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淌過牆角的溝渠,掃帚拂去了一夜的落塵。


    微風吹開了山城的霧,映著金光的湖麵上波光粼粼。


    清晨如往常般靜謐,可報喪人的這一聲銅鑼卻將這份寧靜打破。


    葉府前漸漸有人匯聚,很快將掛著白幡的門口圍得水泄不通,有好事者翹足引領,好奇地往葉府內張望。


    方寧與沈昱便是這時候混入人群當中的。


    他們在路口便與司宴分離了——畢竟是偷摸著溜出來的家夥。


    “勞駕,葉府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啊?”方寧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找了個靠前的位置站定,學著其他人探頭探腦地望了一陣,才開口一臉懵懂的問。


    她模仿了當地的口音,因著學了個九成像。很快就有人回她的話茬。


    “就是那葉家老爺葉青忠,昨夜裏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說是在夜裏染布,意外失足,跌落到染缸裏淹死的,”有個熱心腸的大漢為她解答,隻是提起葉家時,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葉家上下都是這麽說的,可依我看卻未必。現在大家傳的沸沸揚揚,全說是他葉青忠偷了別人的香思錦,昧著良心,破壞規則,惹怒了本來報恩積攢功德的虎仙,才遭了報複!”


    方寧暗地裏打量了大漢一番,見他身材雖高大,卻皮膚也不糙,不像是常年幹苦力的人,衣著也頗為講究。


    直呼葉家當家名姓,對待香思錦的態度皆盡顯不屑,想來是別的布商掌櫃之類。


    然而,意外的是,他的話恰恰反應出了樊城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相同的流言,如插上翅膀般,在樊城的街頭巷尾飛速傳播。


    方寧察覺眼下的狀況,不知為何心裏有些憂慮。香思錦的起源如今尚且未明了,製出它的人卻先死了。


    不僅死了,還牽扯出了人妖仙怪之間的恩怨故事。


    商業競爭向來殘酷,同行借機惡意中傷打壓葉家也挺常見。


    但現在葉家人各個緘口不言,她找了幾個葉家下人打聽虛實,給好處也不要不說,這對查《步天歌》的消息很不利。


    該如何見縫插針的接觸到這樁暴斃怪案的內部呢?


    她在人群外緣來回踱著步子,不時抬頭往葉府門口望一兩眼,不經意間的一個回身,注意到原本站在她身旁的沈昱已不知去向。


    方寧一愣,趕忙環顧四周,才發現沈昱不知何時向路邊攤子上的人要來了紙筆,正在路邊的一塊青石板上寫著些什麽。


    “師妹,”沈昱餘光見到方寧走來,側身讓出一個位置給她,“我方才想到,按當下情形,普通人事根本無法讓葉家人正視。你我二人可以做一封拜帖,投遞到葉府,表明身份。如此一來,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去葉家的葬禮上一探究竟。”


    “還是師兄厲害!師兄有官職在身,葉府上下怎敢不見師兄。”方寧看著沈昱筆力遒勁,字體樸茂工穩,不禁讚歎,隨即抿抿嘴,側頭注視著沈昱,欣慰一笑,暗自慶幸:是啊,她一向獨來獨往做事慣了,總是忽視沈昱的重要作用。這個師兄還是很可靠的嘛。


    沈昱吹幹了紙墨,將之折入信封之中,交與了葉府的門房。


    片刻,二人便被客氣的請了進去。


    “大公子令小的請二位大人進去,公子就在前廳等候二位。”


    事出緊急,葉府宅邸內還未置辦好喪事用度,底下人還在匆忙擺弄著白布等一應器具。


    方寧一踏入葉府,立刻在空氣中聞到在夜市賣血攤子前的熟悉香氣,頓覺奇怪。


    難道是那位鋪主也買了葉家的香思錦嗎?又或是賣血的是葉家人?


