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風裏刀等人的腦洞大開不同,程舟更想讓他們大開腦洞。


    借相雖已結束,但體內細胞的躁動一直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甚至開始對思緒產生影響,胸膛裏殺戮欲望幾乎要滿盈出來。


    他目光悠遠,看著外人不可見的麵板,相關的數值在躥升。


    可恨啊,那個雨化田還世間絕頂呢,弱到不能讓我盡興。


    雜念越積越多,越來越不對勁,程舟雖然憑借堅定的意誌暫時壓製,但也亢奮無比,急需宣泄。


    “今夜過後,你就是西廠督主。”


    他的聲音看似平靜至極,仿佛在闡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但寥寥數語,卻如同巨石砸落,在眾人心頭生起波瀾:“扒下官服,好生做事。”


    風裏刀如墜夢中,不敢置信地與人頭對視,又看了眼屍體上的官服。


    東西兩大緝事廠,掌偵緝、調查之權責,在官府各個衙門都有派人駐守,羅織罪名,屢興大獄,從京城到地方,官民無不聞風喪膽。


    閹黨勢力之大,堪稱如日中天,其中西廠之凶名,更在東廠之上。


    就,就那麽簡單,自己便要從一介江湖混子,搖身一變,成為閹黨老大了嗎?


    風裏刀決定參與計劃的時候,已經做好富貴險中求,九死一生的心理準備。


    他深知此事困難重重,怎麽想也想不到,程老大竟然短短數個時辰,就輕而易舉解決最麻煩的那環。


    “可,可是我武功低微.....”


    驚喜來得太突然,倒讓風裏刀有些患得患失,其他人也被這潑天富貴的味道,驚得說不出話。


    “做官嘛,無非是仗勢欺人,披上這層公門狗皮,誰也不敢明麵提出質疑。”


    程舟搖搖頭,提點道:“拿出你早前的膽氣,這世上哪裏有人會讀心術,至多會把你當成替身死士一流,雨化田何等權勢,有此等準備也屬正常,假作真時真亦假,實在遇上瞞不過的,你也可以暗示真正的雨化田被我重傷,情況極其糟糕,正在秘處修養。”


    活著的雨化田固然是世間絕頂,朝廷支柱之一,但一個具有威懾力的西廠督主,也是官府不可或缺的招牌。


    風裏刀唯唯諾諾,連聲稱是,而與大人們相比,孩童的心思更為純粹。


    於承珠探頭過來,隻有一點轉瞬即逝的遲疑,確認是程舟後,就鼓起勇氣靠近,扯了扯他的衣角,問道:“程大俠,怎麽沒見邱家姐姐,她沒同你一道回來嗎。”


    “那個人是西廠細作,不是真正的邱女俠。”


    程舟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露出和藹但完全不可親的微笑:“放心好了,我會找機會把人救出來。”


    他環視一圈,眉梢微動:“雖然這次行動很順利,但後續就麻煩了。”


    顧少棠有些不解,“為何?內鬼不是已經鏟除了嗎?東廠方麵也不再是阻礙,我們壓力一下子減小不少。”


    常小文也開口附和:“程老大神功蓋世,所向睥睨,等明日取了黑水城的黃金,我們便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往後有錢有權又有力,聚首做什麽大事很都容易。”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像她這種聰明人,既然吃到小團體好處,為了長遠計,當然不準備做一錘子買賣,開始給進一步的合作或者說依附關係埋話頭。


    “因為接下來的路,得繼續分兵兩道,有人需要自己走上一段。”


    程大忽而幽幽一歎:“方才一戰,我練的獨門武學,屏風四扇門大法出了岔子,殺性幾乎難以壓抑。


    再同行的話太過危險,我怕一個忍不住,就把你們全給殺了。


    在徹底失控之前,程某得去尋找解決方法,不過我雖潛身暗處,也會適時加以關照。”


    程舟當然看得出來這些人的小心思,但他自有行事規劃,而且他是收手下馬仔,又不是來給人當保姆的。


    如此坦言相告,一個是膽魄十足,不以為意,另一個也是馭人之術,拉扯忠誠度,測試服從性,順帶加深心理暗示。


    pua之法,也是拳法!


    催眠之術,也是拳術!


    眾人見他這幅妖魔一般的外表,完全不似人樣,外加煉神我相催發的精神異力幹擾,很容易就對程老大張口就來的武功副作用,信了七八分,更不敢起什麽多餘念頭。


    ——就是風裏刀犯了職業病,還在腦中苦思冥想這門絕世神功,到底是個什麽來曆,由哪家門派開創,但怎麽都沒有印象。


    他們作出的反應與表態,也在程舟預料之中。


    “程老大且放心,明兒我們挖到多少黃金,都是您占大頭,等小弟變現成通寶錢莊的銀票,等您隨意取用,我風裏刀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少您一分一毫,否則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去去去,當程老大缺這點阿堵物麽——老大,可有我們能幫上忙?”


