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前。


    奉天殿。


    外麵的慘叫聲,這裏其實是很難聽到的。


    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


    緊張與恐懼彌漫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按照道理來說,此時就應該下朝了,可是朱元璋不開口,他們根本不敢動彈。


    這種近乎死寂的環境,幾乎要把人逼瘋!


    戶部一眾官員,擦了擦自己的冷汗,實在忍受不了的,差點腿軟摔倒在地上,幸而憑著恐懼,生怕被那位陛下注意到這裏,還是勉強撐住了。


    眾人皆知。


    時間過去的越久,死的人就越多。


    要知道就在上朝之前,他們還以為聖上隻是光打雷、不下雨、


    現在想來,是何其可笑!


    可是。


    真要說起來,按照百官的想法,是沒錯的。


    當今這位陛下,不可能不清楚稅糧征收前,空印案所形成的“無奈局麵”。


    並非是下麵人故意欺瞞,而是不得不如此!


    在所有人看來,這隻是聖上一時憤怒而宣泄的話。


    甚至為了不損聖上威嚴。


    有好幾位臣子,還“貼心”的提出了星象之變。


    九五之尊的話,一言既出,收不回來。


    但上天的警示,總能讓陛下不損“威嚴”而適時收手。


    然而現在的結果,就是對他們最無情的回應。


    他們想不通。


    或者說驚恐之餘,還有最大的疑惑。


    而那封奏疏,卻是答案!


    此案,是聖上故意謀劃而起!


    聖上有如此大的反應,恰恰說明那封奏疏說的對的。


    所以……


    那封奏疏,之後到底寫的什麽?


    蘇貴淵?


    九品檢校?


    這一刻,百官想忘記這個名字都難。


    ……


    而正在這時……


    “陛下!”


    毛驤很快回返。


    “這麽快的時間,就查清楚了?”朱元璋直接看去,餘光還瞥了一眼奏疏。


    “回陛下。”毛驤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


    “根據手下們說,昨夜從頭到尾,蘇貴淵的家中都是一家三口。他們連夜守在外麵,沒有任何人出入那方小院。倒是第二天,收奏疏的時候……是……”


    “是什麽?”朱元璋皺眉。


    “是其家中的孩子,拿給蘇貴淵,然後蘇貴淵才拿給他們的?”


    “嗯?”朱元璋眯了眯眼。


    “還有……”毛驤又忐忑說道。


    “有什麽說什麽,一塊說完,別給咱吊胃口。”


    毛驤趕緊道:“蘇貴淵這五年來,一直都是檢校。一家三口依賴其歲俸,也僅僅隻是飽腹。”


    “而且,這封奏疏,從一介九品檢校的身份上書,其實並不能保證陛下能親眼看到,若真有人指使,也該是朝官的奏疏。”


    洪武年間,官員的俸祿並不多,九品檢校的就更少,甚至有時候還是一些朝廷收回來的“茶葉”或者“布匹”,充當歲俸。


    這全是因為,大部分的支出都在北伐的軍費上。


    也算是人人心裏清楚的一筆明賬了。


    而毛驤說出這話的意思,也很簡單。


    從頭到尾,一方小院,一家三口。


    五年時間,職位無晉升,家財不豐盈。


    你要說他們後麵有人指使,這實在說不過去。


    而朱元璋又怎麽不知?


    從剛才查看,到那戶部主事的回答,其實線索很清晰。


    讓毛驤查,也隻是想看看有個什麽萬一。


    但現在。


    事實擺在麵前。


    可正因如此,朱元璋卻越發覺得荒誕。


    “哼!難不成這還真是那個六歲的小孩子寫的?”


    “笑話!就算是當朝的你們,也不見得能說出這些!”


    “不可能!絕不可能!”


    朱元璋擺手。


    查的越清,這個事實就越荒誕。


    一個六歲的孩子給咱上奏疏,已經夠是天下奇聞了。


    現在還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差點也讓百官得知。


    都怪那欽天監,非要說什麽星象之變!


