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最近在上什麽課?我聽到她跟老師請假。”


    應嶼的聲音因為生病有些沙啞,聽起來懶洋洋的,楊浠看他一眼,立刻正色回答道:“您問的應該是化妝課。”


    不等應嶼接著問,他便主動繼續道:“化妝課程安排在周一到五,今天周三,您聽見請假電話的話,隻能是這個課。”


    應嶼聽了一愣,“意思是還有別的課?”


    “太太上個月報了個插花培訓班,十六個學時,每個周六日上半天課。”


    應嶼聞言眨眨眼,心說還挺忙,看來真是他耽誤她上學了。


    他隨口問道:“學校都靠譜麽?”


    “靠譜的,插花培訓班是泰豐集團劉總的太太介紹的,化妝學校選的是顏畫形象設計藝術學校?,創始人顏畫女士是國內知名造型師,也是您母親的好友。”


    應嶼問什麽,楊浠就回答什麽,毫無隱瞞,爽快非常。


    其實初來應公館,他也想過自己是太太招進來的人,是不是該無條件站在太太這邊,不是都說麽,職場中跟對人很重要。


    於是他隱晦的問過謝青溪。


    但是當謝青溪聽明白他的意思後,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樣。


    半晌問他:“你知道嗎?我十二歲以後,除了住校和冬夏令營遊學,其餘時間都是在應家度過的,我的婆婆不僅是我婆婆,還是我小姨。”


    他有些沒聽明白,當場愣住。


    謝青溪接著說:“先生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知無不言就好,你是為應家工作,付你薪水的是應家。這個家沒有事能瞞得過他,你不說,他也會知道。”


    他問你,你不知道就算了,知道還不講,那叫蓄意隱瞞,沒有上司會喜歡這樣的下屬。


    尤其是負責發工資的那個。


    謝青溪最後以一句話終結了楊浠的表忠心試探:“明叔說過,你是個聰明人,可別讓他失望。”


    明叔是應公館的老管家,因為應嶼的父母近年來長居瑞士,也需要有信得過的人陪同,索性把明叔也帶上了。


    明叔離開之前還陪謝青溪麵試了幾位管家人選,確定是楊浠後,還手把手帶了他三個月,算得上是他師父了。


    被謝青溪敲打過後,楊浠回去仔細回想師父囑咐過的話。


    “小溪跟阿嶼和咱們圈子裏其他夫妻是不太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他來應公館不到三天,就知道應夫人莊瑟女士不是應嶼的親生母親,她和謝青溪雖然是姨甥,但也同樣沒有血緣關係。


    可是謝青溪仍然強調,她的婆婆是她的小姨,意思就是,不管從哪邊算,她和應家都是一體的。


    應家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


    更絕的是,沒過幾天,應嶼就找他談話了,沒有明說,但言語之間卻暗示他,他已經知道他和謝青溪說過什麽了,而且還是謝青溪本人告訴他的。


    “看來明叔還是出去的太匆忙了,沒有做好接班人的培訓工作。”


    麵容嚴肅冷淡的男人語氣平平,但渾身散發的氣息壓迫性極強,他當場驚出一身冷汗。


    我剛入職就年薪六十萬,還有六險一金和年終獎的工作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從此以後,他打疊起精神,本本分分兢兢業業的做著應公館管家這份工作,這才叫原本不滿意他的應嶼打消辭退他的念頭。


    ——不滿的原因很簡單,他太年輕了,而自己的妻子,也很年輕。


    再自信、再信任妻子的男人,也很難做到放任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和一個更年輕且外貌不差的男人朝夕相處,而一點都不擔心。


    但這種心思應嶼是說不出口的,於是他對楊浠的要求就是,有事可以聯絡他的特助徐添,少讓太太操心。


    不過家裏一切平靜,徐添倒沒接到過幾次楊浠的電話。也可能是他工作能力強大,且夠識相。


    應嶼低頭聽著楊浠回答自己的問題,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無名指上的婚戒,款式是某知名鑽石品牌的婚戒,但鑲嵌的卻是克什米爾藍寶石,和謝青溪手上那枚的用石出自同一塊寶石。


    “在說什麽?”


