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升,白玉浮雲,暖陽和煦。


    張俸出自五品官家,門第雖不高,但因與溫介雲、陸昀二人同在國子監中進過學,又在大理寺共事,平日裏關係頗近,他二人便邀了他一道過來。


    陸昀今日來得極早,張俸為著將就他,便也起了個大早,隨他騎馬而來。


    張俸原本不太明白他緣何要來的這樣早,直至親眼目睹他巴巴地等到了那位女郎下車,隨後一雙清亮的烏眸就跟黏在她身上了似的……


    陸司直這塊頑石,約莫是要開竅了。


    時下郎君多及冠成婚,他如今已是十九的年紀,若能迎娶心儀之人為妻,自然好過盲婚啞嫁。


    張俸暗自想著,便循著陸昀的眸光看了過去,入眼的女郎頗有幾分眼熟,待瞧清她身後的青衣婢女,張俸方回憶起來,她們主仆正是那日在橋山上遇到的那兩位女郎。


    陸司直既在此處侯著她,想必是一早就知道她可能會來,遂做出這守株待兔之舉。


    自那日橋山一遇後,陸昀或許還在別處見過她,知曉了她的身份。


    張俸不曾出入過梁王府,亦鮮少往高門大戶中去,自然不識得陸鎮,但在發現他向自己和陸昀投來目光後,還是推斷出了他的身份。


    玉質金相,高大魁梧,氣勢如虎,戴金冠,著紫衣,腰係金魚袋,二十出頭的年紀,不是梁王府上的長平王,又能是誰。


    張俸為陸鎮的氣勢所懾,竟是生出些做賊心虛的感覺來,立時移開視線,胳膊肘碰了碰陸昀的小臂,詢問他那人是否是長平王。


    陸昀的思緒被張俸打斷,雖隻全身心地瞧了她十數息,倒像是過了小半晌。


    藕荷色極挑膚色,難得倒襯她,而她似乎也很喜歡穿此顏色的衣裙,起碼見到她的這三次裏,她有兩次都是穿的藕荷色。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陸昀稍稍斂目,將視線移至陸鎮身上,頷首給了張俸肯定的答案。


    張俸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忽而有種英武非凡的青年將軍自史書中走出的感覺。


    隻這一瞬的功夫,陸昀便已立起身來。


    高台下,孟夏的清風吹動女郎的衣袂,發上步搖亦隨著她的步子微微搖晃。


    陸昀涉階而下,正麵迎上梁王府的一行人,見過崔氏後,才又向陸鎮等人施禮。


    陸鎮因年長於他,又大了他一個輩分,故而隻淡淡嗯了一聲,不曾回禮。


    方才陸昀看沈沅槿的眼神,陸鎮看得真切,這原本不幹他什麽事,可他就是覺得心裏不大舒坦,連帶著這會子見了陸昀,越發別扭,懶怠給他隻言片語。


    崔氏笑著同陸鎮寒暄兩句後,拾階而上。


    沈沅槿緊跟在崔氏身側,唯恐行差踏錯一步,惹了眼去,遭人非議。


    除開聖上外,陸淵在長安城中的男郎中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崔氏這位梁王妃在一眾貴婦人中自然也就是一等一的尊貴。


    陸嘉正與人說著話,聽人報說是梁王妃和長平王等人來了,忙不迭立起身來,其餘眾人亦然。


    陸嘉將人讓到上首的位置,待她坐定後,方注意到眼生的沈沅槿。


    那女郎雖瞧著眼生,這樣貌卻是生得極好,細看下來,城中的貴女能與她相較的女郎怕也不過寥寥數人。


    “這位女郎先前卻不曾見過,莫不是王妃的遠方親眷?”陸嘉眉眼一彎,偏頭去看崔氏,含笑問道。


    崔氏少時起便有熱症,才剛走了段路,額上便已生了些薄汗,這會子正打著團扇扇風,聽她有此問,手上的動作稍稍頓住,答她的話:“非是我家的遠親,乃是府上孺人沈氏的內侄女。”


    崔氏口中的沈孺人,陸嘉也曾在梁王府上見過一兩麵,容色的確是極出挑的,不知她的阿娘究竟是何等的絕色,女兒和外孫女竟都出落得這樣標致。


    陸嘉心中這般想著,忍不住又去看沈沅槿兩眼,一雙柳葉眼裏滿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之情,並無半分惡意揣測的審視和打量。


    沈沅槿抬首對上這樣一雙溫柔和善的眸子,不但沒有生出不適之感,反而覺出幾分親切,當即莞爾一笑回應她。


    這位沈娘子端的是雪膚玉麵,芳麗無比。


    雖隻是第一次見麵,陸嘉對她的評價卻是不低。


    “沈娘子可曾修習過騎術,會馬球嗎?”


