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放亮,晨霧繚繞的街衢偶爾傳來雞鳴犬吠聲音相繼。


    “回來了,回來了!”有人驚呼一聲,無數目光齊刷刷的投向街盡頭一輛輛負了重重的糧食嘎吱吱駛來的獨輪車隊。


    為首一名少年推了車快跑著向後歡快的喊:“快些!快些!後麵跟緊!”


    來的正是小將嶽雲。


    一隊童子營的孩子笑容如朝霞般燦爛,身後還有幾位挑夫用扁擔擔了糧食遠遠的尾隨跟來。


    “爹爹,糧食來了!”嶽雲見到父親竟然在營門口同這麽多大將在迎接他的凱旋歸來,歡喜的推了小車向父親衝過去。


    傅慶麵如土色,直向嶽雲遞眼色偷偷揮手示意他快逃。


    嶽翻上前幾步迎上就要去阻攔住嶽雲的靠近。這個孩子忒膽大了,違反軍規私自出營去搶糧,還敢在眾目睽睽下招搖過市的歸來。


    “逆子!”嶽飛一把推開擋在嶽雲身前的六弟嶽翻,抓了雲兒頸上的護領汗巾將他揪起,飛起一腳將嶽雲踢翻到傾倒在地的獨輪車上。


    嶽雲愕然,措手不及,猛的忍痛掙紮了轉過頭,眼淚在眶中翻湧,就聽“嘡啷”一聲,冰寒的寶劍架在他脖頸上。


    “元帥!”


    “雲兒!”


    “大哥!”


    眾人驚呼。


    嶽飛握箭的手略在抖動,聲音卻毅然堅定:“違抗軍令者,死!”


    “元帥!劍下留人!”眾將跪倒一地。


    嶽翻合掌夾住嶽飛的劍鋒,央求道:“要殺就殺嶽翻。大人無能,讓孩子跟了受罪。孩子一片忠孝之心為父分憂,為嶽家軍解難,不能犯了錯反踢了他出去引頸受戮!”


    嶽翻的話似在責怪嶽飛的無情,而嶽飛卻嚐試去抽寶劍,反被傅慶攔腰保住:“大哥,大哥,息怒,先息怒!”


    眾將哭泣哀求,一片大亂。


    嶽雲本來跌在獨輪車上擦傷了手,委屈的想哭,忽見父親拔劍要殺他,又不知父親因何大怒,臉上一片茫然。


    “元帥,看,又來了糧車!”


    一陣驚呼,就見一隊馬車載著沉甸甸的糧食馳來,踏起一地塵土飛揚。


    幾個孩子如何有本事劫來如此多糧食?眾將麵麵相覷。


    糧車停到營前,王縣令從車後的轎子裏下來。


    嶽飛見過這位王縣令,南方人短小精悍的個頭,人是極其聰明。嶽飛幾次去征糧甚至借糧,都被他婉轉駁回。而傅慶去借糧被氣得險些同王縣令打起來。


    “嶽元帥,嶽元帥大恩大德,下官沒齒難忘!”王縣令見了嶽飛忽然跪地叩拜。


    嶽飛慌得扔了寶劍和嶽雲,上前攙扶問:“縣令不必驚慌,嶽家軍素來軍風嚴謹,不會擾民搶糧。逆子膽大妄為,嶽飛會將他正法,給縣令個交待。”


    嶽飛心裏暗恨,不知道雲兒又如何的胡作非為,嚇得王縣令竟然慌得給他跪下,滿嘴胡言亂語。


    王縣令卻不肯起來,以頭叩地哭訴:“嶽元帥,下官理應叩謝元帥派仙道救了犬子性命,下官全家感激涕零。前番都是王某失禮,元帥勿怪。這所需軍糧,元帥但可吩咐調配,王某定當竭力。”


    嶽飛更加糊塗。


    王縣令轉身給傅慶施禮賠罪說:“傅將軍,前番都是王某無禮,得罪了將軍。將軍勿怪。”


    傅慶本是個粗人,被王縣令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也搞得糊塗。


    “卸糧!”王縣令吩咐一聲,嶽飛慌忙攔了王縣令,這不明不白的糧食他哪裏敢要。


    “雲兒,你搞些什麽鬼?”嶽飛怒視這淚水盈眶的嶽雲喝問,終於明白了這糧食的來曆。


    原來,嶽雲帶了小兄弟們去縣衙後院外的糧倉搶糧,卻發現滿街都是招賢榜。


    縣太爺的兒子得了怪病,從手指潰爛到臂膀,痛不欲生。


    月兒曾經見過這種叫“蛇眼”的怪病。


    還是當年從汴京被押解去金國的途中,懂得醫理的母妃用偏方救過患此急症的一位宗姬。起初就是一個黑點般的腐爛在手指尖,隨後會逐漸潰爛到手掌,小臂,直到潰爛到心腹就斃命。但醫治的方法也簡單,隻需要一副豬膽囊套在傷口,然後服一種去胃毒的草藥即可。


