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原本已經變小的雨又變大起來,劈裏啪啦的打在落地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時廳裏的燈全都打開了,照得室內亮如白晝。


    東南西北也躲進了偏廳,西西跟東東擠在一塊兒互舔,兩個白團子看上去像一大塊羊毛地毯,三花貓南南趴在貓爬架上打瞌睡,金漸層小北蹲在應嶼旁邊,反季節爆毛的它跟個三角飯團一樣胖乎乎的。


    謝青溪過來喊應嶼去吃晚飯,就見他正一邊擼貓一邊兩眼發直,一副難得一見的放空狀態。


    不由得有些好奇:“應嶼?應總?回神啦。”


    說著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應嶼回過神來,看見她臉上恬靜柔和的笑,頃刻間便和回憶裏那個站在桂花樹下有些拘謹的回答他問題的女孩重疊在一起,忍不住眼睛眯了眯。


    七年過去,模樣沒變,但氣質已經大為不同。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謝青溪問道,又說,“該吃飯了。”


    “突然想起來爸媽第一次提我們的婚事那天。”他不緊不慢的應道,起身往外走,“好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謝青溪一愣,看他往外走了,連忙回過神跟上。


    等出了偏廳轉進風雨連廊往餐廳走,她才有些後知後覺的應道:“那天沒有下雨。”


    “是,天氣很好。”不然怎麽逛花園。


    應嶼應了這麽一句就不說話了,安安靜靜的走著,謝青溪早已習慣了他的沉默,一邊走一邊試圖踩他的影子,頗有些自得其樂。


    應嶼側頭時看見她的小動作,嘴角翹了翹,但仍是什麽都沒說。


    因著他生病,晚餐吃得簡單,熬得綿稠的皮蛋瘦肉粥,配上做得精致的鮮肉小籠,謝青溪還另有一份蝦餃。


    汪姐笑嘻嘻的道:“先生感冒,暫時不好吃海鮮,可別搶太太的啊。”


    應嶼聽了有點哭笑不得的看她一眼,搖搖頭。


    謝青溪抿著唇忍了忍笑,才開口道:“不會的,我們應總怎麽可能這麽沒自製力。”


    汪姐一樂,給他們舀好粥,這才離開。


    餐廳裏頓時安靜下來,倆人都安靜的吃著自己的飯菜,沒人說話。


    但也不是遵守勞什子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隻是應嶼話少,謝青溪既沒那個語言能力也沒那個心思一直說而已。


    想想那個場景,她一直嘚吧嘚,他一聲不吭的聽,就很有一股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既視感。


    興許是因為剛才應嶼提起過以前的事,她也被影響,想起以前小姨和姨丈還在家的時候,吃飯哪有這麽安靜!


    不過話又說回來,應嶼這個性格,她當時是怎麽會同意嫁給他的呢?


    謝青溪還記得那天跟應嶼尷尷尬尬的逛完花園回到客廳,聽見小姨說什麽“那是我外甥女,不是你家的童養媳”,扭頭看見的應嶼的表情。


    一臉的無語和震驚之中夾雜著無可奈何,眉頭都皺起來,似乎很苦惱,反倒是尷尬沒多少。


    於是她也不尷尬了,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難怪姨丈剛才說什麽互相扶持。”


    按他們本來的關係,哪裏來的互相扶持,注意,是互相,讓她扶持應嶼,天呐,她扶得著麽!


    可是如果成了夫妻,那就不一樣了。


    應嶼顯然聽懂了她的意思,並且很讚同,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


    他出聲叫了聲爸媽,裏頭的聲音戛然而止,謝青溪跟在他後頭進了偏廳,就見姨丈一臉訕訕的坐在沙發一角。


    應嶼主動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我和小溪?”


    話音剛落,謝青溪就見她那正尷尬的姨丈應喬昇立馬就恢複了平日裏笑眯眯的和善樣,說:“你們長大了嘛,都到了能成家立業的時候,小溪有沒有男朋友啊?”


    哇,牛哇,真不愧是當董事長的人,看這若無其事的樣子!


    謝青溪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搖搖頭,乖巧的應聲沒有。


    應喬昇聞言更加高興了,接著問:“那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啊?”