    “就是,就是,風裏刀伱俗得跟個太監似的。”


    至於說卷款跑路,或者散夥分行禮回高老莊,完全不在風裏刀等人的考慮範圍。


    開什麽玩笑,西廠督主的腦袋還在滴血呢,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難道要帶著錢財東躲西藏,賭永遠不被人家找到嗎?金銀財寶都沒地方花好吧!


    繼續跟著幹的話,替身轉正的風裏刀便是明證,前途一片光明,完全不可限量。


    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關於程舟當前遇到的難關,江湖義士頭兒賀虎那裏,更是直接給出意外驚喜。


    “走火入魔這種病症俺不會治,但和尚道士都是行家啊。”


    他拍了拍腦袋,似是想起了什麽:“傳聞禪宗初祖,達摩祖師,就是融匯天竺與中原武學,禪武合一,心念煉神,參透法相.......在這方麵下功夫的話,應該會很有用。”


    風裏刀翻了個白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空話誰都會講,書坊寺廟也能找到經卷,但三藏十二部,真經一句傳,上哪找個活著的達摩出來給老大說法啊。”


    至於說隨便念幾遍心經,他不覺得對於已經是絕頂高手的程老大,能夠起到什麽效果。


    “活著找不到,但可以找死的啊,江湖風傳,他留下的羅摩遺體,凝聚著法相高人的畢生功力,集禪宗秘武之大成。”


    賀虎搖頭晃腦,開始背誦:“隻要得到遺體,就能揣摩出羅摩心經,練成此功,目盲可以複明,失牙可以再得,癱瘓的人也能重新站立起來,想來程老大把鱗片褪去也不成問題。


    我離開京師之前,曾在首富張大鯨家裏當教頭,曉得他拿到了半截遺體。”


    張大鯨開創通寶錢莊,各地加起來共有一百三十多家分號,堪比洪武年間的沈萬三,富可敵國,可惜是個瘸子。


    賀虎也是被程舟的壯舉折服,這才說出如此珍貴的隱秘,同時也相信其人品,不會對舊東家不利。


    程舟本來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采取激烈的手段,推動傳說度獲取,在這方天地留下不朽傳說,現在又多了一個行動方向。


    他把銳利的視線掃過一圈:“風裏刀,我需要你們做三件事。”


    風裏刀慨然應道:“還請老大吩咐。”


    程舟將具體布置,娓娓道來:“就客棧裏的二十多號人,才能搬走多少東西,你等會兒便去驛站,取代雨化田身份,明天把那千八百號官兵番子都帶上,把黑水城搬個幹淨。”


    “有了這些黃金,就算廠衛這次任務失敗,在大漠再怎麽慘虧,引得龍椅上那位雷霆震怒,你也可以輕鬆把自己摘出去,還會獲得屬下人擁戴——而且就算上下分潤,最後也是你這個督主拿了大頭,遠比小打小鬧收獲得多。”


    “回到京城以後,你便以受傷的名義,放出風聲,收禮隻要年份足、效力猛的藥材。”


    “我會暗中助你掌控西廠,你再用黃金開道,權勢護航,收集各門派的武功秘籍,無分高下強弱,數目越多越好。”


    “還有就是各方麵的情報,黑石、廠衛、公門的高手,宮中的防備,另一半羅摩遺體的下落。”


    擊殺雨化田之後,傳說度一欄的數值,已經爬升到(47|100),程舟準備再多殺幾個世間絕頂,乃至於把皇帝老兒拉下馬,徹底鬧出天翻地覆的影響。


    為此他還需要更強的實力,繼續提升武功,才不用像現在這樣行事畏首畏尾。


    ——雖然在風裏刀等人看來,程老大簡直凶悍到沒邊了,但程舟還是自覺在謀定而後動,從來不曾行險。


    雨化田施展的人相級數武學,雖不夠盡興,但也稱得上兩字驚豔,就好比他未悟出借相使力之前,與彩戲師的一戰。


    他能勝過人相不假,但距離法相應該還存在不小差距,此回能夠取勝,本質是強行用借相臨時爆發,贏也不夠漂亮。


    不過程舟有信心,隻要補藥供應跟得上,有足夠元氣支撐,他很快就能以超限式鍛煉法,貫通小周天,煉成周天炁,屆時又將是另外一番局麵。


    世界是相對的,若想影響一方世界,最好先具備橫推當世的能為。


    當然這些東西,都與年紀尚小的於家姐弟,並沒有多大關聯。


    明日沙暴一過,朱驥兄妹與賀虎等人就會帶著他倆出關,去往塞外或者西域,暫時避開風頭。


    等時機成熟了,再回轉中原,尋個隱居的好地兒。


    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朝廷影響力終歸有限,不可能覆蓋每一處地方。


    隻是往後的日子,受製於通訊手段、交通方式的時代局限性,他們應該很難有再見的機會了。


    古人首重離殤,每一次親朋送遠,都可能是人間永訣。


    分別在即,於承珠忽地叫醒熟睡的弟弟,托著睡眼惺忪的他,對著眾人一一行大禮道謝。


    無論是受過她父親恩義的賀虎一行,還是偶然摻和進來的風裏刀等人,都沒有遺漏忽略。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路過管閑事,唯求心意平的程舟。


