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升空,聽春崖安靜沉寂。


    燕山青和相無雪來問過好幾次,虞知聆到底想了什麽法子讓鍾離家今年請她去主持靈樂宴。


    事實上,虞知聆也不知道自己的法子到底有用沒。


    她盤腿坐在小院的竹床上,雙手合攏,掌心裏捧了個玉牌。


    這是仙盟的玉牌,是三位仙尊的身份象征,也是他們彼此聯絡的工具,虞知聆從濯玉仙尊的房中找出來的,找到時上麵已經落了灰,能看出來許久未曾用過了。


    怪不得雲祉和鄔照簷之前讓她去鎮壓四殺境,並未直接聯係她,而是聯絡了穎山宗掌門燕山青,應該是他們聯係不上濯玉仙尊。


    虞知聆猶猶豫豫,最終還是小心打開了玉牌。


    她先是找到了雲祉的聯絡通道,跟那位照簷仙尊並未見過,但是跟雲祉倒是見了一麵,對雲祉倒是熟悉一些,他似乎看起來脾氣不錯。


    那邊接得很快,雲祉的聲音從玉牌中傳出來。


    “……濯玉?”


    尾音上揚,猶猶豫豫,明顯能聽出來困惑和驚詫交加。


    虞知聆訥訥回應:“是,是我。”


    雲祉那邊沉默了瞬,問:“找我作甚?”


    虞知聆道:“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忙?”


    虞知聆微抿唇瓣,道:“此次鍾離家靈樂宴開席,可否讓我去?”


    那邊又沉默了。


    “……雲祉?”


    “為何要去?”雲祉忽然開口,聲音溫和:“你知道鍾離家和穎山宗的關係,他們從未請過你去。”


    “我知道,但是我有原因……我確實需要去一趟。”虞知聆試圖解釋。


    “好。”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有一瞬間沒緩過神來,待想清楚雲祉的話後,聲音忽然高昂:“你同意了?”


    那邊又回了一句:“嗯,你想去,我便推掉靈樂宴,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照簷那邊我來溝通。”


    “啊……就答應了?”


    “嗯,答應了。”


    虞知聆站起身來,捧著玉牌來回走動,一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本以為要耗上許多口舌才能說服雲祉,心裏一直沒底,沒想到隻說了一句話,雲祉那邊便同意了。


    “濯玉。”


    雲祉的聲音輕了許多。


    虞知聆回應:“啊?我在。”


    雲祉頓了瞬,似乎在醞釀話語,在虞知聆安靜的等待中開口:“我們是朋友,你……有空和照簷也聯係下吧。”


    虞知聆訥訥點頭:“……好,好。”


    寒暄了幾句,雲祉便率先掛了玉牌。


    虞知聆沒想到事情辦的這般簡單,她以為會很麻煩。


    雲祉脾氣看起來不錯,似乎與過去的濯玉仙尊關係也很好,後來為何會走到那一步,這中間應當發生了一些旁的事情。


    虞知聆捏了捏眉心,沒忍住喊了係統:“係統,我的神魂還是沒和濯玉仙尊的軀殼融合完全嗎?”


    涉及到正事,係統終於不再裝聾作啞,程序啟動,用機械的聲音回答:【宿主的魂體尚未和濯玉仙尊的身體融合完全,恢複記憶仍需要時間。】


    虞知聆不想理它了,反手就把係統關了進去。


    解決了事情,虞知聆心裏最大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時間長了,她越來越好奇自己缺失的記憶,到底都有什麽。


    總感覺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


    第二天晚上,燕山青便將請帖帶了過來,是鍾離家寄來的。


    虞知聆翻開請帖看了眼,瞧見上麵濃墨重筆的字跡後搖了搖頭,“能看出來這鍾離家很不情願了。”


    字都寫得格外潦草。


    燕山青坐下喝了口茶:“雲祉和照簷先後推了鍾離家的邀約,這三大仙尊便隻剩你一個閑人,可不得來請你去嗎?”


    虞知聆笑嘻嘻收起請帖,盤腿乖巧坐好:“那是,我就說我有辦法吧。”


    燕山青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去磨雲祉和照簷了?”


    虞知聆反駁:“我沒死纏爛打好嘛,我就開口提了一下,雲祉就同意了,鄔照簷那邊是雲祉溝通好的。”


    燕山青冷哼一聲:“你以前可沒少磨他倆,雲祉小時候膽子小,你拿著野耗子逼他陪你練劍,被你嚇得三月不敢回晉陵。”


    虞知聆:“???”


    濯玉仙尊小時候這麽幼稚嗎?


