樂善好施,可稱百萬之富,文武兩麵的人物,杭州大小衙門,無不認識。”蕭銀龍問道:“可曉得住址?”黃三太說道:“安樂村賀家堡。咱奔他家中,文武衙門官人,決不能找到安樂村去。”弟兄六位遂向賀家堡而去。走了五七裏地,前麵黑壓壓一片葦塘,黃三太說道:“這乃是護莊河北岸。周圍俱是如此。”楊香五說道:“怎麽沒有道路呢?”黃三太說道:“東邊不遠,葦塘中有一條小道。”楊香五遂晃著火折子,蕭銀龍說:“楊五哥,快滅了。”楊五爺說:“怎麽不叫晃著火折子?”銀龍說道:“您看大秋後地淨場光,一望無際,黑夜之間,這一個火折子照出多遠去。”楊香五這一晃著火折子不要緊,隻鬧得賀照雄家敗人亡。


    後語休提,弟兄六位,找著小道,順著葦塘的蜿蜒小路向裏麵走去。依岸靠水,見有一隻小船,金頭虎向上就跳,將船中夥計驚醒,問道:“什麽人?”傻小子說:“是我。”夥計用燈籠一照說道:“這六個人有浙江紹興府黃三爺沒有?”黃三太說:“就是在下。”夥計說:“三爺您這禍惹的不小哇。我們就是賀宅的船夫,您在廟上打抱不平,我們主人就要出頭了事,後來來了一位使棍的出頭了事,事未了好,反出了一條人命來,我家主人也不能出頭了。我家主人打發二十多人在堡外尋找眾位,就知眾位爺們住不了店。三爺請上船吧。”金頭虎說:“別將我們誆上了船,叫官人拿我們。”駛船的夥計說:“小人不敢。我家主人與黃三爺是金蘭之好,決無歹意。請上船吧。”六位上了船,水手提錨,搖定花裝櫓,順護莊河奔對岸而來。此河乃賀照雄先祖所修,他的先祖在大明家官居顯爵,皆因流寇作亂,天下刀兵紛紛而起,賀老大人遂告疾還家。回到家中,聘請安樂村的鄉紳聚在一處,說道:“咱們這村東通大江,每年桃水泛,便有淹沒之虞。咱們將村之四外挑成大河,東西村口搭兩座大橋,不獨可以免除水患,並且又可以防賊寇的蹂躪,你們大家以為如何?”有一位年高德重的老者遂說道:“老大人所見極是。”遂會議擇日興工挑河。動了兩天工,忽刨出一窯白銀,興工之費用之不盡,賀大人當時宜布,即用此銀作為挑河工資。有長者說道:“這銀子乃賀大人應得。若不是您提倡,焉能挖出這些東西呢?”賀大人力辭道:“此乃天助成功,賀某有何德能,敢受此金?”大夥俱都願將銀子全歸賀老大人,賀大人堅辭不收,於是大夥公議,盡用此銀興工,剩下多少皆歸賀大人,賀大人隻得聽從眾議。哪知銀未用盡,工已告竣,下層又起出金條若幹,賀大人遂成巨富,並設立義倉周濟了無數村民。賀老大人又聘請武教師,教全村人丁俱都習學技藝之法,練了不到二三年,就遇闖王李自成造反。土匪乘亂搶掠安樂村,由東西橋口向裏打,打了好幾日,也沒打進安樂村去,因此安樂村得以保全,此皆賀大人有先見之明的好處。閑文拋開,水手將船駛到南岸,見一片大鬆樹林子,船到南岸,眾英雄這才放心。大鬆林南邊就是賀爺的後花園子,船上水手領著六位到了花園後門,向前扣打門環,大門開開,出來一個老管家,對水手耳邊說了幾句話,工夫不大,由賀宅又出來一位老家人,白發蒼蒼,叫道:“黃三爺!您還認識老奴嗎?您幾年沒來啦。”黃三爺說道:“怎麽不認得您老人家?”老家人遂向駛船的說道:“你仍將船駛回原處,如有人問咱們村裏有人進來沒有,就說並無出入之人。”