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之中,鏖戰正烈,一連串深深凹陷的腳印,被程舟用極其沉重剛強的步伐踏出。


    他踏步向前,主動搶攻,每落一步都會震動地麵,借來反震之力抖蕩全身,促進血液循環。


    雨化田以心念欺騙肉身失溫,他便將體能轉化為熱量釋放。


    但心神之力的消耗,並不影響物質層麵的戰鬥,程舟此舉卻多少會阻礙一些技巧發揮。


    他連出二十記連斬,每一劍都勢如驚濤拍岸,但準頭不夠,速度也不如前。


    高手相爭,隻抓分寸,些許差距被彌平,於是風水輪流轉,反而輪到他突破不了飛刃組成的羅網。


    兩人再交手,勝負天平又開始搖擺傾斜。


    雨化田眉毛上挑,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又帶著冷冷殺意。


    他翹著蘭花指,輕抬佩劍,搖搖一點:“果然啊,你隻懂借相使力,並未參透人相,掌握以心傳心,否則也不會效仿彩戲師,走那旁門左道,偏離正途。”


    無論是心理暗示,又或者精神催眠,都是繞了圈子作用,自然事倍功半,遠不如心念直接幹涉意識來得強勢,成效也無法立竿見影。


    彩戲師那一手神仙索,驚才絕豔,玩弄人心於指掌之間,以假亂真,放在清末時空,便是飄高祖師、呂尼菩薩複生,見著了也要自愧不如,但在這個江湖的絕頂高手眼中不過雞肋。


    轉瞬之間,雨化田將心神之力催至巔峰,霸道絕倫的心念凝聚於雙眸,以狂風暴雨之勢,無比猛烈地席卷而出。


    隻一眼,程舟個人視角當中的那一輪霜月,光亮提高了不知多少倍,簡直可以與大日爭輝。


    徹底被璀璨月華吞沒的程舟,視線被完全填滿,完全沒法“看”清雨化田身形。


    這是絕對的光明,帶來的絕對的黑暗,在雨化田的這招心景凝光之下,程舟的意識被心神之力壓迫,已經暫時失去了視覺。


    他成了一個,視之不見的,真正意義的瞎子!


    人之五感,何其要也,哪怕是尋常瞎子其實也有微弱的光感,雨化田卻是用徹底混亂信息幹擾視覺,影響自然更為顯著。


    程舟頓時陷入劣勢,身形不穩,漏出好幾些個破綻,被敵人所趁。


    飛刃自臉頰劃過,切出淡淡血痕,餘威不減,將一棵生長超過百年,足以兩人合抱的胡楊樹,攔腰截斷。


    雨化田算得極為精準,若非程舟反應更快,雙腳及時一掰一扣,腰杆子隨之斜側,稍微偏移角度,定能斬中門麵。


    饒是如此,程舟仍然無驚無懼,隻是心中有些遺憾。


    “督主說得沒錯,程某隻有打法層麵算得上出神入化,可你們這方天地的心念煉神,是我暫時無法摸透的東西,即便借相使力運使純熟,也無法理解人相原理,遑論掌握應用技巧。”


    這話說得古怪,聽得雨化田眉頭一皺。


    ——什麽叫做這方天地,難道你這大逆還是天上掉下來不成?


    卻見程舟軒眉一揚,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傲然,凝眸掃視。


    雨化田隻覺得,仿佛有一尾長千餘尺的孽龍,自那人身上騰雲而出,翻江倒海。


    這尾孽龍神情狂傲,電目血舌,千雷萬霆,激繞其身,霰雪雨雹,隨聲皆下,欲擘青天而飛去,殺人六十萬,傷稼八百裏!


    哪怕明知道是幻覺,雨化田還是聽到了一聲令人血液凝滯、幾乎屏息的威猛龍吟,隱約看見對方眼中流動金光。


    他自信不會輸於任意一名世間絕頂,此刻仍然動搖,不寒而栗。


    這真的隻是借相之境麽?怎麽比起法相將成的聖天子,似也差不了多少?


