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劉靖被重新押回大營,隻是與上一次不同的是,此次期門軍在門外看守,關注他一切狀態,隨時準備匯報陛下。


    劉靖則盤膝而坐,他思考著最近的所為,《還願疏》是他此後所行的目標,先言說己過,然後再在這個方向上,一步步的前進,朝著劉徹的底線進攻!


    讓陛下於萬民麵前,承認己過!


    不得不說,這個願發的有點太大了……


    太子宮與劉徹的矛盾,可不是單單一個巫蠱的矛盾,而是對大漢未來方向的矛盾,是彼此施政的矛盾!


    對一個帝王而言,承認自己一生施政,一生引以為傲的戰果到頭來是失敗的,比殺死他、甚至比逼他退位,還要難受!


    特別是劉徹這種,骨子裏強勢,在位五十年依舊能穩穩握住權位的強大帝王。


    當然。


    曆史上的劉徹的確在輪台下詔了。


    且詔書中還有“朕不明智”之類的否定詞,並且對西域一邊的軍事策略,首次從“尚功”變成了“守文”。


    桑弘羊提出的“輪台戍邊,起烽火台”的建議,更是被其廢除。


    但不要忘記。


    這樣的代價,先是劉徹的長子一係、以及皇後的身家性命!


    其次,是波及整個大漢朝堂,巫蠱之後的清算!


    凡是參與“巫蠱之禍”裏麵的,不管你當時是站在太子那邊,還是皇帝這邊,亦或者是自認為保持中立的,最後都迎來了血洗。


    且這還沒完……


    直到李廣利帶著大漢,費盡最後力氣調集起來的精銳大軍戰敗,然後投降匈奴後,才有了這封《輪台詔》!


    而這一次。


    巫蠱之禍並沒有出現,長安沒有死去數萬人,朝野大臣也沒有迎來清算,甚至針對匈奴的最後一次大戰也沒有開始。


    彼時的劉徹依舊是自信的。讓沒有悔恨、沒有嚐過苦果的他來認過,難上加難!


    所以。


    劉靖不準備一口氣吃個胖子,而是一步步地走。


    嘣!


    隨著手中的蓮花金幣,猛地躍向高空,再度落於劉靖手中。


    金光隻是一瞬間的璀璨。


    而後便徹底消失不見。


    隻有最後一個青銅古樸的字眼,映入眼簾!


    準!


    ……


    神明台下。


    公孫卿早早的等候於此。


    檀何收拾好了一切,送他的是一個建章宮裏麵的小黃門,前者看著這五十餘丈的高樓,此刻心神紊亂,他不擔心上去如何,隻擔心上去了,如何去詛咒那景皇孫!


    “上師,您就安心在上麵待上一夜,明日下來後,您依然是陛下最信任的胡巫。”


    就在這時,小黃門小聲說了一句,檀何頓時一愣。


    他有心想問,但前麵的公孫卿眼神銳利,他不敢亂言。


    而旁邊的小黃門見此,隻是躲在身後繼續小聲說道:“景皇孫必定會被詛咒!”


    當即,檀何眼睛一亮。


    沒錯!


    詛咒能因人而用。


    但天象,難道還真能因人而變嗎?


    心中落定後。


    他立刻挺胸抬頭,朝著神明台上空而去。


    ……


    建章宮內。


    “陛下,雲開月明,有風無雨,今夜恐怕並不會下雨……”


    “陛下,現在是雲遮霧罩,皎月不可見,同樣有風無雨……”


    “陛下……檀何從下午去神明台,已然停留三個時辰,已經開始做法。”


    “陛下,景皇孫端坐,暫且無礙……”


    ……


    隨著一道道的聲音傳來。


    霍光,金日磾、桑弘羊等內廷大臣,一同抬頭,看向前方。


    劉徹對傳來的這些話充耳不聞,此時他的視線,全都停留在麵前的《還願疏》上,從下午回來的時候他就是如此,如今再度一個字一個字的查看,似乎要透過這些字眼,看出所寫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然而,隨著他越看,就越是感到極端的憤怒,就越是停不下來……


    “這到底是誰指使的?太子嗎?被關押在宗正府,自己不敢出來,就讓他來?還不敢派出自己的長子!”


    “讓一個耗材來讓朕認過,好逼朕退位嗎!”


    聽是一回事,看又是一回事。劉徹看著這裏麵的字眼,隻感覺自己體內的熱血在加速湧動,連帶著早就枯寒衰老的身體都開始發燙。


    他無法忍受所看到的這些!


    特別是那句話:陛下師出三十餘年,天下戶口減半!


    “陛下息怒,其畢竟是景皇孫的犯上之言,陛下何苦因它而耿耿於懷,當下最重要的,是景皇孫所言的天象!”


    “隻是,看今夜這天氣,怕是不如其願了。”


    而劉徹這才從《還願疏》上轉移視線,隻是依舊將其緊緊的握在手中,其透過窗戶,望向天空。


    隻見雲霧遮住半分明月,掛在枝頭,一片祥和瑞景。


    “之前下雨前,也是這樣!”


