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玉珍給楚中新打去電話,寧衛東的心裏一暖,嗯了一聲道:“四哥,我知道你那邊的壓力很大,您給我交個底,能堅持幾天?”


    電話裏,楚中新“嘖”了一聲,陷入一陣沉默。


    他今天打這通電話,其實是想勸一勸寧衛東,不要鑽牛角尖。


    隻是接電話後,寧衛東的直截了當讓他有些意外。


    很明顯,寧衛東壓根兒也沒指望他能頂住,這讓楚中新有些不好回答。


    寧衛東也沒催促。


    大概七八秒後,楚中新道:“兩天,最多兩天時間!”


    寧衛東道:“行,幫我拖到後天晚上下班之前。”


    楚中新不知道寧衛東想幹什麽,但他也沒有多問。


    在這種時候,又是在電話裏,寧衛東不可能把計劃說出來,那跟直接告訴王國強沒有區別。


    把電話撂下,寧衛東深吸一口氣。


    剛才楚中新沒說那邊遭遇了來自哪一方的壓力,但想必壓力不小。


    否則楚中新不會一大早就打這通電話。


    同時,寧衛東也意識到,楚中新答應的兩天都未必能堅持到底。


    他必須加快速度。


    想到這裏,寧衛東再次拿起電話:“喂,張哥,我是衛東……中午我找你去……行,沒問題……再見。”


    跟張大軍聯係妥當,寧衛東再次放下電話,從兜裏拿出煙。


    “叮”的一聲,打火機閃現一片火花,從棉線上散發出淡淡的煤油味兒,瞬間挑動起一團火苗。


    寧衛東卻沒點煙,“哢”的一聲,又給扣上,再推開……


    一次一次重複,眼睛有些失神的看向窗外。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寧偉叫了一聲“科長”。


    在單位叫職務,是寧偉很早就學會的規矩。


    寧衛東回過神,喊了一聲“進來”。


    寧偉推門進來,後邊跟著周武。


    能明顯感覺到周武的拘謹,他這輩子頭一次進入到這麽大的辦公樓。


    別看他平時在外邊,雲山霧罩的吹牛,真要到了這裏,剛邁進樓裏就覺著渾身不自在。


    在樓裏,地麵都是水磨石的,一早上剛有保潔的擦完。


    來回走動的人,一個個穿著體麵,有的看他一眼,有的直接無視,都讓周武覺著自己跟這裏格格不入。


    等到進入寧衛東的辦公室,這種感覺愈發明顯了。


    昨天寧衛東去找他,他還不覺著。


    但此時在寧衛東的辦公室,他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


    周武去過街道和居委會,那邊都是一大幫人在一個辦公室裏,隻有領導才能一人占一間辦公室。


    而他根本接觸不到那種人。


    今天他頭一次走進這種一人一間的辦公室,而這間辦公室竟是屬於寧衛東的。


    “來啦~”寧衛東好整以暇,笑嗬嗬指了指沙發:“坐吧~小偉,你倒兩杯水。”


    寧偉應了一聲。


    寧衛東起身從辦公桌後邊過來,問道:“手續都辦完了?”


    周武雙手放在膝蓋上,屁股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回答道:“辦完了。”


    寧衛東“嗯”一聲:“既然辦完了,以後就是廠裏的人,好好幹,有什麽困難就找小偉,他解決不了就來找我,你是我帶進來的,以後就是我的人。”


    周武連忙道:“請寧哥……請領導放心,我指定不給您丟臉。”


    這時寧偉端著白瓷茶杯,倒了三杯熱水。


    寧衛東讓他坐下,端起冒著熱氣的水杯吸溜一口,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現在手續辦完了,周武成了廠裏人。


    如果說昨天,寧衛東跟周武說話還要稍微考慮一下措辭,現在卻完全不需要了。


    就像他說的,進了廠以後周武就是他的人,怎麽磋磨,怎麽使喚,都憑寧衛東的心意。


    不過周武也不虧,他搖身一變從一個街溜子成了正經的工人,這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周武瞅了寧偉一眼。


