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溫婉坐在桌前,就著一壺茶水,單手托腮,翻看隨身攜帶的《天工開物》。


    原主娘死得早,曾經跟著秀才外祖生活過一段時間。


    外祖雖是讀書人,卻從來不因她是女子就看輕,反而教她讀書認字寫字。


    外祖曾說,正因是女子,才更要讀書明理,省得腦子昏聵輕易被騙。


    誰說古人迂腐?


    看看溫老爹、看看外祖、看看柳姨娘,還有敢為自己討前程的崔姨娘,溫婉再沒有半點穿越者的高傲和偏見。


    “大姑娘,要不你回去歇著吧。反正人也跑不了,我在這裏守著,要是醒了我派人招呼你一聲。”柳姨娘心疼溫婉,替她換了一碗安神茶,“今兒你不是剛從安陽回來嗎?別熬著,趕緊回去歇吧。”


    溫婉搖頭,“柳姨娘不必管我,我還想看看書,看看賬本。”


    柳姨娘見溫婉眉間緊蹙,不由心裏也提了兩分,“是安陽的賬本有問題?”


    “不好說。這賬本采用的是單式記賬法,隻有天幹地支和小額流水賬,到年終才來盤算一回,若遇到大宗流水或是先支後收,賬目便是一團亂。千頭萬緒,我一時實在沒有頭緒。”


    溫婉揉了揉太陽穴,一想起那賬本就心煩意亂。


    柳姨娘也出不了什麽主意,隻道:“若是實在看不明白,索性明日叫石金泉來。”


    溫婉不好說那石賬房已經有了二心,柳姨娘操心的事情夠多了,不能再火上澆油,“柳老爺子這回…沒生父親的氣吧?”


    柳姨娘滿不在乎的一揮手,“氣了好幾回,險些拿刀去找你爹算賬,被我攔下了。這幾天他一個人嘀嘀咕咕的罵你爹呢。”


    柳姨娘是柳家唯一的女兒,她上頭有三個弟兄,還有四個堂兄,隻得她這麽一個掌上明珠,是整個柳家的眼珠子。


    溫老爹雖沒有兒子命,但桃花運卻是極好。


    可見溫老爹於哄女人一道上頗有天賦。


    她得學。


    家裏的優良傳統必須繼承。


    這一晚上,溫婉便沒怎麽睡。


    那男子高燒不退,燒到下半夜開始出現痙攣和囈語,連內衫和褻褲都被打濕,溫婉很是心疼。


    這貨要是掛了,她去哪裏找一個物美價廉且有八塊腹肌的手辦啊。


    一整晚,陳媽和柳姨娘兩個人忙上忙下,又是給他擦洗,又是給他灌藥,溫婉本想幫忙,奈何柳姨娘說她是個姑娘家,不能為了外麵的男人髒了手和眼。


    溫婉隻好躲懶。


    兩個人忙了一宿,直到天微微亮。


    陳媽揉著胳膊哎喲叫,“要是這小子不答應這門婚事,老娘第一個收拾他。”


    溫婉連忙道:“陳媽,快去咪一會兒吧。”


    陳媽哪裏肯舍得讓溫婉一個人熬著,當下坐在太妃椅上,往後一躺,“我就守在這兒。屠二爺不是說了這小子身手了得嗎,萬一醒了要跑怎麽辦?你陳媽我別的用處沒有,還有一把子力氣,絕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咯。今天我說什麽也不會睡的。看誰熬得過誰。”


    溫婉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一扭頭——


    陳媽已經開始發出均勻的鼾聲。


    喂。


    陳媽,一秒鍾前不是才說絕不會閉眼嗎?


    虧我還為了你的忠心感動得一塌糊塗哎!


    柳姨娘那邊也趴在桌上,枕著手臂睡著了。


    床上那人一聲痛苦的嚶嚀。


    溫婉疾步走過去,坐在床頭。


    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夢魘,額前全是冷汗,眉宇之間揮之不去的戾氣。


    溫婉用羅帕擦拭他的汗。


    冷不丁那人睜開一雙迷離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眸子。


    幽黑如墨。


    深不見底。


    “你…你…你是誰?”


    聲音猶如粗粗的砂礫劃過喉嚨,幹啞低沉。


    後世俗稱“氣泡音”。


    這是醒了?


    溫婉正要叫人,卻發現那人又昏死過去。


    得。


    感情是半夢半醒呀。


    溫婉的視線落在他的腹肌上。


    隔著外衫,都能看見腹肌猶如一座小山般起伏。


    她強忍自己上手的衝動,隨後看見他腰間的香囊。


    大陳朝有用香囊定親的風俗,溫婉可不想招個有夫之婦,她伸出手解下男子懸掛腰間的香囊,隨後打開一看。


    碎銀幾兩。


    嗯,確實不是個窮人。


    再往裏掏,溫婉摸到了一張腰牌和路引。


    沒了。


    沒有女子貼身的羅帕或發絲之類。


    應該是個單身狗。


    溫婉將那絹布路引攤在燈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壽安縣趙家村趙恒為告給文引事,緣某前往某處探親經商,誠恐前途阻滯,理合告給文引,庶免關津留難,為此給引是實”等字樣。


    古代路引等同於後世身份證,若是離鄉必須有官府開具的路引為憑,也就是說,此人是正兒八經的良民。


    趙恒?


    這是他的名字?


    看來這人沒撒謊嘛。至少來曆和姓氏對得上。


    溫婉這顆心總算落到實處。


    她也害怕招個亡命之徒或是官府重犯當老公啊。


    雖說這老公也就起個裝飾的作用,但她可不想在睡夢中被人砍頭分屍再被衝入下水道。


    伴隨著清晨的一聲雞鳴,就著窗前一盞燈台,溫婉繼續往香囊深處掏。


    仿佛她掏的不是香囊,而是這個叫趙恒的底細。


    “娘子…”


    一道虛弱的氣泡音在背後響起。


    氣泡音?


    溫婉驀的反應過來,抬頭——


    那名叫趙恒的男子已經撐著半坐起來,他雙頰燒得緋紅,三千發絲全部散在一側,肩上的薄衫滑落至手臂,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胸前大半旖旎風光。


    那人有氣無力的靠在腰枕上,眸光似春水般迷離,殷紅的薄唇一張一合,吐息間似嬌花般孱弱,仿佛在邀請她褻玩。


    來啊。客官,一起玩啊。


    甚至。


    溫婉完全忽視他眼尾處那團青色胎記。


    媽媽呀。


    她要不擇手段得到這個男人。


    這一刻,溫婉終於明白後世那些死纏爛打非要吃天鵝肉的癩蛤蟆們。


    這一刻,她就是癩蛤蟆!


    她為癩蛤蟆代言!


    她都這麽有錢了,吃一口天鵝肉怎麽了?!不該她吃嗎?!


    不對,等等——


    溫婉理智回歸,他叫她娘子?


    屋內窸窸窣窣的動靜驚醒了陳媽和柳姨娘,兩個人揉著睡眼朦朧的眼睛看向床上坐著的那人。


    喲。


    姑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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