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藏書樓,高德心情愉悅。


    又完成一件大事。


    高德覺得自己除了開局以外,其實運氣一直都還不錯。


    特別是在進入賽瑞斯學院之後,碰見的貴人其實不少。


    不論是給了自己一大筆資金援助的潔莉卡,還是導師何西·奧肯利。


    “該去和導師說一下晉升一環的好消息了。”高德暗暗道。


    昨天在升環成功之後,他先是到委員會過了一遍流程,又去藏書樓走了一趟。


    辦完這些事後,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就沒去打擾何西。


    這種大事,理當在第一時間告知導師的。


    所以,高德當即是向符文係所屬的加文樓走去。


    走進樓中,他向往常一樣,一路往裏走。


    然而,原本就較為冷清的加文樓,不知怎地,今天甚至是冷清到一個人都看不到。


    直到他來到符文工作間的大門前,才發現大門竟然是緊閉的。


    而在工作間前,他看到了幾個穿著賽瑞斯學院製式服飾的人,應當是學院官方的工作人員。


    他們沒有符文工作間法陣的進入權限,所以並不能進去,隻是在大門外等著。


    “高德學員?”看見來人,其中一個領頭的中年人問道。


    “是。”


    “通知你一件事,何西主任病倒了”


    高德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病倒兩個字在他心頭轉了一圈。


    他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就是心頭莫名一酸。


    可能是因為清楚明白,這個年紀的何西,病倒將意味著什麽。


    “導師.他現在在哪?”高德低著嗓子問道。


    離開加文樓的時候,正好是下起了蒙蒙細雨。


    高德沉默著,趕向學院的醫所。


    “一定要竭盡全力給何西主任治療,何西主任在學院這麽多年盡心盡力,如今更是累倒在地,是學院虧待了他啊!”


    醫所內,生有尖銳刻薄之相的中年男法師唾沫橫飛,咋咋呼呼地喊著,生怕別人聽不見。


    似乎是學院委員會的副委員長。


    還算寬敞的醫所長廊上,擠滿了人。


    高德一眼掃過去,很多麵孔他都曾在加文樓碰見過。


    這些都是符文係的導師,一大半都在這了。


    除了他們,還有就是學院委員會這邊的人了。


    “你怎麽才來!”


    說話的是唐尼·厄瑟,符文係當前的首席學員,他神色高傲,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劈頭蓋臉地指責道。


    “作為何西導師當下唯一的學生,他都病倒一晚上了,你竟然現在才來?”


    隨著唐尼·厄瑟的指責,長廊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看了過來。


    高德恍若未聞,也沒有選擇回應唐尼。


    他徑直走到門口,詢問站在門口的醫所法師情況。


    “何西導師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那法師搖了搖頭,“不容樂觀。”


    高德作勢推門要進,想要看看何西現在的情況,卻沒想一隻手伸出來,按住了門。


    “何西主任說了,不想被人打擾,需要好好休息。”


    是那個副委員長,正臉色不善地看著高德。


    雖然高德並不知道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很明顯能看出此人對自己並不友善。


    高德皺了皺眉頭,正想說些什麽。


    此時,門內傳來了何西熟悉的聲音。


    “是高德嗎?讓他進來。”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同樣是一門之隔。


    隻是以前是在符文工作間,並且那個蒼老的聲音還沒有如今這般虛弱。


    高德抬頭看了眼那副委員長按住門的手,並沒有說話。


    “哼!”那副委員長不滿地甩開手。


    沒人阻攔,高德推門要進。


    他的手猛地頓了一下,動作放輕了許多。


    房間裏,空間還算大,擺著一張大床與桌子。


    高德往前走了兩步,來到床前。


    何西正躺在床上,氣色並不大好,眼睛微閉,似正在休息。


    “來了。”見高德進來,他睜開眼,看著高德。


    “導師.”高德看著何西,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是最近這些時日,他與何西才真正熟悉起來,開始有了符文學以外的交流。


    但是這時間太短了。


    “我昨日晉升一環法師成功了。”他說道。


    聞言,何西那渾濁的眼睛瞬間是亮了一些。


    “不錯,不錯,”他連連誇道,誇到一半,他又擺了擺手:“先坐。”


