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虎碑!


    陳執安修行至今,不知多少次聽過這雛虎碑的名頭。


    雛虎碑上刻名之人物天下有名,就比如司家三公子司侯圭,又比如陳執安始終記在心中的李扶疏。


    此二人都是雛虎碑上三百餘行的人物,整座天下也許有百餘億人,其中年輕一輩中能排到三百餘名的人物,確實不容小覷。


    “強者名上雛虎碑,上了雛虎碑又變得更強……”陳執安在心中沉吟。


    楚牧野鶴袍如新,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忽然問道:“陳執安,你難道不想知道那齊天衝是死是活?”


    “你砍了他一條手臂,他若是死了倒也罷了,倘若活著你難道不怕?”


    陳執安渾不在意的回答道:“倒也並非不怕,隻是就算那齊天衝逃了,他犯下刺殺當朝朝廷命官兵部侍郎的大罪,哪怕當今朝中多風雨,隻怕齊天衝乃至整個西蓬萊,都要夾緊尾巴好生躲上一些日子,執安以為起碼半載以內,我不必太過擔心齊天衝與西蓬萊。”


    楚牧野眼中閃過一抹讚賞之色,卻又搖頭:“三日之前,你在院中砍了他手臂的時候你說你不怕死,如今怎麽又怕了?”


    “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於鴻毛。”陳執安一邊咬牙下床,一邊道:“楚伯伯是我父親的好友,黃門畫院一事、與周修景死鬥之約一事都曾照拂於我,甚至救我性命,齊天衝與楚伯伯兩敗俱傷,我砍了他手臂,若是能起到一些助力,我自然是不怕的。


    再加上……這西蓬萊說的冠冕堂皇,在江湖與百姓中確實蒙蔽了一些人,可仔細觀他們行事,他們不過是一群打家劫舍、殺人掠財的山匪,再怎麽喊口號,也洗不幹淨他們手上沾染的鮮血,就比如蓮花山下的吳竺府。


    吳竺府被屠了滿門,其中四百餘位孤兒也未能幸免於難啊,令我實在是有些……惱怒。


    帶著這惱怒出刀,不說這一刀重於泰山,可必然要比鴻毛更重上一些,所以我才不怕。”


    “重於泰山,輕於鴻毛?”楚牧野挑了挑眉,笑道:“你這區區一個黃門小工,倒是確有些任俠之氣。”


    他話語至此,大約又想起什麽,歎氣說道:“隻是如今的大虞,有任俠之氣,願意拔刀助不平的人物往往活不長久。


    懸天京中有一頭饕餮坐在雲端俯瞰著大虞,蒙蔽聖聽,任用小人,酷吏層出,朝野之間越發恐怖肅然。


    懸天京以外一團烏雲遮天蔽日,不知多少世家門閥在這團烏雲之下行醃臢的勾當,朝野中做事的人越來越少,江湖市井中的俠義之士總被這一團雲霧吞吃……當今的世道可稱不上好,有時候你還要按捺住心中的氣性,才能活得更長久些。”


    楚牧野極認真的勸告陳執安,陳執安也知道這是楚牧野在教他。


    “這件事情,我便算你立功,往後自然有你的回報。”楚牧野又道:“那一日若沒有你恰好前來,等到仇三休來了東豐街上,隻怕我已經性命不保。


    所以陳執安,你對我也有救命之恩,楚牧野會仔細記得。”


    這位即將上任的兵部侍郎說的很是認真,甚至在陳執安這麽一位晚輩麵前直呼自己的名字。


    陳執安知道,楚牧野這是在做出某些承諾,他又想起黃門畫院那件事情,正想要說一句扯平了。


    楚牧野卻忽然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來:“昨日你父親寄來兩封書信,其中一封是寄給我的,另一封讓我轉交給你。”


    陳執安有些驚喜,他接過信件,並不避諱楚牧野,當著楚牧野的麵打開了。


    他仔細讀了書信,又長長吐出一口氣,眼中有些無奈。


    “所以,說是一月歸來本身便是哄騙我的,他之前便與我說過,要出一趟遠門,實際上他這一次便是出遠門了。”