    念頭浮現的時候,程舟已經又一劍劈出。


    這一劍起於刹那,亦落於刹那。


    這一招自然而然,妙至毫巔。


    這一式平心而發,橫推當世。


    程舟的動作和身姿明明與正常情況下的標準架勢差了不少,還有那麽多發力不到位的地方,卻又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感覺,矛盾得令人想要吐血。


    雨化田隻見一道劍光撲麵而來,宛若狂龍禦風而來,攜泰山而超北海,要淩越九重天闕,把那高懸中霄、璀璨不可逼視的霜月撞碎。


    更可怕的是,這快絕一劍,威勢強悍得不可思議。


    縱然雨化田是堂堂西廠督主,隱為天下前五的世間絕頂,麵對揮灑胸中意氣的一劍,竟也找不出破法。


    原因無他,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無論是千百次戰鬥積攢的經驗,還是來自肉體深處的本能,都在提醒他十二個字——


    正麵對抗,指定撲街,不能硬抗。


    雨化田再發心神之力,心景映照,程舟頓覺天空雷雲密布,狂風嘶吼,暴雨傾盆,恍若天河決口,磅礴洶湧泄洪。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紛亂到無以複加,徹底充斥耳膜,容不下任何一點雜響,將聽覺接受到的信息,變為純粹的幹擾負擔。


    至此聽之不可聞!


    陡然遇到這種情況,程舟臉上依舊不為所動,手中青冥劍繼續朝著原先對準的目標方位斬去,連破兩重飛刃攔截,同雨化田鋒刃相對。


    轟然一聲,以雨化田為中點,方圓三尺皆是沉陷,砂石亂飛,他的身體如同一口編鍾,反複震蕩,回音嘹亮。


    程舟隻覺自己斬中的不是一柄劍,倒像是斬開了一張充氣鼓鼓的羊皮筏子。


    這羊皮筏子還不止一重,層層疊疊,怕不是有數十重,雖不堅韌強硬,卻無比綿軟。


    他那大江奔湧的勁力,本該勢如破竹的淹沒對手,卻衝到一個又一個分岔口,略微偏斜改道。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雨化田借太極之理,用的是披風鐵壁相同的技法,但換成更易掌控的武器與肉體,效果也更佳,人順著這股偏轉力,飛速後退,滑開老遠。


    即便妙手脫死境,他也被這一劍中的炸勁共鳴,震得氣血浮動,腑髒留下暗傷。


    程舟卻全然不管這些,霸道一劍打開局麵後,筋骨皮肉同時繃緊,仿佛化為了一根拉成滿月的弓弦,然後釋放。


    這一釋放,便是走中宮,踏中線,步步緊逼。


    他以快打快,與對手纏戰不休,雙劍帶起殘影,眼花繚亂,劍身映出他那如有熔岩流動的黃金瞳。


    直至雨化田悶哼一聲,整個人再度倒飛出去,程舟仍不願縱放,雙腳再蹬,俯衝上前,好像振臂齊飛的大鵬鳥。


    他竟然在失去聽覺與視覺的狀態下,硬是憑借出神入化的打法和非人的身體素質,完全壓著雨化田打。


    他一步一出劍,磅礴勁力迸發,渾似錢塘江潮,占據上風,得勢不饒人,準備當場將雨化田砍死!


    “或許這就是知見障吧,像我那麽唯物主義的人,一時半會兒還扭轉不了觀念。”


    三練大成的程某人,已經習慣了依賴肉體來戰鬥,使用來自切實存在的物質帶來的力量。


    就好比煉成水火仙衣之後,他已有一股渾身堅固不破的感覺,無論骨骼肌肉如何使力,皮膚都足以將之承擔、爆發出去。


    這當然隻是一種錯覺,火器可以近距離射穿他的皮膚,高手用勁可以借刀劍斬破留下傷口。


    蒼茫大地,世事萬變,肯定存在很多能傷他,殺他,暫時勝過他的力量,也有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所以他數日前,突破了一層知見障,讓自己更上層樓,卻又陷入了新的知見障。


    程舟不自覺的把物質與心靈,分成兩部分來看待,他把前者更當成自己人,也能接受心靈帶動物質,卻無法認可心靈脫離物質。


    他的拳,在忌憚著什麽,忌憚著這暫時不能理解,大門之後的嶄新世界。


    主觀的感受,與客觀的實際,產生了認知上的矛盾,“拳憚”於焉而生!


