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風搖碎一江星鬥。


    浩淼的長江兩岸數百艘戰船密密排在江上,旗幡飄動,樓櫓密布,如城牆一般。一望無際的船陣威嚴對峙,點點燈火映亮兩岸,大戰前的寂靜。


    渡口野葦空蕩,一派肅颯之氣。


    金軍的水營裏,金兀術一臉的頹唐。


    下午,走投無路的金兀術終於認命的相信這就是道死港,是條死路。他是中了韓世忠的計,被趕進了黃天蕩這插翅難飛的死地。更可怕的是金軍的糧草不多,怕是支撐不了多少時日。


    傍晚時分,金兀術終於奈不住性子。平日沉著冷靜的他很少如此暴躁過,竟然一怒之下抽了兒子玉離子一個耳摑。女真人教訓男兒多半是用柳條或鞭子抽脊背,他從未煽過兒子耳摑。但玉離子似乎震驚後隻是無語的走開了,麵無表情。仿佛大難臨頭時比他這個父王要鎮定的多。


    金兀術讓人將玉離子叫來的時候,玉離子的左頰還微掛了腫痕,神色卻還是氣定神閑。


    不等他開口,兒子反是先說:“父王不如張榜去求賢,這黃天蕩沿岸定然有當地的百姓熟悉地形河道。”


    金兀術搖頭說:“不妥不妥,哈軍師也提過這個方法。可大宋的受金邦淩虐這些年,怕是恨金人恨得咬牙切齒,如何有人反來幫我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金兀術一聲慨歎,玉離子陌生的眼神看著父王。想去年父王率了大軍,將宋朝那小皇帝趙構從揚州城的美人鄉脂粉堆裏驚起,一路從揚州逃到越州,又從越州逃到寧城,然後一路逃到了海上不敢上岸,那時的立馬山巔、威風凜凜,鞭指長江中原江山的金邦四狼主父王哪裏去了?


    “父王,重賞之下有勇夫,你看那無能的軟骨頭皇帝趙構手下,定然有一幫軟骨頭的臣子,為了一己私利也會趨之若鶩的幫大金。”


    金兀術眯了眼仔細打量眼前的兒子。玉離子今年十五,金邦的孩子成人的早,所以孩子的身量已經同他一般的高大魁梧。而不知道什麽候,那陰冷的目光滿是沉毅,難怪父皇要誇玉離子是完顏家的海東青。


    江麵上蕩開悠然的琵琶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大珠小珠落入玉盤般的清脆。


    玉離子來到艙裏,就見窗邊端坐一白衫女子,猶抱琵琶半遮粉麵,纖纖玉指在攏拈著琴弦,優雅的舉止。正是江淮名妓柳玉娘。


    一曲終了,沉吟了整整衣衫斂容輕笑,起身微服一禮。


    旁邊色迷迷的無數目光已經投向了她。


    “怎麽,小娘子就隻會彈這曲《虞美人》嗎?‘春花秋月何時了?’亡國之音。”


    柳玉娘一笑,輕攏了弦又彈唱起來,鶯吼婉轉,卻是《燕山亭》。


    “這是何曲,未曾聽過。”


    “這是我朝的先徽宗皇帝填的詞。


    金兀術臉色一陣難堪。


    “我們狼主愛聽那‘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


    “姑娘可會彈唱柳三變的詞?”


    柳玉娘笑了搖頭:“那才是亡國之音,奴家不會。”


    “敗興!”旁邊的軍師哈密赤罵了說。


    金兀術銳利的眼睛看了柳玉娘:“不會彈曲也不打緊,會伺候男人就可以。小娘子看上在場的哪位猛士了?”


    柳玉娘一陣惱羞,金將們卻淫笑了對她指指點點。


    “奴家賣藝不賣身。”


    聽了柳玉娘義正詞嚴的堅持,金兀術笑了:“但到了我這金邦的樓船就不由你了。”


    “這是大宋的土地。”


    “遲早是金邦的土地。你們大宋的娘娘帝姬都各個乖乖的伺候金邦的男人,更何況你一個風塵女子。若是不說,也可以,就代表你喜歡每一位在座的金國勇士,那就挨了個的伺候吧。”


    又一陣爆笑。


    “記得你們宋朝的皇妃帝姬們來金邦時,粘罕大王要貴國皇帝和娘娘一幹人等都要裸露了上身去參加一個牽羊受降的儀式。當時,除去貴國的國母娘娘投河而死,保全貞潔,哪個帝姬皇妃不是心甘情願的入了洗衣院去伺候金國的將領,如今你一個風塵女子也談骨氣?”