    他雖然從小練武,但心眼子一點不少。


    寧衛東早說過,讓寧偉帶著他,寧偉才是他的直係領導。


    “你看我幹啥?”寧偉心中無語。


    周武憨笑一聲,抬手撓了撓腦袋道:“領導,昨晚上我跟小偉哥一直跑到後半夜,都已經妥了,今晚上就動手……”


    寧衛東抿唇點點頭。


    其實他恨不得立刻就動手,隻是有些事急不得,該等必須等……


    又說了一些具體的細節,寧偉和周武離開。


    寧衛東長出一口氣,靠在沙發的靠背上,眼睛微眯思忖著整個計劃是否還有紕漏。


    直至快中午了,寧衛東抬手看了看表,起身離開辦公室。


    正好在走廊遇見陳股長。


    陳股長拿著飯盒出來,忙打招呼道:“科長,上食堂啊~”


    寧衛東點頭,並沒解釋要出去辦事。


    陳股長卻湊上來,快速看看左右,低聲道:“科長,您可留心範大頭那幾個人……”


    寧衛東挑了挑眉。


    這個範大頭他是知道的,也是保衛處的老人兒,是南門的班長,原先王開鋒手下,算是比較得力的人。


    類似李沛航與許進山,但關係更密切可靠。


    陳股長的性格不會信口開河,既然主動發出提醒,肯定掌握了一些情況。


    寧衛東深深看著陳股長,道了一聲“謝”。


    陳股長一笑,目的已經達到了,便也沒再多說,點點頭,先走了。


    寧衛東眼睛微眯,猜不出這個範大頭要搞什麽幺蛾子。


    但無論如何,也不影響他把王開鋒徹底按死在裏頭,這次誰也救不了他!


    不過不重視不等於沒反應。寧衛東轉身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給寧偉打過去:“喂,小偉,現在有個情況……對,你關注一下這個人……不用顧忌,你看著辦,如果他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他一點教訓不妨事。”


    布置完了,寧衛東再次從辦公室出來。


    關於這個範大頭,寧衛東沒放心上。


    兵對兵,將對將,這種檔次讓寧偉去對付足夠了。


    他現在當務之急是王開鋒。


    騎著自行車從廠裏來到張大軍的派所。


    倆人借中午飯的當口,又來到上次那家吃木須肉的小飯館。


    還是裏邊的小單間兒,點了兩個菜一個湯。


    寧衛東一邊吃把計劃說了一遍。


    張大軍不由得吃了一驚,剛夾一大筷子木須肉都頓在了半道。


    好幾秒才回過神,把筷子放到碗裏,急道:“兄弟,你這……”卻半天也沒斟酌好措辭。


    寧衛東知道,這次的計劃讓張大軍衝鋒陷陣,對他來說風險不小。


    正色道:“張哥,我知道你的顧慮,你要實在不樂意,我也不強人所難。”


    張大軍皺著眉沒做聲。


    寧衛東繼續道:“不過人這一輩子,機會都是有數的,這次錯過了下次就不一定再有了。”


    張大軍心中一凜。


    寧衛東頓了頓,接著道:“況且任何機會都伴隨著風險,真要說沒風險的機會,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騙局,要麽沒收益。”


    張大軍聽出寧衛東的意思,心裏激烈鬥爭。


    這次寧衛東要帶著他搏一把,他跟不跟。


    如果不跟,固然不用承擔風險,但也錯過了這次機會,同時也錯過了寧衛東這個人。


    實際上,張大軍這個位置就是幹髒活兒累活兒的。


    關鍵時候要是頂不上去,前怕狼後怕虎的,就注定了沒希望出頭。


    張大軍是聰明人,他早就看明白了。


    可是一想到寧衛東的計劃,他還是覺著怵頭。


    如今王家、趙家都抽身撤退了,對麵則是擺明了要死保王開鋒。


    在這種情況下,硬鋼打臉,會是什麽後果?


    對麵會不會惱羞成怒?


    到時候遷怒下來,寧衛東有他哥他嫂子護著,他張大軍誰護著?


    這顆雷劈下來,難道用他的腦袋頂著?


    張大軍心知肚明,他這個小身板是真頂不住啊!


