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將手中柴刀遞給了白秀娥。


    他讓開身子,四下白家墳村民險惡的神色、憎恨的言語,便似潮水一般毫無阻礙地撲向了白秀娥。


    與他們的狂叫咒罵一齊衝刷而來的,還有他們手中的各種武器、工具。


    然而,迎著這些村民直奔自身要害而來的種種兵刃,白秀娥卻眼神茫然,手足無措:“我、我……”


    “因為受了冤屈,便期待一位青天大老爺出麵。


    因為遭到坑害,便祈求明辨是非的鬼神來為自己做主。”周昌聲音冰冷,“你自降生至於如今,便是一路這樣走過來的。


    婚配也好,死喪也罷,皆是他者做主。


    不過,你莫非不記得了麽?你也曾為自己做過主——為了不嫁給城裏的溫少爺,你選擇把自己吊死在新娘潭前。


    你連死都不怕,卻怕傷了他們一根寒毛?


    他們要殺你,你為什麽不能殺他們?!


    為什麽要叫自己心裏這樣掙紮?給自己做主,叫他們自去掙紮豈不更好?!


    殺人者,人恒殺之!


    隻要自心裏有了覺悟,今時是你殺了他們——明日他們若有機會,就還回去,讓他們也來殺你就好了!


    ——但最好還是別給他們留下機會!


    動手!”


    周昌一手按著白父的肩膀,他既沒有將白父遮護在身後的意思,也沒有放白父自生自滅的跡象,隻是按著白父的身軀,叫他站在自己身畔。


    四下那些村民手裏的兵刃,紛紛往三人招呼了過來。


    刀劍無眼,周昌、白秀娥各有手段來阻擋那些刀兵,但白父一個普通人,又哪裏攔得住這亂紛紛的刀槍劍棍?


    白秀娥眼看著那些兵刃瘋狂地往父親身上招呼,再兼周昌在旁斷喝,催逼著她動手——她心裏那根無形的弦,在這一刻終於繃斷!


    唰唰唰!


    一道道招呼向三人的刀槍、鐵叉等等武器,盡皆被白秀娥指尖迸出的藕絲緊緊纏繞住。


    白秀娥十指挑動,似穿針引線,那看似柔弱實則強韌非常的藕絲,便迫得各種兵刃陡轉矛頭,從哪裏來,盡往哪裏去了!


    人群裏,霎時綻出一朵朵血花!


    頃刻之間,便有數具屍體留在地上!


    頓開殺戒之後,白秀娥直覺得心裏亮堂堂的,積壓在心神間的嘈雜念頭,都在這一刻被血雨腥風蕩滌一空!


    她指尖轉動更快!


    然而四下裏,原本凶惡至極、見鬼顯形亦毫無畏懼的村民們,此時陡然見鬼動手殺人,一個個駭得亡魂大冒,大呼小叫著,狼奔豬突,各相逃竄!


    “啊!”


    “鬼!惡鬼!”


    “跑啊!”


    ……


    不消片刻時間,白家墳的村民們俱作鳥獸散,隻在原地留下了十餘具屍體。


    刺鼻的血腥氣充斥於黑夜中,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骸。


    白秀娥站在屍體堆裏,身上卻沒有沾染一滴血跡,一縷縷藕絲好似銀光一般被收攏回了她的指尖,比起先前,此下的藕絲似乎生出了質變。


    父親站在她的身旁,呆呆地看著滿地猙獰的屍首。


    看著父親的神色,白秀娥有些畏怯地垂下頭去。


    卻在此時聽到父親暢懷的大笑:


    “哈哈哈哈!


    殺得好,殺得好!


    這些清妖,這些納蘭狗——把一個村子大半的邊白氏都禍害完了,禍害得我們家破人亡……報應!


    好報應啊!”


    白父麵龐漲紅,激動不已。


    他旋而緊緊抓著白秀娥的手掌,連連道:“幺女,你做得好,你有這個本事,早該這麽幹了啊!


    他們害死了你,你變成鬼,你就是該來跟他們索命的!


    幹得好啊,幺女子!”


    父親說著說著,忽又悲傷地流下淚來。


    他親眼見到了女兒施展出那般非人的手段,已經打心底裏認為,自己的女兒就是變成鬼了——隻是白家墳飽受欺壓一贅婿的白父,也分不清鬼與詭的區別,隻是覺得,女兒成了鬼,與自己便是陰陽相隔了。


    “爹爹……”


    白秀娥輕聲安慰著父親,她神色柔弱,隻是眉眼間卻有了些絲飛揚的神采。


    她勸慰過父親以後,目光看向四周——先前還在她身旁的周小哥,這時怎麽沒了蹤影?


    ……


    另一邊。


    早在白秀娥頓開殺戒之時,白母便與她那個‘義子’一道,領著一部分村民驚惶逃竄。


    一行人急慌慌地逃跑,絲毫沒有發現自己這群人裏,混進來了一個外人。


    那人就跟在白母與其義子身後,白母幾次轉頭,都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不對。


    直至眾人走出一段路,身後再聽不到甚麽哀嚎與人聲之後,白母心神鬆懈下來,慢慢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喘著氣,調整呼吸。


    她的義子納蘭融真一屁股坐倒在地,咧著嘴呼哧呼哧地哈著氣,卻比白母表現得更不堪些。


    納蘭融真將目光投向來時的小路,路那邊黑漆漆的,甚麽也看不見。


    但他看著那片黑暗,又害怕滿身生出藕孔的白秀娥會從中走出來,笑著以絲線紮穿自己的喉嚨——他掙紮著,幾次想從地上爬起,卻幾次都不能成功。


    好在旁邊人給他搭了把手,他才成功站起來,猶自哆嗦著道:“白、白秀娥,不會追來了吧?”


    “應該不會了。”


    身旁扶著他的那人回了一句,聲音比他沉靜得多。


    “那就好,那就好。”納蘭融真稍稍安了心,轉頭一看是誰好心扶了自己一把——他一轉頭,便正對上周昌那張慘白慘白、沒甚麽表情的死人臉!


    “啊啊啊——”


    納蘭融真一下子就記起了這個人!


    這人隻動了一次手,可納蘭融真卻已經把他的模樣都刻在了腦子裏!


    “鬼!鬼!”


    納蘭融真身體抖若篩糠,周昌在他眼裏,儼然如同一尊大邪祟!


    他想擺脫周昌,但周昌扶著他胳膊的那隻手,此時卻怎麽都無法被他甩開!


    “哪裏有鬼!”


    “白秀娥來了嗎?”


    “在哪裏?在哪裏?!”


    周圍人聽得納蘭融真驚惶大叫,頓都驚懼不已,匆忙忙撿起地上的刀兵,倉皇環顧四下,卻對那抓著納蘭融真胳膊的周昌視若無睹。


    也隻有白母,當下最為著緊自己的義子。


    她看到了扶著義子的那人的側臉,頓時心頭一凜,眼神掙紮刹那,拿起一根鐵槍,就朝周昌後心紮來!


    “哢嚓!”


    周昌這時候驀地鬆開了捏著納蘭融真手肘的五指!


    在他鬆手的刹那,已將納蘭融真關節擰碎!


    他倏忽轉頭,正對著白母那張猙獰的臉。


    ‘死人臉’衝白母咧嘴一笑:“是你先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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