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朋吧啦吧啦,竹筒倒豆子一樣把這幾天廠裏發生的情況說了一遍。


    把錢芳琪聽的一愣一愣的。


    她怎麽也沒想到,平時在院裏不聲不響的寧衛東,竟突然成了廠裏縱橫捭闔的人物。


    更沒想到,他才二十一歲,就成了掌握實權的副科長。


    現在再想起剛才王子朋對待寧衛東的態度,她忽然覺著完全沒有問題了。


    與此同時,寧衛東推著自行車回到跨院。


    剛進月亮門就迎麵看見白鳳玉。


    白鳳玉眼睛一亮,叫道:“衛東,下班啦~”


    寧衛東“嗯”了一聲,衝她擠了擠眼睛。


    不過這時候院裏進進出出的人多,倒是沒有上前撩撥,笑著道:“鳳玉姐,在做飯啊~”


    白鳳玉應了一聲,剛要再說什麽,上屋門簾撩開,王玉珍從裏探出腦袋叫了一聲“衛東”。


    白鳳玉閉嘴,轉而看向上屋,笑嗬嗬叫了一聲“玉珍嫂子”。


    王玉珍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寒暄著:“鳳玉,做飯呐~”


    寧衛東沒敢再跟白鳳玉眉來眼去,立即進了上屋。


    留下白鳳玉噘噘嘴,轉而去了地窖。


    寧衛東到屋裏,寧衛國已經下班在家,寧磊一臉倒黴模樣,正在桌子上寫作業。


    寒假結束了,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再也沒有來去如風的灑脫。


    看見寧衛東,寧衛國立即叫他坐下詢問白天的狀況。


    寧衛東也沒隱瞞,更沒有因為王家和趙家的撤退有任何不滿。


    因為他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


    王家和趙家這樣做,甚至算不上過河拆橋。


    因為寧衛東從始至終的定位都是一枚可用的棋子,從打他上棋盤的一刻,就是被利用。


    被利用是他的本職,被利用後再拋棄,是他的宿命。


    又怎麽會覺著委屈呢~


    如果沒有這個覺悟,幹脆就別上桌。


    任何人,在沒有達到一定高度前,情感太豐富並沒有任何好處。


    做一個莫得感情的棋子,冷靜甚至冷漠的利用人、被利用,才能走更遠。


    所以,在白天明白王家和趙家完成兌現後雙雙撤退離場,寧衛東才能如此冷靜。


    因為他穿越前,早就經曆過類似的階段,嚐過那種被信任的人捅刀子的滋味。


    此時,任何情緒上的宣泄都是無意義的。


    有那個力氣,還不如留著想辦法怎麽兌現自己的利益。


    對於寧衛東而言,就是想辦法把李沛航推上去,再順利成為副科長,接住李沛航的權力。


    麵對寧衛國和王玉珍夫婦,寧衛東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和意圖。


    吧啦吧啦說了一遍,末了道:“大哥,嫂子,我明白家裏自有大局要顧全,但我還是希望能爭一爭,萬一就成了呢~”


    寧衛國皺眉道:“阻擊王開峰,你有幾成把握?”


    寧衛東想了想道:“這個不好說,如果李為兵肯出力,總是在五成以上的。”


    王玉珍沒做聲,她覺著這次自家父親做的有些不厚道。


    整件事寧衛東出力最大,也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卻到最後排坐坐、分果果的時候,把寧衛東扔了不管。


    她這個當嫂子的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而這也是為什麽,她爸恢複工作之後,隻提拔了寧衛國,仍讓她待在學校,用她爸的話就是,王玉珍雖是女子,卻有任俠之氣,眼裏不揉沙子,吃不了當官這口飯。


    寧衛國想了想道:“既然你想爭取一下也不是不行,最終總會有個結果,無論如何……這次你已經有了令人驚豔的表現。”


    寧衛東點頭,明白寧衛國是想要寬慰他,笑了笑道:“大哥,你不用擔心我,這些道理我還是明白的,不過王國強以為王家趙家退了,就能在廠裏予取予求,他這次就想錯了。”


    ……


    直至吃完飯,寧衛國和王玉珍都沒問寧衛東具體想怎麽辦。


    他們在等寧衛東說。


    既然寧衛東沒說,就是不想說。


    吃完了飯,寧衛東抹了抹嘴,起身道:“大哥,嫂子,我出去一趟,可能得晚點回來。”


    寧衛國道:“去吧,注意安全。”


    寧衛東“哎”了一聲,又跟王玉珍說了一聲“嫂子,我走了”。


    王玉珍不知道說什麽好,看著寧衛東出去,不由長出口氣,擔心道:“衛國,你說這次……衛東心裏會不會有啥想法?”


