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討厭的老頭子


    晉鄙回答平原君,說:“魏王叫我駐紮在這兒,我不能自作主張。”平原君就給魏公子信陵君無忌寫了一封信,寫著說:“我為了佩服公子的俠義十精十神,才跟您結為親戚,我覺得挺榮幸。如今邯鄲萬分危急,敝國眼瞧就要亡了。全城的人都眼巴巴地盼著救兵快點來。貴國的軍隊竟駐紮在鄴下,說什麽也不再往前進。我們在火裏,他們倒挺坦然。您姐姐黑天白日地哭著,勸解她的話我都說盡了。公子即使不願意幫我的忙,也該替您姐姐想一想啊。”信陵君接到這封信之後,心裏就像有好幾百條蟲子咬他似的。他再三再四地央告魏安僖王叫晉鄙進兵。魏安僖王挺冷淡地對信陵君說:“你何必這麽著急?他們自己不願意尊秦王為帝,倒叫咱們去打仗?”信陵君知道再求也沒用,就回家對門客們說:“大王不願意進兵,怎麽辦?好罷!我自己上趙國去,要死我就跟他們死在一塊兒。”他就預備了車馬,上趙國去跟秦國的兵馬拚命。有一千多個門客也願意跟著他一塊兒去。


    他們路過東門,信陵君下了車,去跟侯生辭別。這個侯生就是上回責備信陵君不收留虞卿和魏齊的那個老頭子。他是看守大梁東門的一個小官兒,已經七十多了,家裏挺窮。別人就知道他是個看城門的,信陵君可知道他是個隱士,想著辦法要把他收在自己的門下。可是那老頭子不理他。


    有一天,信陵君親自瞧他去,給他二十斤金子作為見麵禮。侯生推辭著說:“我向來吃苦耐勞,安分守己,人家的就是一個小錢,我也不願收。如今我已經老了,更犯不上改變主意。”信陵君隻得請求他,說:“那麽請先生指定一個日子,讓我請一回客,也可以稍微表表尊敬先生的一點心意。無論如何,請先生賞個臉!”侯生不好再推辭,就答應了他。


    到了那天,信陵君大擺酒席,所有魏國的貴族、大臣和自己家裏最體麵的門客都請到了,亂哄哄地聚在大廳裏。信陵君請他們坐下,官職大的坐在上手,官職小的坐在下手,留下一個最高的位子空著。他請客人們等一等,自己趕著車帶了幾個底下人,上東門去請侯生。侯生果然在那兒。他就上了車,坐在正座上。信陵君拿著鞭子坐在旁邊給他趕車。他們過了一道街,侯生對他說:“我有個朋友叫朱亥,住在一家肉鋪裏。我想瞧瞧他去。公子能不能送我去一趟?”信陵君說:“成,成!我跟先生一塊兒去。”


    他們到了肉鋪門口,侯生說:“公子在車上等一會兒,我去跟朋友說幾句話。”侯生下了車,見了朱亥,兩個人就在櫃台前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天來了。這兩個人的屁十股好像是十江十米做的,粘在那兒就老不起來。侯生回頭瞧瞧信陵君,見他還是拿著馬鞭子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他想:“好在你也沒有事,你不催我,我索十性十再坐一會兒。”可是那幾個底下人等得不耐煩了,背地裏罵著:“討厭的老頭子!總算咱們倒黴,餓著肚子在這兒死等!”這些人們嘟嘟嚷嚷地埋怨著,早就給侯生聽見了,他也不跟他們計較。街上的人見了信陵君的車馬和底下人在肉鋪門口等著,還以為那個宰豬的出了什麽亂子,都來看熱鬧。大夥兒一瞧鋪子裏的那兩個人好像沒事人似地閑談著,不由得全納起悶來了。後來他們聽見這些人的罵聲,才知道那個老頭子實在太討厭了。大夥兒都替信陵君不服氣,就嘁嘁喳喳地說開了。侯生隻當沒瞧見,又坐了好久,才跟朱亥告辭出來,上了車跟著信陵君一塊兒走了。


