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懷柯走遊廊回自己的小院,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叫喚:“且慢!”


    她沒搭理,繼續往前走著。


    申屠灼快走幾步追上來:“怎麽,沒聽見我喊你嗎?”


    譚懷柯無辜道:“你喊我了嗎?喊我什麽了?”


    “我喊你……”申屠灼頓了頓,哼笑道,“好好好,不就是想讓我喊你阿嫂麽,這便宜讓你占了又如何。”


    “小叔想多了。”譚懷柯說,“我年歲比你小,隻是空有個長嫂身份罷了。”


    “別跟我扯這些,我就問你,皇商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小叔方才沒有聽到嗎?我說了,是阿翁告訴我的,譚家因為這事被吞了好些銀錢,要不也不會急著把我嫁進申屠府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會突然在我阿母麵前提起擢選皇商的事。”霎時間,申屠灼收斂了那種混不吝的神態,眸光中透出淩厲,“你麵上裝得乖覺老實,做出一副對我阿兄家產不爭不搶的模樣,卻刻意提起此事,難道不是想讓自己從中獲利?”


    “小叔這話說得有趣,我當然想從中獲利。”譚懷柯直言道,“我一個守寡的新婦,從進門起就在受你們的冷眼,吃飯睡覺都要看人臉色,你們時時刻刻提防著我貪圖家產,我若不為自己早做打算,難不成要等著被磋磨死嗎?”


    “……”她語出驚人,申屠灼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


    “說起來還是小叔你啟發我的。”譚懷柯也不瞞他,“原本我隻聽過皇商一事,並未多想,直到那日你抱怨君姑和郎君怎麽會選中譚家,我才隱約猜到些許關聯。反正在青廬裏枯坐守靈,閑著也是閑著,我便琢磨著如何利用這個契機,讓自己在這兒過得舒坦些。這麽說起來,還要多謝小叔扮鬼嚇唬我那一遭。”


    “行了,這事以後別再提了。”饒是他臉皮再厚,假扮兄長鬼魂嚇唬新婦這種行徑還是太過荒唐了。


    “那小叔還有什麽事嗎?”


    “總之我提醒你一句,新令還沒有頒布,要如何擢選,能推舉多少名額,這些都還沒有確定。就算確定了,奉勸你們譚家也安分點,手別伸得太長。”申屠灼補充道,“你自己想做點小營生可以,別拖我們後腿就行。”


    “拖你們後腿?如今的申屠家想要搭上皇商的人脈財權,很有勝算嗎?”譚懷柯睜著一雙清澈天真的眼睛說話,聽不出是疑問還是嘲諷,“小叔,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因為提防我,把好好的路走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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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譚懷柯走進偏院,申屠灼皺著眉頭,始終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是她與牌位棺材成婚,在青廬中守靈多日卻鎮定自若?


    是她僅憑隻言片語就猜到了申屠家參與擢選皇商的野心?


    還是她軟硬兼施給自己謀得鋪麵田地,為了不看人臉色而想法子自力更生?


    不,不對!


    申屠灼如夢方醒!


    這些都不對!


    譚懷柯,一個胡姬所出的孩子,被養在鄉下宅院裏的庶女,十幾年來都沒有被譚禮看重教養過,哪裏來的如此膽識和心性?


    她一天經商營生都沒有做過,又有什麽底氣覺得自己可以依靠那兩間瀕臨關張的鋪麵,賺錢養活自己?


    甚至還想通過申屠家介入到擢選皇商一事中來?


    她到底是什麽人?


    想到此處,申屠灼決意重新盤查一下家裏這位新婦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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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了個好日子,申屠灼吃過午飯,帶上阿碩和阿暉兩個家仆,大搖大擺地去了譚家……位於友林村的鄉下老宅。


    出門的時候阿碩提醒:“二公子,今天不是跟池樂官約好了要去排演新樂府麽?”


    申屠灼把玩著腰間的玉玨吊墜,一副無所事事的紈絝模樣:“不去了,一時想不出好詞句,去了還得遭人恥笑。”


    他與郡守的侄子池樊宇很是聊得來,兩人合夥搭了個樂府班子,閑著無事就搜集創作一些詩歌,再遣人奏樂舞蹈,排演節目,漸漸地竟闖出一番名堂來。郡中的高門大戶若是有祭祀或設宴,都喜歡請他們的班子去演奏。


    士族子弟忙活這種營生,可說是風雅之致,也可說是不務正業,申屠老夫人對此雖然不悅,卻也沒管束著他。長子在軍中賣命,靠著軍功步步高升,她原先隻盼著幼子安穩快活就是了,如今長子歿了,她也沒指望幼子能挑起家裏的擔子,還是想自己先撐著。


    於是任憑府中如何翻騰劇變,申屠灼仍是個閑人。


    來到譚家老宅附近,申屠灼站在一個高坡上,倚著樹望向宅院大門。這一望兩炷香過去了,也不知在望什麽。


    阿碩忍不住說:“二公子,咱們真要進去叨擾人家麽?當初納征的時候,女君特意遣人來問詢過了,大公子那位新婦確實是在這裏被養大的,這種事情總不會出錯吧。”


    聽聞二公子要調查寡嫂的身世底細,他始終覺得是多此一舉了。


    申屠灼冷哼:“譚家居心不良,那譚禮一股子奸商習氣,指不定在哪兒給我們挖個坑,還是謹慎為上。”


    阿碩不懂這裏頭的彎彎繞,隻道:“可咱們這麽去查問人家,名不正言不順的,回頭譚家老爺知曉了,怕是要找女君告狀去。”


    “誰說我們名不正言不順?”


    “啊?”


    “本該是歸寧的日子,兩家雖然免了這禮節,奈何阿嫂想家,我們來給她帶些慣用的舊物回去總沒有錯吧?”


    這麽說著,申屠灼抬腳走下坡子,敲響了這間老宅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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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門的是個衣著樸素的老媼。


    方才申屠灼在高處注意到,這個老宅裏的人很少,來來回回隻有五個人,其中兩個很年輕,瞧著笨手笨腳的,三個特別老,走路都算不上利索。他們能幹點雜活就不錯了,哪可能把主家的女兒照顧妥帖。


    他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誓要查個清楚才罷休。


    這裏的門上還掛著喜慶的纁紅綢緞,不像城中的譚家宅子,成親第三日就恢複了原樣,畢竟是不太體麵的婚事,他們隻想早早揭過,不願徒惹鄰裏議論。許是譚禮沒顧得上囑咐鄉下老宅,這邊自然就按老規矩辦了,預備新婦歸寧後再去了裝扮,然而因為缺人打理,不少綢布邊緣都被拉扯壞了,反倒顯得淩亂破舊。


    老媼茫然地看著申屠灼:“這位是……”


    阿碩介紹道:“這是我們申屠府的二公子。”


    老媼慌張地接話:“啊,不知申屠公子來此有何事?”


    觀察著她的神色,申屠灼道:“今日本該新婦歸寧,然而我阿兄身故,阿嫂要服喪三月,不便回來。但她念及有些舊物落在了老宅,托我來給她取回去。”


    “舊、舊物?”


    “怎麽,譚家總不會將我阿嫂的舊物都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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