    寧衛國拉起她手捏了捏:“別胡思亂想的,到什麽時候衛東都是咱的弟弟。”


    王玉珍“嗯”了一聲,心緒有些亂。


    王家是她爸說了算,她和寧衛國的影響力實在有限,而王父在做出決策的時候,並不會考慮寧衛東。


    盡管作為棋子,寧衛東的表現相當出色,不管是與趙家聯姻,還是在紅星廠。


    但也僅此而已,再出色的棋子也是棋子,隻能在某一個步驟,或者某一個位置上,發揮出特有的作用。


    一旦完成了這個步驟,或者離開這個位置,重要性就會銳減。


    寧衛東就是這種情況。


    當王家、趙家聯手,與王國強背後的派係完成交易後,寧衛東所在的步驟就完成了。


    接下來他隻能靠自己。


    借目前掌握的條件和籌碼,盡量想辦法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


    從上屋出來,寧衛東拿鑰匙打開車鎖,習慣的拍拍鞍座,調頭推著往外。


    旁邊的白鳳玉家裏影影綽綽的,能看見白鳳玉和白鳳琴姐倆的影子。


    出了月亮門,寧衛東往王凱家瞅了一眼。


    屋裏黑漆漆的,沒有一點燈光,明顯人沒回來。


    今晚上王凱拎著菜刀出去,弄出那麽大動靜,雖然最後沒砍人,怕也不好善後。


    當時圍觀的人不少,寧衛東估計肯定有好事兒的去報了派所。


    真要驚動了公家,可就不好辦了。


    寧衛東收回目光,推著自行車出了大雜院,腳尖點地,騎上車子,一溜煙直奔寧偉家。


    此時七點多了,胡同裏黑漆漆的,原本各個大雜院的門前都有燈。


    但這幾年,隨著管院大爺製度的廢弛,大雜院裏好些都沒人管了,各過各的日子。


    這盞燈就能看出來,到現在十有七八個都不亮了。


    寧衛東仗著眼神好,道路也熟悉,騎得飛快。


    不消五分鍾就到了寧偉家。


    還沒到門口,遠遠就見門前有一個人扶著自行車站著。


    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寧偉。


    “三哥!”看清是寧衛東,寧偉向前迎了兩步。


    寧衛東稍微減慢速度,卻並沒有停下來。


    等寧偉騎上車子,倆人加快速度,寧偉迎著風道:“您下午交代的事我都辦妥了,咱們現在直接過去?”


    寧衛東點頭:“事不宜遲,直接過去。”


    寧衛東應了一聲,緊著蹬了幾下,搶在寧衛東前邊帶路。


    順著胡同往東,不一會兒就到了趙登禹路,進西四北四條繼續往東,到西四大街,轉向向南……最終來到小糖坊胡同停下。


    倆人掐住了車閘,單腳點地支撐,往胡同裏邊看。


    寧偉道:“三哥,他們家就在裏邊。”


    寧衛東往裏邊看了一眼,努努嘴道:“你去把他叫出來。”


    寧偉應了一聲,從車子上下來,獨自進了胡同。


    不多一會兒,兩道人影從胡同裏出來。


    寧偉回到自行車旁邊沒吱聲,另一個人則有些戒備的看著寧衛東,沒有太靠近,隔著幾步道:“您找我?”


    寧衛東笑了笑,揚揚下巴道:“離那麽遠幹啥?你站那我就打不著了?”


    那人嘴角抽了抽,很識趣兒的往前湊了兩步道:“我聽寧偉說,您現在在紅星廠都成了領導,就別跟我們這種小人物計較了,況且上次也是您打我,我可連您汗毛都沒碰到。”


    寧衛東道:“你怕什麽~你都說了是你挨打,我犯得上找你麻煩?”