    等著的客人們眼瞧著太十陽十都偏西了,還不見信陵君回來,都有點厭煩了。有的東拉西扯地瞎聊天,有的打哈欠。可是誰也不敢離開。信陵君留著的是第一個座位,那還不是給大國的使臣留的嗎?好容易大夥兒聽見說:“公子接了客人回來了!”他們一齊站起來,低著腦袋塔拉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兒。趕到他們抬頭一瞧,原來是個衣裳破爛的老頭兒。他們還以為自己瞧花了眼,趕緊又眨巴眨巴眼睛,再細細一瞧,可不是個白十胡十子的糟老夫子嗎?公子無忌給侯生引見了之後,請他坐在頭一個位子上。侯生也不推讓,一屁十股就坐下。這時候,大夥兒才算連吃帶喝地活動起來了。信陵君斟了一杯酒,端到侯生麵前,祝他健康。侯生接過酒杯來,說:“我不過是個看守城門的小卒子,承蒙公子下顧,已經夠榮幸的了。又叫公子在街上等了挺大的工夫,這實在太過份了。可是我為什麽要這麽幹呐?街上的人都替您不服氣,說我不識抬舉,還罵我是個討厭的老廢物。這就行了。他們越罵我,就越稱讚公子;看公子這麽待人,就越把公子當做了不起的人物。就拿今天在座的各位貴賓來說吧,哪一位不佩服公子殷勤好客的熱心呐?”


    從這兒起,侯生就做了信陵君的貴賓。他又推薦了朱亥。信陵君也像請侯生一樣地去請他。可是朱亥的架子比侯生還大,連一次也沒回拜過他。


    這會兒信陵君帶著一千多門客上趙國去,預備去跟秦國人拚命。他先上東門,向侯生說明他上趙國去的心意。侯生挺冷淡地說:“公子保重。我老了,不能跟您一塊兒去。請別怪我!”信陵君向他拱了拱手,丟十了魂兒似地看著他,等著他再說幾句話。這是最後一回的見麵了。侯生可沒說什麽。信陵君隻好走了,還不斷地左回頭、右回頭地瞧著侯生。侯生還是不動聲色地站在那兒。


    信陵君在道上越想越難受,就自言自語地歎息著,說:“我這麽對待他,拿他當做知心人,他倒眼瞧著我去送死,不但不替十我出個主意,連一句挽留我的話或者一句送別的話都沒有。唉,人情太薄了!”他越想越傷心,沒十精十打彩地走了幾裏地,再也忍不住了!就叫門客們站住,自己再去跟侯生說句話。門客們都說:“這種半死不活的討厭的老頭子,還有什麽用處,公子何必再去見他呐?”信陵君也不理他們,就回到侯生那兒去了。


    侯生還在門外站著!他見了信陵君,就笑著說:“我算計著公子準得回來!”信陵君說:“為什麽?”侯生說:“公子這麽對待我,我反倒挺冷淡地讓您去送死,連句送別的話都沒有。您還不恨我嗎?我知道您準得回來。”信陵君向他拱了拱手,說:“是啊!我想我一定有得罪先生的地方,因此特地回來請先生指教。”侯生說:“公子收養了幾十年的門客,吃飯的有三千多人,怎麽沒有一個替您想想辦法的,反倒讓您去跟秦國拚命?你們這麽上秦國兵營裏去,正像綿羊去跟狼拚命,不是白白去送死嗎?”信陵君說:“我也知道沒有什麽用處,可是我這麽一死,總算盡我的力量了!”侯生見他又可憐又可敬,就說:“公子進來坐一會兒,咱們商量商量吧。”


    評:國之隱逸之士何其多也,此國之幸也,此亦國之不幸。幸者,國有隱士,危難時可請之力挽狂瀾;不幸者,有此才者竟不能居之高位,為民謀福利,實可惜也。真隱士者,有士之才而不欲出者也。究其不出隻因,概不欲入之官十場,失其民之本也。民之本者,無欲無求而能自食其力、安貧樂道也。隱之糾結著,其隱匿而無人知其才,出而失其風骨,故兩相權衡而取其前者,其所謂節重於名者。


    信陵君在戰國四公子中評價最高,最關鍵的地方就在於他能識士且能折節下士,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侯生、朱亥,還有後麵的薛公、十毛十公,從他們的作為足可看出這些都是當時數一數二的人才(這個我們後麵結合故事再細說),但一般人根本瞧不出來,當然就更不會與他們結十十交十十。信陵君不管他們是看城門的還是殺豬的,是賣酒漿的還是開賭場的,都能與他們打成一片,傾心結十十交十十,最後在危難時能得到他們舍身相助。這種相知相識,最終不計身家十性十命關係是最讓英雄之士所看重的,所以信陵君備受推崇,確實是不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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