    本朝效仿前朝遺風,女郎不似後世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但可習馬術,騎馬外出,家境殷實些的,還可打馬球。


    而在簪纓世家、朱門繡戶中,不會馬球的女郎更是隻在少數。


    愛好特長,本就因人而異,各有不同,便是不會,也沒什麽可羞愧的。


    沈沅槿著實不善於此,如實回答:“會騎馬,馬球沒怎麽學過,卻不大會。”


    陸嘉端詳著她,見她答得坦誠,麵上又無半分羞赧怯懦之色,不禁微微一笑,“不會也無妨,隻多賽上兩場,自然就會了。”


    沈沅槿對打馬球並無太多興致,一時倒不知該如何搭她的話,淺笑著點點下巴,接著低頭去吃碗中茶湯。


    陸嘉見狀,扭頭繼續與崔氏說話去了。


    又過得一刻鍾後,許是大多數人都來齊了,國公府上的女郎郎君開始邀人打馬球。


    溫介雲自去邀陸昀和張俸,張俸那廂是打馬球的一把好手,自是一口應下。


    陸昀觀沈沅槿似乎並無要上場的意思,不由心生遺憾,可若換個角度想,待會兒他在場上打得好些,多進些球,又何愁爭不來她的目光呢。


    他心內有了章程,亦是點頭答允,昂首闊步,同他二人去馬廄處挑馬。


    二十人分成兩隊浩浩蕩蕩地上了馬場,皆是年輕的女郎郎君,崔氏與陸嘉、東鄉侯夫人等貴婦人一麵吃茶觀賽,一麵互話家常,打發時間。


    馬蹄踏在草地上,帶起點點塵土,眾人逐球而去,以棍相擊。


    那球以朱漆為底,彩繪為飾,拳頭般大小,饒是坐於高台之上,亦可看得清楚。


    陸昀與溫介雲皆是自幼學之時起便開始接觸馬球的,張俸則是少時入了太學後方漸漸學起來,他學得雖晚,悟性卻極好,學得極快,比之及冠的男郎也不差什麽。


    張俸和溫介雲抽簽到了一隊,陸昀則在另一隊裏,就見張俸毫不客氣地從陸昀杆下奪了球去,傳給前頭的溫介雲。


    溫介雲揮杆接住球,夾緊馬腹朝球門疾馳而去。


    陸昀不甘示弱,催馬直追上去,在陸則的配合下,趕在張俸擊球前奪回了球。


    如此你來我往一番,小半刻鍾後,隨著一道洪亮的敲鑼聲響起,裁判高喝:“有初,記一算。”


    沈沅槿的耳畔源源不斷地傳來眾人誇讚陸昀的話語,崔氏離她頗近,從她和陸嘉方才的對話中,沈沅槿知曉了陸昀的字:玄儀。


    陸玄儀,是個極好聽的名字。沈沅槿將他的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眉心微動,一雙清澈的黑眸遙望過去。


    二人隔著數十米的距離,並不能看清彼此的臉;可不知怎的,沈沅槿竟有種他也在遙遙看向她這處之感。


    許是在看這高台上的眾人,又或許隻是她的錯覺。沈沅槿並未深想,垂首吃茶去了,渾然不覺她方才的一舉一動皆被陸鎮私下裏瞧了去。


    陸鎮目光一凜,自她身上移開,轉而掃視球場上揮杆的眾人一眼,忽起身離了此處。


    沈沅槿枯著坐看了會兒球,漸漸生出些閑心來,便欲尋個由頭往前邊的林子裏去吹風賞景,忽有一個粉衣女郎風風火火地過來這邊,先同陸嘉行了禮,溫聲喚她姑母。


    陸嘉牽了陸昭白淨的小手過來,示意她在自己邊上落座。


    陸昭卻是搖頭,全無要坐下的意思,笑眼彎彎地道:“姑母,我是過來邀人去水邊射鴨的,就不坐了。”


    陸嘉聞言,輕輕拍了拍陸昭的手背,悉心叮囑道:“那水塘裏的水雖不深,若是不小心踩了一腳進去,少不得是要濕了鞋襪的。”


    “姑母放心,我省得的。”陸昭話畢,離了陸嘉跟前,自去邀人。


    陸昀因見沈沅槿獨自坐著,便也去邀她,仔細端詳一樣,隻覺眼熟,想了片刻,問她:“這位娘子可是永穆的表姊?”


    沈沅槿未料到此處會有梁王府以外的人識得她,訝然之餘,並未失了禮數,頷首道:“正是。”


    陸昭從不與人端著縣主的架子,素日裏甚愛與合眼緣的女郎交友,且射鴨要人多些才好玩的,因道:“我姓陸,家中行二,你隻喚我二娘就好;不知娘子姓甚名誰,倒要如何稱呼才好?”


    姓陸,方才又喚國公夫人為姑母,必定是陳王府上的宜陽縣主了。


    沈沅槿因她的身份存了些顧慮,沉吟片刻後,回憶旁的那些女郎是如何稱呼她的,這才張了唇,“妾姓沈,名沅槿,行三,二娘喚妾三娘便可。”


    陸昭聽了,好奇地追問一句:“哪個沅字,又是哪個槿字?”


    “沅芷澧蘭的沅,木槿花的槿。”


    沈沅槿的話音方落,陸昭便已借著她的名字現編了句好話出來,“木槿長在沅水上,沈娘子的名字起得極雅。我們要去水邊玩射鴨,沈三娘可要同去?”


    射鴨非是射活鴨,而是射水上的木鴨。


    此玩法乃是自前朝的宮中傳出,本朝開國皇帝趙武帝就曾陪明獻皇後母女玩過。


    沈沅槿隻玩過射粉團,射鴨卻是頭一回聽人說起,不免來了幾分興致,當即答允。


    水邊早有婢女媼婦開始布置,她們來至此處時,水麵上已然浮著一隻木鴨了。


    那邊,陸昀等人中場休息,朝著高台的方向走了段距離,仔細搜尋一番,想見的那抹身影竟不知何時失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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