    可要退縮……


    張大軍看向對麵的寧衛東,湯盆冒著熱氣,橫亙在桌子中,讓他看不清寧衛東的神情。


    但也不難猜測,如果這次慫了,日後他跟寧衛東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


    楚中新這棵樹雖然大,可他能用到張大軍的地方並不多。


    而且在楚中新身邊,像張大軍這樣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削尖了腦袋想湊到楚中新身邊。


    相比起來,張大軍沒有任何優勢。


    要不是因為寧家在他的片區內,他連眼前這個機會都沒有。


    ……


    下午一點,寧衛東從外邊回來。


    剛進南門就看見左手邊的空地上圍了一大群人,大概有好幾十,還有起哄的。


    寧衛東不由得駐足,抻脖子也看不見裏邊,正好旁邊有花壇,邁步踩上花壇,一下看見一片腦袋。


    在腦袋中間圍成一個四五米直徑的圈,在圈內站著倆人。


    寧衛東一看,不由得挑了挑眉。


    這倆人其中一個長的五大三粗的,尤其一個大腦袋,好像栲栳似的,比一般人大出一圈,正是中午陳股長跟他提的,南門的範大頭。


    另一個人則是周武。


    倆人相對站著,範大頭比比劃劃的,不知道在說什麽,因為具體太遠,寧衛東聽不見。


    周武則是輕蔑一笑,直接擺開了摔跤的架勢。


    那邊範大頭也壓下重心。


    此時寧衛東隔著人群就看不見了,倒是從人群中發現了寧偉的,就站在周武後邊,抱著雙手,仔細觀戰。


    寧衛東瞬間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之前陳股長提醒,說範大頭想要找他麻煩。


    但具體怎麽找麻煩,或者什麽時間,卻都含糊其辭。


    寧衛東沒功夫跟這種小蝦米浪費精神,幹脆把事情交給寧偉處理。


    至於怎麽應對,方法也很簡單。


    不管對方想什麽,或者在謀劃什麽,如果實力占優,就挑對方長處,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死死打壓。


    就如這個範大頭,他能在保衛處闖出名號,能夠成為南門班長,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身手好。


    保衛處好幾百人,其中不乏從部隊下來的,但部隊訓練的是戰場殺敵的技能,並不一定適合一對一切磋。


    反而範大頭這種從小練武術、摔跤的更容易出頭,讓他打出了名號,引起王開峰注意。


    今天寧偉和周武就是要在這上打掉範大頭的銳氣。


    大庭廣眾之下,把範大頭打趴下,打服了。


    到時候原本範大頭的擁躉,會一下子轉到周武這邊。


    這些人本來就沒什麽立場,單純就是誰強就支持誰。


    當然,前提是周武能穩穩拿下範大頭,要是被人給打了,一切就不成立了。


    此時,兩人僵持幾秒,範大頭搶先出手。


    一個墊步,哈腰下潛,對著周武猛衝過去。


    周武沒躲,隻是紮穩馬步,雙手橫在胸前,相對撲出。


    砰的一聲,兩人撞在一處,實打實的角力,試試對方氣力。


    僵持了幾秒,周武猛地一吼,通身力量爆發,好像懶熊撞樹。


    範大頭登時一個趔趄,臉上露出驚訝表情。


    他沒想到周武這麽厲害,他的身高體型看起來都占優勢,比拚力氣卻輸了。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周武立即上手一晃,後手掏到他衣領子,幾乎同時前腳插進他雙腿間,膝蓋往前一頂,肩膀順勢撞去。


    電光石火間,範大頭悶哼一聲,一屁股躺倒在地。


    周圍起哄的人驀的一滯,他們沒想到範大頭竟然一個照麵就躺下了。


    平時範大頭沒少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厲害,在城裏跤場也是橫晃。


    其實範大頭也不是完全吹牛,他在京城的各大跤場的確有一號,可也得跟誰比。


    周武跟他們完全就不是一路人。


    範大頭上跤場,說白了就是玩兒。


    周武卻是指著手上的功夫吃飯養家的,一個是業餘的,一個是職業的。


    平時看不出來什麽,真到關鍵時候一上手就分出高下了。


    範大頭雙手撐著地,難以置信的看著對麵的周武,剛才周武的動作太快了,眼睛能看見身子卻反應不過來。


    “高手!”


