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朝東一聽到有人誇他懷裏的白狗,便高興得合不攏嘴。


    關鍵是他懷裏那條白狗兒,竟好似能聽懂周昌這幾句話一般,微微抬起下巴,狗臉上竟有幾分人性化的驕矜之色。


    周昌看那狗兒的表情,便一下子意識到,骨扳指裏傳出一群幼犬示威似的嗚咽,應當不是因為它們見著了‘同類’,更可能是因為這條白狗有點詭異!


    白狗要變成詭了?


    “我無兒無女,父母早早地沒了,就愛養幾條狗兒來玩!”錢朝東撫摸著白狗兒背脊上光滑的毛發,笑眯眯地與周昌說道,“這條白狗,頭頂有一片金斑,是極少見的‘雪頂金’!


    我住的地方還拴著一條大黑狗,那狗蠢得很,完全比不上這隻‘雪頂金’。


    它通人性的,有時候你跟它說什麽,你就覺得它好像能聽懂一樣!”


    周昌聞聲點了點頭,附和著錢朝東,又誇讚了他懷裏的白狗兒幾句。


    那條白狗兒微眯著眼,在周昌與錢朝東的交口稱讚中,它表現出了甚為享受的模樣。


    過不多時,前廳的酒坊管事又領來了十餘個要下窖治瘋病癔症的人。


    錢朝東見人數夠了,便把懷裏的白狗兒交給一旁的夥計,叮嚀道:“給我把白兒送回家去,記住了,給它放到我的床上就好。


    切不能把它和院子裏那條大黑狗關在一起!


    它倆是要打架的,那條蠢狗,根本不是白兒的對手!”


    夥計像服侍主子似的,小心翼翼把狗抱在懷裏,連連應聲後離開了。


    錢朝東這時轉回身來,又與專等著他的周昌一眾人誇耀道:“你們莫看我這白狗兒隻有十來斤重,但它和我院裏那條四十來斤重的黑狗打架,那黑狗卻從來沒贏過它!


    黑狗太蠢太笨,每次都被它咬得滿臉是血,急得亂跳,也製服不了它!”


    一群人聞言嘖嘖稱奇,對錢朝東的‘白兒’越發讚歎不已,直讚那白狗乃是一條神犬。


    然而,狗與狼其實沒什麽不同。


    它們在各自的小群體裏,都有對應的階級地位。


    這地位來自於它們本身的實力,亦與狼王、主人的扶持息息相關。


    周昌覺得,這白狗兒之所以能鬥得過一條四十多斤重的大狗,必是因為有錢朝東給它撐腰。


    否則體型相差如此懸殊,那黑狗再蠢笨,也不可能被一條十來斤重的小狗兒打敗。


    錢朝東言必稱白狗為‘白兒’,斥黑狗作‘蠢狗’、‘笨狗’。


    他對自家兩條狗截然不同的態度,由此可見一斑。


    一番吹噓過後,錢朝東領著周昌一眾人繞過外院,敲響了角落裏那兩扇黑漆木門。


    木門後,昨天的爛臉人將門打開一道縫隙,錢朝東首先擠過門縫,將幾塊白狗吃剩的鹹肉丟給了守在門後的兩個爛臉人,繼而放周昌等人進了內屋。


    兩個爛臉人蹲在地上,把鹹肉塞進嘴裏,吮吸著肉片的鹹味與肉香,卻不舍得將之吞咽下肚。


    直至錢朝東開始催促他們幹活,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將鹹肉分光,轉去黑暗裏,推來一副副棺材。


    這兩個爛臉人,被錢朝東稱作‘溫三’、‘溫四’。


    姓氏為溫,似乎應該是永盛酒坊東家‘溫氏’的本家,然而他們過得如此淒慘,又與溫氏本家人的身份極不符合。


    周昌所以大膽猜測,兩人或許本來並不姓溫。


    他躺在棺材裏,由溫三推著自己去酒窖。


    棺木暫未封蓋,周昌再一次感覺到了溫三觀察自己的目光。


    “溫三,用不用我去給你的家人捎個信兒?”


