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寧可跳東海


    趙國的使臣見了魏安僖王,請他催促大將晉鄙快點進兵。魏安僖王想要進兵,怕得罪秦國;不進兵吧,又怕得罪趙國。真是“羊撞籬笆”——進退兩難。魏國有個將軍叫新垣衍[新垣,姓;衍,名],他提議說:“我想秦王圍困邯鄲,決不是光為了要多得一個城就算完了。他準還有別的心意。從前秦王把齊王稱為‘東帝’,自己稱為‘西帝’,後來大家夥兒又都不叫了。各位總還記得吧。如今齊湣王死了,齊國也衰落了。隻有秦國勢力越來越大。可是不管怎麽強大,秦王也不過是個諸侯。他不斷地東征西討,就是想列國諸侯都尊他為帝罷了。要是趙國能尊他為帝,秦王一定比得到邯鄲還高興,也許立刻退兵。趙國隻要給秦國一個空洞的稱號,就能夠躲過這個禍患,這不是比向別人求救兵方便得多嗎?”魏安僖王本來不敢得罪秦國,趕打發新垣衍跟著趙國的使臣上邯鄲去見趙王。


    趙孝成王和大臣們討論了好大半天,可沒討論出一個辦法來。平原君也沒有主意了,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他那些門客們就好像蝦蟆坑裏的蝦蟆,呱呱呱地叫喚著,可是叫喚不出個名堂來。沒有兩天工夫,整個邯鄲城的蝦蟆都叫喚十起來,把一個困在邯鄲城裏的齊國人魯仲連,吵得有點不耐煩了。他犯了傻勁去見平原君,問他:“到處都說您打算稱秦王為帝,真的嗎?”平原君回答說:“我是‘驚弓之鳥’,神誌恍惚,哪兒還敢談這種事呐?這是魏王叫新垣衍將軍上這兒來說的。”魯仲連見平原君沒有肩膀,就當麵責備他,說:“我以為您是天下聞名的賢公子,見識比別人高,膽量比別人十大。哪兒知道您竟把這麽重大的事情推在一邊,任憑一個外人隨便在這兒鬧鬼!他在哪兒?我替您去對付他!”


    平原君就把新垣衍引見給魯仲連。新垣衍挺勉強地跟他見了麵,問他:“先生有什麽貴幹?”魯仲連說:“我來請求將軍幫助趙國,千萬別去稱秦王為帝!”新垣衍說:“您叫我幫助趙國,您自己呐?”魯仲連回答說:“我嗎?我要叫魏國跟燕國都來幫助趙國。”新垣衍笑著說:“燕國十愛十不十愛十幫助,那我不知道。至於敝國,我就是敝國派來說這件事的,先生怎麽能叫我聽您的話呐?”魯仲連說:“貴國還沒瞧出稱秦王為帝的害處呐。要是瞧出來的話,準得幫助趙國。”新垣衍問:“那有什麽害處?”魯仲連說:“秦國向來不守信義,不講道理,就知道憑武力欺負別人。這幾十年來,哪一個國家沒受過秦國的欺負?哪一國的人沒受過秦國的殺害?秦王如今隻不過是個諸侯,跟別的國君還是平列的,已經橫行霸道,暴虐到這步田地了。他要是稱了帝,列國諸侯都得受他管。到那時候,他是帝,你是諸侯;他是管著人的,你是被管著的;他是主子,你是十奴十才;不知道他還要欺壓人到什麽地步呐?我魯仲連寧可跳東海,也不當他的十奴十才!難道貴國甘心情願嗎?”