    耳邊響起柔和的聲音,應嶼抬頭,看見謝青溪的臉孔出現在偏廳入口。


    他淺淺的勾了一下嘴唇,問道:“怎麽突然想到去學化妝?”


    “巧合。”謝青溪進了偏廳,在他隔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上次媽從瑞士寄回來的東西裏有幾樣是給顏阿姨的,我送過去,剛好是在學校,順便參觀了一下,覺得有意思,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去係統學習一下也不錯。”


    解釋到這裏她語氣頓了頓,有些抱歉的看向他:“沒跟你說過就……”


    “不用問過我。”應嶼迅速打斷她沒說完的話,“多學點東西是好事,好過一直在家。”


    說著打眼往旁邊一瞟,楊浠早就在謝青溪坐下時就離開了。


    他心說,去上學好啊,省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家。


    謝青溪呼吸頓了一下,笑著點頭應了聲好,見他精神還不是很好,便道:“你再休息一會兒,粥好了我叫你。”


    應嶼嗯了聲,上身一歪,又躺倒在沙發上了。


    他極少會這樣坐沒坐相,在臥室以外的地方隨地大小躺,至少在謝青溪的記憶裏,他永遠都是有禮有節,內斂穩重,仿佛永遠不會行差踏錯。


    也就是現在生病了,他才會放鬆下來,顯得慵懶許多。


    她抿著嘴笑了一下,覺得沒什麽事了,便起身離開。


    她剛走,應嶼就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睜眼一看,是西西來了,站在沙發邊上衝他歪頭,還吐了一下舌頭。


    白色的長毛獅子貓貌美得原本該像高傲的公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天跟狗子在一起的關係,應嶼總覺得它時常狗裏狗氣的。


    見它湊過來,他打開一點被子,讓它鑽進來,然後撓撓它的下巴。


    家裏三隻貓一隻狗,他最偏愛西西,大概是因為它是妻子抱回來的第一隻小家夥。


    小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中太閑,他忽然想起從前的事。


    應嶼一直知道自己是在父母的滿腔期待中降生的,盡管在他出生後沒多久,生母曲雲畫便查出乳腺癌,也許生育是刺激病情進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沒有人覺得是他帶來了厄運,一直都認為他是上天賜予這個家庭的寶貝。


    曲雲畫在他三歲時病逝,臨走前給他留了很多的信,以及足以到成年的生日禮物。


    六歲時繼母莊瑟和父親應喬昇結婚,決定結婚前他們還特地問過他同不同意,雖然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也阻止不了什麽,但那種被尊重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還是被重視的。


    莊女士是個性情疏闊爽朗的人,永遠充滿活力和生機,對待周遭的人和事極為豁達,且我行我素。


    就比如生育這件事,常人或許覺得嫁進有錢人家必定是要生孩子的,不管是婆家要求多子多福也好,亦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好,總是要生的,最好還是兒子。


    但莊女士不,她拒絕生育,認為:“我親爹親媽是能把親女兒扔垃圾桶的貨色,是國家養大的我,是苗老師和師母資助我讀完書的,我沒什麽優秀基因要遺傳,就不生了吧,至於應家的優秀基因,已經有一個應嶼了,足夠了。”


    她說的苗老師和師母,就是謝青溪的外公和外婆,因為感念這份恩情,又與他們的女兒苗齡像親姐妹一般,所以才會在苗齡和丈夫接連去世後,接手照顧謝青溪,並且幫她將繼承的公司股份牢牢看管到她成年。


    至於成年後謝青溪為什麽選擇出售股份置換成不動產,就是另一件事了。


    總之莊女士就是這樣一個人,應嶼能理解父親為什麽愛重她,就連他自己也很喜歡這個看他是眸光清亮的後媽。


    是什麽時候改口的呢,大概是八九歲時有一次莊女士去學校接他,被同學問那個漂亮阿姨是應嶼你的媽媽嗎,莊女士笑眯眯的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說是。