船上的家人搖定花裝櫓向北岸去了,黃三太六位英雄,皆同老家人進了後花園門,老管家將門閂上好。這園子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藤蘿架緊對芍藥欄,奇花異草,青鬆翠竹,滿園花香,撲人欲醉。金頭虎叫道:“楊五哥!你看看這座花園子,比我們家的花園大得多。”楊香五說:“你太糊塗啦,人家是宦家。”說著話走到後花廳,就見兩對紗燈,分為左右,賀照雄迎接出來,一見三太搶行幾步,跪倒身形,叫道:“三哥一向可好?”三爺趕緊相攙。賀爺行禮已畢,黃三爺遂指李煜說道,“賀大哥,給你引見引見,這位紅旗李煜,賢弟你大概還認識吧?”賀照雄說道:“能認識。”然後三太又與蕭銀龍等說道;“這位就是賀照雄。”蕭銀龍、楊香五等上前施禮。金頭虎說:“自己弟兄,何必鬧那些客套?賀大哥,我叫賈明,黑驢寨賈柳村的人,我還有一個兄弟叫賈亮。”眾人一陣大笑。童子紗燈引路,進了東院書房,七位英雄落座,童子沏上香茶。金頭虎叫道:“賀大哥!那位黑小子呢?”賀照雄說道:“賈賢弟有所不知,那位濮爺有點愚魯不堪,恐怕得罪貴友高親。”金頭虎說:“賀大哥說得太客氣啦,我還愛那黑小子呢,我們倒要談談。”童子遂將濮爺請到書房。濮爺一進門,就向黃三太施禮說道: “三哥請上,小弟與三哥磕頭。”黃三太趕緊還禮,說道:“愚兄給你引見引見。”金頭虎在旁邊喊道:“小黑子叫人家給打了。”賀爺說著話,早將家人叫上來,叫廚房與黃三太等預備飯去了。賀爺問黃三太說道:“使棍的那位是蔣五叔嗎?”黃三太說道:“不錯,正是他老人家。”賀照雄說:“五叔好暴的脾氣,當時我有心給上前了事,我一見出了人命啦,焦公子墜下白龍駒,口吐鮮血,我這才由人群之中擠出來,回到家中,打發人在各要路上等候眾位,恐怕受官人追趕。眾位兄長這一來到吾家,官人分明知道,也得與小弟暗中賣一份人情,文武官員都跟為弟的有來往,他們決不好意思的。”您道賀照雄這一大意不甚要緊,幾乎弄得家敗人亡。弟兄們談了會子,吃喝完畢,遂都安歇。黃三太他們進了賀宅,就沒出內客廳東跨院,賀照雄與濮德勇是照常出入,在莊村外閑眺,門口外站立。由第二日,每日有錢塘縣的官人,在莊前後偵察,有的在村外偵察。皆因那日晚間,楊香五在河邊打火折子,兩縣一府的官人,早將村鎮店各要路口,派人把守上了;錢塘、仁和兩縣,杭州府,在各莊村鎮店俱都有公事,嚴拿這七位,楊香五晃火折子的時候,就有人看見啦,回去報告班頭啦,班頭帶領著三班人役,將安樂村要路俱都圍住。賀爺此時倒為了難啦,有心叫黃三太他們走吧,也走不了啦。這一日八位英雄正在屋中吃飯,忽然有家人進來報告,說道:“當家的,大事不好了,現有錢塘、仁和兩縣,帶領三班人役前來,說叫您獻出八月廟行凶傷人的搶犯,要不然就要當時打進宅院。”眾英雄聞聽一怔,金頭虎喊道:“你們大家有膽子沒有?”賀爺說道:“怎麽沒有膽子呢?”金頭虎說道:“這就叫官逼民反。有膽子亮家夥,打出宅院,宰一個夠本,宰倆還賺一個。”蕭銀龍叫道:“賈五哥!你好沒有道理,你豁出去啦,賀大哥呢?賀大哥的性命財產,豈不喪在你的手裏?