    金兀術一揮手,吩咐下麵的將官:“你們就好好消受吧。”


    “父王!”玉離子大步進來。


    正要撲向柳玉娘的番將都停住。


    “父王,如今被困在這黃天蕩死港,還有誰有心思眠花宿柳嗎?真打算要牡丹花下死了嗎?”


    一句話,眾人無聲。金兀術打量這眼前麵容沉肅的兒子,仿佛這個十五歲大的孩子已經是個小夥子,扛起了家業。


    玉離子的話沒錯,但是不入耳,金兀術想發作,但被兒子一臉冷冷倦怠逼視的麵容逼迫得無言以對。


    疏雲淡影,涼風繞骨。


    玉離子來到船舷,大將黑鷹尾隨其後。


    “小王爺,消息千真萬確。”黑鷹警覺的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補充道:“王妃那邊~~”


    玉離子警覺的止住他的話:“本王知曉,不必多說。”


    黑鷹麵露難色:“小王爺,三思呀。”


    “大敵當前,本王自有分寸。臨行前允諾皇上要席卷中原,言而有信是男兒的本份。”玉離子一抖戰袍轉身回艙。


    黑鷹並沒在意小王爺輕慢的舉動,隻是為小王爺難過不平。


    他帶了小王爺長大,眼見了這隻小蒼鷹在暴雨驚雷中鍛煉得羽翼豐滿,成為女真人尤其是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眼裏的海東青。而小王爺內心的淒苦又有幾人知道?


    黑鷹緊跟幾步追上玉離子:“小王爺,黑鷹不在的日子,四狼主有沒為難小王爺?”


    玉離子停住步,並未回頭。淡笑輕言:“千裏之外的江南,他為難我又做給誰看?”


    輕蔑的言語,那“他”自然指的是四狼主完顏宗弼。


    黑鷹是四狼主收養的孤兒,也是武林高手訓練出的殺手,他的任務就是保護四狼主的安全。他理應誓死效忠四狼主,事實上他也是如此。隻是每遇到小王爺玉離子同四狼主的糾葛,他就難以自拔的偏去小王爺。


    他同小王爺有著超乎親情友情的情感,他看著小王爺長大,看著小王爺人前威武,看著小王爺人後受苦。


    就像小王爺此時隨意的一句答複,都令他心痛。


    記得出征前的那晚,皇上派人傳小王爺進宮,特設了酒宴為小王爺餞行。這本是天大的恩寵,是這些遠征中原的皇子皇孫們可望不可及的榮耀,而卻給小王爺玉離子帶來無限苦難。無人不知玉離子小王爺是主上完顏阿骨打最疼愛的皇孫,這一點,四狼主金兀術更是心知肚明。


    就在黑鷹伺候小王爺更衣的時候,四狼主推門進來,一個眼色示意黑鷹回避。


    門外,黑鷹看到四狼主同小王爺對視而立,沒有言語,卻彼此心照不宣。


    黑鷹的心緊揪,難道四狼主在出征頭一夜還不肯放過折磨皇上的機會?


    “忘記那個女人。”四狼主這句話,黑鷹聽了無數次,小王爺應該聽得更多。


    回答也是一成不變的:冷笑,隨即小王爺脫掉袍服,轉過身。


    一聲聲皮鞭的抽打,黑鷹咬破嘴唇。就像看著一隻矯健的海東青翱翔在天邊,卻翻滾掙紮在如暴雨般的皮鞭中,羽毛漫天飛落。


    四狼主打過,一把扯上小王爺的袍子,有意將他的領口向雙肩處微敞,露出頎長脖頸邊一條粗粗虯結的鞭痕。(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翻雲覆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塵紫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塵紫陌並收藏翻雲覆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