    如果這個觀念扭轉不過來,往後麵對無限天地,無窮世界,無限精彩,便會不自覺地迷失跑偏,難以勇猛精進。


    想要克服這些,就必須不斷告誡自己,調整認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恰如萬類霜天競自由,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此時雨化田已經分心乏術,但程舟還有開口感慨的餘裕。


    他說話的時候,風華正茂,意氣飛揚,頗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味道。


    “目盲也好,耳聾也好,都是削弱對手,是彌補雙方實力差距的技巧——隻有弱者才需要把別人拉到自己同一層麵,你還不明白嗎!”


    強者與弱者之間的差別,便在於前者不會停下向前攀登的腳步。


    強者自破自立,征服一重又一重頂峰,將弱者越拉越遠。


    這些話其實以偏概全,並非全然有理,但在程舟口中說出,卻是那麽的天經地義。


    方才那一劍,他竟然作出此方天地習武之人,千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嚐試,把借相層次推高一重!


    心念煉神·我相二重·孽龍覆海,開!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算張邋遢複生,達摩再世,也要歎為觀止。


    個中道理,就好像往運動員身上打入各類激素,一兩針可以亢奮精神,刺激肉體,取得更好的賽事成績,換做十針,百針,又會如何?


    這其實是隻有程舟能完成的異想天開,奇思妙想。


    換做其他周天炁高手,就算把萬頃竹林格光,窮盡身體元氣,也不可能有進展,隻會走火入魔,徒勞燒幹腦力。


    蓋因人體是有極限的,所謂的借相隻是挖掘潛能,並非無中生有。


    但程舟可以,他身染黑太歲,胸中蘊龍血,道路遠遠沒有延伸到盡頭,他的心念堅固如金石,無須安禪也能製毒龍。


    煉神至此,給人的感覺就是熱,前所未有的熾熱,在血管中蔓延,龍血在沸騰,病毒在畸變,人開始燃燒,淘汰渣滓,精煉菁華。


    陰陽烹五彩,水火煉三花。


    九轉功成數盡乾,開爐拔鼎見金丹。


    詭異的青灰色在全身的皮膚蔓延,密集的鱗片刺透皮膚鮮血淋漓地生長,撕裂了身上的衣服,瞳光仿佛烈焰。


    程舟肆聲大笑,張狂恣意,感官敏銳何止數倍。


    在他眼裏月光逐漸暗淡,每個不存在的雨滴落地都分外清晰,雜亂無章的幹擾信息被鏡瞳開始分解。


    聲音傳入雨化田耳朵裏,又顯得何其刺耳。


    那股居高臨下的態度,就好像私塾先生指導蒙學孩童識字,讓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羞辱。


    掌管西廠多年,這位督主早已養出一種百無禁忌的凶厲,做事飛揚跋扈至極。


    從來沒有他們破不了的案,從來沒有他們殺不了人,皇權特許,先斬後奏,這就是西廠。


    可現在,竟然有人......不,有個怪物,欺負到他頭上?


    下一瞬,雨化田猛然暴起,不退反進,開始反擊。


    他畢竟是此方天下有數的頂尖高手,寥寥無幾的世間頂峰。


    縱使程舟一劍斬碎心障,再在歧途有突破,逼得他狼狽不堪,幾乎瀕臨絕境,但還差了取勝判死一劍。


    他已經被打得惱羞成怒,反而借著這股情緒激發出凶性,用生命受到威脅的危急,昂揚鬥誌,支撐戰意。


    雨化田手足肩膀齊運,全身先天一氣繃緊,看似清瘦的軀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隻見他手中寶劍疾抖,連續變化,一時間也不知刺出了多少朵劍花,光影交錯重合,化作冰輪一盞,帶著碾爆空氣的轟然巨響,向程某人推去。


    這一劍殺出的同時,他怒喝出聲,心念釋放:“死來!”