再說賀大哥又是大孝的人,倘若老太太有好歹,又當如何?”賈明說道:“要不咱們就出去,叫人家毀去吧。”蕭銀龍說道:“那也不能。咱們先商量好了,事犯當官,漢子做的漢子當,咱們到在堂上,咱們別說出賀大哥來。一板子打死,夾棍夾死,咱們認命,咱們要說出賀大哥來,那就不算英雄好漢。賈五哥,你能夠嗎?”賈明說:“我能辦得到,夾棍夾上也說不出賀大哥來。”蕭銀龍叫道:“賀大哥!您出去見官人去,如非要人不可,我們打後花園子走。倘若被他們捉住,過堂的時候,我們就說官人追的緊,我們由後花園進來的,與您大哥素不相識。”賀爺說道:“你們諸位且莫慌張,我且看一看去。”這才與家人出離了內書房,穿宅過院,到後門道一看,正是杭州府紅名班頭。賀爺說道:“眾位上差,我也不欠糧,我也未漏稅,為何將我的宅院圍了?”班頭叫道:“賀大爺!咱們都有交情,要不然我們可不能來,前次七個人大鬧八月廟,搶去公子白龍駒,打傷了公子,傷了大管家的性命,我們班上夥計當時追下來這幾個人,見這幾個人進了您的護莊河北邊葦塘子啦,黑夜並見有火亮,一夜的工夫未出安樂村,班頭回去報告此事,縣太爺追的甚緊。誰不知少當家的您好結朋友,人稱賽孟嚐,您的家中常常有朋友住著,知人知麵不知心,也許他們在您家中住著,背地裏出去惹禍,也未可知。倘若這群人在您家裏被捉了,我們見了府尊大人,就說在莊外所捉,決不能提由您家中捉的。凡事我們還求您照應呢。”賀爺說:“不是那樣說法。我的宅院房子是有數的,既是眾位班頭說在我莊子內有六七位,我也不知道,你們進去搜查,坐地分贓比奪搶都罪名大,要搜出掠搶綢緞店估衣鋪之人,我就算坐地分贓的賊首,官司我打啦。”賀爺當時叫門公由二道院大門俱都開放,請眾位班頭進去搜查。兩縣一府的官人帶領著三十餘名班頭,說道:“搜查賀爺的宅院,一草一木可不許動。”府縣的班頭俱都吩咐已畢,遂進了賀宅。賀照雄一看,府縣班頭認真要搜,遂又說道:“你們眾位倘若由我院中搜出一個搶綢緞店的賊人,當然罪有應得;要搜不出來,我是跟馬快班頭打官司的。”班頭說道:“賀大爺,您還至於這樣嗎?我們焉能進您的宅院呢?”府裏的班頭也立時軟化了,賀爺當時將話也拉回來了,遂說道:“眾位也別往心中去。今天沒有別的,我預備點水酒,大家很辛苦的,在我這裏喝一杯再回去。”府裏班頭說道:“賀大爺,您這是罵人,我們求您的日子多著呢,怎麽單有這點小事,便要騷擾您?”語畢,各班頭抱拳道請字,猶如風卷殘雲而去。


    賀爺回到了內書房,見著眾人,言說方才在門外與兩縣一府的官人交涉的經過。蕭銀龍說道:“雖然一時瞞過,終久必然敗露。我們還得急速設法脫逃為妙。”但是兩縣一府的官人明著是走啦,暗中都留下人啦,在安樂村出入之道緊緊把守。賀爺此時猶如熱鍋之蟻,心中甚為焦急,有心叫黃三太他們走吧,官人把守得甚嚴;若不叫走吧,終久是禍。賀照雄焦急地由院中走出大門外,由大門外再走進內院,正在走出來的時候,就見大門外邊有一夥人圍成一圈,賀照雄是心中有病的人,不由得就是一怔,以為又是縣裏官人前來。賀爺走到眾人跟前一看,並不是外人,原來是當族的兄弟叔伯及鄉鄰,圍繞著一個老道。賀爺站在一旁,就聽老道口念無量佛:“這位施主少運坎坷,中年興家立業,尋財子祿。