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真正的朝廷鷹犬?


    武衛衙門其實真正的職責,並非緝拿匪寇,安靖地方。


    那是巡衛和鎮守軍的職責。


    皂衣衛更多的是延續黑冰台的權責,監視地方,絞殺叛逆,誅殺亂臣。


    皂衣衛,其實該叫皂衣內衛,可以一路追溯到皇城羽林親衛。


    黑冰台,武衛衙門,其實該是大秦帝王手上另外一柄刀。


    一柄藏在桌麵下,卻鋒利無比的刀。


    隻是不知什麽時候,這刀變鈍了。


    “上一次武衛衙門在廬陽府城中抄家滅族,還是十年前,”張遠神色中透出一絲緬懷,聲音透著幾分輕柔:“我清楚記得我爹一身是血,滿臉興奮歸來時候樣子。”


    “那一次之後,至少三個月,皂衣衛之名可止小兒夜哭。”


    大堂之中,一片沉寂。


    張遠說的十年前事情,錢穆,何瑾,都是親身參與者。


    那時候的錢穆,還隻是七品皂衣衛。


    那時候的何瑾,也還不是錄事參軍。


    當初時候,那才是廬陽府武衛衙門最恢弘時候。


    哪怕現在武衛衙門擴編近十倍,其實卻比不上當年的威勢。


    如今的武衛,城中是個官都想差使一下。


    張遠都接到過武衛衙門護衛某位官眷踏青,遊春的任務。


    從另一麵來說,百姓喊現在的皂衣衛為走狗,是有幾分道理的。


    許久之後,何瑾伸手一拳砸在麵前長案上,麵上露出鄭重之色。


    “張遠,你自帶陳武去湯家。”


    “我去見知府。”


    “錢穆,你讓武衛衙門待命,再持我令信去調巡城衛。”


    “朝廷鷹犬,他們是不知道黑冰台執掌武衛時候,百官喪膽的樣子!”


    ————————————————


    府衙監牢門前。


    身穿皂衣的張遠一手提著哨棒,麵色平靜。


    滿臉沉鬱的陳武伸出手,讓兩個衙役將手上的鐵鐐下掉,然後活動幾下手腕。


    “陳兄弟,咱也是沒辦法,受苦了,勿怪。”


    “都是自己人,要不是湯家逮著不放,我等也不會請陳兄弟來吃這一晚的苦。”


    兩個衙役麵上帶笑,看著陳武低聲開口。


    一旁站著,穿捕頭衣衫的大漢繃著臉,哼一聲道:“你們這辦的什麽事。”


    “不是二河兄弟來尋我,我都不知道你們將陳小兄弟弄來了。”


    “陳武你放心,待會我罰他們,等改日我請你和二河兄弟吃酒。”


    張遠笑著擺手,然後拱手道:“鄭老哥別往心裏去,是他們年輕人不懂事,這次勞煩老哥了,吃酒的事情該是我請。”


    說完他又向著兩位衙役拱手,笑著扯住陳武衣衫,往監牢外走去。


    看張遠跟陳武走出監牢,捕頭舒一口氣。


    “頭,總聽說義薄雲天張二爺的名頭,今日見了果然好使,早上推官還來牢裏,答應湯家一定將陳武這小子關了,不能放。”


    “別說,這張二河到底是名聲在外,說話挺好聽。”


    兩個衙役“叮叮當當”的收鐵鐐,一邊開口。


    “名頭好使?”捕頭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笑意,“說話好聽?”


    “廬陽府衙門裏有軍功冊,還有各縣匯集的行刑記錄。”


    “張二河殺的人,能頂大半個廬陽府衙門五年之數。”


    兩個衙役隻覺後背發寒,轉頭看向張遠跟陳武離開方向。


    “真看不出來,武衛衙門裏還有這等狠人。”


    “義薄雲天,江湖敬仰,這名聲……”


    兩人喃喃低語。


    “這世上哪有白來的名聲,還不都是殺出來的?”捕頭低語一聲,整理一下衣衫,“我去見推官複命。”


    ……


    青石路上,陳武低著頭,隨張遠快步前行。


    張遠不說話,他也低頭不言。


    走過片刻,他腳步頓一下。


    前頭,安樂坊三個大字刻在一塊牌樓上。


    “遠哥,這,這裏是——”


    “安樂坊啊,”張遠抬頭,看向前方,“前麵就是安樂坊湯家。”


    “你當你那麽容易放出來?”


    “我答應了軍曹,帶你來湯家道歉的。”


    張遠的話讓陳武瞬間麵色漲紅。


    道歉?


    讓他向湯家道歉?


    “他們罵我等皂衣衛是鷹犬,是走狗!”


    “我們在永安縣拚死,他們憑什麽看不起我們?”


    陳武雙拳握緊,咬著牙低吼。


    張遠轉過身,看向陳武。


    “昨晚用了幾分力?”


    陳武一時呆愣,不知道張遠是什麽意思。


    他知道張遠修為比自己高,更知道張遠這麽多年背負許多。


    他行事一向沉穩,基本都是他幫兄弟們解決事情,從無自己惹事的,就是覺得虧欠張遠太多。


    其實張遠也就比他大一歲而已,可他們這些兄弟都將張遠和陶夫子他們當家中長輩看,當長輩敬重。


    因為張遠是他們父兄的袍澤,做了他們父兄為他們做的事。


    這一次,實在是喝了酒,又因為馮家小姐在,加上血戰歸來,心神未穩,被那湯家子弟一激,陳武才動了手。


    可就算打架,他也是收了力。


    要不然,一群後天境都沒有的家夥,在他這位拳法武技大成的後天中期麵前,怎麽能站著出去?


    “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張遠看一眼陳武,開口問道。


    “遠哥,我,我——”陳武張口,“我不該,不該……”


    張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你出了書院,我和陶夫子已經教不了你什麽了。”


    “今日我再教你最後一課。”


    說完,他轉身往前走去。


    陳武沒有看到,張遠的雙目之中,有壓抑的殺意激蕩。


    尋常百姓眼中,皂衣衛還有幾分威勢,可在府城之中,那些大族眼中,武衛衙門幹的都是護衛巡查的事情。


    武衛衙門沉寂太久,來個七品小官就可輕易差使。


    連那些衙役都不把武衛衙門當回事,都敢輕易擒拿皂衣武衛。


    剛才張遠去領陳武出來時候,那些衙役眼中分明帶著嘲弄。


    還有,湯家算什麽東西,也敢不將皂衣武衛放在眼中?


    湯家人一句話,就能讓為國搏命的武衛牢底坐穿?


    今日他要教陳武的最後一課,就是讓他看到,這天下,理不是講出來的。


    是殺出來的。


    陳武快步追上張遠,卻不知說什麽。


    什麽叫最後一課?


    是要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怎麽彎腰低頭嗎?


    世道艱難,在大族世家麵前要低著頭,這道理他都知道。


    他也想認錯。


    可他心裏憋屈。


    看著前方的張遠,陳武紅了眼眶。


    張遠是要讓他明白,他們這些平民百姓,根本沒有與大族爭的資格,就該認命,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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