    若非如此,哪有這嘰嘰歪歪的事?


    找個機會,也得把他們辦了!


    喜歡當百官的口舌?


    那是逮著機會,在背地裏吹陰嗖嗖的風。


    朱元璋心裏暗罵一聲。


    忽然想到什麽,直接看向毛驤。


    “蘇貴淵呢?”


    毛驤連忙道:“蘇貴淵今日被拉到午門處斬……怕是……”


    眼看著朱元璋瞪起眼睛。


    毛驤連忙反應過來,“臣這就去看……”


    ……


    “斬!”


    午門之外。


    隨著蘇貴淵腦海中,浮現出往昔的一幕幕。


    他整個人也似乎陷入一種自我懷疑之中。


    他的內心似乎對過去的自己,發出了一遍遍的咆哮。


    最後抬起頭時。


    便是那沾著鮮血的屠刀。


    嗤!


    屠刀落下!


    蘇貴淵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被砍得“屍首分離”。


    他甚至轉過頭,看見了旁邊上司李協的腦袋。


    圓滾滾的跌落地麵。


    鮮血飛濺到了自己的眼睛裏……


    他下意識的眨眼。


    等到他睜開眼時,卻發現,李協頭顱的眼睛跟自己對視。


    其眼神之中,似乎還殘留著一抹荒誕?震驚?匪夷所思?


    蘇貴淵已經分不清,是具體哪種情緒。


    他此刻腦海裏,一團亂麻!


    然後他抬頭。


    眼神空洞而茫然,看著站在旁邊,一身錦衣蟒服,此刻舉起手中之刃,擋在那原本應該落在他腦袋上的“屠刀”!


    蘇貴淵身形呆滯。


    我沒死!


    “都督!”


    而與此同時,旁邊的劊子手,動作卻非常快,連忙單膝跪地,恭聲稱呼。


    “聖上口諭,宣蘇貴淵進殿!”


    “起來,聖上有話問你。”


    毛驤說完,便徑直往前走去。


    蘇貴淵還愣在原地,久久反應不過來。


    但他的身體,卻有些不受控製的僵直的起身。


    旋即走開兩步。


    又轉身。


    看向自己等死的位置,又看向李協圓滾滾的腦袋。


    一個死了。


    一個活了!


    蘇貴淵瞳孔一縮,他猜到了是什麽事情。


    剛才因為憤恨,因為絕望而死寂的心,似乎重新跳了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那封奏疏!


    而毛驤注意到他的停頓,不由淡漠道:


    “跟著,不用留戀,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若真死在了那刀下,有些事情倒是說不清了,但你沒死,說不定你比他更倒黴!”


    “替換奏疏,膽子倒大!”


    蘇貴淵緊緊地攥起拳頭。


    看過了這麽多人被斬首,想到了自己曾經的種種,似乎之前一切的觀念,都在那屠刀下,分崩離析。


    劫後餘生?


    不!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但以此換取的。


    毛驤的話他聽得非常清楚,卻是兒子的“危險!”


    絕對不行!


    他心情激動,但也隻能跟著毛驤,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從左右兩道腋門進入午門,又進奉天門!


    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


    毛驤停頓腳步。


    而蘇貴淵的眼神,卻是掃視四周,他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這裏站在門外的,都似乎是他曾經遙不可及的夢想。


    “一刻鍾,一千九百五十步!”


    他呢喃自語。


    毛驤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隻是看向前方,高聲道:


    “聖上,蘇貴淵帶到!”


    大殿之內,大明近乎所有的高層官員都在這裏。


    但卻落針可聞。


    不多時,朱元璋的聲音,徐徐響起。


    “蘇貴淵,咱隻問你三個問題!”


    毛驤看向身旁。


    蘇貴淵表情不變,隻是眼簾低垂。


    “第一,這奏疏,出自誰的手筆?”


    “第二,這奏疏上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第三,你們想幹什麽?”


    話音剛落,朱元璋的聲音就再度響起。


    “不急,想清楚了再回答,問題都很簡單。”


    “但是說錯一個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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