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少同等五名學子這時都才看完題板。


    看過這第五試之後,他們的心裏頗為悲涼——


    倒不是說寫不出這首邊塞詩詞來,而是要將這首詩詞寫好,寫出彩實在有些困難。


    對於戰爭,他們從未曾親眼見過。


    那是一種怎樣的慘烈?


    血與火與黃沙與大漠要用怎樣的方式來描述?


    他們隻能憑空去想。


    許能悲壯,卻難動人心魄。


    他們此刻都看向了白少秋——


    白少秋這廝竟然已經交卷!


    他寫這首詩詞用了多少時間?


    他連大散關都沒去過,他對邊塞之事恐怕根本就不了解。


    他就在上陵書院的藏書樓看書三日……三日時間,他能看多少書?


    又能看到幾本關於戰爭的書?


    長纓郡主才真正了解邊塞,才真正知道戰爭的殘酷,可長纓郡主出征根本就沒回來。


    就算回來,她大抵也是不願意與白少秋多說兩句話的。


    至少在白少秋來竹溪文會之前不會。


    在卓一行等人看來,這第五試,就應該是白少秋的終點了。


    可當他們看見朱夫子豁然站起,看見朱夫子那激動的神色時候,他們的心竟然隨之又緊張了起來!


    竟然升起了一股大事不妙的念頭!


    果然,朱夫子看著白少秋激動的問道:


    “這首詞……你做的?”


    白少秋咧嘴一笑臉不紅心不跳:“斷不會是抄的。”


    “你……去過塞外?”


    “書中有見描述,神遊過。”


    “……”


    這特麽的還能神遊?!


    倘若這是神遊,那他神遊所見所思所感幾為天人!


    “其中感念……?”


    “我之所想。”


    “為何寫秋?”


    白少秋:“……去歲秋,我很愁!”


    朱夫子擊掌:


    “好、”


    “好!”


    “好!”


    他連說了三個好,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激動,這便引來了祁少同一行的極大震驚。


    他們連忙跑了過來。


    便聽朱夫子一捋短須,高聲宣布道:


    “白少秋,第五試……甲上,請繼續前行!”


    甲上?!


    五個少年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又是甲上!


    這廝……五個甲上?


    這怎麽比?


    這如何能與他比?


    祁少同搖頭苦笑,他先朝著朱夫子躬身一禮,再向白少秋抱拳一禮,感慨道:


    “恭喜白公子……我等,拍馬難及!”


    白少秋嘿嘿一笑,他拍了拍祁少同的肩膀,說了一句誅心的話:


    “這個……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


    祁少同頓時無語,心想要說問道我等學子已問十年寒窗。


    我們在這十年裏苦苦求學,你呢?


    你在努力的花天酒地的敗家好不好?


    你何時開始聞道?


    聽說隻有那三日在上陵書院的藏書樓看書罷了!


    術業有專攻……你專攻的方向不是青樓賭坊茶樓酒肆麽?


    幾時有寫過一篇流傳於西陵城的詩詞來?


    許是看出了祁少同等人臉上的羞愧之色,白少秋又道:


    “我的意思是你們對我的了解其實僅停留在表象。”


    “你們隻聽說或隻看見我放蕩不羈的一麵,但你們卻不知道我背地裏是多麽的勤奮好學!”


    白少秋開始滿嘴跑火車——


    人們會相信天才,但人們更喜歡的還是平庸之人。


    因為大家都是平庸之輩,這陡然間冒出一個天才來……許會仰望,卻會疏遠。


    那就必須讓這些人相信自己並不是天才,那就要讓自己的經曆比他們更加苦逼……


    這樣,方能融入,而後接納。


    既然來到了這裏,


    既然回不去了。


    既然有了喜歡的姑娘,


    白少秋當然知道人活於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這個簡單的道理。


    沒有必要故作清高與他們格格不入。


    這就是人情世故。


    “說來你們不信,”


    白少秋一聲歎息,滿臉悲戚:


    “這十餘年的時間裏,我白少秋聞雞起舞,懸梁刺股……夜夜讀書,蠟燭用掉了不知凡幾。”


    “西陵城的街坊們隻以為我是個紈絝,”


    他咧嘴搖頭自嘲一笑:“其實我真的很想當一輩子的紈絝。”


    “我也很想在王府吃一輩子的軟飯。”


    “但現實不允許,所以我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參加這一次的竹溪文會。”


    “諸位兄台,我不裝了。”


    “我讀書破萬卷,故下筆如有神!”


    “這不是我白少秋天生就有多厲害,不過是在你們入夢的時候尚在秉燭夜讀罷了!”


    他團團拱手一禮,樂嗬嗬說道:


    “諸位也無須視我白少秋為洪水猛獸,我亦不過一介凡人而已。”


    “相信自己!”


    “你們也定能寫出好的詩詞來,願明年秋,我們能在香山文會再相見。”


    白少秋洋洋灑灑一席話,算是給這裏的所有人都解了惑,也讓所有人心裏舒服了許多。


    終究不是妖孽,


    僅僅是人家白少秋比自己更刻苦罷了!


    聞雞起舞,


    懸梁刺股……


    這份勤奮捫心自問自己是遠不及他的!


    祁少同卓一行這幾個學子們一聽,頓時動容,對白少秋愈發佩服——


    任何一個努力的人都值得佩服。


    何況還是如白少秋這般頂著全西陵城百姓的罵名偷偷努力的人!


    何為厚積薄發?


    白少秋這才叫厚積而薄發!


    他讀了萬卷書……


    他白府有萬卷書麽?


    白氏以前開書局,倒是會有不少書。


    可他啟蒙三年隻認識了三十個字……他怎麽讀的萬卷書?


    當他們在一番感觸之後忽然想到了一些難以解釋問題的時候,白少秋又說話了:


    “這次的魁首我勢在必得,因為你們都知道我敗光了家產很窮啊。”


    “身為禦賜贅婿,王府不給我零花銀子這我也沒絲毫辦法。”


    “男人嘛,兜裏終究得有幾個子兒,要不與你們喝酒吃飯勾欄聽曲兒總不能老是讓你們給銀子吧。”


    “我要贏宋子規的那一萬兩銀子……”


    “咦,宋子規呢?他怎麽還沒來?”


    這幾句話打斷了祁少同等人腦子裏剛剛升起的疑惑。


    卓一行甚至還回頭望了一眼:“聽說他送其父去了醫館……宋夫子被責罰的有些重。”


    “他會回來的,文會至午時結束,他理應能夠完成,但時間太過倉促……他大抵難贏白兄了。”


    白少秋心裏一咯噔。


    心想這小子倘若明知要輸,可莫要跑路了啊!


    那自己是不是放慢一點腳步,等他趕上來才好?


    他拿定主意,決定不忙著往前衝了。


    這時有一個學子才向朱夫子躬身問了一句:“先生,白公子所做之詞,能否讓我等欣賞一下?”


    朱夫子沉吟三息,將那張紙遞了過去,說了一句與前一試秦老夫子幾近相似的話:


    “我擔心你們看過之後,生不起落筆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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