    範大頭心頭一沉,越過周武掃了一眼後邊的寧偉。


    他知道,這個小子是寧衛東從外邊弄到廠裏來的,如今在四車間值班室,相當於寧衛東代言人。


    而這個周武,剛才跟寧偉過來,明顯有備而來。


    範大頭不傻,他早看出端倪,隻是自信自己手上的功夫不遜於人,正好將計就計,殺殺對方銳氣。


    昨天晚上,他已經聽到風聲,王開峰馬上就要出來了。


    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敢有亂七八糟的想法。


    周武站在原地,輕笑道:“不服再來。”


    範大頭的臉色陰沉,剛才一個照麵,他就知道自個不是對手,別說再來一次,就是再來十次,再來二十次也是白搭。


    可是就這麽認輸,他範大頭的臉往哪擱。


    範大頭咬著牙,腮幫子的肌肉跟著一跳一跳的,時不時掃向旁邊幾個人。


    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隻要他吆喝一聲,就能一擁而上。


    但是這個時候,還是在廠裏,大庭廣眾的,他不斷權衡著卻始終沒敢魚死網破。


    雖然他知道,明天王開峰就會回來,但是萬一呢~


    萬一王開峰回不來,或者在王開峰回來之前,事情就鬧大了怎麽辦?


    他這個工作要是丟了,他這一大家子以後怎麽活?


    想來想去,範大頭終究沒有拚命的勇氣,隻能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哼了一聲,分開人群,悶頭就走。


    這一瞬間,人群裏不知道是誰起頭,傳出了一陣歡呼聲。


    這種氣氛很快有人跟著一起起哄。


    別看範大頭之前好像挺風光,但在保衛處看他不順眼的大有人在。


    現在看他吃癟,哪怕跟寧偉、周武沒關係,也樂意趁機落井下石。


    範大頭低著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徑直回了南門的門衛室。


    寧衛東見人散了,從花壇上下來,不緊不慢的回了辦公樓。


    等他回來,不大一會兒,寧偉和周武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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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倆人相當興奮,一進屋就吧啦吧啦講了剛才的經過,末了道:“三哥,剛才您是沒看見範大頭那個倒黴模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寧衛東也跟著笑了笑,不過這種事最多打壓範大頭的勢頭,要想除掉這個隱患,還得有後續。


    寧衛東道:“小偉,等會兒你回去跟陸周說,讓他打個報告,說四車間缺人……”


    寧偉反應極快,立即眼睛一亮:“您想把範大頭弄到四車間去?”


    寧衛東輕笑一聲,算是默認了。


    範大頭這個人不值得寧衛東多費心思,但南門在保衛處的重要性不低,繼續任由他在南門不可取。


    寧衛東又道:“對了,這幾天你跟吳秉忠接觸的怎麽樣了?”


    寧偉沉吟道:“吳秉忠這個人性格看似憨厚實則輕浮,還自以為聰明,很不可靠。”


    寧衛東笑道:“我什麽時候說過他可靠了?但除了他我們在南門還有可用的人嗎?暫時把他擺上去,阻力會小很多,而且他上位了,你覺得範大頭會怎麽想?”


    寧衛抿了抿嘴唇沒做聲。


    周武則是暗暗咽口唾沫,原先他還隻當寧衛東的武力超群,現在看來能在紅星廠這麽大的廠子當上幹部,這尼瑪心是真髒啊!


    得虧他當初被寧衛東打了並沒想著報複,還勸住了張金發,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寧衛東又道:“別忘了跟吳秉忠要錢,空手套白狼可當不上南門的班長。”


    寧偉立即應道:“三哥,我明白,你說過。”


    寧衛東道:“那老小子的家底不少,不要張不開嘴,讓他拿的越多,以後給咱們做事才越死心塌地。”


    寧偉應了一聲,從寧衛東辦公室出來。


    很快陸周的申請就到了寧衛東的桌上,寧衛東則拿著申請來到李沛航的臨時辦公室。


    此時李沛航已經收到了風聲,聽說王國強那邊使了大力氣,明天王開峰就能回來,他正心亂如麻。


    本以為勝券在握了,怎麽也沒想到居然還有轉機。


    看見寧衛東進來,李沛航立即道:“兄弟,你也聽說了?”


