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懷柯是替嫁來的庶女,訂好的親事鬧到這個地步,申屠老夫人隻把她當做譚家送來的搪塞,還有自己對已故長子的補償慰藉,不過維護著名聲麵子罷了,豈料到她竟能想到這一層牽連。


    老夫人問:“你父親告訴你的?”


    譚懷柯垂首道:“阿翁把我從鄉下宅院接來,談及這樁婚事的時候,多少提到了些。說新令還未頒布,隻是聽到安都傳出的風聲,需早做準備。”


    這話真假參半,譚禮是提起過,但不是特地告訴她的,而是在家大發雷霆,悔恨自己所托非人的時候,被她無意間聽到的。


    譚家作為河西四郡有名的富商,之所以淪落到要靠聘禮支撐的地步,也不全是因為譚安豐嗜賭敗家。


    譚禮早在數月前就得到消息,說朝廷要頒布新令,擢選皇商。皇商不僅擁有在各地通商經營的便利,更能大幅減輕賦稅,眼看名利財富滾滾而來,這般誘惑太過巨大,譚禮哪能不動心。這一動心,他就昏了頭,花了大價錢去賄賂所謂擢選皇商的官員,滿心以為自己能搶得先機,結果被盤剝得血本無歸。


    那日譚安豐賭輸了又回來要錢,譚禮氣不打一處來,一邊責打他揮霍敗家,一邊咒罵那個官員蒙騙自己,發了好大一通火。最後譚娘子見不得兒子挨揍,出來維護說不是有了申屠家的聘禮填補虧空嗎,皇商不皇商的,又沒個準信,等譚家恢複元氣了再去爭也不遲。


    譚懷柯便從隻言片語中了解到擢選皇商一事。


    不過她剛開始沒想到申屠府在這件事上也有所圖,畢竟再怎麽被貶黜也是官宦之家,子嗣又掙得軍功在身,與皇商搭不上邊。直到那日申屠灼偶然一句話,才讓她醒悟過來。


    當時申屠灼說,譚家是阿母和阿兄相看良久才選中的。可見此事並不是申屠老夫人的一意孤行,單純給兒子相看新婦,而是申屠衡也有心推動,參與其中。既然如此,他們必有選中譚家的原因。


    譚懷柯在青廬裏冥思六日,推測出了最有可能的關聯。


    要說申屠衡與譚安芙之間的郎情妾意,那多半是沒有的,申屠衡長年在軍中,兩人恐怕連麵都沒見過,譚安芙也從未表現出對申屠衡的執著。申屠府之所以自降身份,從河西四郡的商賈中挑選姻親,很可能是申屠衡得到了更確切的消息。


    譚懷柯猜想,那個尚未頒布的新令裏,所謂的“擢選皇商”,恐怕還有許多他們平頭百姓摸不透的門道。


    而譚家符合某些條件,在河西四郡頗有根基,又恰好遇到了難處,正適合他們來雪中送炭,用最小的代價換取家族利益。


    可惜天不遂人願,申屠衡亡故,萬般思量都成了空。


    不過這對譚懷柯來說算不得壞事。


    戳破這層窗戶紙後,她坦誠地說:“君姑,我既已成了申屠家的新婦,也該替郎君盡一份孝。若是在家中做個吃白食的閑人,倒是惹人生厭了。”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老夫人問:“你想做什麽?”


    譚懷柯道:“不管怎麽說,譚家與申屠家已然是姻親了,那擢選皇商之事便還有回旋的餘地。況且如今家中……遭逢變故,正是艱難的時候,我想試著略盡綿薄之力,多少做些營生,也算替君姑分憂了。”


    侍候在側的蓼媼立時警覺:“都說了,大公子留下的產業仍由恩主親掌……”


    “蓼媼多慮了。”譚懷柯打斷她,“中饋自是由君姑掌管最為穩妥,我也不敢妄動郎君的家產,不過是想盤算一下自己嫁妝中的鋪麵,看能不能經營起來,賺到更多出息。這些從譚家帶出來的產業,若是賺了,就當貼補家用,若是虧了,對申屠家也沒有損害吧。”


    “嗬,你那點嫁妝也好意思拿出手?”一旁的申屠霽嗤笑道,“一間供不上藥材的藥鋪,一間快要關張的布坊,譚老板打發女兒可真是出了名的大方。你這會兒嘴上說得好聽,別到時候虧了錢欠了債,再讓我們給你填補。”


    她與申屠灼一樣,對這個譚家硬塞過來的阿嫂很是看不上,隻覺得這家人貪得無厭,坑了聘禮不說,還想繼續坑她長兄的家產,甩都甩不掉,簡直無恥至極。


    殊不知這話正中譚懷柯的下懷。


    “原來女叔顧忌這個,”她做出難堪淒然的模樣道,“若真有虧空,申屠家大可與我撇清幹係,反正郎君已故,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虧的也是自己的嫁妝……”


    “好了。”老夫人終於發話,“左右就是兩間鋪子,隨你自己折騰去,難道我們申屠家還要貪圖你的嫁妝不成?到底是衡兒明媒正娶的新婦,麵上也不能太寒磣,再搭給你五畝田地,足夠你安穩過日子了。”


    “幸得君姑體恤。”譚懷柯感激不已,盈盈拜謝。


    一番話說完,譚懷柯恭順離開,去做她安分守己的新婦去了。


    申屠灼想了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借口與友人相約去樂府排演新曲,抬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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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就剩下老夫人、蓼媼和申屠霽。


    申屠霽生母早逝,向來有些畏懼這位嫡母的威嚴,但對譚懷柯的排斥還是讓她忍不住抱怨:“阿母,她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你還真信她會做營生嗎?為何還要送她五畝田地,這也太便宜她了!”


    老夫人卻看得清明,轉著手中的檀香珠串說:“這新婦是把手段耍在明麵上了。她先是放低姿態,不要家產不掌中饋,而後點破我們申屠家有意參與皇商擢選,就表明她不打算置身事外,也不會甘願當一個任人擺弄的物件。否則抖摟出去,誰都撈不著好。


    “她說要用自己的嫁妝謀生,還不要我們給她填補虧空,你當她真舍得與我們撇清幹係嗎?她不過是在裝可憐給我看,讓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逼得她四處宣揚申屠家苛待她一個寡婦,到時候丟盡臉麵,灼兒和你都尚未婚配,名聲難免受牽連。


    “眼下她要的不多,隻是不想被拘起來管束,給自己掙點安身立命的本錢。想來她這般守著寡,確實難以安心,與其讓她在家裏胡攪蠻纏,不如成全她。那兩間鋪子本就虧空,晾她也撐不了多久,我們送幾畝地養著她,也算仁至義盡,還能圖個清靜。”


    申屠霽問:“若她不知好歹,還要得寸進尺呢?”


    老夫人讓蓼媼扶自己起身,淡淡道:“那也不是什麽難事,讓她多陪陪衡兒便罷了。”


    申屠霽送嫡母出門,猛然回過神來,驚出一身冷汗。


    多陪陪長兄?怎麽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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