    陳執安心裏默默想著:“父親去了懸天京,卻不知離開懸天京之後又要去哪裏。”


    想起懸天京,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父親為何要騙他。


    對於陳水君而言,最苦的便是離別。


    他原先經曆過一場離別,那一場離別持續了十七年,十七年光陰陳執安隻記得陳水君越來越沉默,唯獨與他說話又或者料理那些梨花時,神色會輕鬆許多。


    離別與重逢,是人間不停上演的戲,習慣了,才不至於悲愴。


    可陳水君明顯沒有習慣的資格,因為十七年間,陳水君與所念之人再也沒有重逢。


    所以陳水君想在悄無聲息中離別,有朝一日又在悄無聲息中重逢,大約可以少些依依惜別。


    “嗯……不過我這父親倒還給我留了些東西。”陳執安一直看到這封信的最後,又仔細將這封信收了起來。


    “你父親如今還在懸天京中,也不知他是否見到了你母親。”


    楚牧野也有些唏噓,他腦海裏想起十幾年前他與陳水君、李音希在燕空書院裏求學的光景,匆匆十八載,念去來,歲月如流。


    陳執安則更擔心一些:“父親總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平日裏也總是遷就他人,行事溫潤?這一類人最容易受欺負,他去了懸天京,卻不知那李家、司家是否折辱他了。”


    “陳水君不善言辭,行事溫潤?”楚牧野突兀笑了一聲,道:“你知道你父親參加過科考,做個縣官嗎?”


    陳執安頗為意外,搖頭。


    楚牧野哈哈一笑:“那你可知,你父母在懸天京鬧出了多大風波,你那沉默寡言的父親究竟做出過什麽事?”


    陳執安正要仔細詢問。


    原本興致勃勃的楚牧野忽然看向院中,又命人前去開門。


    緊接著,陳執安便看到肩寬背闊的玄紫將軍踏入院中。


    李伯都背負雙手,緩步而至。


    穿著那一身玄色長衣,麵貌雄偉,身姿高大,眼神銳利無比,給人巨大的壓力。


    陳執安不動聲色的向楚牧野行禮,楚牧野知道陳執安是想要回岐黃街,便與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隨意。


    於是陳執安走過院子,他不曾去看自己這舅舅一眼,李伯都也不曾去看他,二人就這般擦肩而過。


    “將軍可曾向那天下第一的武夫出刀?”楚牧野請李伯都入座,又親自煮茶。


    李伯都沉默幾息時間,搖頭:“宮龍宿太過強橫,他自遠處走來,壓的天上雲霧紛紛破碎,雲霧中隱隱透露出一隻龍來,那並非是他的神相,而是他自龍燭寺中捉來的坐騎。”


    “他站在那裏,便有如泰山親來,有如怒海成浪,我壓下胸中恐懼,本欲出刀,渾身真元乃至我的神相,都被那般恐怖的威勢壓住。”


    楚牧野聽聞李伯都的話,心中全然不曾覺得李伯都軟弱。


    “宮龍宿一身武道決昆侖、觸龍門,被他的武道氣魄壓製並不羞恥,李將軍不必介懷,他前來虎丘山,卻未曾煉化虎丘山的靈脈也是一件幸事,如今他已經離開蘇吳府,將軍自然可以放心了。”


    李伯都微微頷首,又道:“宮龍宿前來,府衙、鬆槐軍太過緊張,反而疏忽了楚侍郎的安危,伯都特意前來致歉。”


    楚牧野沉默一番,忽然道:“李將軍,世家門閥之見難道就那般重要?那陳執安無論如何都是李音希之子,身上也流淌著你們李家血脈,將軍何必這般厭嫌?”