    劉徹不知為何,看到雲就有些心慌。


    他隻能默默告訴自己,“上次的祈雨終究是巧合,此次冒犯天威,天又如何會幫他?”


    ……


    同一時間。


    “沒回來之前,不知道事情利害。回來了之後才發現太子宮裏麵竟然有如此狂徒?”


    李廣利驚怒連連,從今天回到這建章宮,第一麵就迎來當頭棒喝,對方說他的那些話,幾乎明著告訴陛下乃至群臣,他就是一個飯桶?


    “將軍何苦動怒?今日過後,此等狂徒還在不在都不一定。想來檀何作法,其必定暴死於大營之內,正應了自作孽,不可活之話。”


    “你就這麽肯定?”李廣利看向前方身影,正是劉屈氂,“那檀何真有本事,能詛咒掉那小子?”


    後者撫須而笑,“詛不詛咒不一定,但瞅今夜這天象,景皇孫說的話不也是空口白牙?明日那檀何要是從神明台下來,景皇孫也是大劫難逃……”


    “不過……”話說到這兒,其忽然一笑,“今夜最好的情況,是景皇孫受到了巫蠱詛咒。”


    李廣利不解,“你又亂說什麽,最好是兩方都無事,這樣一來,巫蠱無用,景皇孫祈雨也是巧合。那什麽堯的傳言,可信度自會降低。光憑太子起兵一事,便可治罪。讓他們兩方鬥去,咱們看著就成。”


    “錯錯錯!將軍久征沙場,卻是喜歡直來直去。”劉屈氂指了指某處方向,神秘一笑道:“最好的情況,是檀何下來,景皇孫被詛咒,但最終卻被陛下發現是假詛咒……”


    “嗯?假詛咒?”李廣利越發不解。


    “有真詛咒,自然也有假詛咒。太子用巫蠱詛咒陛下,自然是真詛咒。那景皇孫今夜必定出事,最好是假詛咒。”


    “當然,真詛咒也無妨。總之將軍可看著,景皇孫今夜,必定是在劫難逃了!”


    “可惜啊,若是其就在那祭台之上,當這陛下的麵,讓檀何詛咒,說不定會有活命之機。但非要過這一夜……嗬嗬……真也可作假,假也可成真。”


    劉屈氂說的話,李廣利根本聽不懂,隻覺得繞來繞去,把他腦子都繞亂了。


    正準備繼續問個清楚,突然間……


    轟隆!


    劈啪!


    霎時。


    二人幾乎同時驚愕抬頭,緊接著,兩人連忙跑出殿宇,朝著天空望去……


    一時間,二人眼神之中,驚駭匯聚,徹底失神!


    ……


    與此同時,一直等著的劉徹、霍光、金日磾等人,都是紛紛衝出大殿,站在台階上……


    若從高空俯瞰,此刻整個期門軍、羽林衛大營,建章宮上上下下,包括整個上林苑,所有人的視線,全都帶著無法掩飾的震撼,匯集於一處……


    天穹之上,不知何時,烏雲再度聚集。


    雲層碰撞,電弧遊走,似有雷龍隱藏其中,正欲咆哮!


    “下雨了!好像又要下雨了!”


    “真的如景皇孫所言嗎?還願已成,天象湧動,降下雷霆,欲誅殺妖孽!”


    “那《還願疏》難道正合天意?陛下真的……”


    “……”


    四周的竊竊私語,劉徹根本聽不到。


    隻是此刻的他,心中卻不由得想到這些……


    “不可能!不可能!”


    劉徹朝天驚呼,同時感受著陰沉沉的天幕之中,暴雨再度傾瀉而下……


    嘩啦啦!


    “陛下,隻是下雨,隻是下雨而已……”


    其話還沒說完。


    “轟!”


    但見雲層電光遊走,一道雷霆驀然劃過天空,照亮了半片天穹!


    “雖然有雷,但很遠,這是正常的天象,畢竟昨日也下過雨。”桑弘羊還在安慰。


    果然,雷霆隻在遠處天穹爆閃,似乎劈在了山野間,震得天穹隆隆作響。


    劉徹終於放下心來……


    “不對,雷電越來越近……”


    突兀間,不知誰說了一聲。


    下一刻!


    “陛下小心!”


    劉徹隻感覺自己眼前一黑,然後被什麽人所擋住。


    陡然間,他隻感覺雲層再度爆閃,眼前出現刺眼的光亮,耳邊的轟鳴聲持續不絕!


    轟!


    轟!


    轟!


    接連三道聲響,震得他的耳膜都在發出刺耳的嗡鳴!


    此時此刻。


    最大的雷電光柱依舊在雲層之中爆閃。


    但不知為什麽,有那麽一絲光弧,似乎被什麽所吸引,徑直躍下雲層。


    然後猛地衝著某處而去!


    那是距離他們最近,最高的神明台!


    轟!


    一隻捧著銅碗的金銅之手,驀然之間,在夜空大放光明!


    這一刻,神明台之上,似乎真有神明降臨。


    電光火狐環繞……


    金頂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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