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比先前更暗了許多。


    陰颼颼的風穿過山林,引得林木枝杈嘩嘩作響。


    瑟瑟風中,霧氣隱隱蒸騰。


    白父蜷縮著肩膀,觀察著四下的環境,他見周昌還在盯著那道突然出現的漆黑石碑驗看,忍不住問道:“這碑上寫了些甚麽?”


    空寂黑暗裏,白父都被自己的聲音嚇得心裏打了個突。


    他謹慎地觀察著四周,害怕自己這突然間開口,會驚擾到暗處那些了不得的鬼神。


    周昌將石碑上的祭文看了數遍,他聽到白父的詢問,思忖了一下,答道:“這塊碑上說,確實有個前清的妃子埋在了白家墳裏頭。


    不過,那個前清妃子並非單獨下葬。


    還有一顆前清皇帝的人頭,和那妃子一同下葬了。”


    “人頭……”


    白父喃喃低語了一聲,他看了看旁邊的白秀娥,接著小聲地道:“你一說起甚麽皇帝的人頭,我倒是想起來了一件事情……”


    山風輕悄悄,從三者身畔路過。


    黑夜下的白家墳愈發地冷,叫白父低聲陳述的聲音,也像寒風中瑟縮的燭火:“秀娥的爺爺……我的老嶽父,曾經在京白氏做工,給高坡上的京白氏祠堂砌過牆。


    他有天做活到半夜才回來,回來後就一病不起,整天昏迷著。


    直到他臨終那天,他才醒回了神。


    他跟我們說,他那天之所以回來的晚,是因為天都殺黑了,京白氏還不給他們吃飯,叫他們繼續幹活。他餓的急,就翻牆進了京白氏的祠堂裏。


    想著偷吃點他們祠堂裏的供品,沒想到一摸進去就找不著北了,沿著那裏麵一扇扇的門,不停往裏走,最後就走到了最裏間的小祠堂裏。


    他說,小祠堂裏也沒有甚麽牌位和供品,他隻看到了一個戴著那種綴著花的大帽子的女的,那個女的抱著個繈褓,好像正在奶孩子。


    那女的坐在高高的供桌上,身子側對著他,他看不清那繈褓裏的孩子是什麽模樣。


    女的身上穿的衣裳也不是便宜貨色,一看就是絲綢緞子質地的,上麵繡了很多喜慶的花。


    隻是看那綢緞的色澤,分明得有很長年頭了,是件很舊的衣裳,上麵的很多繡花都褪色了。


    看到他進門來,那女的也不害怕,還在奶著繈褓裏的孩兒,隻是頭也不抬地問了他句話。


    秀娥她爺爺說,那女的聲音就好像掐著嗓子發出來的一樣,尖尖細細的,但他仔細豎著耳朵聽,卻隻能把她的話意聽個大概,根本聽不出她具體說了甚麽,吐出了幾個字。


    她大約是在問秀娥她爺爺:‘你想要點什麽呀’?


    秀娥爺爺覺得這個女的有古怪,根本不敢搭她的話——哪有人在祠堂供桌上奶孩子的?


    更何況,京白氏這層層嵌套的祠堂,本身就古怪得很。


    所以就趕緊從那間小祠堂裏退了出來。


    但誰知道——他才退出那間小祠堂,外麵那間祠堂的環境就發生了變化,隻是他一眨眼的功夫,外間祠堂就變成了一座用大條石砌起來的墓室!


    墓室中間,安置著一副銅鑄的棺槨。


    先前那個在供桌上奶孩子的女人,現在就坐在棺蓋上。


    她這回不是背對著秀娥的爺爺了,她正對著秀娥的爺爺,身上褪色的絲綢質衣裙,就和那些老墳裏挖出來的死人衣裳一樣。


    她這時敞著懷,露出半邊的胸脯來。


    那半邊胸腹是黃澄澄一片,好似黃金一樣的顏色。


    她懷裏那個繈褓內,這時候探出一顆戴著瓜皮帽的成人腦袋,那顆大腦袋就在吃著奶!