    程舟隻覺雨化田背後那輪霜月,整個從天上砸了下來,取代了他揮出的凜凜劍光,激蕩風雲,掀動無匹氣浪,撞向自己。


    這一式星月落,乃冰鋒無形劍中的大殺招,虛實結合,殺機橫溢,從心念與實體兩層麵,同時造成打擊。


    點點鋒芒為星,星光滑落如雨,劍尖刺出的每一朵劍花都能殺敵斃命,心念化月急墜,強勢撼動目標意識,教人頭昏腦漲,乃至留下後遺症,變成癡呆。


    看似隻有一劍,實則蘊生雙重變化,詭譎莫測,哪個層麵接不下,都會迎來潰敗的局麵。


    如此奇招,神來一筆,實是雨化田絕處求生,欲求反敗為勝的一招!


    周圍氣流洶湧,氣浪翻滾如潮,引得程舟動容。


    還未正式交鋒,他身上的每一枚鱗片都受到刺激,水火仙衣何其堅韌敏感,竟傳回火辣辣的痛覺,可見此劍之凶悍。


    但他的動容不是要退避,而是心情愉悅,就好比三伏天喝下了一大碗冰鎮酸梅湯,那叫一個舒服。


    像程舟這樣的好武之人,在生死搏鬥的時候,最希望匹配一個好對手,既然雨化田的表現令人滿意,那他就當拿出十二萬分的力氣回敬,才算聊表尊重。


    他占據了上風,便絕不能再給對方任何掙紮的機會!


    程舟深吸一口氣,三尺青鋒高舉過頂,踩出老樹盤根的腳步,擰腰旋勁,牽引勁力。


    不知道的人以為他這是要力劈華山,有眼力見的武行打家可以看出,其人好像豎起了根又高又長的竹竿,一副準備撐船渡河的模樣。


    這本是達摩拳裏麵的撐杆勁,被化用到運劍上,個中要旨在於剛柔並濟,憑這股勁道忽然一撐,就要橫渡長江。


    但被程舟施展出來,何止是一人一舟橫渡,簡直是有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氣魄!


    星月同墜,劍光力劈,是自然與人力的正麵大衝撞,也是人定勝天的結局。


    那輪心神之力凝就的霜月,不似撞上血肉之軀,更像卷簾大將打翻琉璃盞,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流光。


    雙劍交兵,空氣大震。


    恐怖聲響爆開,宛若雷霆滾滾,傳至夜空深處,直到不可見的遠方。


    兩人已經激戰到綠洲最深處,或者說,雨化田節節敗退,一路退到水潭。


    腳下積水猛然一顫,好似潮汐漲落一樣,向四麵八方排開,浪花濺射,水珠彌漫。


    這名西廠督主就好像變成一枚棒球,身體不由自主,被生生打飛出去。


    他腦海浮現諸多念頭,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心亂如麻。


    “怎有可能,這人的心念竟然堅硬到這等程度,完全不受我劍招影響?可都凝練到這等地步,又怎麽會沒有參透人相?”


    “他爆發的功力,也完全超越了周天炁境界,完全違背武學道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怪物?”


    即便不是被劍鋒劈中,單是勁力轉導過來,雨化田也覺得好似受到了千百計轟擊。


    自己的先天一氣早就千錘百煉,煉氣成炁,極其堅韌,都被打得瀕臨極限,即將撕裂潰散。


    他一步連退,退出數丈開外,方才穩住身形,速度快得排開水浪,留下一道白痕,小潭為之中分。


    出於意料的是,對方沒有連續攻擊,讓他得了片刻喘息之機。


    也在此時,天空突然生起雪花。


    初時並不大,宛若細柳飛絮,但很快變成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


    潭水也在轉冷,但速度極不尋常,有白煙擴散,凝結薄冰。


    雨化田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徹底陷入震撼之中,莫不是對方接過幾招心念之劍後,便靈光一閃,參透人相?


    生死之戰,對付大敵,還能分心領悟,究竟是何等才情稟賦?簡直不像是人,而是妖物異類!


    卻聞程舟忽然一問,語氣幽幽,


    “你見過雪飄人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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