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聲向庭院深處走去,屋簷上滿是雨簾風幕。


    箜篌聲時緊時稀,錚錝卓然。


    長廊盡頭小亭中,一女子擁了箜篌在膝上,緊鈎慢摘,連批帶拂,叮咚隻聲和了雨打芭蕉,同亭角雨奏銅鈴聲唱和,蒼涼斷續。


    箜篌聲漸停,女子攏了額前秀發起身,竟然是鞏玉蟬。


    玉娘讚歎說:“箜篌曲多是淒清悲壯,感人涕下,是箜篌曲就如平柔之音。隻是你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如何彈得一手好箜篌?還趁在這雨聲蕭瑟,簷外風鈴清冷聲中,別有一番韻味。”


    玉蟬一笑,謙遜的說:“不過是喜歡這些秋風鐵馬的曲子,胡亂彈了罷了。”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箜篌曲果然盡是‘空山凝雲頹不流’的淒愁曲子。”嶽雲感歎。


    玉蟬秀目一亮,如遇知音般讚了句:“小將軍也喜歡李長吉的詩?”


    “喜歡談不上,不過認得幾個字胡亂讀了些罷了。”嶽雲隨口應著:“看來鞏姑娘喜歡李賀的詩,倒是奇異了。此等鬼才森冷的詩,怕很少有女子欣賞,反不如李義山的詩更溫婉些。”


    談到詩詞,月兒幾乎是插不上嘴。從小九哥倒是逼她背過些詩賦,隻是她任性調皮,九哥往往也無奈不能強逼,由了她去了。此時怕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了。搜腸刮肚想了想駁斥說:“也不盡然如此,李賀的那首《南園》就很豪邁,也不都是淒絕的調子。”


    話音未落,玉蟬已經得意的一笑,信手批弦攏拂著一曲又起,珠喉委婉的唱起那“南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月兒本以為自己占了風頭,卻被這鞏玉蟬又輕易的占了上風,氣得胸悶難過。


    一旁的楊再興靜靜看了三個孩子的對應表情,暗自生笑。


    也不顧了風雨微寒,眾人立在亭中又聽鞏玉蟬彈了幾曲才離去。


    月兒回到房裏就哭鬧:“哪是是什麽千金小姐,就如同那蝴蝶一般,見了人就抖落彩衣斑斕,生怕人看不到。她使勁渾身招數,就不過是去惹雲哥哥注意她。”


    “帝姬,平日在軍營,你不是總嫌嶽雲狂妄自大,不見你喜歡他。”銀鉤逗趣說:“回到宮裏,什麽王孫公子見不到,比嶽雲強百倍的大有人在。”


    但月兒卻跑了出去看雨。


    趁月兒離開,銀鉤小心對玉娘說:“帝姬在軍營,也是童子營的娃娃們年紀漸漸大了,似懂非懂人事了。月兒帝姬在軍營的時候,雖然沒被覺察出是女子,可銀鉤就怕出些什麽意外,一個頭口不夠砍的。所以銀鉤急了給柳姨捎信,求你快接了月兒離開。”


    “可曾出過什麽齷齪事。”玉娘追問。


    銀鉤頭搖得亂晃:“不曾有,小的寸步不離帝姬左右。就連去解手,都是我為帝姬守了,隻是說我們都是太監要臉,所以不許旁人靠近的。除去住宿麻煩些,同嶽雲和幾個童子營的孩子一起,但都是小孩子。過了十五歲的娃子就被從童子營分去各個軍中了。隻是~”


    銀鉤猶豫一下說:“帝姬似乎對嶽雲格外的好,就是,帝姬平日同嶽雲一榻同眠,先時二人都還小,銀鉤一直想了機會分開她兩個。前些時候,帝姬平日好吃懶做的~~”


    銀鉤自覺說錯話,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接了說:“帝姬的衣服都是銀鉤洗,不知從何時起,他偷偷為嶽雲洗衣服,還洗底衣。那天嶽雲私藏了在床下未洗的髒了的內衣都被帝姬偷拿了去洗,嶽雲回來發覺都臊個大紅臉。月兒卻一無所知的。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


    玉娘歎息一聲,不再多問。


    門外忽然響起喧鬧聲。


    “柳姑娘,快去看看,月兒被鞏員外夫婦抓了押去了楊再興將軍的房裏,說是他調戲鞏小姐。”


    柳玉娘猜到月兒一定是不服鞏玉蟬,設計去報複,不知道又生出什麽禍事,忙快步趕去楊再興和嶽雲的房間。


    月兒跳了腳的掙紮辯解:“我沒有調戲鞏姐姐。”


    “小賊,你還一口一個鞏姐姐。小女的清白名聲就要被你敗壞了。”鞏夫人哭罵。


    玉娘一進屋,七嘴八舌的解釋哭訴,玉娘隱約聽明白。


    原來是月兒趁人不備闖進了正在沐浴的鞏玉蟬的房間,偷偷將拾到的蚯蚓扔進玉蟬的浴桶去嚇她,被丫鬟小娥誤做是浪蕩子,大喊來人。


    鞏員外夫婦不依不饒,玉娘連連賠罪,說月兒不過是個孩子,頑劣成性,定去教訓他,而其月兒是個太監。


    鞏員外這才稍微平息怒氣,隻是鞏夫人在罵:“難怪是個太監,做這下作不爭氣的事。”