    那個繈褓裏,隻有那顆成年男人的腦袋!


    那顆腦袋吸取來的乳汁,也是金水一樣的,把腦袋發灰發白的膚色,都漸漸染成了黃金色!


    女人懷裏的腦袋變得和金鑄造的一樣,但女人的胸膛就變作發灰發白的膚色了,同時,秀娥她爺爺還聞到了一股屍臭味,從那個女人身上飄出來。


    他這時候,已經怕得連跑都不敢跑了。


    隻見到那個女人一條胳膊依舊抱著繈褓裏的黃金人頭,另一隻手從棺蓋旁邊端起一個玉碗。


    玉碗裏,盛滿了紅中帶金的液體,她把那液體一下子喝光了,身上立刻沒有屍臭味散出去,胸膛又漸漸變作金色,繈褓裏的人頭再湊了上去。


    秀娥爺爺說,他當時見那女人喝玉碗裏的液體時,耳邊聽到了很多女孩的哭聲。


    不過他當時無暇思索什麽,隻見那女人喝過碗裏的液體,一張臉也變得像花兒一樣紅豔豔的,她再向秀娥爺爺問:‘你想要點什麽呀’?


    她爺爺不敢回那個女的話,趕緊尋找這間墓室的出口。


    那個女的也不攔著他,隻是坐在棺槨上麵,不停地詢問他想要點什麽。


    等他找到墓室出口,探身鑽進去的時候,那個女的抱著繈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女人沒有說話,繈褓裏的那顆人腦袋探了出來,一張金燦燦的臉上,沒有眼珠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秀娥她爺爺,尖細又叫人聽不真切的聲音,再從女人嘴裏傳出:‘你想要點什麽呀?’


    ‘把你的身子給朕用一用如何呀?’


    繈褓裏的黃金腦袋嘴巴一張一合的,它每次張開的時候,秀娥她爺爺都好似能看到它舌頭下壓著一道道牌位。


    許多牌位上的字跡,她爺爺都不認識,隻認得角落裏有道牌位上的一個‘溫’字……”


    白父目光微微閃動,他歎了口氣,又道:“秀娥他爺爺看到那顆黃金腦袋之後,再醒過來,便已經是躺在家裏的床上了。


    他此後好幾天都迷迷糊糊的,說了很多胡話,最後在某天夜裏咽了氣……”


    白秀娥聽得入神,她喃喃自語道:“那爺爺當時說過的這些,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仰起臉,看向遠處高坡上的京白氏祠堂。


    外牆被漆刷成暗紅色的高聳祠堂,在一盞盞紅燈籠的映照下,愈發紅得發黑。


    好像是這黑夜的一道傷口,往外淌出汩汩鮮血。


    白秀娥心頭一驚,一晃神,她目光遠望之處,既不見了那片高坡,也沒有了那一盞盞紅燈籠照亮的京白氏祠堂。


    彼處唯有黑洞洞的一片。


    秀娥趕忙收回目光,她忽然發現,那塊漆黑的石碑,也在眼皮子底下沒了蹤影。


    父親和周昌還站在她的身旁。


    周昌聽到黑暗裏,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有人小碎步輕輕走路,衣袂摩擦、環佩碰撞時發出的響動。


    這陣響動忽近忽遠,時而寂靜,又時而再度響起。


    周昌無從找尋這陣響動的源頭在何處,他的目光在黑暗裏梭巡良久,隨後垂下眼簾,目光保持靜止不動——那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周圍又響了一陣,還未止歇的時候,周昌猝然抬起眼簾,驚鴻一瞥——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發出響動的黑暗,依舊一無所獲。


    可他驚鴻一瞥的這個瞬間,眼角餘光看到,有個穿著古舊絲綢衣裙的女子,抱著繈褓,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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