在少年時所受的苦楚,誰也沒有這位施主受的多。”就聽這人說道:“道爺說的真靈,我在少年時,四海漂流,所受的痛苦,真不知道有多少。”又聽道爺說道:“這位施主,今年貴庚多大?”那人答道:“三十七歲。”道爺說道:“你中年運比少年運佳,你是中年喪偶。”那人說道:“不錯,我才將妻子喪去,留下兩個孩子,哭得人晝夜心煩。”又聽道爺問道:“這位施主高壽啦?”那人答道:“六十一歲了。”道爺說道:“我若說出來,施主可別煩惱。”那人說道:“君子問禍不問福,道爺隻管說來。”老道說道:“你今年六十一歲,六十三歲你壽命就有危險。”賀照雄一看,所算的卦,俱都是當族之人,也有賀照雄知道的,算得還是很對。賀照雄心中一動,暗自說道;“我為何不叫老道給我算上一卦?問問他目下的月令高低。”賀爺思索至此,遂用雙手分開眾人,說道:“眾位兄弟哥哥們,我也算上一卦。”眾人回頭一看是賀爺,俱都說道:“少當家的來啦,您算算卦吧,這位道爺太靈啦。”賀照雄說道:“我正要算上一卦。”說著走到老道跟前,控背躬身叫道:“道爺!在下姓賀,就在此處住家,請道爺算算我的月令高低。”眾人說道:“道爺,給少當家的算算吧,少當家的必然多給卦資。”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出家人指佛吃飯,賴佛穿衣,要多給卦資,貧道就沾了光了。”語畢,提起藍布包裹,拿著卦盤,對賀爺問道:“這就是施主的宅院嗎?”賀爺說道:“正是寒舍。”老道不客氣,邁開大步,直奔大門走來,進了大門,向裏就走,走過了東跨院,一直走到黃三太眾人所在書房。賀照雄在後麵緊緊跟隨,看那樣兒,就好像老道來過多少次一般。一看老道來到黃三太六人所住的書房,伸手拉門,就要向裏走,賀爺在後麵追著說道:“道爺,那是在下內眷。”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冒昧了。”這才翻回頭來,由原路又走到外院書房,進了書房,正麵有一張八仙桌子,老道進來便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賀爺雖然心中不悅,也不能說出別的,隻好自己坐在東首椅子上。童子獻過香茶,賀爺說道:“道爺,請您看看我的掌紋,看看我的氣色。”老道一搖頭說道:“也不用看掌紋,也不用看氣色。這幾天施主你是心中有事,左右為難,有心開發朋友走又走不了,有心不叫他們走吧,又怕連累官司。花費銀錢,施主不在乎,施主是大孝的人,你恐怕嚇著你的老娘。打官司倒好辦,你眼前大禍臨門,不出三天,必有刺客前來,要殺盡你滿門性命。雖有黃三太、楊香五,也不是他的敵手,張茂龍、李煜等也是不行,賀施主與濮德勇更是不行。”賀照雄聞聽就是一怔,算卦為何連名姓都知道呢?遂問道:“道爺你貴姓高名?哪座觀宇當家?”老道說道:“施主,我不用說名姓。我有幾個小徒兒,他們倒有一點名譽。”賀爺說道:“貴高徒都是哪位呀?”道爺說道:“大弟子還小呢,今年八十七歲。”賀照雄聞聽一怔,老道五綹墨髯,紅嘴唇,娃娃臉,四五十歲的樣了,為何有八十多歲的徒弟?