    還不等她將事情思考明白,耳側響起聲音。


    “大公子,二位大人到了。”


    府中的下人將方寧兩人帶到廳前,稟告完便退身下去。


    方寧靜靜打量著站在烏木靈牌前,一個披著素縞、身姿頎長的落寞青年。


    青年聞聲轉過身來,他生的俊朗不凡,行動間翩然有神,見到沈昱二人便俯身下拜道:“庶民葉榮禮,在此見過沈大人、方娘子。不知貴客駕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


    “公子不必拘禮,”沈昱抬手虛扶,道:“我與師妹這幾日因事留住樊城,早聞葉家香思錦美名,仰慕已久。今早聽聞噩耗,一時悲痛深切,特來拜訪。多有叨擾,莫怪。”


    “二位大人能前來吊唁,葉某感激不盡。隻是現下府上事務繁雜,恐怕難以好好招待二位,不能盡賓主之歡。慚愧。”葉榮禮淡淡地說完,神色默然,渾身不似有生氣,話裏話外像是在給沈昱二人下逐客令。


    方寧看出了他意圖,根本沒有遂了他意的打算,依舊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正色道:“不瞞公子說,我與師兄今日來拜訪府上,其實還有一事。”


    葉榮禮端方有禮,恭謹有加的回道:“沈大人請講便是,隻要是葉家能辦的,葉某都會盡力而為。”


    一旁的沈昱察覺在方寧說完後,葉榮禮的眼神恍惚一瞬,轉而露出一絲厭惡,但稍縱即逝,快到他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師妹,死者為大,我們先點香祭奠再說其他。”沈昱取來六柱線香,分給方寧,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心急,要穩住。


    方寧這才發覺自己過於自私,忙對葉榮禮抱歉一笑,同沈昱認認真真敬天、敬地和敬人後,將香插進香爐。


    躬身行禮時,她忽然瞥到葉榮禮麻衣遮蓋之下,露出邊角的袖子、鞋尖、手串皆為豪奢顯眼的工藝、顏色,不禁警覺。


    大喪之際如此穿戴,此人多半是個善於偽裝,惺惺作態之輩,同其父親並不親近。


    不知其父之死是否與他有關?


    禮畢,沈昱駕輕就熟地把方寧拿出來做擋箭牌,假裝誠心誠意道:“我非有求於葉家,隻是因師妹昨日花車上一見香思錦,便喜愛異常。今日又聽了街坊間的傳聞,很為葉府擔憂,不過是想來好好悼念一番罷了。”


    話已至此,葉榮禮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頷首應允了兩人在明日的喪事上吊唁的請求。


    隨後,方寧旁敲側擊地提了一句虎仙之事,卻不料葉榮禮對此嚴肅回絕,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隻冷冰冰地說家父死於意外而已,不必外人操心。


    這樣斬釘截鐵又掩蓋意味濃重的回答更堅定了方寧的探查之心。


    忽然,前庭傳來不小的聲響,門房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直嚷道:“大公子,官差那邊來人了!”


    門房剛入門站穩,便撞見準備向葉榮禮告辭的沈昱與方寧,頓時魂不附體,差點跪在地上。


    “慌什麽?帶幾位官爺去靈堂前等著就是,我一會兒就來。”


    葉榮禮倏忽間蛻變為氣度沉穩長者,冷靜肅厲地對門房吩咐。


    沈昱與方寧相視一眼,不再叨擾葉榮禮,一同出了前廳。


    下人依舊在前麵領著路,方寧兩人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麵,走得極慢。


    沈昱湊近方寧,低聲道:“關於葉家,還有那位葉公子,師妹有何想法?剛才那門房門外門內態度轉變極大,像是發現自己犯了大錯。估計是看到咱們,知道在外人麵前說些主子明令禁止的事情才這般。”


    “葉青忠的死必然不簡單。”方寧腦中回憶著葉榮禮的舉止儀態,沉吟道,“那位葉公子,我總覺得他身上藏著些什麽——”


    兩人議論著剛出大門,身後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接著便是語無倫次的亂喊:“來啊!死......人了!”


    方寧和沈昱一個激靈,齊齊回頭,確定聲音傳來的地方——


    正是靈堂!


    兩人不約而同的甩開下人,向聲源處狂奔,隻見在靈堂後的一顆古樹下,上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門房,如今癱倒在地,涕泗橫流,眼神驚恐的盯著前方,抖的像個篩子一樣。


    兩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撞入視野的,是被一段長長的香思錦死死勒住脖子,懸掛在高高樹枝上的葉榮禮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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