    起初聽了月兒的解釋,小夥伴們對王縣令恨之入骨,都製止月兒去揭這個榜,巴不得那個狼心狗肺的王縣令斷子絕孫。


    孩子們爭吵時,被縣衙門口的衙役聽了,過來就給月兒磕頭,求月兒去看一眼小官人。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王縣令的兒子十歲左右,小臂潰爛已經看到森森白骨,不停的嚎哭。


    聽了月兒的解釋,王縣令夫婦起初不信月兒。


    “若是如此簡單,那麽多郎中豈不是吃白食的?”王縣令鄙夷的話。


    看了孩子嘶嚎著痛不欲生,嶽雲故弄玄虛說:“大老爺,我這師弟是從齊雲山雲遊來的仙道童子,你看他臉上的紅斑,那是煉丹濺上的丹藥神水落的痕跡。”


    銀鉤和馮虎在一旁聽得忍俊不禁,嶽雲的促狹調皮讓人愛恨不得。


    “隻因師父去雲遊,金兵來犯,我和師弟才從戎報國。”嶽雲的話反令迷信的縣令夫人信以為真,抱了一試的心情讓月兒為孩子治病。


    一副豬膽囊和潤胃湯下去,孩子的疼痛果然減去不少,也鎮定許多,可以吃飯了。


    王縣令夫婦欣喜過望,跪下給月兒磕頭,連連喊著:“仙童救命!”


    “多做善事,自然天佑。”嶽雲說。


    馮虎接了說:“惹怒天公遭天譴了。我這仙童師弟險些在嶽家軍被餓死,聽說王縣令糧倉廩實卻眼睜睜看了嶽家軍抗金的將士餓死,軍馬被殺。”


    王縣令一陣震撼,縣令夫人頓足大哭:“妾身勸相公不要如此固執,就是不聽,反害了自己的兒子。”


    王縣令心虛的歎氣:“本以為嶽家軍也同其他軍隊一樣沆瀣一氣,奪舍搶糧,看來錯看了。”


    留了月兒在縣衙為孩子治病,嶽雲迫不及待的和小兄弟們押了幾袋糧食用獨輪車推了跑去軍營。王縣令去調集馬車運糧。


    聽了王縣令和馮虎委屈的哭訴,嶽飛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謝過王縣令,士卒們開始熱情百倍的卸糧。


    嶽雲卻抽噎著跪趴在地,用雙手小心的去捧倒在獨輪車下被砸開散了一地的糧食。


    嶽雲手被獨輪車磕破,毫無覺察的捧起糧食和了地上的泥土往糧袋裏裝,不時用臉在肩頭的護頸巾上蹭著眼淚。


    “哭什麽!還屈了你不成?”嶽飛喝道。


    “大哥,真相大白,雲兒沒有去搶糧,怎麽不委屈?”嶽翻拉起雲兒。


    “本帥的軍令,不許擅自出營!”嶽飛厲聲道。


    傅慶忙嬉皮笑臉的拉開嶽飛說:“大哥大哥,功過相抵,別嚇壞了雲兒。”


    軍營裏燃起炊煙,米粥的香氣泛來。


    嶽飛喊了雲兒來到帳中。


    嶽雲眼睛紅腫,怕是驚嚇未定,看著不久前還惡狠狠將冰寒的寶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父親,目光忽然閃避開,垂手恭立不語。


    “過來坐。”嶽飛吩咐。


    案上放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帳子裏彌漫了久違的食物香氣。


    嶽雲偷看父親一眼,緩緩的挪到桌案前,低了頭靜靜坐在父親麵前。


    “吃吧。”嶽飛的話語緩和,自己端起麵前的一碗粥。


    雲兒長睫一翻,望了父親一眼,鹿眼忽爍,低了頭緩緩端起粥碗,慢慢湊到嘴邊。


    “慢些,燙。”嶽飛說,吹了吹粥,抿了一口,再挑眼看雲兒,雲兒雙手捧了碗卻並未喝,那碗在唇邊顫抖。


    嶽飛沉下臉,將碗放在桌上:“怎麽,還在忌恨不成?”


    嶽雲低頭抽噎,手中粥碗顫抖得更厲害。


    “雲兒,抬起頭來!看著為父!”嶽飛鬱怒道。


    嶽雲抬起頭,滿臉是淚,嗚咽變成了抽噎哭泣,許久大聲的哭叫:“黃黃,爹爹還雲兒的黃黃!”


    “雲兒!”嶽翻闖進大帳,眼前的一幕令他長舒口氣。


    嶽飛責怪的目光看了六弟,他當然知道嶽翻定然是怕他為難雲兒,聞訊趕來。


    見雲兒委屈的抹了淚口聲聲的喊著:“黃黃,還雲兒的黃黃。”


    嶽翻哭笑不得的哄了他說:“雲兒,莫哭了。惹惱了你爹爹,怕真要把你的那匹馬駒宰了當菜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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