    她和別人的媽媽沒什麽兩樣,會操心他的成績和吃穿住行,去給他開家長會,見到別的家長也是張口閉口我家小孩。


    大概是因為在她這裏接受到了真正的善意和關愛,半路母子如同親生,所以後來他對謝青溪釋放的善意裏,有許多愛屋及烏的成分。


    他研究生畢業後進入歸雲集團,先是在分公司基層待了兩年,等他爸覺得差不多了,就調回總公司去當副總,同輩的二代們接班的流程大抵如此。


    但剛上任沒多久,應嶼在一次商務宴請中認識了當時市府一位高官的女兒,對方對他展開了熱烈的追求,雖說以歸雲集團的體量,他完全不用怕因為拒絕對方而得罪她父親,但官商之間的事太複雜了,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應嶼同父母說了以後,找時間正式拒絕了對方,對方的父親果然找上門來,以為是應嶼欺負了自己女兒。好在對方雖然情急,但還能講理,解釋清楚之後就過去了。


    但這件事卻提醒了應家人,應嶼到了適婚年齡,不是這次這個,也會是別人,應家固然不需要聯姻,但擋不住各種煩人的試探。


    於是莊女士索性建議他:“你如果不打算一直獨身,或者不排斥相親的話,就早點找一個結婚吧。”


    應嶼同意了,誰讓應家就他一個,結婚生子是必然。


    去見了兩家的千金,不是對方不好,隻是對方不是應嶼喜歡的類型,有一位甚至還明著跟他打聽,他家裏後媽怎麽樣結婚後誰聽誰的。


    應嶼頓時覺得膩煩,還沒結婚呢,你就想著以後壓婆婆一頭了?就算不是親生的,那也是我媽,養大了我的。


    他因此起了抗拒心,莊女士再讓他去,他就不肯去了,進度就此停滯。


    轉機出現在謝青溪某天回來吃飯。


    那會兒謝青溪已經從容城大學生物醫學工程專業畢業,入職某國際知名藥企在陵城的分公司,正好轉正了,被莊女士喊回家來吃飯。


    飯還沒吃完,人就被應喬昇盯上了。


    嗨,幹嘛往外看啊,家裏不就有一個麽,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內部消化多好。


    吃完飯之後,他就攛掇應嶼:“小溪難得回來,阿嶼你帶她逛逛,陪她聊聊天。你們以前相處得少,我們老了,以後還要你們兩個小輩互相扶持。”


    倆人對視一眼,都很茫然,感覺我爸/姨丈怪怪的,但具體哪裏怪,又說不上來。


    也不好在這種小事上逆了長輩的意,於是應嶼帶著謝青溪去逛花園。


    應公館的花園麵積大概有三千個平方,所在的別墅區位於臨海的日月灣公園附近,三麵青山環抱,一麵海水蔚藍,站在頂樓可以清晰的看到廣闊的海景,總共二十多戶,戶戶如此,都是早年間拿地容易的紅利。


    應嶼的爺爺還按老規矩,在入戶處種金桂,在後花園種櫸樹,就形成了前桂後櫸的格局,寓意子孫後代能折桂中舉。


    如今將近半個世紀過去,當時移栽的金桂樹早就高大茂盛,應嶼帶著謝青溪在樹下閑逛閑聊,問她做什麽工作適不適應之類,彼此都相當拘束。


    說實話,他們雖然認識很久,但謝青溪來的時候,應嶼已經快高考,後來又去外地讀大學,謝青溪多數時間又住校,倆人委實不怎麽熟。


    幹巴巴聊了會兒,聊不下去了,謝青溪就主動說往回走。


    剛回到正廳,就聽到從偏廳傳出來莊女士生氣的一句:“應喬昇你有病是不是,那是我外甥女,不是給你家的童養媳!”


    倆人一驚,本日第二次四目相對。


    這對未來的夫妻產生了第一次心有靈犀:哦~原來奇怪的點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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