    “聽說什麽?”寧衛東一愣,伸手把陸周的申請放在李沛航的辦公桌上。


    李沛航沒好氣道:“王開峰要回來了!”


    寧衛東一笑:“嗐~我當什麽事呢~李哥,你把心放肚子裏,他回不來!我說的~”


    李沛航一愣,沒想到他憂心忡忡換來的是寧衛東的篤定回答,連忙問道:“兄弟,你已經有對策了?到底怎麽安排的,快跟我說說。”


    寧衛東卻道:“李哥,明兒自然就知道了。先把這個給我蓋個戳。”


    這時李沛航才看向那張申請表,挑了挑眉:“你想罷範大頭調到四車間去?”


    寧衛東道:“暫時借用,誰讓那邊缺人呢~也不能把‘精兵強將’都堆在南門,您說是不~”


    李沛航是老機關,哪會看不出寧衛東的意思。


    這是徹底打亂保衛處的底層格局。


    不由得心頭一動,差點拍大腿。


    自個怎麽沒想到呢~


    知道王開峰可能要回來,就顧著擔心,怨天尤人的,居然沒想到趁機提前布置。


    原先保衛處的格局,王開峰能占六成,李沛航占據四成。


    其中南門,作為廠子最重要的大門,被王開峰牢牢把持著。


    現在趁機把範大頭調走,絕對是一步好棋。


    就算王開峰真回來,也能最大限度牽製遲滯對方再次掌握保衛處。


    想通這些,李沛航二話不說,立即從抽屜裏拿出公章,沾上印泥狠狠扣了上去。


    寧衛東從李沛航的臨時辦公室出來,回到自己辦公室,直接拿起電話,撥通南門門衛:“喂,我是寧衛東,讓範建設同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範建設是範大頭的本名。


    此時他正在南門門衛室裏鬱悶,剛接電話的人把電話撂下,看向他道:“範哥,那個寧衛東讓你去一趟。”


    範大頭正憋著氣,一聽寧衛東的名字,氣更不打一處來。


    剛才,周武是跟著寧偉來的,而寧偉是寧衛東的本家弟弟,這在廠裏並不是什麽秘密。


    現在寧衛東讓他過去,能有什麽好事。


    有心幹脆不去,可是轉念一想,現在寧衛東可是副科長,接了原先李沛航的工作,手裏的權力不小。


    真要駁了寧衛東的麵子,肯定得拿他抓典型立威。


    範大頭想想都頭疼。


    好在身邊有人給他找台階:“範哥,要不您過去看看,姓寧的怎麽說也是副科長,咱們犯不上跟樓裏的較勁。”


    範大頭“嗯”了一聲,拍拍褲子站起身:“我就去看看,他找我有什麽說的!”


    範大頭麵上繃著,一副滿不在乎的出了南門,卻是不自覺的加快腳步。


    來到寧衛東辦公室門外,範大頭舔舔嘴唇站的規規矩矩的,伸手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報告”。


    現在左右沒人,他也不用端著,更不敢在這裏甩臉色。


    寧衛東說了一聲“進”。


    範大頭推門進去,看見年紀輕輕的寧衛東在辦公桌後邊坐著,正拿著鋼筆在寫什麽,眼皮都沒抬一下,說了一聲:“坐吧~”


    範大頭忙應了一聲,坐到沙發邊上,卻沒敢靠著。


    寧衛東沒說話,屋裏隻能聽到鋼筆尖摩擦稿紙的聲音。


    範大頭被這種氣氛搞的愈發緊張,雙手放在膝蓋上,時不時挪動一下屁股,看著牆上的掛鍾,感覺時間過的特別慢,等了半天竟然才一分鍾。


    足足三分鍾,寧衛東才停下筆,抬頭看向他,笑著道:“範建設同誌,你可是咱們保衛處的老同誌,我剛進廠的時候,你就是先進工作者,連著好幾年了吧~”


    範建設幹笑一聲,不知道寧衛東忽然提這個幹啥?