    謝青溪還是搖頭,然後就聽到了她姨丈問出那句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那你願不願意以兒媳婦的身份以後長長久久的留在我們家啊?”


    雖然進來之前就大概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麽,可是當這個問題毫無遮掩的送到她麵前,謝青溪還是瞳孔地震到失語。


    她震驚的目光掃過姨丈溫和的笑臉,看清小姨臉上糾結的神色,似乎覺得不應該,但又好像還挺好的。


    不是吧……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嘎???”


    話音剛落,就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她立刻側頭,看見應嶼沒來得及放下去的嘴角。


    謝青溪更震驚了:“???”你笑的意思是……這跟你沒關係?


    她不知道怎麽回事,覺得怪怪的,最後隻能支吾的搪塞道:“這、這不太好吧……我沒想過……”


    說完匆忙上樓回房,沒一會兒又下來,說接到組長的電話要回去加班。


    沒人會問是真是假,隻說怎麽休息日還要加班,然後讓應嶼送送她。


    應嶼送她出門,站在階梯上低聲對她說了句:“不願意的話,可以直接拒絕,不用覺得為難。”


    她愣了愣,想問他,那你呢?你願意嗎?可是不好意思問,逃也似的離開了應公館。


    後來是怎麽會答應呢?是小姨同她詳談,跟她說了應嶼之前遇到的事,還有姨丈的意思。


    “你姨丈問我,阿嶼還不錯吧?小溪也是個好孩子吧?既然都是好孩子,又知根知底,好上加好還不好?我說不上來,我覺得別扭,可是他說,如果小溪以後結婚,嫁給別人,你放不放心?如果孩子們都同意,你覺得小溪適不適合我們家?我仔細想想,答案是不放心,你適合。”


    莊女士說不放心,是因為苗老師的直係親屬就剩她一個了;說適合,是因為她從十二歲開始,除去上學住校和暑期遊學,其他時間都在應公館度過。某種程度上,應公館就是她家,回自家能有什麽不適合的。


    “不過如果你有喜歡的人,那還是算了,婚姻這條路太長,雖說愛情不是必需品,但有愛情總好過沒愛情,有情的時候可以忍受很多東西,就算遇到困難,也可以一起麵對。”


    謝青溪安靜地聽著,對她小姨這番話沒什麽共鳴。


    她相信世上有真愛存在,但她對愛情沒什麽期待,因為她的親媽苗齡就是在她爸去世後,因為過於悲傷和思念丈夫,以至於產生幻覺,在某天晚上爬上別墅頂樓,跳了下去。


    她反應過來跟上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一直哭著喊媽媽都沒能把她喊清醒。


    從四層樓的高度往下跳,落地時人還有最後一口氣,送到醫院才宣告不治,臨走前倒是恢複了神智,愧疚的對她說對不起。


    可是有什麽用呢,媽媽失去了愛情和愛人,而她失去了媽媽。


    所以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如果媽媽沒有那麽愛爸爸,沒有那麽想他,是不是就不會產生幻覺,不會把她拋下,最後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現在她們還住在曾經的家。


    不過單從成家的角度考慮,應家確實是個非常好的選擇。


    所以等聽完莊女士的分析,她猶豫一會兒就問:“那……嶼哥也同意嗎?”


    莊女士說當然,他不需要妻子的家世來錦上添花,但卻需要一位能夠讓他的大後方安定的妻子。要安定,就意味著家庭成員能和諧融洽,彼此包容,這家就一畝三分地,別搞那些勾心鬥角。


    謝青溪無疑是當前最合適的人選。有人會覺得謝青溪的家世與應家不匹配,但對於應嶼來說,妻子的家世不重要,但妻子本人適不適合很重要。


    所以莊女士轉述完應嶼的意思後,問她:“你覺得呢?如果你也覺得合適,倒是可以先開始約會,婚禮籌備大概要半年,到時候你們都談了半年,閃婚都算不上咯。”


    謝青溪不知道為什麽應嶼會同意,這些理由聽起來很充分,可仔細想想又似乎有些牽強。


    隻是為了避開不必要的糾纏,就要將就一個和自己沒有感情基礎的人嗎?以他的身份地位,隻要拒絕,應該沒人能強求他,又或者,他可以找到更適合的人選,隻要不要求匹配的家世,世上大把好女孩。