    姐弟兩人一路行來,承受了太多的沉重犧牲,不忍辜負輕擲。


    沒有程某人突然介入,他們必定十死無生,結局非常糟糕。


    程舟坦然承受,隻是在姐弟準備跪下的時候,輕輕托住阻止。


    聲音有些疑惑:“程大俠?”


    程舟循循善誘:“為什麽要跪我?”


    於承珠鄭重回答:“大俠對我們有恩呀。”


    “那便讓我挾恩圖報一回。”他很認真地說道:“從今以後,不要跪任何人。”


    “人與人之間沒有下跪的話,你們的父親也不會死,至少不會是這種死法。”


    “所以不要下跪,也盡量讓更多的人站起來。”


    兩個孩子眼神似懂非懂,其他人也聽得很懵,但程舟不在乎。


    他隻是信手為之,播撒幾顆種子,發芽結果與否,誰又知道呢?


    受限於龍血侵蝕,程舟的時間變得緊迫不少,大概率不能在這方天地停留太久。


    可這不是放棄的理由,武道的意義便在於揮灑生命的熱度,隻要做了,刹那璀璨,亦成永恒。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追,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


    驛站之中,臨時整理出的房間,被琉璃宮燈照得亮堂一片。


    雖竭盡所能,極盡奢華,但這裏放的都是些替補物件,且倉促布置,同平日裏的水準還有不少差距。


    西廠還活著的兩位檔頭,率領大隊人高馬大的番子,手持兵刃,在這兒嚴陣以待,等候督主歸來。


    這架勢看著唬人,其實沒什麽實在意義,但官麵文章,卻是不得不做。


    卻見前方傳來動靜,有人被簇擁著,大搖大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大檔頭馬進良遠遠見著來人,就迎上去:“督主.....”


    才喊出兩個字,就被狠狠打了個耳光,差點連鐵甲臉罩都被扇掉。


    “廢物,給我滾遠點。”


    雨化田渾身狼狽不堪,整件官服都被血水沾滿,破了大片口子,可見先前一戰之慘烈。


    二檔頭譚魯子不由縮了縮脖子,慶幸自己一向尊卑有序,沒有搶著上前觸黴頭。


    按照督主平日愛惜手下人的性子,很少會拿人泄憤。


    他們不約而同的浮起一個念頭,督主定是在那賊子手上吃了大虧。


    雨化田腳步不停,譚魯子趕緊替其拉開門扉,期望裏頭布置能讓督主滿意。


    卻見人走進去,負手在後,冷聲發問:“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其他情況?”


    馬進良硬著頭皮稟告:“東廠那邊有來人,說自家三個檔頭失聯,那個,問咱們這邊是否知曉情況。”


    雨化田哼了一聲:“去告訴曹少欽那個廢物,想替他手底下的三個廢物報仇,自己去找那個散人程舟去,不過我勸他不要輕舉妄動,免得丟了小命。”


    他的語氣隱帶怒氣:“原話轉述,不要改動一字。”


    這個要求可謂是強人所難,派出去的信使指定沒啥好果子吃,卻也驗證了他們的心中猜測。


    馬進良與譚魯子對視一眼,滿臉不敢置信,那個看上去才及冠模樣的賊人,不僅是世間絕頂高手,還勝過了自家督主?


    莫不是什麽返老還童的怪物吧.......


    正猜測著,雨化田話鋒一轉,又讓他們情緒高漲起來:“叫手下人做好準備,龍門這塊有金子。”


    堂堂西廠督主,自然不會說假話,意味著這次任務確實有意外之喜。


    兩人呼吸頓時急促起來——能被特意叮囑,那得是多少金子啊?


    他們自然不會察覺,眼前人的心髒也在怦怦直跳。


    雨化田自然不是雨化田,而是披了官皮的風裏刀。


    他的舉止自然與真正西廠督主不盡相同,但通過程舟傳授的驚門詐術,刺激起伏情緒,把兩名檔頭玩弄在股掌之中,倒是讓人忽略細小破綻。


    這一關過後,他的位子就穩了。


    而那名派出去的信差,也會讓人沒位子坐。


    人群之中,喬裝打扮成番子模樣的程舟悄然離去,跟著馬匹消失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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