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的青廬之禮算是平靜無波地過去了。


    申屠灼隻來鬧過一次,之後便沒再出現過,不知在籌備什麽後手。


    而那位名為照應實則添堵的蓼媼,顯然是想讓譚懷柯過清苦日子的,最好出來的時候弱不禁風滿臉愁容,這才更有守寡新婦的模樣。


    可惜譚懷柯全然不吃這一套。


    很快蓼媼就發現,她越是克扣新婦主仆的餐食,譚懷柯就越是肆無忌憚地糟蹋大公子的祭品,供案上每日都給吃得一片狼藉,若是有口味不佳或是她不愛吃的,幹脆直接往青廬外頭扔,還要大聲泣訴,說什麽人死如燈滅,沒想到郎君為國捐軀屍骨未寒,家中仆役就不把他當主子了,竟連祭品都要克扣。


    這話傳出院子,惹得老夫人不悅,要他們每日增添瓜果點心,把那供案擺滿,斷不可虧待了大公子。


    蓼媼分辨道:“分明是那新婦有意刁難,供給大公子的祭品全都進了她腹中,要說不敬,她才是對大公子最不敬的那個!”


    申屠老夫人問:“那你為何不勸阻?”


    蓼媼道:“老奴勸了呀,可那新婦牙尖嘴利,說她與大公子已是一心同體的夫婦,吃食自然也不必分彼此,而且這些瓜果點心的意頭好,她既與大公子沒有今世之緣,與他分食一些棗子花生,說不準能綿延來世,再求個早生貴子。恩主,你說說,這不是滿嘴胡言嗎!偏生老奴進不得青廬,否則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略作思索,申屠老夫人道:“她說得也不無道理,不過是些零碎吃食罷了,倒也不用跟她計較,還是不能委屈了衡兒。不過這新婦看樣子不是個性子綿軟好拿捏的,關乎衡兒的身後事,我還是要早做打算。”


    蓼媼頻頻頷首:“正該如此,恩主可在成婦禮上試探她一二,若她當真胡攪蠻纏,覬覦大公子的家產,不如還是永絕……”


    申屠老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蓼媼自知語失,不敢多言。


    於是譚懷柯從青廬裏出來的時候,不僅沒有變得清瘦,氣色反倒更加紅潤了。


    申屠衡已出殯下葬,今日是她成婦禮的日子。


    由於申屠府的家主早年身故,譚懷柯就隻需要對君姑行禮,跪在地上的時候她心想,青廬都讓我跟郎君牌位共度,怎麽君姑自己不擺個君舅的牌位在身邊鎮著,那才算是全了禮數呢。當然這話她隻敢暗自腹誹,麵上仍是嫻靜恭順。


    申屠老夫人舉手投足間有著世家女眷的雍容氣度,哪怕經曆了喪子之痛,也沒有一味消沉下去,如今已然重新振作,繼續執掌府中諸事。老夫人贈了譚懷柯一卮酒醴,手中摩挲良久,又給了她一塊玉玨,讓她落座。


    今日申屠家的其他子女也都在場,譚懷柯的座位在右側上首,身旁坐著郎君同父異母的庶妹申屠霽,對麵是在青廬有過一麵之緣的申屠灼。


    據沛兒這些天打探來的消息,當年家主申屠漸知不知因何獲罪,被貶黜至此,一夕之間榮光燼滅,還遭到朝中同僚落井下石,在張掖郡過得委實艱難。申屠兩兄弟俱是女君傅靈筠所出,好歹當過官宦子弟,申屠霽卻是家主的姬妾在張掖郡時誕下,隻聽說過自家過往的輝煌,一天女公子的福都沒享過。


    譚懷柯進屋時就觀察過這位女叔,見她對自己眼含輕蔑,料想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至於申屠灼,那更不用說了,已經徹底得罪了。


    哎,看來自己這個守寡新婦還真是不受待見啊。


    珍重地捧著玉玨,譚懷柯問:“君姑,這塊玉玨是……”


    老夫人道:“是衡兒出生時他阿翁給他的,從軍後他不肯佩戴,說是怕磕了碰了,如今便給你吧,也算留個念想。”


    譚懷柯小心收下:“多謝君姑。”


    老夫人垂眸飲了口茶,說道:“還有些話,今日我要與你分說清楚。”


    來了,譚懷柯心道,先給塊玉玨當甜棗,真正的下馬威來了。


    老夫人直言:“你雖是衡兒的正妻,卻太過稚嫩,不通世故,若要把衡兒豁出性命打下來的家業交給你,我還是不甚放心,故而這份中饋還是由我代為掌管。當然,隻要你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家中也不會虧待你,更不會使些醃臢手段把你打發埋沒了,你自可放心。”


    好麽,這是敲打她,讓她在家裏老老實實當個擺設呢。


    申屠家如今的大半家業都是申屠衡攢軍功得來的,若是順順當當娶了賢妻,至少能掌下家中一半財權,可眼下這個局麵,沒有活著的郎君撐腰,她這個名義上的新婦要想掌事,那真是難上加難。在申屠老夫人看來,恐怕就跟拿了個柳枝當令箭的小孩說要搶劫一般。


    其實譚懷柯原本就沒想著要在這時候與他們爭家產財權,她一個替嫁來的胡女,哪敢如此張牙舞爪,那也太不自量力了。但她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當個擺設,對她來說,申屠家是個寂寞冷清的內宅,卻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


    她不甘心被命運擺弄,她還想給父兄報仇,還要為阿斕達成心願,盡管當下力量尚且微薄,可她不能被困住。


    譚懷柯撫著那塊雕著蒼竹的玉玨,柔聲說:“君姑,我所求不多,得了這塊玉玨便如承了一份情意,心中無憾矣。我隻是……”


    她話未說完,那邊申屠灼迸出一聲:“嘁!”


    譚懷柯:“……”


    申屠灼滿臉不屑:“說啊,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出什麽虛情假意的話來。”


    習慣了小兒子的乖張,老夫人不以為意,隻當他心情不好隨口刁難新婦,斥了一句:“灼兒,怎麽跟你阿嫂說話呢。”


    申屠灼撇撇嘴,警惕地盯著譚懷柯。


    譚懷柯也不理他,徑自說道:“我隻是心中有個疑問,想請教君姑。”


    老夫人端起杯子飲茶:“你說。”


    譚懷柯道:“君姑與郎君選擇與譚家結親,是在為大宣擢選皇商的新令作籌謀嗎?”


    此話一出,老夫人霎時頓住。


    申屠灼也猛地抬頭,驚異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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