    同時,何西自己手撐著床,坐了起來。


    何西的年紀很大了。


    高德先前就已經發現老人臉上的黃褐色斑點越來越多。


    但沒想到的是,病倒的老人,此刻臉上竟然是異常的容光煥發。


    “我這次怕是撐不過去了。”


    一起身,何西的第一句話就讓高德開始沉默。


    “我昨晚就讓人去喊你了,你怎麽才來?”他問道。


    高德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並沒有人來通知我。”


    “怎麽會.”何西下意識的反問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什麽。


    何西“哦”了一聲,半天才長出一口氣。


    “幹擾常數是對的,”他說道:“我怕來不及告訴你,所以昨晚才著急讓人去喊你。”


    說完,何西滿足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嘴裏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一邊咳,一邊在身上摸索,然後摸出了一張羊皮紙與一張契書。


    “給你。”


    高德接過羊皮紙與契書。


    羊皮紙是遺囑。


    落款的日期,是今年年初。


    契書是何西當初與加文院長簽的契約。


    在契書上,表明符文工作間永久轉讓於何西,下方有著加文院長的蓋章以及賽瑞斯學院的公章。


    “符文工作間留給你了,包括裏麵所有的東西,我的資料、材料還有研究成果,也都留給你。”


    “在最後的時光中,找到個繼承人,也算是對我幾百年研究出的東西有個交代了。”


    “這是符文工作間法陣的秘令,你且記住”“本來還能給你留一筆錢的.”何西說道:“但是最後為了驗證幹擾常數,我把所有積蓄全用了。”


    “在奧肯利商會聖西恩城分會處,我還存了個東西,也是留給你的,不過我沒寫在遺囑上。”


    “這個東西,不要被外人知道,你也記得保密。”


    高德放下羊皮紙,看著老人,眼神泛起異樣的神色,久久無語。


    何西喃喃自語起來:


    “從小,我就跟著父親學習煉金學,資質平平,不上不下。”


    “後來在我十六歲的時候,父親他在為家族測試煉金武器時遭遇意外離開了,至此,我對煉金學就產生了排斥心理。”


    “可我的家族,正是以煉金技藝而聞名的,作為家族子弟卻排斥煉金學怎麽行?”


    “我隻能努力隱藏著我對煉金學的排斥。”


    “.直到二十歲的時候,我頭次接觸到符文學,我才發覺我真正感興趣所在,自那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老人喉頭湧動,眼神開始飄忽起來。


    “三十歲的時候,我就成為了二階符文師,不是成為二階符文師需要費我十年時間,是法師等級限製了我成為二階符文師的速度。”


    “那時我就在想,為何法師百藝,偏偏就符文學要受法師等級限製呢?”


    “9326年,我三十五歲,我發現了符文排列可能存在邏輯與規則。”


    “我開始全身心投入到符文規則的研究當中。”


    “9365年,我七十四歲,三十九年研究,法師等級原地不動,但是初步發現了六大規則,雖然並不完整,但已有雛形。”


    “我帶著我費三十九年時間做出的成果,上報給家族,結果那份成果連家族初審都沒過,就被當做垃圾一樣丟了出來。”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蹶不振了好久,一氣之下更是將那份成果扔到了垃圾堆中,卻不知母親竟是偷偷將它撿了回來。”


    “9366年,在我已經放棄符文六大基本規則的時候,母親興衝衝地跑回來跟我說,家族有人認可了我的研究成果


    我信以為真,可是等了又等,卻始終沒等到任何後續。”


    “後來我放下麵子,去打聽了一番,才知道竟然是母親拿出父親的撫恤金,賄賂家族的審核人員,才把我扔掉的成果送進了家族的靈思樓。”


    “你說可笑不,近四十年的研究成果,通過賄賂這種方式通過了初審,但最後依然沒逃過被視為垃圾的結局。”


    “隨後,整整二十三年,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曾外出過一步,也不再碰符文,這個我曾認為我將投入我一生熱情的學科。”


    “9389年,春天,母親病倒了,臨走前她拉著我的手說,她相信我的研究成果是了不起的,希望我證明給所有人看.不是我的成果不行,而是他們的眼光不行。”


    “我知道,她的本意從來不是想證明什麽,她哪裏會在乎這些?”