遂問道:“叫什麽名字呢?”道爺說道:“震三山轄五嶽大頭鬼王鬼見愁,水麵有個別號叫趕浪無絲夏侯商元;二徒弟複姓諸葛,雙名山真,人稱鐵牌道人聾啞仙師;三徒弟,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人稱他神鏢將,姓勝名英字叫子川;四徒弟千佛山真武頂廟裏出家,法名叫弼昆,人稱他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我鬆竹觀又收了兩個小道童兒,五徒弟叫飛天玉虎蔣伯芳;六徒弟也是個小孩子,叫海底撈月葉伯雲。”賀照雄聞聽,趕緊站起身軀,提大氅雙膝跪倒,叫道:“師祖父在上,晚生給師祖磕頭。”道爺說道:“吾出家人不敢高攀。”賀照雄說道:“師祖父,十三省總鏢頭勝英,那是我的老恩師。”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我早已知道你是勝英的門下,又見你血心交友,黃三太他要真是搶奪,吾就將他們辦了。最可恨的蔣伯芳,氣高性傲,誤傷惡奴的性命,打傷焦公子,尤不當搶去白龍駒,大廟場之上,千人瞧萬人看,將假作真。蔣伯芳是你五師叔,他將來必得栽筋鬥,作硬癟子。這個事情發現時候,我正在廟上擺攤呢,一見打抱不平,救秀才之妻,我就將卦攤收了,便暗看黃三太,他雖然年輕,倒有俠肝義膽,又見你交友純摯,黃三太等他們六個人俱都藏在你的家裏。吾這幾天晚上不在焦宅,便在你家,一舉一動,探聽消息。我都探聽明白,真要是你家裏窩藏大盜,你就是勝英的徒弟,我也不能相救你們幾人。現在焦公子有一個教師姓王名七,此人遍地搬動是非,他請出來一個和尚,今明後三天之內,必到你家中前來行刺。你弟兄不是僧人的敵手,此和尚有金鍾罩鐵布衫之工夫,有萬夫不當之勇,我特來護庇你一門良善,你不是勝英的徒弟,吾也前來搭救。”賀照雄說道:“求師父大發慈悲吧。”又叫童子:“去,將黃三爺等,由內書房請出來。”


    工夫不大,書童將黃三太等七位請到書房裏。七位進了書房,賀照雄用手指著老道說道:“黃三哥認識這位道爺嗎?這是咱們師祖父。”黃三太就要過去行禮,賈明說:“且慢,且慢。”金頭虎遂向道爺說道:“老道,我師傅胡子都白啦,我大師伯在台灣盜過張奇善的寶刀,解過重圍;在蓮花湖用鐵彈打碎了彩蓮燈,將球含在口內運用氣功;在群英會舉過石香池子,繞聚義廳一周,氣不喘促,麵不改色。你要是我師祖,必然比我師大爺高明,你總得獻兩手藝給我們看看。”賀照雄、黃三太說道:“師祖你多擔待。”老道微笑說道:“豈敢。”又向茂龍、銀龍二人說道:“你們在雙龍山柵欄門裏,被林士佩百十餘賊人三麵包圍,你們四個人出不來大門,忽有人將鐵鎖割斷,可有此事?割鐵鎖的那便是貧道。”銀龍、茂龍二人聞聽,這才謝過救命之恩。老道說:“賀施主,你教童子到後花園,把東麵翠竹林的石堆上石子,取來茶碗大的一塊,再將不成材料的木板取一塊來,要幾分厚的。”賀照雄、蕭銀龍等暗中說道:“連後花園子亂石在那兒都探明白了。”工夫不大,童子將石塊、廢木板取來,這塊木板有七八分厚,一尺來寬,石子有茶杯大小。