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經曆,就像平坦道路突然裂出的縫隙,時桉崴了腳,沒能跨過去。


    他至今分不清,記憶裏的片段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夢境。他曾給這些事件分門別類,腰上的手掌印是真,男人的內.褲是真,夢裏的一頭白發也是真。


    可痛並享受的過程,到底是真還是假。


    如果當晚沒喝那麽多,也不至於眼花,把不穿衣服的老頭認成照片裏的他。


    隻要想起這事,時桉就生理性痛苦。


    按照王鐸的比喻,大概是好好的一顆黃葉嫩白菜,被一個脫衣狂魔老變態給啃了。


    好在自我排解是時桉的優勢,選擇性遺忘更是特長。


    一周後,時桉便把那些記憶從大腦剔除,以至於回答鍾嚴時,他沒有半分猶豫,“我是好孩子。”


    鍾嚴:“……好孩子。”


    對方的反應,讓時桉心虛,“幹嘛?”


    “沒事。”鍾嚴把煙含嘴裏,點上,“挺好。”


    煙盒從兜裏滑出,時桉順手拿了一根,剛塞嘴裏就被抽走,別在了鍾嚴耳朵上。


    “你抽還不許我抽了?”


    煙盒塞回鍾嚴口袋,用拉鏈封緊,“好孩子抽什麽煙,睡你的覺去。”


    “我不困,不想睡。”時桉心口像堵了塊木塞,用力抓地上的雪。


    剛抓兩次就被逮住。


    “你多大了,不知道手還傷著?”鍾嚴掏出塊醫用紗布,幫他擦掉手心的雪。


    男人叼著煙卷,風順著固定的方向吹,煙熏到時桉前,他轉了頭掐滅煙,繼續幫時桉擦手,像在照顧一件收藏品。


    鍾嚴的頭發烏黑濃密,低頭的姿勢能看到抿著的嘴唇。


    時桉有點惱,長得帥真煩人。


    他動動指尖,用隻有自己聽到的聲音說:“肯定是個情場高手。”


    “什麽?”鍾嚴放下處理幹淨的手,抬頭。


    時桉換了話題,“那種事好玩嗎?”


    “哪種事?”鍾嚴問。


    “就那個。”時桉抿抿嘴唇,“一夜情。”


    “遇到感興趣的人就好玩。”


    “怎麽個好玩法?”


    “忘不掉他,總夢到他。”鍾嚴轉過來,試圖從時桉的瞳仁裏找到自己,“隻要看到他,就想睡他。”


    時桉發了燒,在零下的夜晚。


    原來聽別人的故事也會害臊。


    鍾嚴沒繼續,“嚇到你了?”


    明明是件風流事,當事人比他還平靜,像形容天氣那麽簡單。


    “沒有,那是你的自由。”胸口的木塞還堵著,時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對了,徐主任怎麽樣了?”


    睡覺前,時桉本打算探望,但徐柏樟的房間關著門,能聽到說話的聲音,他沒去打擾。


    “沒事了,有人陪,心情狀態都很好。”


    “誰陪著?”時桉想,“您還是梁主任?”


    “有你什麽事,少點八卦。”


    時桉還是好奇,“別的能問嗎?”


    鍾嚴:“什麽?”


    “徐主任真像您說的那麽厲害?”


    “那是他的私事。”間隔兩秒,鍾嚴又說:“但他不該隻呆在中醫科。”


    “那該待在哪兒?”


    鍾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你呢,想留哪個科室?”


    時桉並沒有過於定向的想法,“神外、心外這類牛叉的都行。”


    鍾嚴:“先完成脫敏計劃吧。”


    “知道。”時桉裹裹衣領,“我已經脫了不少了。”


    這幾天時桉也沒閑著,一直在努力。


    鍾嚴又說:“想當外科醫生,得先學會保護自己,別跟個愣頭青似的,什麽事都衝鋒陷陣。”


    “我哪衝鋒陷陣了,我深思熟慮過。”


    腰上有繩子保護,山上還有那麽多人,就算真遇到麻煩,眾人合力也能把他拉上來。


    何況還有鍾嚴在,這個敢說出:隻要有口氣,就能救活的天才醫生。


    他沒那麽愚蠢,也不是愣頭青。


    鍾嚴:“再深思熟慮也輪不到你。”


    “那也輪不到你啊,你是急診主任,我就是個規培生,這種危險的事,本來就該我……嗷靠!”