    李伯都聽到楚牧野突然提及此事,明顯有些意外。


    他拿起杯盞喝茶,道:“世家血脈自然可貴,楚大人並非出身寒門,更非出身庶民,楚家是河間的大府,是文脈世家,大人難道不知世家女倘若嫁給陳水君這樣的人物,本就是一種恥辱。”


    楚牧野道:“朝廷開設科舉,便是要讓尋常百姓也有出路,陳水君乃是大治四年的狀元郎,出師自燕空書院,修為天賦也稱得上不俗。


    這樣的人物給他一些時日,即便無法登上騎鯨碑,仕途上必有建樹,李家拒人於千裏之外,卻造成了許多悲劇。


    音希……也是受害者。”


    “音希自然是受害者。”李伯都搖頭:“陳水君的運氣確實也極好,奪得狀元之位,可他的出身卻注定他不會有什麽大成就,更莫要說與我大虞六姓相比。


    那時,我父親有意將音希許配給謝姓少族長,可他們卻不聲不響生出一個雜種來,令我父親顏麵盡失,也令我李家無法更進一步。


    這些過往,楚大人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楚牧野倒茶的時候微微一頓,又將紫砂壺放入爐火中:“可我卻也知道是李家失約在先,更何況……玄紫將軍,李家有你李伯都,有李洲白,李家老爺又身居高位,倘若再加上陳水君、李音希,又何須靠那謝姓?何須靠子弟聯姻?有你們四人難道不可更進一步?”


    李伯都眼眸一閃,嘴角微微一撇:“若無神通天功,若無驚世文章,我李家又如何更進一步?陳水君修四時蟬,我那時便與他說過,四時蟬難上加難,無數前人功盡卻不成,他習不得四時蟬。


    至今修了一輩子,卻還在璞玉境,靠他,我李家如何更進一步?”


    “如今唯有寄希望於洲白身上,倘若他能夠名上騎鯨碑,我李家朱紫便能再續數十載。”


    楚牧野眉頭微蹙:“將軍怎知陳水君真就捉不來那四時蟬?也許陳水君在劍道上已有建樹,所以才會去懸天京,去取他留在李府的劍。”


    “陳水君去取劍了?”李伯都眼底掠過一抹驚訝,隨即嘴角的笑容卻更濃了:“懸天京是世家貴府的懸天京,我李府的門楣對於他陳水君而言,如今依然高不可攀!他……拔不出那把劍。”


    楚牧野搖了搖頭,似乎驚歎於李伯都的固執。


    然而他下一句話,頓時讓李伯都拍案而起。


    “我打算帶陳執安前去懸天京。”


    “嗯?絕不可!”


    ——


    陳執安忍著身上的劇痛,回了岐黃街上那熟悉的小院。


    幾日不來,梨花落了一地。


    春意漸去,這滿院的梨花也要敗了。


    陳水君離去之後,陳執安這是第一次進他的房間。


    他房中簡單而又整潔,不過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蒲團以及滿牆的書籍、手稿。


    他按照信中所寫,拿開書架上這幾本書,便看到更深處還擺放著兩本泛黃的典籍。


    “我離去之前你已修行,如今想來已經初窺門徑,窺得門徑再讀玄功更加通透些,也更易領悟玄功妙法。”


    陳水君信中這般寫著。


    陳執安倒是有些意外,這十幾年以來,陳水君一直扮演著一個普通人,從來不曾教過他修行。


    現在他年過十七,陳水君離去之後倒是留下了兩本典籍。


    其中一本典籍卻是一門真元法門,陳執安仔細讀過。


    “這真元法門頗為珍貴,自養氣開始,可以一直修行到璞玉境界,應當是一門三品妙法,隻是……卻不如我的白玉蟬蛻篇。”


    他又打開另一本典籍,研讀之後神色終於有些變化。


    “三品玄功,熔爐煉體寶錄……我這父親想的倒是周到,養氣伊始,同時伴以練體……這玄功我如今再練,也頗為合適。”


    陳執安仔細將這煉體玄功收好,又將另一本妙法放回去,他眼神一瞥間,卻又看到陳水君枕頭邊上放著一張草紙。


    那草紙上寫著一行詩句。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陳執安默默讀出這句詩,又搖了搖頭。


    他想起懸天京,想起京中的李家,想起李扶疏,想起自己時常在夢中夢到的白衣女子……


    “這懸天京,我難道去不得?”


    ps:追讀起來了,作為新人新號,沒有老讀者的基礎,十一二萬字才上第一個推薦,但是兄弟們很給力啊,上推薦三天就高歌猛進,衝進新書榜前五十了,作者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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