    月兒一把扯了頭巾,拉落一頭長發:“你才是太監呢,我也是女孩子,難道就你家小姐尊貴,月兒還是~~”


    “月兒!”玉娘驚叫,不想到月兒暴露身份。


    楊再興嶽雲驚愕的目光但著月兒。


    月兒哭了拉著玉娘說:“姐姐,月兒要做回女兒身,月兒不要當太監了。月兒的病什麽時候好呀,月兒的病好了,比鞏姐姐更美麗。”


    玉娘不得不說:“柳家遭奸人蔡京陷害,全家抄沒。女子都要賣入樂坊為妓為奴。玉娘姐妹蒙貴人搭救,隻得隱姓埋名。妹妹年紀小,亂世求生不易,就令她易容改妝,夫人員外莫怪。”


    原來月兒是個女孩子,一場誤會,鞏員外破涕為笑,鞏夫人也連忙賠罪。


    玉娘帶了月兒去給鞏玉蟬賠罪,玉蟬見是一場誤會,紅腫了眼睛也隻得陪了笑不再計較。還將幾身漂亮的衣衫送給月兒。


    月兒終於換了女裝,對了菱花鏡一照,裏麵一美一醜兩張臉是那麽的懸殊,眼淚就在翻湧。


    鞏玉蟬似乎是看出月兒的心思,安慰她說:“月兒妹妹的眼睛真漂亮,彎彎的像月牙,笑笑的醉人。讓姐姐看得羨慕。還有妹妹的嘴,小巧朱紅,皓齒內鮮,都是美韻天成。怕也是老天有意苦你心誌,不能白給妹妹美貌,才讓妹妹有了一臉怪病。這病遲早會治愈,到時候妹妹也是明豔照人,姐姐送妹妹的這身衣衫都要被妹妹比得遜色了。”


    月兒這才笑了對鏡子裏仔細端詳自己的眼睛和嘴,似乎真如鞏姐姐說得很是好看,就堆出一臉笑對了玉蟬笑笑。


    知道月兒是女孩子,嶽雲反是同月兒見麵尷尬了許多。窘然的樣子,月兒看了他都覺得難過。


    月兒同玉蟬搬去同睡一晚。夜裏,月兒炫耀的對玉蟬和小娥講述她和嶽雲在軍營裏的趣事,還有嶽雲如何年少英勇殺敵的故事,講到嶽雲孤身夜入楚州城和趙立將軍殉國的故事,玉蟬和小娥哭的滿臉是淚。聽到月兒和嶽雲在軍營裏如何促狹調皮,從縣令手裏騙軍糧,玉蟬又笑得開心。聽月兒講了雲兒惹禍被嶽飛元帥責罰,玉蟬又驚又急。滿眼對月兒這段不同尋常經曆的羨慕。


    月兒也越說越得意,轉眼雞鳴破曉,日出東方。


    兩個女孩子依依不舍,鞏員外也為昨天錯怪了月兒這個身世可憐可歎的女孩子而後悔,又見女兒喜歡她,就提議讓玉蟬和月兒結拜姐妹,給他做了幹閨女。


    玉娘想勸阻,月兒卻一口興奮的答應,玉娘也是有苦難言。


    玉蟬十五,月兒十三,玉蟬就是月兒的姐姐。


    在鞏家莊分手,玉蟬和月兒依依惜別。


    “姐姐,月兒回去臨安看九哥,明年春暖花開,一定來看姐姐。”


    玉蟬也說,臨安是個天堂般美麗的地方,有機會他去遊西子湖,一定去找月兒玩耍。


    玉蟬送給月兒一個自己繡的香囊,裏麵放了九色香料,貼身放了芳香滿襟,月兒十分喜歡。


    送走玉娘和月兒到了安全地帶,告辭時月兒忽然摟了嶽雲哭起來。


    嶽雲措手不及。


    平日裏隻當月兒是小兄弟,所以月兒撒嬌哭鬧,哪怕是無理取鬧,嶽雲都去容忍。誰讓月兒是他小兄弟,又是個可憐的小太監。


    自知道了月兒是女孩子,嶽雲反是尷尬難過起來。他同一個女孩子同榻而眠了兩年,竟然沒有察覺。


    “雲哥哥,月兒是不是很醜,雲哥哥嫌棄月兒了。”月兒問。


    “頭一眼見你就是個醜娃娃,醜娃娃多可愛,別說傻話了。月兒還是月兒。”


    “雲哥哥什麽時候來臨安,一定來看月兒,月兒到了臨安,給雲哥哥寫書信。”


    送走月兒,嶽雲楊再興折返回洪州營地。


    周圍彌漫了異樣的氣氛,迎麵而來的戚繼祖見了嶽雲先是一驚,然後動動嘴唇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隻問了聲:“一路可好?”


    “爹爹在哪裏?”嶽雲問。


    戚繼祖答了聲:“在~~在~~傅將軍的靈堂。”


    “傅將軍的靈堂?誰死了?哪個傅將軍?”嶽雲惶惑的問。


    “是,是傅慶將軍。”戚繼祖的一句答話,如晴天霹靂一般,嶽雲立在原地半晌沒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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