    “以前你可皮了。”燕山青唇角的笑意牽起,隔著桌子拍了下她的腦袋:“這麽多年過去,小崽子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


    被他拍得有些疼了,虞知聆捂住腦袋支支吾吾:“大師兄。”


    燕山青比她大一百來歲,可以說濯玉比她這幾位師兄師姐都要小上許多,她是由幾個人一起養大的。


    可是她不是濯玉,麵對燕山青和相無雪他們的保護,總覺得有些鳩占鵲巢的感覺。


    虞知聆低下頭捂住腦袋,麵上依舊掛著沒心沒肺的笑,笑容有幾分真心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攢夠功德值了,她是要離開的,留在穎山宗,墨燭遲早會殺了她,虞知聆不覺得自己真的能在墨團子麵前洗白。


    虞知聆抬眸看了眼對麵的燕山青,他其實生了一張很冷的臉,不笑的時候很凶,但是卻總讓虞知聆有很大的安全感,不僅是他,包括相無雪。


    以及她在外的兩個師姐,即使沒有見過麵,但好像隻要聽到名字,心裏就很有底氣。


    不管她做出什麽事情,身後都有人。


    虞知聆低聲開口:“師兄,我明天就帶墨燭去鍾離家了。”


    燕山青輕笑:“我知道,盡快回來。”


    她與他對視,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飾的關心,喉口微微梗塞,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小心又鄭重地點了點頭:“是,師兄。”


    等到燕山青走後,虞知聆脫了鞋襪跳上竹床,難得清閑,墨團子這個點應該還在練劍,她便放心睡了過去。


    直到夜色越來越深,院門被人敲開,剛睡完一覺的虞知聆聽見動靜後抬了抬頭。


    墨燭走上前,端了一盤果子:“師尊,三師伯方才派人送來的。”


    虞知聆翻身坐起:“是紅苕果嗎?”


    “嗯。”


    墨燭將果盤放在桌上,虞知聆連鞋也沒穿,竹床就挨著石桌,她盤腿喜滋滋剝開果子。


    “墨燭,鍾離家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後日便啟程。”


    墨燭眉頭微蹙:“鍾離家……答應了?”


    可鍾離家與穎山宗是許多年的世仇了,其中關係複雜,兩大家族幾百年不打交道,如今竟然真邀請虞知聆去主持靈樂宴開席儀式,這件事多少有些詭異。


    但虞知聆卻拍著胸脯保證:“當然,師尊出手,什麽都有可能!”


    墨燭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但鍾離家隻是答應讓她去坐鎮靈花宴開席,至於仙木芽八字還沒一撇,可看虞知聆這樣,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不想去想她到底有什麽法子,準備放下果子離開,視線一瞥瞧見了墨綠衣擺下的瑩白,他反應過來後迅速移開視線,如今五月的天確實會熱了些,她尋常穿著也單薄,在院裏躺著的時候鮮少穿襪。


    “墨燭,張嘴。”


    思緒方才跑偏了,耳畔傳來聲音的時候,墨燭下意識聽了她的話,唇瓣剛張開便被堵住,一顆剝了皮的甜果便被塞進唇中。


    虞知聆笑滋滋問他:“怎麽樣,還不錯吧?”


    她還順帶給自己剝了個果子:“好徒弟,你還長身體呢,想吃什麽盡管跟師尊說,師尊有錢!”


    虞知聆拍了拍腰間的乾坤袋。


    身為穎山宗的長老、仙盟的濯玉仙尊,她的靈石可從未缺過,如今也可以過上看中什麽直接刷卡的好日子了。


    墨燭無意識嚼碎唇中的果子,甜膩的果肉爆開,他錯開與虞知聆對視的目光,悶悶回應了聲:“……多謝師尊。”


    虞知聆得了他的回應,笑嗬嗬往他身邊挪了挪,將果盤遞過去。


    墨燭與她的距離很近,喉口忽然發梗。


    她……還要喂他?


    然後就瞧見他這位小師尊癟了癟嘴。


    “那好徒弟,幫師尊剝個果子可以嗎?”


    墨燭:“……”


    墨燭看了眼她掌心的紅痕。


    紅芍果的果皮堅實,不用工具隻靠一雙手,確實有些難剝了些,需要硬掰開。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好徒弟,好墨燭,這果子可難開了。”


    兩刻鍾後,墨燭冷著臉將一盤剝好的果肉推過去。


    “師尊,剝好了。”


    虞知聆:“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墨燭拎著師尊給的一袋子炒板栗回了小院。


    臨睡前,他翻上房簷看了眼隔壁的小院,她並未在院中,但屋內亮著燭火。


    似乎……虞知聆睡覺從來不滅燈,也很少將窗戶關嚴實,總會開一條細縫,夜黑後也從不出自己的小院,陪他修煉的時候也不會去密林最深處。


    她好像有些怕黑暗和幽閉的環境。


    但過去的濯玉,可從來不怕黑。


    更不可能有這般好的食欲,一日三頓頓頓不落,從不挑食,什麽都吃,一點不像個已經辟穀的仙人。


    她與他熟悉的濯玉簡直是兩個人。


    ***


    天剛蒙蒙亮,虞知聆被自己的鐵公雞踹醒,飛快收拾東西穿戴好,出門之時墨燭已經等待在外麵了。


    “師尊。”


    墨燭微微頷首。


    虞知聆朝他跑過去:“我們今天啟程去鍾離家,在南都。”


    墨燭點了點頭:“嗯,弟子知曉,芥子舟已經準備好。”