    周昌忽然微微抬頭,他輕聲言語著,目光正對上那從棺材後探出頭來觀察自己的溫三。


    溫三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露出一副獰惡神情,隻是當其聽到周昌後麵的話時,臉上的凶惡表情頓時難以維持,陡然化作滿麵驚惶!


    爛臉人驚恐扭頭偷看,直到發現錢朝東走在人群最後頭,和自己離得很遠時,才稍稍放心。


    即便如此,他卻再也不敢伸頭去看棺材裏的周昌了!


    周昌平淡的麵孔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


    這兩個爛臉人身上肯定‘有事兒’。


    用言語慢慢拷打煎熬,兩三次應該就能探出他們的底兒。


    “轟隆隆……”


    排子車又一次駛進了遍布糟香氣的米墳酒窖裏,周昌嗅聞著空氣裏的糟香氣,想著忽然離去的白姑娘,他腦海裏閃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在這酒窖裏‘治病’,沾染了酒窖裏‘溫永生’的氣息,也被它探知到了一些與白秀娥相關的痕跡。


    所以‘溫永盛’去自家尋了白秀娥,導致了她最終不告而別?


    一意識到這一點,周昌就皺緊了眉頭。


    他愈想愈覺得這個可能成立。


    溫三將周昌置身的棺材推到了地窖之底,和後來的溫四合力,將他封進了‘溫永盛’的窖池內。


    窖池外,那一眼活泉幽暗深沉,深不見底。


    酒窖裏的所有詭異現象,都發生在活泉濺起水液的時候。


    周昌趁著溫三溫四為他蓋上棺蓋的時機,分辨清楚了兩人不同的麵部特征。


    盡管二人體格差不多,甚至聲音都極其相似,但他們臉上刀瘡火疤的分布多有不同,隻要不被其猙獰麵容嚇住,倒是很容易能分辨出兩人不同的麵容。


    棺蓋上,不停砸落糧食的聲音漸漸消無。


    等到外麵隱約的腳步聲也遠去消失,酒窖裏寂靜了一陣。


    最遠最高處,再次傳來錢朝東的呼喊:“開始發酵!”


    那聲音從窖池之頂傳至窖池之底,整個地窖裏都開始出現模糊而迷幻的男女老幼的回音!


    伴隨著那陣回音,棺室內,周常屍身漸漸開始幹癟,而淹沒這副棺材的糧食山,開始瘋狂滋長密密麻麻的妄念菌絲!


    這相互纏結的雪白菌絲,是周常屍身的妄念,憑依著‘溫永盛’的神旌,借由一堆堆糧食洗滌淨了詭化的念想,從而生長了出來——它對周昌的性魂大有裨益,更令周昌的念絲愈發茁壯!


    一縷微白透明的念絲,在菌絲覆蓋糧食山,使之變作米墳的時候,緩緩從墳山下探了出來。


    周昌的視線無法跟著遊曳出米墳的念絲,觀察到外界的環境。


    他隻能用這種笨方法,先放出少量念絲,確定外部環境沒有危險之後,再釋放大量念絲,盡力吸取那些米墳山上蓄藏的力量。


    畢竟,‘溫老祖’、‘溫永盛’是否會出現在酒窖裏,於棺室裏的周昌而言,尚且是個未知數。


    釋放出去的透明微白念絲,逐漸轉為血一樣的紅色。


    那一縷縷本就已是深紅色的血念絲,則漸漸變黑,呈現出了一種黑鐵般的啞光感。


    周昌收回了一縷鐵絲般的念絲,將之紮入聻屍的皮肉之下。


    鐵念絲甫一紮入聻屍鋪肉之下,周昌便產生了一種清晰的感覺——


    這一縷鐵念絲,似乎可以直接汲取聻屍體內蓄積的妄念與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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