    那人更疑惑,正是上次被寧衛東一拳放倒,體驗嬰兒般睡眠的周武。


    此時周武不由看看旁邊麵無表情的寧偉。


    他跟寧偉算是認識,卻也不是太熟,轉又看寧衛東:“那您這是……”


    上次那一個照麵,讓他深深領教了寧衛東的厲害。


    寧衛東道:“這附近你熟,找個能說話的地界。”


    周武沒想到寧衛東讓他找地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寧偉抬在側邊,腿照他屁股就是一腳。


    周武“我艸”一聲,一個趔趄差點摔個狗吃屎。


    寧偉沒好氣道:“你丫的咋娘們兒唧唧的,三哥讓你找地方你就麻利兒的。”


    周武揉著後腰,要是換一個人,或者擱在過去,寧偉這小比崽子敢這樣他早翻臉了。


    但現在,在寧衛東跟前他不敢造次,心裏合計寧衛東找他能有什麽事,卻是不敢耽擱,立即出了胡同。


    不遠處有個亮著燈的小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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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時間還不算晚,小飯館裏有不少喝酒的客人。


    三人進去之後,裏邊的人都認識周武,笑著打起招呼。


    周武點頭應付著,來到裏邊跟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道:“六叔兒,我帶朋友上裏屋坐會兒。”


    中年人瞅了寧衛東和寧偉一樣,應了一聲:“去吧,去吧~”


    周武“哎”了一聲:“那您忙著。”轉而跟寧衛東比劃了一個“請”的意思。


    三人進入小飯館的後邊。


    這裏前邊是店麵,後邊是主人的地方。


    一個小臥室,麵積不大,裏邊盤著火炕,就著外邊飯店的灶火,火炕已經燒熱了,屋裏暖烘烘的。


    周武跟寧衛東道:“您先坐,我給您倒杯水去。”


    寧衛東一屁股坐炕沿上道:“不用,咱們說正事,也沒幾句話。”


    周武舔舔嘴唇,幹笑著坐下來,問道:“那個,不知道您老找我有什麽吩咐?”


    寧衛東卻不答反問:“小武,我這麽叫你沒問題吧?”


    周武忙道:“沒問題,完全沒問題,您叫。”


    寧衛東微笑道:“小武,我聽說你有個對象,叫……”說著看向寧偉。


    寧偉忙接道:“叫郝秀英,是拉鏈廠的。”這些都是他調查出來的。


    寧衛東道:“對,郝秀英,瞧我這記性。”轉又看向周武。


    周武的臉色有些難看,勉強幹笑一聲。


    寧衛東又道:“小武,你別想多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聽說你上門提親,讓人老郝家給攆出來了,你倆小舅子還差點揍你,是不是有這事兒?”


    周武嘴角抽了抽,常言道當著挫人別說短話。


    可麵前這位倒好,專門戳人肺管子,偏偏他還不敢翻臉。


    他引以為傲的身手,在寧衛東麵前什麽也不是,而他能嚇唬人的,所謂道兒上混的,對寧衛東也沒威懾力。


    實際上,周武這樣的人不管表麵多橫,心裏是相當自卑的。


    在現在的評價體係中,他們這種人是最低等的。


    這也是為什麽他上門被攆出來,姑娘那邊一提到他,一句不是正經人,就把他判死刑了。


    誰家也不會願意把閨女嫁給他這種人。


    而寧衛東這話則是扒下他的麵皮往地上踩。


    周武不明白,寧衛東為什麽要這樣做。


    按說兩人之間談不上深仇大恨,就算上次有過衝突,也是周武吃虧。


    而且事後就了結了,周武沒有報複,寧衛東也沒提。


    為什麽時隔這麽久,寧衛東又來找他?


    周武雖然是個武夫,但他人可不傻,非但不傻,還很精明。


    此時他心裏雖然憤怒,卻並沒有發泄出來,反而幹笑著道:“寧哥,您說笑了……”


    寧衛東不等他說下去,嘴角微勾,輕笑一聲:“你以為咱們爺們兒今兒找你為了逗悶子?咱們科沒那個閑工夫,郝家那個丫頭,怎麽地?就放棄了?你還想不想跟人家結婚?”


