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妮的身世


    “海濱大道?太好了1安妮情不自禁地說道,“聽它的名字就那麽美,仿佛世界上所有美景都一下子出現在我的眼前。白沙鎮也是個很美的名字,不過,我更喜歡安維利這個名字。”


    一上路,安妮又打開了話匣子。


    “啊,我早就盼望著旅行了,以我的經驗,一旦下定決心,心情就會變得愉快些,當然,不下決心可不行。在旅行的時候,我盡量不去想回孤兒院的事兒。啊!快看,那朵早開的野薔薇,多漂亮啊!如果我就是那朵薔薇花,該有多美呀。按說薔薇花的紅色是世界上最美的顏色了,可我卻隻喜歡粉色,但我又不能穿粉色的衣服,紅頭發和粉色怎麽能搭配呢,幻想也白搭。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人在小時候是一頭紅發,但長大後又變成了別的顏色呢?”


    “從來沒有,而你的頭發將來也不可能改變顏色。”瑪瑞拉冷冷地回答。


    安妮失望地歎了口氣,“唉,又一個希望破滅了。我的人生就是個‘埋葬希望的墓朝,這是我以前讀過的一本書裏的句子。如果我碰到什麽不太好的事兒,就把它念給自己聽,安慰自己。我簡直把自己當成小說中的主人公了,這挺浪漫吧?今天我們從‘閃光的小湖’前經過嗎?”


    “如果你說的‘閃光的小湖’是指巴裏家的池塘的話,我們今天不從那兒走,我們今天從海濱大道走。”


    “真的,是海濱大道嗎?太好了1安妮情不自禁地說道,“那裏就像它名字 一樣那麽美嗎?一聽到‘海濱大道’這個名字,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美麗的景色都一下子呈現到了我的眼前。白沙鎮也是個很美的名字,不過,我更喜歡安維利這 個名字。安維利,聽起來很美吧,就像音樂一樣。白沙鎮也多少有點那個意思,對吧?”


    “還有五英裏路呢,既然你這麽愛說話,幹嘛不說說你自己呢?”


    “我?我的事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我幻想出來的人生比實際的更有意思。”安妮熱切地說道。


    “不,我不想聽你幻想的人生,要毫不隱瞞的講真實情況,從頭說起,你在哪兒出生?今年多大?”


    安妮輕輕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出生在新斯科舍的波林布羅克,到今年三月份我就11周歲了。我父親叫沃爾特·雪莉,是當地的中學老師。母親叫巴莎·雪莉。父母的名字都很好聽,這讓我感到很自豪。如果我爸爸取名叫——比如傑德迪亞,那不是太丟人了嗎?”


    “一個人隻要品行端正,叫什麽名字都沒關係。”瑪瑞拉覺得有必要對安妮進行一些有益而實用的道德教育了。


    “我媽媽也是那所學校的老師,結婚後就不再教書了,靠父親一個人工作維持生活,托馬斯太太說他們就像一對長不大的孩子,窮得像教堂裏的老鼠,住在一間又窄又小的房子裏。我從沒見過那間房子,但無數次地幻想過:在客廳的窗邊開著金銀花,前院種著紫丁香,柵欄門裏長著君影草。窗戶的薄紗窗簾給房子帶來一種奇特的氣氛。我就是在那間房子裏出生的。托馬斯太太說,她從沒見過像我這麽醜的嬰兒,又小又瘦,隻是眼睛水汪汪的,還算有點神。不過,媽媽認為我非常漂亮。我想媽媽的眼光總要比一個窮困的臨時女傭高明些。不幸的是,她沒能活多久,我剛三個月的時候,她得熱病去世了,如果她能活到我會叫‘媽媽’該有多好呀!能叫一聲‘媽媽’該有多幸福!我父親也染上了同樣的病,在母親死後的第四天離開了我。我就這樣成了孤兒,左鄰右舍都束手無策。托馬斯太太說,沒人想要我,似乎這就是我的命運,父母雙亡,一個親戚也沒有。結果,還是托馬斯太太收留了我。她家很窮,還有一個酒鬼丈夫。我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希望我成為一個好孩子,一旦我幹了什麽錯事,她就嚴厲地責備我。


    “後來,托馬斯一家從波林布羅克搬到了馬裏斯維爾。在八歲之前,我一直住在她家,先後照看她的四個孩子。他們都比我小,照看他們可真是件麻煩事。後來,托馬斯先生被火車軋死了。托馬斯先生的母親收留了托馬斯太太和她的孩子們,但她不願意要我。後來,住在河上遊的哈蒙德太太看中了我看孩子的用處,就收留了我。哈蒙德太太家是個寂寞冷清的地方,如果沒有想像力的話,我肯定徹底完了。


    “哈蒙德先生開了一個小小的鋸木加工廠。哈蒙德太太有八個孩子,其中三對雙胞胎。雖然我很喜歡小嬰兒,但連生三對雙胞胎還是太多了。當最後一對雙胞胎出生時,我很嚴肅地對哈蒙德太太說,再這樣下去的話,我也吃不消了。