    這算是師徒倆第一次正兒八經同出遠門,不管是對虞知聆,還是對墨燭。


    上一次去四殺境隻有一天,而這次去鍾離家則起碼半月,在靈樂宴開啟半月內,虞知聆都要以濯玉仙尊的身份坐鎮。


    代步的芥子舟隻有一間房舍,鍾離家路途較遠,便是芥子舟也需要飛上整整兩日。


    恰逢深夜,軒窗半開,因芥子舟需要漂浮在虛空,夜晚溫度驟降,虞知聆便將在甲板上打坐了一天的墨燭拉了回來。


    墨燭一臉淡漠看著對麵正在酣睡的女子。


    她其實方才是沒睡著的,躺在榻上看話本子,他隻不過是冥想了一陣,再睜眼她便睡了過去。


    墨燭能感覺到這些天虞知聆對他的戒備越來越少,如今竟然敢在他麵前睡著,一絲戒備之心都無。


    芥子舟不大,唯一的房間內還放了張用膳的桌案和幾張木椅,留給主榻的空間就更小了,她蜷在上麵睡得正香,一手垂在榻邊,整個人岌岌可危,下一秒便能掉下來。


    腕間的鐲子她一直戴著,在燭火的映襯下,鐲身中似有流紋。


    墨燭起身,悄無聲息來到榻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這麽近的距離,他能聽到她規律細微的呼吸聲,看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濃密的長睫。


    一個人忽然變成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人,僅僅隻是失憶嗎?


    還是說她真的就是另一個人?


    她有很多小習慣都和過去的濯玉不一樣。


    墨燭眼眸微眯,仔細端詳她的臉,想透過這張中州第一的皮相看到裏麵的魂體,到底是不是他那所謂的師尊?


    “唔……”


    微弱的聲音拽回了他的思緒。


    墨燭剛凝神,方才已經滾到榻邊的虞知聆一個翻身,直接從榻上滾了下來。


    他下意識伸手接住了她,一手攬在她的腰身上,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她安然無恙躺在了他的懷中。


    墨燭呼吸一頓,反應過來後渾身血液一凝,茫然眨了眨眼,仿佛懷裏端了個火藥。


    他低頭看她,她……


    沒醒。


    墨燭氣笑了。


    他這位好師尊睡眠質量一向好,一起修煉的那段時間,他有許多次出來密林之時,都瞧見她靠著石頭酣睡,站著坐著躺著都能睡,晚上沒睡夠的覺白天都補了回來。


    墨燭忍著腦門上橫跳的青筋,將滾下榻的虞知聆又放了回去。


    頓了瞬,又拉過一旁的錦被把她卷了進去。


    他告訴自己,不是擔心她冷,而是她若是受寒了定要麻煩他照顧她了,她慣會使喚人。


    墨燭坐在主榻對麵的木椅上,看她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後,沉沉舒了口氣,再次閉上了眼。


    芥子舟在虛空平穩飛行,向著鍾離家駛近。


    兩日很快過去。


    【叮,男主修得穎山秘法,宿主功德+100,當前功德值630點。】


    虞知聆正在啃蘋果,聞言咬下一口蘋果,抬起明亮的眼睛看向船艙門口,黑衣少年練完劍回到船艙,剛進來便對上虞知聆的視線。


    墨燭:“……”


    她又怎麽了?


    她幾乎每天都會用這種目光看他,好像他做了什麽事情讓她很是歡喜,可他明明什麽都沒做。


    墨燭沉默,將劍放在桌上,在虞知聆的對麵坐下。


    虞知聆急忙放下自己的蘋果,熟練削好一個小蘋果遞過去:“累了吧,吃個蘋果啊。”


    墨燭:“……多謝師尊,我不餓,你吃吧。”


    虞知聆不死心,揚了揚手:“你吃呀,我剛吃完兩個呢。”


    墨燭看了眼桌上擺的兩個果核:“…………”


    “……多謝師尊。”


    他接過來默默咬下,麵無表情味同嚼蠟。


    當他將一個蘋果吃完,芥子舟也在此刻到了南都界內。


    南都屬鍾離家管轄,而鍾離家是中州出了名的有錢,主城更是華麗,望眼放去盡是明燈和高樓,在其餘城池最多將樓層建到五六層時,朝歌卻到處都是十層的高樓。


    虞知聆刹那間還以為回到了現代世界。


    “商業化還挺成功,擱我們那裏多少得是個4a景區。”


    她壓低聲音自言自語,以為墨燭聽不見,卻忘了騰蛇五感出眾。


    墨燭看了她許久,也沒挪開視線,自然聽到了她的話,又是這種他聽不太懂的話。


    濯玉仙尊明明很少出穎山宗,而他是常年在中州除邪,他都沒聽過這些話,虞知聆為何會知道?


    可虞知聆已經轉過身笑道:“走吧,先出去。”


    “是,師尊。”


    兩人下了芥子舟。


    虞知聆叉腰感慨:“終於到了,鍾離家還真遠。”


    墨燭抬眸,目光越過虞知聆望向遠處的城池,燈火闌珊,熱鬧又富饒,這是中州數一數二的大城池,是四家之一的鍾離家坐鎮的地方。


    也是他早就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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