    後腦勺被猛扇,時桉疼到住嘴。


    “再讓我聽到這些,立刻滾蛋!”


    “就會嚇唬我。”時桉揉腦袋,“沒勁。”


    鍾嚴:“誰去也不能讓你去。”


    時桉:“可我不想你去。”


    不想他再經曆危險,麵臨死亡的威脅。


    鍾嚴的心軟下來一片,像加熱過的糖漿,“我是你老師,用不著你照顧。”


    “我來這兒一星期了,除了看孩子就是看孩子。”時桉越想越不甘心,“我那麽信任你,你為什麽不能信任我一次。”


    “不是不信任你,是太危險了。”


    “我就想聽你誇誇我。”時桉去摳雪,看到了手心,又收了回去,“跟著你快三個月了,沒聽你誇過一次。”


    鍾嚴愣了一下,去碰他的頭發,“我不擅長誇人,也沒誇過。”


    時桉把手推走,“沒開張呢,別瞎摸。”


    鍾嚴:“我會試著改變。”


    “不用。”時桉說。


    他是天才醫生,是沒有短板的六邊形,厲害還努力。和他相比,的確沒什麽誇的。


    鍾嚴:“消氣了沒有?”


    “沒生氣。”時桉拉著臉。


    時桉承認小肚雞腸,但就是不爽。從鍾嚴講以前的故事起,他就開始不舒坦。


    鍾嚴幫他拽緊衣領,“走吧,回去睡覺。”


    “不睡。”時桉背過去。


    “不困?”


    時桉伸了個懶腰,裝模作樣,“漫漫長夜,我要欣賞美景。”


    “我走了?”


    “不送。”


    鍾嚴起身,緊接著,時桉的脖子被纏上羊毛圍巾,帶著鍾嚴的溫度和氣味。


    手法極不溫柔,扯的時桉左右亂晃,“靠你幹嘛!勒死了,放開!”


    “再廢話,我把你和圍巾一起扯回我床上。”


    時桉:“……!!!”


    身後有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時桉憋著火,偷偷賭氣。


    扯你床上幹嘛,暖床嗎?


    神經病。


    涼風夾雜著冰淩,斜著往臉上吹,時桉縮縮肩膀,腦袋埋進圍巾裏。


    他打了個哈欠,問就是後悔,吹什麽牛說不困,現在好了,想回去都不好意思了。


    時桉看了眼時間,再忍十分鍾,閉上眼就往裏衝。


    孤零零的背影在門前左搖右晃,冰淩穿過月光,粘在他臉上。


    等身體徹底支撐不住腦袋,鍾嚴開門坐了回去,用肩膀接住了偏斜的頭。


    時桉穿著加厚羽絨服和羊毛大衣,腦袋被圍巾包全,整個人圓滾滾的,像個餡料充足的糯米粽。


    鍾嚴取下耳朵上的煙,煙蒂有被咬過的痕跡,尾端發潮,上下各有兩顆牙印。


    他沒點,隻是含進嘴裏。


    風繼續往身體裏吹,鍾嚴攥住拳,手掌從後背伸過去,按在時桉頭發上。零下十幾度的天氣,發絲凍得堅硬。


    鍾嚴抓了一綹捏在手心。


    默默算著:加一隻龍蝦。


    頭發捏軟,鍾嚴鬆了手,翻開圍巾裏的耳朵。指腹是涼的,但耳朵溫熱柔軟。


    指尖順著耳廓的方向,一點點往下滑。


    睡熟的人受到些驚擾,皺皺眉,往鍾嚴懷裏擠。


    等他不再動,鍾嚴伸出手指,繼續觸碰。


    一邊碰,一邊在心裏默讀。


    你很棒,聰明、敏銳、勇敢、冷靜。


    你會成為最優秀的醫生,在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下班別跟鍾醫生回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終晚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終晚夏並收藏下班別跟鍾醫生回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