    “在哈蒙德太太家生活了兩年,哈蒙德先生去世了,他們一家也四分五裂。孩子們被分送到了親戚家,哈蒙德太太自己一個人去了美國。我還是沒人要,最後隻好進了孤兒院。孤兒院本來孤兒就多,所以並不歡迎我。可我實在無處可去,隻好硬著頭皮呆在那兒,一直呆了四個月,直到斯潘塞太太把我接出來。”


    安妮講完了,歎了口氣,仿佛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有些輕鬆的感覺。顯然她並不喜歡和別人講這些悲慘的過去,仿佛這個世界沒有人需要她。


    “你上過學嗎?”瑪瑞拉問道,一邊駕著馬車直奔海濱大道。


    “沒怎麽正經上過,在托馬斯太太家的最後一年,我上了幾天學。但到了哈蒙德家後,因為離學校太遠了,隻有春、秋兩季才能上學。不過在孤兒院裏我一直在讀書。我的閱讀能力很強,你不喜歡那些使你感到心潮起伏的詩歌嗎?我能熟練地背誦很多首詩。第五冊課本裏有一首詩名叫《波蘭的陷落》——讀起來令人顫抖不已。當然了,我隻學到第四冊課本,還沒有學到第五冊課本,但大一點的女孩經常把她們的課本借給我看。”


    “托馬斯太太和哈蒙德太太她們對你好嗎?”瑪瑞拉側目看著安妮問道。


    “哎……怎麽說呢?”安妮說話吞吞吐吐的,敏感的小臉突然變成了紅色,額頭上的汗也流下來了,滿臉窘迫為難的樣子。“唉,這麽說吧。她們的心意都是好的,我知道她們也想盡可能地對我溫柔熱情一些。那種感覺你明白吧!如果她們能有這份心意,即使她們不總是那樣,我也不會介意。她們也有難處呀。托馬斯太太有個酒鬼丈夫,日子肯定不好過。哈蒙德太太生了三對雙胞胎,日子更是糟糕透頂。但我一直理解她們,她們是想對我好的。”


    說到這兒,瑪瑞拉也就沒再接著問下去,安妮沉默著,出神地欣賞著海濱大道的美景。瑪瑞拉心不在焉地駕著馬車,陷入了沉思,一股憐憫之情油然而生。這個孩子一直孤苦伶仃,對家庭的愛與溫暖有著強烈的渴望,然而卻沒有誰收留她。人們都隻顧辛勤地勞作,應付著艱難貧困的生活。瑪瑞拉已經從安妮的一番話中揣測出了真實的情況,因此也了解了安妮此時的真實心情,難怪她聽說將要擁有一個自己的家時,是那樣的高興。可惜她還是要被送回去。如果遷就馬修那古怪的念頭,收養這個孩子,那又會怎樣呢?馬修對收養這個孩子是那麽固執。安妮也的確是個相當不錯的、可以調教的孩子。


    “當然,這孩子是話太多了點兒,”瑪瑞拉暗自思量著,“但這一點完全可以通過訓練把她慢慢糾正過來。而且她的話裏也沒什麽失禮之處,她倒很像個名門之後呢。安妮的父母肯定也都是有教養的人。”


    從海灣吹來的風打在海濱大道右側低矮、茂密的樅樹上,大道左側是一片紅砂岩的斷崖,如果不是駕車的馬經驗豐富的話,乘車的一定會捏一把汗呢!懸崖下麵,是被波浪拍打、衝刷而形成的鵝卵石岩灘,往裏則是寶石一般的銀色沙灘。極目遠望,碧藍的大海波濤起伏,翅膀尖兒被陽光映成銀色的海鷗在海麵上飛來飛去。


    一直默默不語的安妮瞪著大眼睛打破了沉寂:


    “大海真是美極了!我在馬裏斯維爾的時候,有一次,托馬斯先生雇車帶我們到十英裏以外的海邊玩了一整天。雖然我得照顧孩子,但還是快活極了。從那以後,我做夢都夢到那次旅行。不過,這兒比馬裏斯維爾還要美。看那些海鷗多了不起!你不想變成一隻海鷗自由地飛翔嗎?我倒是非常想試一試。海鷗每天太陽一升起便飛出來,整天在海麵上飛翔,一會兒俯衝到水麵,一會兒又飛向高空,多浪漫啊!直到晚上才回到自己的窩。啊,請問前方那所大房子是什麽地方?”


    “哦,那是白沙鎮大飯店,是柯克先生經營的。現在還不是旅遊旺季,一到了夏天,美國人就會蜂擁而至,他們認為這裏的海濱大體上還不壞。”


    “我正在考慮到了斯潘塞太太那兒之後的事哪。”安妮愁眉不展地說,“不到那裏還好,我覺得一旦到了那兒,所有的希望就都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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