    “她在乎的從來隻有她的孩子,她隻是知道我放棄符文這些年來的痛苦,想要幫我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想讓我重新振作起來,”


    “她也從來沒看懂過我研究的東西,她隻是相信她的孩子是好的。”


    “那年,我已經九十八歲了,卻還未懂事過,甚至讓母親臨走前都還要操心我,高德,你說我是不是不孝啊?”


    何西的氣息已經越來越急促。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高德雙手緊緊握住老人的手。


    “可是過不去啊。”何西喃喃。


    “母親走了之後,我就離開了家族,遠走他鄉,埋頭繼續研究符文六大基本規則。”


    “期間,我輾轉過許多地方和國家,最後在賽瑞斯學院中留了下來。”


    “我的運氣真的很好,能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碰見了你。”


    “在你的幫助下,我做到了,我證明了符文六大基本規則是對的,是存在的,可是太遲了,她看不到了。”


    從9389年到現在9656年,其間多少風雲雷動,多少心酸坎坷,最終化成了此刻何西口中寥寥幾句。


    “她看不到了,我做到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別人說我固執,你說我純粹,我都認了,其實.其實我有後悔過,如果我從未接觸過符文,好好陪著她,結局會不會好一些呢?”


    都說君子平生無愧事。


    但又有誰,真的能平生無愧事呢?


    “她從未怪過你。”高德輕聲安慰道。


    母親的包容,是孕育天才的溫床。


    “但我自己怪自己啊”老人的聲音已經變得含混不清起來,氣息漸短。


    高德雙手中老人的手突然一緊。


    “媽——媽——”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低喊了一聲。


    這是何西來到這個世界後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


    攥緊的手一點點軟了下去。


    何西·奧肯利合眼。


    高德垂頭不語。


    生老病死,向來突然,毫無道理。


    窗外小雨驟止。


    空氣跟被攥緊了一樣,憋悶得很。


    高德怔怔呆了許久,才稍稍消化了老人離去這個令自己感到悲傷的消息。


    他起身,推開門,向門外還在等著的所有人說道。


    “何西導師走了。”


    高德還沉浸在微帶惘然與傷感的情緒中。


    但與他想的不一樣的是。


    剛剛還在門外喧喧嚷嚷,似乎都很關心老人身體情況的一眾人,在此刻竟然沒有一個人是露出悲傷之色。


    其中以那名副委員長以及唐尼·厄瑟最為明顯。


    兩人麵無表情,沉默著,似乎在思考什麽。


    片刻之後。


    副委員長向前一步,直勾勾,居高臨下地看著高德:“何西應該把符文工作間法陣的秘令告訴你了吧?”


    “把它給我。”


    他的語氣中透露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


    高德一下子被從悲傷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他眯著眼睛,看著神色冷漠且高傲的副委員長。


    顯然,對方並沒有因為何西的去世而有半點的傷感。


    甚至於,剛剛在外麵的咋咋呼呼的叮囑,也隻是逢場作戲而已。


    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何西不是屍骨未寒,甚至是還未下葬,對方就已經這般急不可耐。


    未免有些太赤裸裸與無恥了。


    高德知道,對方至少是三環以上的法師。


    但是並不影響他的憤怒。


    “為什麽要給你?”高德沉默了片刻後,反問道。


    高德的回答,顯然超乎了副委員長的預料。


    他氣極反笑,“符文工作間是學院的資產,之前隻是借給何西用,但現在他既然走了,理應收回來。”


    “不是這樣的”高德輕輕搖頭,“這間符文工作間,不是何西導師借用的,而是屬於他的資產。”


    “何西導師有與加文院長簽過轉讓協議。”


    “而現在,導師他將符文工作間留給了我。”


    “所以,這符文工作間現在就是屬於我的資產,也並非學院的資產。”


    “哈哈.你是什麽東西?”


    副委員長看見高德這般反駁自己,用手指著高德,大聲訓斥道:“學院裏的東西,從來便是屬於學院的資產,不說你一個學員,就是何西還在,也絕無可能私有。”


    “搞學術”的人,總還是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即使一開始,何西已經將事情往複雜想了。


    死人的東西,活著的人向來是不會去認的。


    活著的人,隻認利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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