    寧衛東不管他的反應,繼續道:“你是咱們保衛處的精兵強將,現在有個任務,我想來想去,其他人不行,隻有你能頂上去……”


    範建設嘴角抽了抽,剛才寧衛東一說,他就猜出幾分端倪。


    先戴高帽,然後從後邊,照屁股一腳,狠狠踹到坑裏。


    這種事他原先也幹過,沒想到今天落到自己身上了。


    聽寧衛東說完,也算明白過來,寧衛東打算把他從南門調出來放到四車間。


    這是明晃晃的釜底抽薪啊!


    偏偏他還不能拒絕,在理論上寧衛東的確有處裏的人事調動權。


    原先李沛航也有這個權利,隻是在王開峰的壓製下,很少能用得出來。


    現在,寧衛東跟李沛航是一夥兒的,王開峰還不一定能不能放出來。


    寧衛東行使這個權利簡直毫無掛礙,而且用的冠冕堂皇。


    甚至還照顧他的情緒,給了他一個以工代幹,到了四車間給陸周當副手。


    見範大頭沒應聲,寧衛東似笑非笑道:“怎麽,有難處?”


    範大頭還算聰明,知道目前這個情況,他沒有資格反對,連忙搖頭:“報告領導,我服從組織安排,保證完成任務。”


    寧衛東點頭,拿出已經辦好的手續交給他。


    這人還算識趣兒,倒是省了一些麻煩:“那好,你現在就去報道,南門那邊先讓吳秉忠同誌代管。”


    範大頭低著頭,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心裏念叨著吳秉忠的名字:“好個吳老狗,原來是你!”


    他不敢得罪寧衛東,隻好把這筆賬記在吳秉忠的頭上。


    與此同時,吳秉忠則是一臉懵逼,看著麵前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寧偉。


    寧偉則麵無表情道:“老吳,是我三哥特地提了一嘴,讓我先來找你,給你這個機會。這可是南門的班長,你要不願意當,有的是人願意,你給個痛快話,到底幹不幹,不幹我找別人。”


    吳秉忠咽了一口吐沫,還是有些不托底。


    他昨晚上就聽範大頭透露,王開峰馬上要回來了。


    到時候保衛處還是姓王的天下。


    現在寧偉卻跟他要一千塊錢,能讓他頂範大頭的位置。


    別看明麵上他跟範大頭的工資差不多,範大頭這個所謂的班長,一個月就多兩塊錢補貼。


    實際上,範大頭卻有不少隱形收入。


    如果真能坐穩,花一千塊錢真不算多。


    可問題是能坐得穩嗎?


    吳秉忠心裏搖擺。


    寧偉撇撇嘴:“那你再考慮吧~我找別人問問。”


    一看寧偉要走,吳秉忠的心好像被人抓了一下,連忙把他拉住:“老弟,老弟,你先別忙啊!我同意,我同意。”


    寧偉“哼”了一聲,也沒好臉色。


    他算看出來,吳秉忠這種人,給他好臉他就蹬鼻子上臉。


    片刻後,吳秉忠患得患失的回到南門。


    剛進屋就看見範大頭在收拾東西,邊上還圍著幾個人。


    範大頭看見他,眼裏毫不掩飾怨毒,咬牙道:“吳秉忠,沒看出來啊~你真是好樣的!”


    吳秉忠情知他說什麽,下意識想要解釋。


    但又一想,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個時候不能示弱,否則就算他當上班長也沒威信服眾。


    吳秉忠把心一橫道:“老範,你何必呢?我是不是好樣的你可說了不算,工作都是組織上的安排,你怪我也沒用。”


    “你~”範大頭一時語塞,沒想到平時蔫蔫巴巴的吳秉忠也能懟人。


    這話一說,相當於撕破臉了,吳秉忠也沒什麽顧忌,掃了一眼範大頭身邊的幾個人,不陰不陽道:“老劉、老王、大張兒……你們也想跟老範去四車間?要是的話,那沒問題,我給寧科長打報告,把你們幾個也調過去。”


    幾人原先都是範大頭身邊的人,但是此時一聽,卻都心中一凜。


    去四車間,開什麽玩笑!