    魯仲連一連串慷慨激昂的話就像鞭子那樣有勁,一下一下地十抽十得新垣衍服了軟兒。他隻得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倒不是情願不情願。可是十個十奴十才不敢違抗一個主子,這並不是說十個人的能耐跟力氣比不上那一個人,就因為大夥兒都怕他罷了!”魯仲連冷笑了一聲,說:“貴國是秦國的十奴十才嗎?魏王就怕秦王嗎?那麽,我叫秦王把魏王砍成肉泥爛醬,怎麽樣?”這句話說得過火兒了,新垣衍哪兒受得了?他挺十起腰板,責問魯仲連,說:“你怎麽能叫秦王去殺魏王呐?真是十胡十說八道!”魯仲連說:“我的話是有來由的。我說給你聽:早先紂王手下有三個諸侯,就是九侯、鄂侯、文王。九侯把自己的女兒獻給了紂王,紂王嫌她太正經,不十婬十蕩,就把九侯剁成肉泥爛醬;鄂侯忠言勸告,給紂王殺了,做成了鹹肉幹;嚇得文王不敢再說話。他歎了一口氣,就給紂王押起來,關了一百天。這就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新垣衍結結巴巴地說:“這個……不過是古時候的昏君,這可得兩說著啦。”魯仲連說:“好,古時候的事不提。東帝齊湣王總是現代的吧?他給樂毅打敗了,帶著大臣夷維一塊兒逃到魯國。魯君打發使臣去迎接他。夷維問那個使臣,說,‘魯君打算怎麽樣招待?’使臣回答說,‘預備十份太牢[牛、羊、豬三牲叫太牢]請您的國君。’夷維說,‘這是什麽話?我們的國君是天子啊!天子上諸侯國來,諸侯就得上太廟去伺候他,早早晚晚地伺候他的飲食。伺候完了,才能夠退到朝裏去辦理自己的事。光預備十份太牢就算得了嗎?’使臣回稟了魯君,魯君可火兒了,立刻叫人關上城門,不準齊湣王進去。齊湣王跟夷維又到了鄒國。那時候,鄒君剛死不久,齊湣王要去吊祭。夷維跟鄒國人說,‘天子降臨吊祭,你們趕緊把棺材調個方向。天子是朝南坐著,臣下的孝堂跟棺材應該擱在南邊,麵要朝北。’鄒國的臣下說,‘我們寧可死了,也不願受這份侮辱!’將軍請想想:鄒、魯那樣微弱的小國,他們的臣下還有點骨頭,不受‘東帝’的欺壓。魏國是天下的大國,向來跟秦國並起並坐的。難道‘三晉’的大臣反倒不如鄒、魯的臣下嗎?再說,秦王沒稱帝就罷了,他一稱了帝,可就要使出那帝製的大權來!到那時候,他可以由著十性十兒調動各國的大臣。他要派一個大臣來,你就不能不認可;他要革去一個大臣,你也不能挽留。到了那時候,將軍您自己的地位也未見得準能保得住哇!”


    新垣衍一聽這話有理,他沒想到秦王稱了帝,各國的形勢跟著就得變,這一變,連自己的地位也就保不住。他挺鄭重地向魯仲連拜了一拜,說:“先生的話實在不錯!我決不再提稱帝的事了,我回去跟魏王說去。”平原君也拜謝了魯仲連。他送走了新垣衍,再打發人上鄴下去請魏國大將晉鄙進兵。


    評:魯仲連終身不仕,可以算作“民”的代表。司馬遷評價他說“其指意雖不合大意”,但能“在布衣之位,蕩然肆誌,不詘於諸侯,談說於當世,折卿相之權”。某種意義上講,魯仲連可算今日道理掌握在民間的代表。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布衣”和“卿相”自古就是利益不同的兩個階層,他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有著巨大的不同,這就決定了兩者是不太可能按照統一的標準去判斷一個事件,去做一件事情。而這種模十式在今日的中國仍是有著巨大的存在空間的,這就導致了“官”與“民”的對立,是非常不利於社會和諧的。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呢?這就是一個重要的課題。如何讓我們的“官”和“民”有著統一的價值觀和行為規範,進一步講如何消除這種階層的差距,我們的社會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利益及於己身才會改變自己的言論,新垣衍的作為體現的正是人本十性十上的弱點。人生活在社會中是肯定需要一種優越感的,而這種優越感不可避免的要來自與他人的比較。如何處理這種比較就很重要了。比如,同是商人,他能賺一百萬,那我就要不擇手段賺一千萬;同是官員,他貪十汙了一百萬,那我一定要想方設法貪十汙一千萬;這就是錯誤地處理比較的做法。比較,進而競爭,帶給社會前進的動力,這是很好的。但關鍵的底線一定要守住,這是真正說起容易做起來難的地方。一方麵社會要建立更合理的評價標準,要給不謀私利一心為民的人員以切實的獎勵,給不擇手段一心牟利的人員以嚴懲,這樣才能引領一條向善的道路;另一方麵,作為個人來說,要能夠堅持原則,能夠看清看待他人的“優越感”究竟值不值得羨慕,另外還要有好的心態,畢竟一個人總有不如他人的地方——這的確是前進的動力,但不應該成為我們不快樂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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