    他會同意,也有因為她是小姨和姨丈屬意的人選的緣故吧?畢竟不管怎麽說,小姨和姨丈跟她相處當然更便利,連磨合期都沒有……


    不管怎麽說,這樁婚事最大的受益者應當是她無疑。


    於是倆人的婚事就這麽看似倉促兒戲的定了下來,甚至很快就傳遍附近人家,得知女方是誰,說什麽的都有。


    有人覺得他們青梅竹馬,本來就有感情基礎,一點都不奇怪。


    也有人覺得是莊瑟和她的外甥女心機深沉,迷惑了應家父子兩代人。


    但這種說法應家也好,應嶼的外祖曲家也罷,都沒人搭理,他們更擔心,這倆孩子的性情一個安靜溫和,一個內斂寡言,吵架估計不會,但談情說愛,不會也不會吧?


    是真的不會,謝青溪至今都記得他們第一次約會,應嶼來接她去吃飯,一路上基本沒跟她說話,隻是對著電腦瘋狂回複郵件。


    直到進了餐廳,要點菜了,應嶼才問她:“有沒有什麽忌口?”


    她連忙搖頭說沒有,又問他有沒有忌口。


    應嶼也說沒有,緊接著場麵就安靜了下來,沉默的空氣將他們的生疏一點一點無限放大。


    就在謝青溪尷尬的時候,開始上菜了。


    應嶼給她倒了杯飲料,說:“我以前聽媽說你有點酒精過敏。”


    謝青溪眨眨眼,哦了聲,看他將切好的牛排和她麵前的那份交換位置,還將龍蝦的肉剝出來,切成小塊,夾進她的盤子裏。


    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急,差點就掉了,他的手腕還顫了一下。


    動作很眼熟,像小姨丈。謝青溪看出了他的不熟練,忍不住眼睛一彎。


    雖然這段關係開始得很突然,但謝青溪可以確定,應嶼確實是在認真對待她的。


    隻是這人的性格無法改變。有一次他出差回來,難得提前下班,接她去吃飯,結果她因為工作很晚才下來,上了車,看到他先道歉,然後嘟囔著抱怨說組長過分。


    “明明不是我們的工作,他非要逞英雄包攬過來,最後還不是我們幹……最近真的太忙了……”


    說了好一會兒,旁邊靜悄悄,她扭頭去看,就見應嶼撐著下巴靜靜地聽,見她停下來,才說了句:“辛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聒噪。


    於是問他:“你出差也很辛苦吧,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工作順不順利?”


    他的回答也很簡單:“都好。”


    就沒了,就沒啦!就倆字!沒啦!


    她起初以為他的沉默是上班累了,或者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但懶得搭理,後來才發現,更多是因為他的性格,他就是不愛講話。


    謝青溪:啊?我小姨說他悶葫蘆不會說話,原來不是自謙啊?


    那怎麽辦呢?總歸他在必要的時候還是會說話的,不是完全的啞巴,再說了,人哪能沒缺點……


    她糾糾結結的,最後還是決定自己去配合他。半年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她在應公館的臥室就從二樓的客房搬到了三樓的主臥。


    再一轉眼,時間就過去了七年,她越來越習慣現在的生活,和少言寡語的丈夫,安靜平穩,雖然時常覺得無聊,但還能忍耐。


    “叮——”


    匙羹碰到碗壁發出短促清脆的聲音,謝青溪回過神來,抬眼看見應嶼已經放下碗筷,正拿毛巾擦手。


    就問了句:“飽了?”


    應嶼點點頭,“我去處理一下工作。”


    “哦,去吧。”謝青溪點點頭,想勸他別這麽忙,病了該休息,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人肯定不會聽,算了。


    等到她回房時,路過二樓,想到剛才回憶起的舊事,還特地去看了一眼自己住過的房間。


    已經成了再普通不過的一間客房。


    她和應嶼的臥室在三樓,一個大套間,進門左手邊是衣帽間,她進去將身上的首飾摘下,然後推開通往浴室的側門。


    普通人房間一樣大的浴室裏飄蕩著淡而清雅的香氣,是沉香散發出來的,也是應嶼最喜歡的味道。


    謝青溪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總歸是習慣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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