艾道爺叫道:“眾位!我可不應當這麽樣,你們看。”說著將石頭托在左手心,右手指起來,一拍左手心的石頭,張手一看,石頭已成碎塊。這一招為棉沙掌,是軟中硬的工夫,如擊石法,重手法若擊石,非得石頭放在地下硬東西上;這一招兒將石頭放在手心上,全是軟的,所以最難。又將木板拿過來,左手拿著木板,右手指一劃,將木板劃成一條兒。這就叫擊石如粉,劃木如泉。用手劃木板如劃水,所以叫作劃木如泉。金頭虎一吐舌頭說道:“我的媽,我的姥姥,我磕頭,這是我師祖父。”大夥這才跪倒磕頭。老道打稽首相還,遂說道:“貧道是前來保護你們一門良善,刺客來倆都不要緊,你們隻管放心。”賀照雄說道:“師祖父,你吃齋還是吃葷?”艾道爺說道:“我吃素的。要有瓜果梨桃也行,無有鮮貨,就給我熬半碗稻米粥足矣。你們吃飯隨便用葷。”艾道爺是世外高人,概不計較別人吃葷吃素。工夫不大,將飯菜備齊,雖然艾道爺不計較,大夥也不敢放肆,草草的喝了幾杯,一霎時杯盤狼藉,黃三太等仍舊歸後客廳。道爺見書架上放著棋子,遂說道:“照雄,咱們爺倆下盤棋如何?”賀照雄遂叫童子取過棋盤來,擺好棋局。


    賀照雄與艾道爺下著棋,艾道爺說一聲:“無量佛,刺客來了。”照雄問道:“刺客在哪裏?”道爺說道:“現在北橋口。”照雄問道:“師祖何以知之?”艾道爺說道:“犬守夜,雞司晨。我比你們聽得遠。你到大門道迎著他,我在二門道藏著。”賀照雄由院中出來,果然來了一個陀頭和尚,一條鐵扁擔,擔著兩個鐵鍾,這一擔子足有七八百斤,鐵鍾錚光明亮,直奔賀宅而來,來到門前一晃悠身軀,鐵鍾震動,咚咚亂響。賀照雄早先雖未見過,常聽說過,此和尚在杭州府化緣。賀照雄遂叫門公:“給拿五百錢吧。”老家人取出五百錢來,說道:“老當家的,這是五百錢,你替我們當家的燒股香。”和尚接過錢來,向皮兜裏一裝,口念:“阿彌陀佛,真是人旺財旺。”和尚就募化賀爺一家,轉身形就走。賀爺回到二道院,艾道爺說道:“照雄,你看見和尚的情形沒有?”爺兒倆遂又回到書房,仍然著棋。掌燈之後,艾道爺說道:“你告訴闔宅老少,早早安歇,定更一過,前後都要熄燈安歇,咱們爺兒倆仍然著棋,外頭院書房多預備蠟燭,他要來了好先奔這兒。大概善渡他是不行的,必須用惡劣手段對待於他。”爺兒倆仍然著棋。二更多天,艾道爺忽然說道:“照雄,刺客來了。”賀照雄問道:“現在何處?”艾道爺說道:“現在西跨院西房上呢。”賀照雄叫道:“師祖父,你怎麽知道他在房上呢?”艾道爺說道:“我聽出躡足潛蹤的聲音來啦。”語畢,道爺將寶劍背在背後,衣裳襟向前後一掖,叫道:“照雄!你告訴三太他們,我三天兩日不回來,不要掛念貧道,貧道萬無差錯。善渡不行,我必用惡渡之法。我要傷了和尚,焦公子以武力不行,他必然要動勢力,我在府縣衙門先給你安置安置。我絕無差錯,不要惦念我。”說完,一掀簾籠,一晃身軀,一道電光相似,再看艾道爺,蹤影皆無。欲知賀照雄闔家性命如何,請看第六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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