    雖然都是保衛處,但四車間的油水能跟南門比?責任還特別大,失心瘋了才去。


    更何況他們跟著範大頭,也不是什麽兩肋插刀的交情,不過是酒肉朋友罷了。


    幾人一聽吳秉忠威脅,頓時紛紛往後退了一步,隨即氣氛有些尷尬。


    範大頭嘴角抽了抽,咬牙道:“吳秉忠,你行!”也沒看其他人,拎著東西,大步走了。


    ……


    與此同時,李為兵辦公室。


    李沛航剛過來,說了寧衛東把範大頭打發到四車間的動作。


    李為兵卻是一臉凝重道:“這些都是戰術上的,扭轉不了大局……”


    李沛航忙問道:“叔,昨天廠裏就有人傳,說王開峰明天就能回來,真的假的?”


    李為兵抿唇,雖然沒回答,但是這個態度讓李沛航的心一緊,忙又問:“就真沒辦法了?”


    李為兵無奈歎口氣:“這次王國強豁出去了,找了他原先的老領導說話。別說是我,就是王家、趙家,也很難頂得住啊!”


    李沛航心中沮喪,王開峰若是回來,他又擺在哪裏?


    之前廠裏已經開會,他升為副處長,寧衛東副科長,這是既定事實,肯定退不回去了。


    王開峰回來,如果保衛處的正處長還在,王開峰的處境就會十分尷尬。


    可問題是,保衛處就沒有正處長,王開峰安然無恙回來,正好順理成章前進一步。


    到時候難受的就該是李沛航和寧衛東了。


    而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寧衛東那邊了,寧衛東之前信誓旦旦,保證王開峰回不來。


    到現在李沛航也想不出,他究竟有什麽手段。


    而在這時,寧衛東剛接到楚中新的電話。


    電話那頭,楚中新叫了一聲“衛東”,跟著一陣沉默。


    寧衛東知道,肯定是王開峰那邊的問題,主動問道:“四哥,現在什麽情況?”


    楚中新道:“一位老領導打了招呼,如果沒有新的,更有力的證據,我最多把人扣到明天早上。”


    之前楚中新承諾兩天,也就是到明天晚上下班之前。


    現在卻直接縮短了將近十個小時,整整一個白天。


    到現在滿打滿算也隻有十六個小時了。


    寧衛東並沒有特別激動,沉聲道:“四哥,我知道了,明天早上之前,這件事一定有個了結。”


    楚中新那邊聽到電話被掛點,心裏一陣莫名複雜。


    他打這個電話,原本準備了不少說辭勸解寧衛東,卻沒想到寧衛東的反應如此平淡,讓他十分意外。


    更重要的是,即使到此時,寧衛東竟然還沒放棄!


    這讓楚中新的心裏有些複雜,寧衛東的冷靜和韌勁兒超出他的預料。


    他設想,如果換成是他,麵對這種情況,肯定已經放棄了。


    正因如此,剛才在電話裏,他說不出勸寧衛東放棄的話。


    等吧~索性看看寧衛東在明天天亮之前,還有什麽扭轉勝負的手段。


    ……


    寧衛東撂下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辦公桌的後麵,無意識的摸出煙點上,目光看著窗外樹梢的枯樹枝,腦子裏並沒太多的念頭和想法。


    事到如今,能做的準備和布置都完成了。


    張大軍那邊,周武那邊……究竟成功還是失敗,就看今晚上了!


    不知不覺,寧衛東兜裏的半包華子被抽個幹淨,把紅色的包裝紙捏成一團,甩手丟進紙簍裏。


    窗外的天色暗啞下去。


    寧衛東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多了。


    他沒急著下班,今天寧衛東沒打算回去,他要在辦公室守著電話,應對有可能出現的意外。


    這時,寧偉敲門進來,手裏拎著兩個飯盒:“三哥,您先墊巴一口。”


    寧衛東站起身,活動活動身體,問道:“你吃了沒?”


    寧偉道:“我吃完了,剛才提前去了幾分鍾。”


    寧衛東嗯一聲,到臉盆架邊上洗洗手開始吃飯。


    與此同時,距離此處不到一公裏,兩個人騎著自行車來到紅星廠幹部家屬院的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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