    周武一愣,更不明白寧衛東什麽意思。


    寧衛東接著道:“我可聽說,你丫可鑽了人家被窩,真要大了肚子……嘖嘖,胡同裏那幫老娘們兒的唾沫星可能淹死人。”


    周武驀的反應過來,不由得眼睛一亮:“寧哥!您是我親哥,求您給兄弟我指條明路。”


    周武反應不慢,話說到這裏他已經聽出了幾分門道。


    寧衛東找他來不是要拿他怎麽樣,而是要用他。


    回報就是幫他解決郝家那邊的問題,讓他能跟郝家大丫頭順順當當結婚。


    如果是旁邊的事,他還得考慮考慮,但是關係到娶媳婦,周武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寧衛東一笑:“明天一早你去找小偉……”


    周武看向寧偉。


    寧衛東繼續道:“跟小偉一起去廠裏,給你一個護廠隊的名額,以後你就跟著小偉。”


    周武難以置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紅星廠的護廠隊他是知道的,雖然是大集體,但工資可不低,一個月將近二十塊錢。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說出去體麵啊!


    一說在哪上班,紅星廠,保衛處。


    為什麽郝家反對他跟郝秀英處對象,不就是瞧不上他的身份嘛~


    雖然在張金發手底下也沒虧待他,按一個月算下來,到手的錢不少。


    但在名義上,他就是個街溜子,是進炮局的預備選手。


    跟國營大廠的工人,簡直天壤之別。


    周武都能想到,隻要他成為紅星廠的工人,郝家那邊的態度肯定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但在興奮之後,他也冷靜下來。


    寧衛東不是大善人,他也不是寧衛東親兒子,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他這麽大個好處。


    周武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咽口吐沫道:“寧哥,您想讓我幹什麽?”


    寧衛東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對你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說著稍微壓低聲音,吧啦吧啦在周武耳邊說了一遍。


    周武一邊聽著,一邊臉色變了變。


    等寧衛東說完了,他咬牙點點頭:“寧哥,您放心,這事兒我保證給您做的板板正正的。不過,辦事的那位……”


    寧衛東道:“放心,我會安排,最多半年,保證讓他出來。”說完又跟寧偉遞了個眼色,接著道:“事不宜遲,今晚上你帶著小偉把人給我確定了,先給五百塊錢定金。”


    寧偉麵無表情,直接從大衣的內兜掏出一遝大團結遞給周武。


    這個錢不是給周武的,而是讓他辦事的。


    寧衛東繼續道:“明兒一早,你們一起到廠裏辦手續。”


    雖然王開峰那邊還存在變數,但李沛航和寧衛東的工作調整已經在廠裏的會上通過了。


    寧衛東接過原先李沛航的權柄,以護廠隊的名義往廠裏塞個人根本沒難度。


    ……


    第二天,寧衛東按時來到單位。


    昨天李沛航的辦公室已經收拾出來,現在成了寧衛東的。


    辦公室的家具擺設還是原先的,隻收拾了李沛航的私人物品。


    寧衛東來到屋裏,坐在辦公桌的後麵,屁股下麵的椅子有點硬,麵前的辦公桌光禿禿的,隻有一部黑色的電話機。


    卻在這時候,電話忽然響起來。


    寧衛東還以為是寧偉打來的,跟他匯報昨天晚上的情況。


    沒想到,一接起來卻是陳股長的:“領導,剛才市局的楚中新同誌打電話找您,打我這來了……”


    上次楚中新找寧衛東,打的就是那屋的電話。


    寧衛東皺了皺眉,猜出楚中新那邊肯定接到了王國強的第二波壓力。


    上一次,楚中新能頂住許處長的壓力,這次王家趙家已經鳴金收兵了,再指望楚中新並不現實。


    寧衛東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片刻後電話接通:“喂,四哥您找我?”


    電話那邊楚中新並沒第一時間說話,沉默兩秒,歎了一聲:“衛東,剛才玉珍給我來電話,說你還想再爭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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